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许持盈摆一摆手,吩咐道,“把她交给影卫。”

甘蓝与木香听得云里雾里,面上却是不动声色,恭声称是。

宋云香高一脚低一脚地离开坤宁宫的时候,以前十足十的信心莫名消散大半,忐忑、担忧、惊惶抓紧了她的心魂。

留在寝殿的许持盈按了按眉心,对木香道:“难受。你跟路太医说说我的症状,跟他拿点儿立刻见效的药回来。半个时辰之后,让他过来一趟。”

“太医院有记档,路太医一看便知给您开什么方子。”木香笑道,“奴婢等甘蓝回来就去。”

·

甘蓝把人带到沈令言的值班房。

沈令言道:“等会儿我把她带回沈府,亲自审问。让皇后娘娘放心。”

甘蓝称是,又道:“方才皇后娘娘也没跟她多说什么。…”把许持盈与宋云香的话复述一遍。

沈令言听完,沉默片刻,有些担心,“接下来的事,我看着办吧。”

甘蓝点头,又道,“依奴婢看,皇后娘娘也会有所举措。”主仆多年,这还是能够猜出、感觉到的。

“那么,有什么事,我让轻扬禀明皇上。”持盈手里又不是没人,却选择把宋云香交给影卫,便是无意隐瞒皇上的意思。

甘蓝嗯了一声,笑着行礼道辞。

沈令言带宋云香回府之前,斟酌片刻,去找林墨,开门见山:“苏忘其人,你知道多少?”

林墨笑着摇头,“只知道是商贾,至于如何发迹,如何声势日隆,街头百姓恐怕都比我知道的多。毕竟,与巨贾有来往的达官显宦,都是暗中行事。”

“也是。”沈令言笑了笑。他们这些人,脑子里装着太多宫廷内外、官场之中的秘辛,但民间、江湖是非,便是力所不能及的,所知的大多是传闻,不足信。

林墨心头一动,“这苏忘,究竟是男是女?”因为相同的一个姓氏,本不该有这种猜测,但直觉告诉他,苏妙仪与苏忘有关,甚至于,可能是同一个人。

沈令言一笑,把话题往别处扯,“这话说的,你还不如索性怀疑苏道成与苏忘有关。”

林墨哈哈一笑,“不可能。苏大人是北地苏家,用他的话说,在那边是独苗苗,与别处苏家的唯一的关系,不过是一句五百年前是一家。”顿一顿,又望一眼与她手下一起站在不远处的宋云香,“苏忘的大管事不就在你手里么?你怎么也会做舍近求远的事。”

沈令言和声解释道:“人犯的话,哪儿能当真,我想先心里有数再问她。”

“这类事——”林墨想一想,“你别管了,皇后娘娘手里有这种人。”

“得,那我就放心地摸着石头过河了。”沈令言就知道这是个人物,跟他开诚布公地说说话,总会有所得。她笑着道一声谢,转身离开。

难怪持盈懒得与宋云香多说,敢情是手里有消息分外灵通的人。这小丫头,不定何时就会给人意外。她想着。

回府途中,手下禀道:“平阳郡主今日忙着搬家呢,选的新居就是在沈府斜对面的那所王府别院。”

沈令言蹙了蹙眉,知道明月这丫头在冒坏水儿,却是不能责怪,更不能阻拦。

那座郗王府别院,是郗骁三年前命王府管事置办的,听说是用什刹海的两所上好的宅子换的。有一次,她一出门就遇见了去别院的郗骁,当即给了他一记冷眼,他却笑笑地说:“办什么事儿都得上心,做冤家对头也一样,要摆出个架势来。”

虽是这么说,他也只去过别院那一次,一来二去的,她几乎已忘记那所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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郗骁从王府回到值班房没多久,便听说了明月选择的新居,嘴角一抽,险些又开小差溜回府,转念便决定随她去。

妹妹跟他哭了一场,他是再不敢跟她拧着来了。

很多男人都是这样吧,天不怕地不怕,怕的是小女子的眼泪,不管这小女子是至亲,还是至爱。

他让自己静下心来,专心处理公务。

未正,乾清宫的太监过来,说皇上有请,他即刻起身前去。

萧仲麟找郗骁,是为两件事。

其一,郗骁□□到名下的事,前两日写了奏折,今日礼部把这份奏折送到了他手里。

其二,先前他给四个相关地方官写了四封言辞恳切态度诚挚的密信,这一半日有了下文。四个人俱是回信时附上奏折,有两个发力检举,弹劾赵习凛与萧宝明在自己辖区的种种不义之举,另外两个则是曾与赵习凛牵扯不清,今时的态度是想戴罪立功。在信件中,莫不是受宠若惊或是感激涕零的态度。

为人处世,不妨偶尔打打人情牌,帝王尤其如此。

有了地方官的配合,这桩牵连甚广的长公主与驸马做下的贪墨案,足以让赵家倒台,定北侯赵鹤的兵部尚书,是如何都保不住了。而若只从兵部过失着手的话,就别想从速罢免赵鹤的官职。

这是关键。

萧仲麟先把贪墨案的事情跟郗骁说了说,又把四个地方官通过卓永的人手交上来的奏折推给郗骁,“都是有理有据,沈令言手里也有一些人证,过几日就能送到刑部。”

郗骁看过那四道奏折,不难想见到是怎么回事,心生几分欣赏之情。无疑,皇上给主审赵家一案的几个人开辟了一条捷径,不然,真不知道要磨烦到什么时候。

“再就是你的家事。”萧仲麟扬了扬手里的折子。

郗骁拱手行礼,“还请皇上恩准。”这是一定要办的一道手续,得了皇上的允准,郗家旁支便不敢跟他闹腾,不会弹劾他不顾世家大族的规矩率性而为。

萧仲麟凝视他片刻,“想好了?”

“想好了。”

萧仲麟沉默片刻,又问:“真想好了?”

郗骁听得出他语气里的困惑,险些笑出来,“臣是三思而行。”

“你想好了,朕却想不通了。”萧仲麟虽是这样说着,却打开奏折,提笔批示,“准了。话可得说在前头,日后你若反悔,定是麻烦得很。”

“皇上放心,臣不会反悔。”

萧仲麟批示完毕,放下笔,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还没娶妻,就先给自己张罗儿子。”说着就笑起来,“哪儿有你这么颠三倒四的。”

郗骁也笑了。

萧仲麟现在很愿意跟郗骁闲谈,“你是不论娶妻与否,也得□□,是吧?”

“是。”郗骁承认,“皇上放心,娶妻与子嗣,是两回事。”

“你是摄政王,按理说,我是该张罗着给你赐婚,但是觉着没那必要。”萧仲麟道,“你哪日要成婚,跟我说一声就行,到时我再给你锦上添花,下一道赐婚旨。要是愿意一直这么混日子,我也不好心办坏事。平阳郡主也是如此,你记下。”

郗骁由衷地谢恩。他最烦的事情,不过是皇室里的人动不动就想做主他或明月的婚事。

“听锦衣卫说你家里有事,回去照看着些。”萧仲麟道。对持盈那么好的人,他愿意大事小情上体谅一些。

郗骁微笑着谢恩告退。

·

木香从路太医那里带回来的药丸,很有效果。许持盈吃了一颗,过了小半个时辰,乏力、昏沉感减轻许多,便起身洗漱穿戴整齐,在书房等着路太医过来。

路太医名予,前年冬日在葛骏的推荐之下,进入太医院。

路予还有个兄长——路离。

许持盈与兄弟二人渊源颇深,她如今略通医术,能轻易辨出饮食之中是否有毒,都是路予的功劳。

路予走进来,一本正经地行礼问安。

许持盈让他平身,打量片刻。还是印象中的温文尔雅、玉树临风。她示意甘蓝木香去门外守着,随即指一指对面的座椅,“在太医院还好么?”

路予落座,笑道:“还是被那帮老学究当愣头青,特别好,你都不知道多清闲。”

许持盈笑了,“官宦家眷请太医,都不敢派你去吧?”

“别说家眷了,就算是丫鬟小厮不舒坦,他们都不让我去。”路予牵了牵嘴角,“当年的小神医,竟落到了这步田地。但我也知道,他们是顾着五军大都督的情面,这才把我供起来的。”

许持盈笑意更浓,“你本不需要进太医院。”

“不进太医院能做什么?”路予扬眉,“去做白鸽掌门人的副手?打死我都不去。就我那个哥哥,不出俩月就能把我气死。”

许持盈轻笑出声。不管是路予还是路离,相见时总会让她心情愉悦。

路予谈及的白鸽,是掌握着各路消息的帮派,不论民间、江湖,只要小有名气的人,白鸽都能做到知根知底,如此,外人可以用银钱换取白鸽掌握的消息,也可以出大笔薪酬请白鸽帮自己解决难题或是脱离困境。

白鸽有百余年的历史了,一直都是很特殊的存在,鲜少结仇,与各路人等都是和和气气相处。

路离是白鸽现任首领。

“说吧,有什么事儿?”路予道,“你的脾气我知道,没大事绝不会找我。”

“三大商贾之一的苏忘,身边有个女管事叫宋云香。”许持盈直言道,“宋云香的亲朋、心腹,三日内,我要找到,除掉。明日此时,我希望能看到名单,如此才能尽快寻找人手去做。在你看,能办到么?”

“可以。”路予神色逐渐转为凝重,“你也知道,他这两年都在京城,常住别影楼,我等会儿就能告假早些回家,太医院从来不让我夜间值班。至于人手,你别管了,他会两件事一起办。”

“不用。”许持盈道,“这事儿比较脏,也很麻烦。”

“你的事儿,不管怎样,他都会高高兴兴去帮你做成。”路予抿了抿唇,“听我的吧,不然我还得来回传话跑好几趟。要想答谢他,就照顾我一些,别让我死在太医院就行。他还指望着我帮他分担些事情呢。”

许持盈听了,有些哭笑不得。

“就这么定了。”路予又道,“苏忘发迹至今的事情,我都知道,你想不想听?”

“只想知道两件事:苏忘是不是女扮男装?最早是不是官家闺秀苏妙仪?”

路予点头,“是。”

“晓得这些足够了。宋云香的事情了结之后,对苏忘也要留意一些。”这个女扮男装的商贾,应该就是称她为孽根的女子,亦是把她生下来却抛弃的女子。知道她的事情,全无必要。有必要的,是防范着她的亲信再生出这种是非。

路予即刻起身,“我都记下了,你放心。我这就回府。还有,何时我想在太医院做出点儿名头来——”

“跟我说一声就行。”请平安脉、调理身体都交给路予,旁人自然会高看他一眼,不会再让他继续做闲人。

路予逸出大大的笑容,拎起药箱,快步离开。

许持盈独自坐了一会儿,起身去了小厨房。心头的烦躁挥之不去,做点儿事情,总能有所缓解。

路予回到太医院,很顺利地得到提早回家的准许,离宫回家,换了身衣服,便策马去往别影楼。

别影楼是个酒楼,去年开春儿建成的,共五层,待客的只有下面三层,提供的菜肴,大多数味道辛辣,羹汤只有五道,茶与酒更是都不超出三样。

路予首次进到别影楼,通过掌柜的、伙计的担心抱怨了解到这些,笑得打跌,说这是好事儿啊,难得路离也有明知亏本儿还要做的败家行径。

但在后来,事实告诉他,对于一些特定的行当里的特立独行,京城官民是愿意捧场并买账的——别影楼名字绝对诠释不出个吉利,菜品酒水就那些,开张之后,生意却是越来越好。

他在心里直骂老天爷不开眼,什么事儿都能照顾到路离,路离却在那时候不高兴了,责问掌柜的:“是不是你做了什么手脚?谁让你把这儿弄得这么嘈杂的?”

掌柜的欲哭无泪,好一番委婉地把术业有专攻——别影楼有专攻解释给他听:厨子做来做去就是那些菜,又愿意精益求精,食客觉得味美,愿意经常光顾也是情理之中。

路离应该是没词儿的时候,还是说:“差不多就行。我过来的时候,把饭菜做得好些就得了,别的不用太在乎。”

他听说之后绝倒。自己那个哥哥,别扭起来,饶是神仙都没辙。但在之后不免留心,一番查证之后,才知道别影楼因何建成——那些辛辣的菜肴、鲜美的羹汤和上好的酒水,都是许持盈进宫之前喜欢享用的。

一个男人对一个女孩的心思到了这地步,自是用情到了极处。

而这种男子——心思只为着许持盈的男子,在京城有那么几个。都够出色,偏生无法打动那女孩的心,甚至不能让她在自己和家族之间有丝毫的犹豫。

她对谁都只有友情,没有儿女情长,怎么样的相互帮衬,到了她那里,都会变成友人之间该有的相互帮衬,且是互惠互利。

走进别影楼,步上楼梯,慢吞吞去往五楼的时候,路予琢磨着苏忘、宋云香为何惹得持盈注意并且出手。

苏忘,也就是苏妙仪,在京城销声匿迹是十六年前。离开京城两年之后,在江南出现,最初是做小本买卖,一点点扩大规模。这些年,屡有慧眼识珠的商贾出手帮衬,她名下的生意便越做越大,五年前开始,绸缎、瓷器、玉石、草药等生意以令同行瞠目结舌的速度扩张到各地。

这个女人,因何引得持盈瞩目?持盈又因何要除掉她名下大管事的亲朋、心腹?

持盈与她,有着怎样的恩怨纠葛?

想不通。但是路予知道,路离应该能给他一个合情合理或是耸人听闻的答案。

踏着楼梯走到五楼,转入廊间,路予走到北面居中的一个房间门前站定。

守在门边的仆人谦恭一笑,扬声通禀。

“请。”里面的路离道。

路予应声推门而入。

路离卧在临窗的躺椅上,一袭纯白道袍,愈发显得发丝、浓眉漆黑,闲适的姿态,有着世外之人的道骨仙风。

路予咳了一声,没行礼,便在路离近前落座。他与路离是同父异母,命都够苦的——他们的爹都不知道他们各自的母亲谁该是正室——都没明媒正娶,但一直有来往,足见年轻时有多风流成性。

路离与他,从不看轻彼此,但也不惯着彼此的脾性。

路离转头望向路予,“出什么事了?”

路予如实道来。

路离听完,只略略思忖就道:“宋云香那档子事好说,不足挂齿,盯着苏忘也好说。明日你告诉她,这一两日,苏忘的人把陆乾从摄政王的人手里截获,眼下,苏忘正赶往京城。也许,根本不用白鸽盯着苏忘。”

·

沈轻扬把一份口供呈给萧仲麟,“是沈大人刚刚问出的,后续明早应可呈给皇上。”

沈轻扬是沈令言的左膀右臂,办事能力也真不输于沈令言,只是,眼下或许是因着沈令言的缘故,不少事情上都不会在他面前做足功夫彰显自己。

他看得出,但不会点破,而且,很欣赏这等重情义的人。

他迅速看了看证供,得知苏忘便是苏妙仪,苏妙仪便是持盈的生母。

对苏妙仪,萧仲麟真是丁点好感也无,但他作为局外人,不能不考虑事有意外的可能。因此,便定了心神,笃定沈令言与他所想必是大同小异,也就没说什么,只让沈轻扬明日尽早禀明进展。

沈轻扬退下之后,卓永禀道:“皇上,太后娘娘要见您,说是您若不见她,三日后,皇后娘娘会成为世人皆知的笑柄。”

萧仲麟想一想,居然笑了。

他想的是,许夫人得有多恨苏妙仪,宋云香又得有多恨苏妙仪——那两个女子,眼下这分明是把持盈往死路上逼迫。

亲生儿女落到被世人鄙弃的地步,生母就算再心狠,也做不到不自责难过,更做不到不被牵连。

只是,不论他与持盈,还是许之焕与郗骁,都不会让她们如愿。

“跟太后说,明日午间朕才得空。”

卓永称是,扬声吩咐下去。

萧仲麟站起身来,“回坤宁宫。”

总算熬到了此刻,可以去陪着他的持盈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周六这个点儿送上,之后就能日更到完结了。到完结还有二十万字左右吧,下月初怎么都能写完的。

这一段是打心底觉得对不起你们,等我正儿八经地勤奋更新报答你们哈^_^

晚安,么么哒!爱你们(づ ̄3 ̄)づ╭?~

第059章(更新)

059

坤宁宫的小厨房里, 许持盈已经做好了粉蒸肉、八宝豆腐、麻辣蹄筋、猴头菇扒鱼翅、腰果芹心和炒时蔬, 这会儿正在做小馄饨。

她一点儿吃菜的胃口都没有, 只是忽然想念曾在街头小店吃过的小馄饨,便动手做了。

记忆中,不论是生意兴隆的酒楼,还是小店小摊, 大多是与大哥二哥一起。

吃早点的时候,她最初只喜欢油条豆腐脑,大哥二哥则会换着花样品尝, 灌汤包、烧饼、馄饨、豆汁等等, 她有时候就凑趣尝一尝。

灌汤包、馄饨出乎意料的好吃,豆汁的味道始终享受不来。经营多年的小店做出来的早点, 有种特别的诱人的味道,是她和家里的厨子如何也做不出的。

明知做不出,还是因为想念去做。

萧仲麟走进小厨房, 见持盈在包馄饨, 手法娴熟到了让人觉得随意的地步,三两下而已, 一个小馄饨就做好了。

她换了身淡蓝色绣云纹裙衫,从侧面看, 似是若有所思,看不出是何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