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从小就没有继承家业的意图,即使长大,也对这一大片生意能躲则躲。立下第二继承人同第三继承人,不过是外婆替月十一施的障眼法,迷惑月竟成,使得他不得不先除掉第二三位继承人,否则,即使出去月十一,月家业落不到他的手里。

无可否认,外婆是成功的。

绝情苦笑,伸手轻轻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她少时,对这个家,其实是无所谓的,落在谁的手里,同她都没有太大关系。

可是,一次又一次被人追杀,一次又一次几乎失去性命清白,她再不反击,真是没有活路。逼得她不得不,积蓄实力,隐忍蛰伏,只等适当的时机,将所有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一举铲除。

她的确做到了,可是,为此付出了血的代价,以及——

想到这里,绝情的苦笑更深。

“任家那边…有什么消息?”绝情最终还是轻声问。

秘书手边整理的工作稍顿,随后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听说任二爷度完蜜月,正在返回本埠的途中,任三任四任五若无意外,等任二爷抵埠后,交接完工作,都将前往阿姆斯特丹与任老爷汇合。任七已能依靠辅助器材站立并且小范围活动。”

绝情微微怔忪片刻,随后怅惘叹息,海喧,又要走了啊。

这一去,真不晓得何年何月才会再见。

又或者,此去经年,再没有相见之时。

秘书看见绝情脸上那淡淡怅惘颜色,心下也为之一叹。

以前看小姐在一个男人又一个男人之间周旋,总以为小姐只是没有找到自己真正所爱的人,现在看来,竟全不是她以为的那样。

原来,小姐的心里,早已经住着一个人。

只是——

“你准备怎样处理这件事?”秘书微微朝绝情的小腹方向颌首。

绝情垂眼看着还没有任何起伏的腹部,嘴角有一点点笑。

“我不知道。”

秘书几乎打跌。

“你不知道?”秘书瞪大眼睛,“你竟然不知道?这是藏不住的,再过个多月,便会如气球般膨胀起来,一里路外都看的一目了然。”

绝情听了,笑得肩膀抖动。

一里路之外都一目了然,那是什么?大象?

“笑笑笑,你还笑得出来?!”秘书跺脚,“你仔细想清楚了,倘使要留下来,我请你回家好好休息保养,头三个月最最要紧。倘使不准备留下来,我那么趁现在月数还小,赶紧将它…总之,拖得越久,于女人越痛苦,男人永远不晓得,一个女人自身体里刮掉一块血脉,是怎样痛苦的一件事。”

讲到最后,秘书语气沧桑。

绝情倏忽自椅子里站起身来,上前,一把抱住身材娇小的秘书,将伊的头按在自己胸前。

当年,她从街上救回秘书时,伊下身浴血,仿佛死去般苍白,她急电家庭医生前来,医生当场决定要送那苍白少女去医院急救,并且斥责,“怎可以随意用药?伤及性命可怎么办?”

随后又回头申斥绝情,“看见这种情形,应是第一时间送进急诊室去,叫我来有什么用?”

绝情唯唯诺诺,赶紧将苍白少女送进医院去。

医生抢救数小时,才从里头走出来,神态疲惫,可是语气却平静道近乎冷血。

“病人已经抢救回来,手术过程中流失2000血液,再送来晚些,就是一尸两命。年轻人怎可以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体?随意用药,可是胚胎着床生命力顽强,没有完全流干净,竟然继续用第二次药…今次虽然救了回来,不过…恐怕以后将失去生育能力。”

就这样,救了回来,然而已不再完整,身同心,都有一个大洞,永难弥补。

隔了一会儿,秘书推开绝情,眼眶虽红,神请总算还镇定。

“我把你下午的行程都推了,请去检查身体。”

绝情点头。

下午吃过饭,司机开车送绝情回Teen-age,随后月家家庭医生赶来。

闻月吟闻医生已经六十岁,早已经退休,只是因同月家私交甚笃,是以有时仍会到月家赴诊。

闻医生看着月家这班孩子一个个脱离母体,渐渐长大,算是月家老臣。

看见绝情半躺在沙发上,闻医生点点头,“九小姐,许久不见,一切可好??”

绝情看见满头白发的闻医生,自沙发里坐正身体。

“托赖,一切都好。”

绝情微笑,将自己的右手伸给闻医生。

医生接过那纤细的手,搭在脉上。

不过一会儿,医生便渐渐皱起眉来。

“换一只手。”

绝情乖乖听话送上左手。

闻医生继续搭脉,仔细地将寸关尺三脉都搭过了,才轻轻将绝情的手放回去。

“这样的情形已经多久?”闻医生示意绝情张开嘴,查看她的舌苔。

绝情粗粗算了一下时间,“这一周开始呕吐。”

“那么你心中已经有数?”闻医生眉心深皱。

绝情点头,是,她心中已经有数。她不是少不更事,只得十三四岁,不晓得性同生育究竟是怎样进行的少女。

“验一下小便罢,比较可靠。”闻医生自黑色放皮箱里取出一支检验棒来,交到绝情手里。

绝情并不羞涩,进卫生间取小便样本去了。

闻医生望着绝情纤细的背影,心间微微一恸。

这个女郎,少女时代有一幅冷清的表情,可是最最懂得关心妹妹的是她。长大后,所有人都忙着争权夺利的时候,替月十一守着这副家业的,也是她。为难痛苦伤害加诸于身,却从未到处声张的人,还是她。

闻医生不晓得,命运还要试炼这孩子多久,才肯给她幸福。

隔了一会儿,绝情自卫生间里出来,手里拿着白色检验棒。

检验棒的窗口里,有一条清晰的红线。

“你已经怀孕,我的孩子。”闻医生上前轻轻拥抱一下绝情,“我应恭喜你么?”

绝情任医生拥抱她,只是眼神仍停留在检验棒上,良久,绝情微笑。

“是,您应恭喜我。”

假如这一生,身为女人,注定要生一个孩子,那么…至少,这个孩子,是她同所爱的人,共同的血脉。

“既然我恭喜你,从此刻开始,你要听我指挥。”闻医生放开绝情,取出一本药方笺,开始罗列细则,“你面色苍白,我担心你营养不良,而且休息时间也不够充足。请一日五餐,每餐按我的要求,增加营养,按时休息,适当运动。我主张你在幽静花园里散步为主。每周我会来为你检查身体,测量血压体重心跳。十二周后,我会进一步检测你的指标,做羊水穿刺…”

闻医生发出一连串指令,绝情几乎来不及一一记住。

“最后,也是最重要一点,请与孩子父亲商量,不要效仿时下新女性,以做单身母亲为荣。孩子总要有父亲母亲完整的家庭,成长过程才不会有遗憾。”闻医生怜惜地看着这个苍白纤瘦的女郎,是时候,找一个坚实的肩膀,分担她的忧愁,分享她的快乐了。

良久,绝情绽出美丽微笑,“谢谢您,闻医生,我会考虑。”

第四十七章 没有拥抱的理由(5)

任海啸同新婚妻子蜜月归来,踏进海燃园畅翠居大门的第一件事,是出拳重重打在三个弟弟身上。

从小到大,作为哥哥,除非是在任家的道场里,任海啸未尝向自己的弟弟妹妹动过一个手指。

然则今次,他破了例。

任家的三个兄弟,默默无言地,任兄长将自己揍得偏过头去,绝不还手。

“你们是我的弟弟,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怎么可以不同我说?!”任海啸捏了捏拳,“…”海啸低声咆哮。

心罗轻轻按住了他的手臂,只是轻轻地按住,并不多一字一句。

海啸倏忽冷静下来。

“小七现在人在哪里?”

“小七在房间里午睡。”海喧摸了摸微微肿起一边的脸颊,“他现在总觉得累,渴睡,然而却十分容易惊醒,这个时候,我们尽量不去打扰他。”

海啸微微点头。

“接下来,我们应该怎样做?”海啸拉住妻子的手,仿佛那样才能使他拥有力量。

海喧看着兄长同新妇握在一起的手,微笑,“我打算尽快办妥手续,带小七去荷兰。”

“难道我和心罗蜜月回来,就是赶兄弟们离开海燃园吗?”

海啸再一次低声咆哮。他已经失去冷静。不过走开两个月,家里就发生这么严重的事,偏偏几个弟弟体贴他和新罗,不想破坏他们的蜜月,所以隐瞒不报。如果不是心罗妊娠反应日渐严重,他们提前返回,他不知道他们还会瞒他多久。

“我们是兄弟,难道你们直到现在不懂得兄弟的意义吗?”海啸一手抹了抹脸,“从你们走进门的那一刻起,你们就都是任家的孩子,我和海喑的兄弟手足,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我和大哥都是你们的柱石,你们不应该什么事都自己承担下来——”好像我们这两个哥哥,完全无能为力。

“二哥…“任四任五轻声叫海啸。

海啸闭了闭眼睛,终究,他们总不想给家里添麻烦。

“二哥,不是因为你们回来了,我们住不下去所以才走的。”海喧微微撇过头,不让海啸看见他眼睛里的泪光,“是因为只有二哥你回来了,我们才可以放心地带着小七去荷兰求医。那边有最好的医学院和医学中心,有最好的神经外科医生,有最先进的技术同诊疗手段…二哥,因为你回来了。我们才可以走得没有后顾之忧。”

“如果是这样,你们应该早些打电话与我们通消息,我和海啸早点返回,你们也可以尽早带小七去荷兰。”心罗这时站起身来,“我去倒点水过来,你们四兄弟冷静一下。”

四兄弟在客厅里大眼瞪小眼,相顾无言,终于,海啸叹息,伸长手臂,“来,给你们的哥哥一个拥抱。”

四个大男人在客厅里狠狠拥抱彼此,拍打对方肩背,“嘭嘭”作响。

“再不可以有第二次,听见了没有?!”海啸问。

“听见了!”三兄弟异口同声。

转日,海啸同心罗倒过时差,心罗接手照顾任七的工作,盯住任七吃药,康复锻炼,见心里医生,全身按摩。

任七苦笑,“二嫂,你待我如同对待小学生。”

“你当我职业病发作好了。”心罗不以为然地一笑,“总之,要想起来,就得接受地狱般的康复锻炼。”

任七笑到肩膀耸动,“二哥有没有见过你这一面?”

“我对他比对你还凶。”心罗看着任七将一碗浓黑中药灌进嘴巴里,咽下肚去。

“啧啧,二哥风流倜傥一世,多少温柔婉约的女人他都不看在眼里,最后竟找了个母老虎。”海喧在门口听壁角不知道多久,突然开口说。

心罗的反应时瞪了一眼听壁脚的海喧,“女人在某些时候,都会变身成母老虎。”

“比如保护自己所爱的人的时候。”心罗毫不讳言。

海喧不由自主,想起绝情。

这样冷酷到决绝的绝情,保护的人又是谁?

心下不是不黯然的。

“去去去,明天你们就要起程回荷兰,留在本埠的时间统共没有几个小时,赶紧去在本市的朋友告别。”心罗将海喧赶走。

等海喧走得远了,躺在床上的任七才轻轻地叹息。“三哥魂不守舍。”

心罗微笑,嘉许地点了点头,很好,观察力并没有受到影响,只是讲话吐字还不连贯清晰。

“那人在本埠?”心罗笑眯眯地问。

任七想了一想,有些吃力地摇头,“我不知道。三哥平时并不喜欢同女生往来,他热衷运动多过约会。在阿姆斯特丹时候,又以照顾父亲的时间居多,连父亲都说,没有看见三哥约会异性。所以…”

“所以。也许有一个人,也许没有,还是谜?”心罗仔细回想,的确,海喧从没有对任何异性表现出格外的兴趣。即使她结婚前夜同结婚当天,有如此多的女宾,海喧也保持有礼的疏离距离。

“家里担心他不喜欢女人。”任七开始觉得累,眼皮渐渐落下来。

“担心你自己的问题才是。”心罗觉得这家兄弟真真是有爱,自己的问题多如牛毛,却总是第一时间操心自己的兄弟。“你同东少就这样算了?”您下载的文件由.2 7t x t.c o m (爱 去 小 说 网)免费提供!更多好看小说哦!

任七闭上眼睛,再不言语。

心罗也不催逼他,替他带上门,出去了,留下任七一个人,独自沉浸在思绪当中。

“他们明天上午十时搭荷兰航空的班机飞阿姆斯特丹。”秘书将消息第一时间告诉绝情。

绝情躺在床上,手里捧着一本育婴指导,正读得津津有味。

听见秘书的声音,绝情微微愣了一愣,随后继续看那本足有牛津字典般厚薄的育婴秘籍。

秘书叹息,“你不去见一见?从此不知何时再相见。”

“自从你知道我怀孕,忽然开始多愁善感,慨叹良多。”绝情轻轻合起书,放在床头几上。

“我只是——不想你错过。”秘书坐在绝情的床边,“有些人,一旦错过了,就是一生一世。”

绝情点了点头,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小腹。医生说怀孕九周,胎儿不是很稳定,不能受刺激,要适当卧床休息,切忌情绪大起大落。

她其实是想去同海喧道别的。

再看一眼,最后一眼。

从此以后,天各一方,或者两两相忘,又或者终身铭记。

海喧有他抛不下的亲人。

她,有一时甩不脱的责任。

他们,总是在不正确的时间遇见对方。

转眼,已经蹉跎十年岁月。

“赵,请你,代我去同他告别,好吗?对他说,谢谢,还有,对不起。”绝情轻轻地,对秘书道。谢谢他,一次又一次,解救了沦陷在黑暗深处的她;对不起,她没有保护他在意的人。

秘书看了一眼床上淡淡苍白的人,大力点头。

机场,人潮熙来攘往。

海喧推着坐在轮椅里的任七,淡淡环视着左右。

有情侣拥抱接吻,为了重逢。

亦有人抱头哭泣,因着离别。

任家四兄弟没有多少行礼,一切身外物,都可以到阿姆斯特丹当地购买,如今还有什么是在异乡所买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