因为过分真实了，所以是梦。
是这样子吧。
那过后的几天，大家从伊卓施带来的家族卷宗里翻查到了那座古屋的历史。正如他们不愿去相信的，那间古屋正是伊老爷特地为碧娘建造的大宅。碧娘死后便一直空置着，没有人入住。
那么说，那些黑白照片里的旗袍女人正是碧娘。他们在二楼看到的画皮女鬼也是碧娘！
虽然已属意料之中的事情，但真相被揭露时，还是不由自主地觉得一阵阵心寒。
特别是卷宗最后提到的一段晦涩古文，蓦地攫住了每个人的眼睛。
恶魂归来之日，山崩地裂，黑云密布。冥府大门开启，邪恶之兽侍从众等阴魂。吾等死去之亲友，破墓而出，此时务必切忌……
切忌什么？
破旧的纸张，由于老化和虫噬的缘故，后面的大段字已无法看清，无法知道那时发生了怎么样的事情。但从前面的内容来看，应该说的是恶魂归来后将有一连串灾难发生。
突然，洛音桐指着"黑云密布"四个字，又望了望窗外的天空。
"你们说，这几个字是不是指现在这种状况？"
伙伴们循着她的目光望向外面色调沉重的苍穹。视界里拉动着成团成团跳跃的黑点，如病变的黑菌将蓝天一寸寸地蚕食，浩浩荡荡地沦陷，入夏的阳光在坚固的防御下作古，海潮般消失。
乌鸦缓慢扇动着黑色潮湿的翅膀，轻盈的躯体像花瓣散落。
邪恶之兽？
"是指乌鸦吗？"
"还有碧娘的恶魂，再度归来了！"
百年前的灾难，难道将再次降临吗？是黑色的乌鸦拉开这场屠杀的序幕吗？
然而，到底是怎样的灾难，偏偏古文后面的内容缺失了，还有古人要提醒后人的"切忌"……这些疑团像长在身体里的肿瘤，让人坐立不安啊。
回来的路上，洛音桐骑在单车上忽然想起了什么。
"啊！我记起来了！图书馆里也许有下半段的古文呢！"
"图书馆？"莫可芯疑惑地看过来。
洛音桐解释说："还记得我去年在图书馆当管理员吧。我知道图书馆有个储物室专门摆放一些重要的书籍或者史志资料，也许我们可以从中找到古文里记载的事情。"
"那真是太好了！"
莫可芯的高兴劲还没过去，林豪就提醒她："别傻了，图书馆的老师不可能让我们进储物室里动那些珍贵的资料吧。"
"这倒也是。"莫可芯兴奋的光泽倏地在脸颊上消失了下去。
"不过，图书馆的钥匙我还保存着喔。"洛音桐说，"要不我们晚上偷偷溜进图书馆吧？"
林豪好像颇有打击别人的嗜好，马上又接过话说："哎呀，晚上去图书馆啊？"他的眉头皱在一起，瞳孔缩成细缝，用神秘兮兮的声音说："你们难道没听说过图书馆有鬼吗？"
"是那个鬼魂还书的故事吗？"
"是呀，是呀。"
其实这个鬼故事学校里的人都听说过。据说有个女生从图书馆借书后便发生意外去世了，从那天以后，每当子夜的时候图书馆就会传出奇怪的声音，像有人从书架里抽出书，又放回去，抽出，又放回。人们说是那女生的鬼魂想把它在世时借的书放回到正确的书架上。可是由于图书馆重新将书籍进行了分类，所以那鬼再也无法把它借的书还回去。
心事不能了断，有了遗憾的灵魂也就不能安然地往生。只能游荡在阳间，做千百年不散的阴魂。
"是吓唬人的吧。根本就没有人见过那鬼。"一贯理性分析事情的秦天健冷静地说道，"这个鬼故事很久之前就有人在传了，更像是谣言呀。"
"不过，这个世上真的有鬼啊！"莫可芯的声音在提及"鬼"这个字时突兀地颤抖。洛音桐猜想她脑海里一定又想起了那个旗袍女鬼。
画皮下邪气横生的脸，烙疼了鲜活的记忆。
"那今晚还去不去图书馆呀？"洛音桐把话题拉了回来。
"去呀。比起图书馆的鬼，碧娘的鬼魂恐怕更加可怕吧。"秦天健显然要把最简单的选择题扔在懦弱的大家面前。
选择恐怖的，还是选择更加恐怖的？
结果大家很快就决定今晚结伴去图书馆。哪怕那里真有什么女生的鬼魂。
夜朦胧。
其实黑夜本来就是一个鬼魂，在远古时候被杀死了，尸体经过太阳的曝晒，不断腐烂，流出黑色的尸液。但它不肯投胎转世。因为白昼是它的恋人，它宁愿沦落为千古的冤魂，也要守候在恋人的身边。
白昼和黑夜，是谁也没有发觉的爱情故事啊。
月朦胧。月光仿佛在黑夜里蒸发成气体，从阴暗的裂缝中不断溢出。走在月光下，像穿越一条腐冷的河，河上泛滥着细小的浮尸。
校园里很安静。连教师宿舍也全熄了灯。时间进入午夜，沉睡的声音被葬进土壤里。
后面伸来一只冰冷的手把洛音桐吓得不轻，尽管她知道跟在后面的是莫可芯。莫可芯的手死死抓住洛音桐的衣角，身子微微颤抖，那急促的呼吸从肺底直接扑在洛音桐的皮肤上，点扩成面，感觉是冷的。
"不会有事的。"洛音桐小声安抚后面的人说。
伊卓施一半撒娇一半恐惧地抱着秦天健的手臂。
走在最后面的林豪不时战战兢兢地回头查看，惟恐有鬼突然从后面冒出来似的。
图书馆在实验楼四楼。二楼是物理化学室，没什么特别。只不过三楼是……生物室。生物室里有许多动物标本，泡在福尔马林液体里的内脏……还有一副专门用来介绍人体构造的骷髅。同学们都传说那副骷髅是真的人骨，从附近的乱坟岗上挖出来的。
最恐怖的是，听说那副骷髅每当子夜十二点就会醒过来，在生物室里到处走动。你会听见喀嚓喀嚓骨头摩擦的声音。
喀嚓！喀嚓！突兀地刺破死寂的声响，回荡在阴森森的走廊上，像虫子一样钻进耳膜里。林豪一下子绷紧了神经，他拉住前面的人："喂，喂，你们听到了吗？"
"听到什么呀？"
大家同时停下来，侧耳倾听。
"什么也没听到呀！大豪，你别吓人了好不好，这不好玩！"
可是他听到了，就在大家沿着楼梯走向上一层楼的时候，他一直听到那种细碎的喀嚓喀嚓的声音，纠缠得他心里发毛。他想起关于那副骷髅的传言，他被好奇心害死，居然鼓起勇气往生物室里看了一眼。
清冷的月光照亮一副亮铮铮的白骨。嶙峋骨割伤了他的视线。他看见站在生物室角落处的那副骷髅，居然活动起来，骷髅头向这边转过来，月光被吸进那黑沉一团的眼窝里。
"骷……骷髅！"
林豪大惊失色地叫出来，连蹦带跳地蹿上了好几级。其他人神色紧张地回头看。
"骷髅？在哪里？"
"在生物室里！"林豪带着哭腔说道。
"真的？"秦天健大胆地用手电筒照进去。灯光照在角落的骷髅上。它一动不动。"你不会连这种东西也怕吧？"
"不是，它……它刚才在动，在盯着我！"林豪极力想辩解自己并没有说谎，可是连他也说服不了自己，因为那副骷髅现在的确一动也不动。难道他刚才看到的都是幻觉？
有可能啊！神经太紧张了嘛！
"算了，别疑神疑鬼了。我们还得到图书馆找到古文的下半段呢。"
图书馆关了灯，里面幽幽森森。书架整齐地浮现在昏暗中，每一个间隔便是一道笔直断裂的沉重黑影。用钥匙开了门，走进去，脚下忽然深不可测似的，仿佛正站在悬崖的边缘，身体空飘飘，每踩出一步都不踏实。
图书馆的书旧了，重重叠叠，空气中弥漫着疲倦而老去的气味。
真的有还书的鬼魂吗？
经过一排排书架时，每个人心里都不禁幻想着下一个书架会突然出现一个抱着书的眼神哀怨的女生，长发飘飘，用幽幽的语气一字一词地说道："你们知道我的书应该放回哪里吗？"
没有这回事。走到书架的尽头，一个鬼也没出现。这多少缓解了积累在心底的恐惧心理。
洛音桐站在资料室的门口又犯难了。
"我没有这里的钥匙。"
"啊！"其他人惊讶地瞪大眼，好像被耍了一般，表情很搞笑。
"你有病呀，现在才说没有资料室的钥匙！"伊卓施小声地骂骂咧咧。
洛音桐也觉得很难堪，红着脸说："我只是说我有图书馆的钥匙，我又没说我有这个房间的钥匙。"
这倒是。洛音桐从头到尾就没说过她有资料室的钥匙。只是大家都想理所当然了。
"那怎么办？回去吗？"
"不会吧？都站在门口了才要回去？"林豪说道，"干脆，一脚把门踹开好了，反正没人知道是我们干的。"
"毁坏学校的公物不太好吧。"秦天健犹豫地说道。
他们既不想成为大搞破坏的不良学生，也不甘心就此打道回府。沉默之间，突如其来的吱呀声把在场的人吓了一跳。
资料室的门自动打开了！
跟神婆死时的场景一模一样！房间里没有人，门却会自动打开！
一阵冰寒从地上传上来，抓住了每个人的脚。他们连连退后几步，惊悚地探头看见门后的小房间里一团漆黑，手电筒光射进去，只能照亮很小的范围。光团里的物体，在黑暗中残缺。
进去吗？
怎敢？
缄默中，秦天健咽了咽喉咙说："可能是门没关好的，风一吹就开了。"
"对，就是这样。我们不要太多疑了。"洛音桐附和着说。
为了消除伙伴们的忧虑，秦天健深呼吸一口气，视死如归地走进资料室里。洛音桐随即也跟着走了进去。其余三人相互对视几秒，有点不情不愿地跟了进去。
按下按钮，资料室的电灯泡立刻亮起来。橘黄的光线照在脸庞上，显得温暖，内心里的紧聚的惧意如抽丝剥茧般松懈开。小房间里只有两个书架，摆满了资料，几乎连立脚的地方也没有。
只要用手拍拍脏兮兮的资料封面，附在上面的无数灰尘瞬间飞舞在灯光中。
空气变得浑浊。
大家忍受着这样窒闷的气味，各自分工，仔细地翻阅起手中的资料。
时间毫无意义地削去一大段。夜滑向更深的地方。
洛音桐蹲得双脚发酸，她看了看表，确定了时间，又看了看书架上那一半还纹丝未动的资料。她紧皱起眉头。
真想骂人啦！怎么还有这么多！
大家这么忙，只有伊卓施还悠闲得很，这种时候居然正在门口借着微弱的灯光对着化妆镜慢条斯理地画着眉。秦天健不好发脾气，只好把她的那份活也揽了过来。
突然他欣喜地叫起来。
"找到了！"
大家赶紧凑过来，即使是眉毛画了一半的伊卓施。
第十一章 古井魅影
秦天健把古文小心翼翼地摊放在地上。发黄的纸张上落满了关切的目光。大家认真读着上面的内容，果然前半部分和伊家的卷宗同出一辙。
恶魂归来之日，山崩地裂，黑云密布。冥府大门开启，邪恶之兽侍从众等阴魂。吾等死去之亲友，破墓而出，此时务必切忌……
……切忌高声惊呼。慎出声方能保全性命。此训务必流传后世，警惕后人。故翌日起，本地改名为寂静岭，望后人谨遵祖训。
"原来寂静岭的名字是这样来的。我一直不知道呢。"洛音桐若有所思地说。
一百年前定下来的地名，竟暗藏这么耸人听闻的历史。
"我说，这不会是真的吧？"
秦天健指着上面的一行字："吾等死去之亲友，破墓而出？死去的人还能爬出坟墓，那岂不成了活死人？"
"活死人？！"林豪重复这三个字，脸色白如纸。
"不是僵尸吗？"伊卓施没头没脑地问，"应该是僵尸吧。这样地跳啊跳啊！"她装作僵尸蹦脚伸手跳来跳去的样子。
"对了！对了！"莫可芯好像想起了什么，"我在电视上看过，遇见僵尸的时候，不能呼吸的，否则会被僵尸发现！"
"所以，也不能出声？"洛音桐想着这个说法似乎说得过去，可是，僵尸这玩意太假了，自古以来与之有关的历史记录几乎没有，就跟西方的吸血鬼一样，是虚构出来的。
秦天健慎重地把古文卷好，放回到原来的地方。他说："不管是活死人还是僵尸，总之我们知道到时候千万不能出声。"
伊卓施又问了一个白痴的问题："到什么时候不能出声？"
"就是……"秦天健脸色刹地凝重下来，眼睛里的光泽退潮，"就是尸体从坟墓里爬出来的时候吧。"
他这样说，飘渺的声音犹如一团怨气包围住在场的每一个人。从心脏开始的战栗牵动全身。血液的退场让脸色突显苍白无力。
"尸体从坟墓里爬出来？"
"不会真有这种事吧？"
"太恐怖了！"
脑海里一幅幅地拉过那样惊悚的画面：雾气浓重的黑夜，月光无力照耀无垠的大地，只能以冷眼旁观的姿态游走在夜空的看台。墓地。苍白的墓碑像一张张生病的脸，充满哀怨的空气浸淫每处黑暗的罅隙。世界这般漆黑一片。只有模糊幻觉在瞳孔里微弱地闪烁。那些跳跃的动感源自脚下，土地崩裂，山河震撼，从裂口处不断地爬出一双双骷髅手骨，然后是整具尸体。半肉半骨的尸体摇摇晃晃地向你围过来，张开阴惨惨的笑容。
想着这样的场面，大家不禁浑身打了一个寒战。
"阿健，回去吧。我怕。"伊卓施一边抱起秦天健的胳膊，一边紧张地东张西望，好像担心真有什么活死人出现在窗外。
她没看到活死人，或者僵尸。
她依然吓得靠在秦天健的身上。窗外，那件鲜红旗袍的冷艳色彩使她瞬间窒息，一张青绿光的脸在幽暗中对着她咧开嘴巴笑。
"碧……碧娘！"伊卓施眼睛瞪得大大的，带着似哭非笑的声腔指着窗户那边结结巴巴地说，"鬼！鬼啊！"
碧娘的鬼？！
其他人头皮发麻地向窗外看过去。那里什么也没有啊。
"我真的看见了，那个女鬼穿着旗袍！"
伊卓施生怕别人不相信她，极力辩解。但窗口那边依旧空荡荡。
"不管有没有鬼！我们还是赶快回去吧！"秦天健想了想说。
于是大家七手八脚地把资料室整理好，离开图书馆，关上门。就在这个时候，大家都听到了，无人的图书馆里忽然传来轻微的声响。很轻，很轻，像是脚步声，随即转成沙沙的声音，像是有人把书架上的书抽出来，叹了一口气，又塞回去！
还书的鬼魂！
想到这里，谁也没有胆量再往图书馆里看一眼。不管是真是假，有怪莫怪！请大哥大姐原谅我们踩过界！他们心里念着阿弥陀佛，一行人屏息静气地走到楼梯口后，几乎立刻没命地从楼梯间直冲下去，一直冲出实验楼。
黑夜如丝绸，凉凉地滑过指间。孤独与毁灭生之荒芜的风，在植物的腥气里肆意汹涌。
秦天健喘着大气回头问："大家没事吧？"
"没事。"后面的人回答说，抬起头，秦天健愣了愣。
原来他牵着的人是洛音桐。洛音桐也怔怔地注视着他。等两个人回过神来，都顿觉尴尬，赶快松开手，脸颊在黑暗中微微发热。
喔，是刚才一时情急的失误吗？
或许吧。
但曾经有人说过，在最危急的时候，你会保护你最爱的人。这是爱情赋予的最本能的反应。
他还爱着她吧。只是无法承认罢了。
就这样欺骗对方，欺骗自己，把一份天长地久逐寸逐寸地损掉，直至成为记忆中的曾经拥有。
"我说，伊妹儿呢！"莫可芯打断他们之间的默默对望。秦天健这才反应过来，四个人都在，就是少了伊卓施。
"她怎么走丢了呀！大豪，她不是在你后面的吗？"
"谁、谁知道啊！逃命还来不及呢！"被秦天健质问的林豪一脸无辜，反问道，"伊妹儿是你的女朋友，应该在你的后面才对吧！"
秦天健哑口无言，看了看洛音桐，两个人又像做错事似的低下头。
黑夜茫茫。星座陷入沉眠。
这时候，忽然从女厕那边的树林传来凌厉的尖叫声。黑夜的宁静镜子般被打碎，尖锐的碎片将空气划出血液。接受了诅咒恶意的风，刹那翻卷起浓黑的旋涡。一瞬的喧嚣过后，黑夜的伤口迅速凝结淤滞成痂，接着又是漫长的死寂。
是伊卓施！
她在树林里？
那般凄厉的尖叫，想必她是遇到了很恐怖的事情。
大家慌忙赶过去时，他们发现伊卓施晕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当她被救醒后，立刻扑进秦天健的怀里，身体像落叶一样不停颤抖。
她指着前面的古井哆哆嗦嗦地说："碧……碧娘就在那里！"
却只有一口潮湿幽深的古井。
"什么也没有呀！"
真是怪了，今天夜里从头到尾好像只有伊卓施看见碧娘。难不成碧娘有意躲着其他人？
是因为她是伊家的后人，特地来找她报仇的吗？
不同的想法在各人的脸上刻画出复杂的表情。
秦天健轻轻地安慰着几近崩溃的伊卓施："没事了，我在这，我会保护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