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猛惊讶地抬首,监察院的众也瞠目视来。

“老夫既能将独嫁于你这一介寒族,又岂会对寒族庶士寄以白眼呢?”何御史说这话时,目光落在了两相身上,毫无惧,“想做什么就去做,不必事事问询。”

闻言我想到了一个词:浩然正气。

何猛冲他深深一揖,大步流星地冲进殴斗的中心:“子云!子云!”

“何大人。”董相绷紧下颚,气音出声,漫溢警告之味,“你可要想清楚啊。”

何御史淡瞟一眼,甩袖背身,嶙峋的侧脸透出浓浓坚毅。

“子云!”长唳入云,哄乱的殿前忽然百拳皆止,疯狂的众突然向后退身。我微握双拳,绕开傻愣的众人探身望去。文书院的编修们被打的不成人形,身上的袍也变成了烂衫布条。

“子云…子云…”眼角带青的何猛抱着面目全非的谢林,含泪低呜,“子云…”他颤着大手不停地抹着从谢林嘴角溢出的殷血,“太医!太医!”沉厚的吼声在青穹殿回荡。

我走上前,半跪着俯身,伸指探向谢林的颈脖。

“子云、子云…”何猛喃喃着,将谢林打横抱起。他的右腿微跛,看来伤的不清。何猛挺直腰杆,好似鹤立鸡群:“太医院,太医院…”

“娄敬。”我一把拽住他的袍。

“让让!”他像一头蛮牛撞开了数人的包围。

“娄敬!”我手上加力,逼的他回头,“谢编修…”我叹了口气,暗哑道,“已经去了…”

何猛愣了一下,扭身挣开我的拉扯,一瘸一拐地向前跑去。

“拦住他!”身侧一声大吼,礼部尚书魏老头束冠歪斜,目露狠光,“事已至此,大家还能怎样?!”

“还能怎样…还能怎样…”吼声在广场上回荡,一众员如梦方醒,决绝狠戾取代了先前的呆愣惊慌,个个撂起袖子、目露杀气。

是想一不做二不休?!我暗叫一声糟,翻身越过何猛高大的身体,夹起双臂震开左右袭。

“大人!”身后响起何猛一声重吼。

我没有回头,从袖管里取出白笏,淡淡地扫过一张张嗜血的红眼。双臂运力,气冲掌心。只一下,象牙笏完整地没入青石地,白的笏头与地面平行。允之你的意思我明白了,那位肯定也已知晓。一个谢林就够了,不用再牺牲下去。

僵持着,众不敢上前,却又磨牙瞠目,好似围猎的豺群。

“王命到!”殿内一声唱和,殿外急急跑来一群御林军。

“众位大人还不跪听圣意?!”内侍长眉目带厉,大声怒喝。

那些人极不情愿、极不情愿地步入大殿,我扯了扯何媚衣襟,与他两两跪下,身前平放着谢林渐渐冷却的尸体。

“众卿无视王威,聚众殴斗,孤病中疾首。特命三阁今日不必上职,长跪青穹!”内侍长一口气道出口谕,四下一片寂静。

“文书院编修殿前妄言,紊乱朝纲,罪不可免,同责相罚。”

此言一出,殿内传来轻笑,刺耳刺心。

“为何?”身边传来切齿之音,“为何?”

我垂着眸,看着何猛厚实的手掌狠狠拢起。

“为何?”他一直念叨着这两个字,一洗过去的唯诺之情,敦厚的面容染上一层厉。眼见御林军将谢林抬下,他重拳落地,砸的青石板隐出裂纹,“为何?”

相信这样的疑问渗入了每个人的心底,只是…

我看着面露讽笑、轻松理冠的台阁吏,他们该是认为众拳杀人,其中罪责王上难以计较,此事就以罚跪结束不了了之吧。

脸上的乌紫红肿却掩饰不去文书院编修眼中的怒焰、眉梢的不屈,恨意更盛。

我看了看身侧挺直背脊的何猛,真像谢林啊,他终是觉悟了么?权争中从来没有中间派啊,从来没有。而何猛一旦选了边,就连带着何御史选了边,也就逼迫着监察院选了边。

允之,你这剂猛药下的可真好,震醒了多少人,又麻痹了多少人。

王为何对华族一纵再纵?

若我没猜错,纵是为了杀,这就是所谓的“捧杀”吧…

……

月沉吟 第三卷 青空万仞 红炉焙酒宜早寒 下

章节字数:8041 更新时间:08-06-13 09:58

冬日里昼短长,才过哺食天就褪了,晕开了压抑的深蓝。

责罚终于过去,众人拖着疲惫的身体、行姿百态地离开了大殿。我自小习武,长跪之时尚能气走全身,起步轻快全无障碍。倒是那些文弱书生,只跪了半日就晕倒了大片,连领头斗殴的魏老头都累的打了摆子。只可怜了那些本就有伤的编修,跪了一天再行路不免狼狈。

“不用你扶!”一声沙哑,只见额角留着血印的路温挥袖甩开何媚搀扶。

这一次,何猛没有沮丧、也没有辩解,不由拒绝地拎起他,又一把扛起另一名几近奄奄的编修,面坚毅地向前走去。

“我说不用你扶!”路温还在挣扎。

“不要你假好心!”又一声叱骂

“你是聋子么?”语调有些无奈

“你…你…”声音终是弱了下来,三人渐渐远去。

走出午门,我刚要上轿,只听一声大吼:“丰侍郎!”

我停住脚步,偏首看去,怎么会是他?

“丰少初。”秋启明语调轻快,很是亲热。

我微敛容,拱手行礼:“少侯爷。”

“唉?少初何须多礼。”他边说着,边伸手而来。

我便不留痕迹地向后轻退,躲开了他的碰触。抬起头,正攫住他眼中闪过的疑。

秋启明再前一步,咄咄逼人地开口:“今日是我寿诞,还请丰侍郎赏脸一聚。”

我心神一紧,瞟向远处,却见振国侯府华丽的车驾边停着数十顶轿子,探出头的不仅有那日的几名帛修院员,更有诠政院左相麾下的几位干将,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弹冠相庆了么?杀人后的寻欢,人的堕落。想到这我浮起假笑,微微倾身:“云卿恭贺少侯爷寿辰,只是…”

“只是你自视清高,不愿与华族共席?”秋启明霎时变脸,语带威胁,“丰侍郎,本少爷请你是给你面子,你不要给脸不要脸啊!”

他黄见势就要按住我的肩,忽地从身后冒出一只手挡住了秋启明的动作。

“秋少侯。”红的衣袍翩然擦过,允之眈了我一眼,漾起微笑,“少初年纪尚幼,若有得罪,还请少侯卖本殿一个面子不同他计较。”本殿二字咬的很重,允之难得露出锋芒。

秋启明看了看允之,再瞧了瞧我,缓缓地放下手臂:“啧,难道丰侍郎是个姑娘家,就这么碰不得?”语调尖锐,让我不由一震。

“是啊,当然碰不得。”允之搂住我的腰,笑得暧昧。不能挣扎啊,我僵直身子任由他做戏。他细白的手指划过我的颈侧,最终停留在假喉结上:“本殿舍不得他被别人碰。”

“喔?”秋启明挑了挑眉,“朝中不少大人是同好啊,可是九殿下该知道,喜好是喜好切不可太过张扬,否则对丰侍郎的前途可不好。”

目微垂,允之眉梢带笑,极轻极轻地开口:“少侯说的东”

“那?”秋启明示意地看向我的腰间。

“少初。”允之媚眼瞟来,瞳与沉暗的天幕融为一体,“去吧。”优的眉似有似无地轻挑,他的唇瓣溢出淡笑。

什么?!感受着腰间的力道渐渐消失,瞠目结舌地看着他:就这样把我卖了?!

“记得早点回来。”他潇洒地转身,带走了我最后一丝希望。

坐在轿中,感受着身下的颠簸,我如坐针毡。这分明是鸿门宴,听秋启明的口气,明显是已经怀疑我的身份,可允之为何撒手不管呢?坐立不安地敲了敲轿身,轻唤道:“阿律,阿律。”

“大人。”随轿行走的朱雀掀开布帘一角,抑声低应。

“这是去哪儿?”这行路方向有些熟悉。

“云上阁,秋启明在云上阁包了雅楼做寿,我一路上看到不少达显贵的车驾。”

凶多吉少!我手脚冰凉,心头惴惴:要是在众人面前露馅,那只有拼死一搏了。

“若不是大人不懂得收敛笑容,又岂会有今日之。”轿外传来低声抱怨,“殿下说了,长突如短痛,不如将计就计,就在今把所有问题解决掉!”

他说的倒是豪气万丈,哪里知道我是苦水难倾。

解决,解决,要能解决当然最好。

可是,可是,我也要有那个功能啊!

哭无泪…

今日不能指望有人来救了,我无奈地叹了口气,走进妓馆。元仲与洛大人今日值,哥哥又远在京畿大营练兵,唯一可以倚仗的某人却弃我于不顾。

本人,韩月下,丰云卿,丰少初,就是一棵小白菜。

穿过雕梁画栋的大厅,不经意瞥见一抹湖,那道身影像极了师兄。我停下脚步再看去,却已不见踪影。难道是我眼?嗯,一定是紧张的眼了。再叹一声,认命跟上。

……

“怎么?这姑娘,丰侍郎还…炕上?”秋启明搂着娘,散着衣襟,虚眼向我看来。

我身侧的妓扑扇着眼睫,红唇微翘,仿若有说不尽的委屈:“大人…”

狠了狠心,轻应:“这姑娘虽,然是云卿的心头好。”我虽涉世未深,但也知道男身型上的差异。特别是在阅人无数的娘面前更不可大意,因此只有委屈你了。我合上眼,推了推身侧的子:对不住。

一声低呜,妓掩面而去。

“少初还真是郎心似铁啊,啧啧。”左边响起调侃,“那绿云可是阁里的上等姑娘,何曾被这般嫌弃?好狠的心,好狠的心呐。”

“唉~”秋启明虚掩双眸,笑得有些坏意,“来妓院不就是图个乐子,少初慢慢挑,云上阁佳丽众多。本少爷就不信,就没少初看的上眼的。”

也就是说今我不干也得干,非要弄出个所以然来。垂在案下的手紧握成拳,面上还堆着假笑:“劳少侯爷操心了。”酒到唇边,我眨了眨眼:若承认自己有龙阳癖,是否就能躲过此劫?微挑眼眸,恰遇秋启明充满算计的眸子,当下我便穿心明白:那样只会弄巧成拙罢了,还是走一步算一步吧。郁闷地含住一口酒,任甜辣的滋味在齿间穿梭。

“大人,姑娘来了。”这一声清亮却又微哑,显得很不自然。

我偏首看去,一个纤细的龟公就半跪在我身侧。那侧脸被整篇紫红胎记覆着,略粗的眉毛不住颤动好似毛虫。忽地,他偏过头,露齿一笑,惊的我喷酒而出。

“噗!”我嘴角歪斜,愣愣地看着那人,一丛清酒划入颈侧。师…师…师!在心中抱头狂吼:啊!龟公是师!师是龟公!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抹了抹脸上的酒水和口水,眼中放出危险的光芒:“小的面容奇丑,惊到了大人,还请大人原谅。”

“…”我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恨不得一把抱住她,却又不得不忍住。

眼见她转身离去,我几要拽住她的衣角:师我不是故意的喷你的,我真的不是故意!

一人与师错身,清丽的容颜在光四射的室内显得格外突出。双重惊喜啊,桌下的手掌微微颤开。

“大人。”她不卑不亢地行礼,引得众人注目。绿云高绾,斜插一枝鎏金点翠步摇。姿容雅致,见者莫不倾倒。不以骄,却以质傲。

主座上秋启明摒开左右娇娃,探身问道:“你叫什么?”

“小子名唤梨雪。”

秋启明把玩着手中玉杯,目露探究:“本少爷怎么没见过你?嗯?”

“…”她闷声不语,蹙眉颔首,最断人肠。

“嘿嘿。”师龟公搓着手,露出两颗黑牙,这容貌毁的还真够彻底。她猥琐地瞟了瞟上座,谄媚道,“梨雪原为家,前些日子相公死了,这被家里大娘卖到咱们云上阁的。”

“喔~”

“真真可怜啊。”

座中众男故作叹息,语调中充满了猥亵之意。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两位,猜测着其中机缘。

“梨雪。”一声轻笑打破了我的思忖,秋启明目露得,向我扬了扬下巴,“去伺候那位大人。”

好啊,真好。我假作正经,心中却早已雀跃。“嗯嗯。”我清了清嗓子,端起酒杯示意她斟酒。如梦淡淡含笑,倾身向我靠来。她身上的薄荷一扫周围的气,让我的脑内越发清明。

“大人。”她臻首倚来,在我耳边轻语,“这房里燃的是。”

闻言四顾,果不其然,众人面染酡红,目露浊光。怪不得刚才我体内一阵燥热,原来这薰的缘故。

“这酒…”看着杯中微漾的醪,我不皱眉低问,“也是?”

笑得清然,她将小巧的白瓷酒瓶放下,倚着我目露:“刚才滟儿换过了,这壶是干净的。”

举杯轻呷,只一口就让我胸口翻江倒海。

“怎么了?”如梦挺直腰肢,帮我挡下主座投来的目光。

狼吞虎咽地喝下一碗甜汤,这才将胃里的酸涩洗尽。面对关切的眼神,我艰难地扯动嘴皮:“是白醋。”

“啊?”

师还是嫉恨了,嫉恨我喷她酒水。就用我最恨的酸醋来报复,在虎视眈眈的酒宴上,我还不敢造次只得认栽,真是太恶毒了!

一瓶醋喝得我死去活来,活来死去,好像硫酸洗胃似的不人不鬼。身体瘫软亿如梦怀中,眼中含泪,视物朦胧。

“哟,终于开窍了?”秋启明轻快地笑着。

我被酸的神志不清,恍恍惚惚点了点头。

“来人啊。”我迷蒙见看到秋启明挥了挥衣袖,“去给丰侍郎开一间暖房,梨雪啊,你可要好生伺候。”

“是。”如梦乖顺地答应,扶着我慢慢走出充满浪语声的雅室。

“不行了…”我低开口,捂着嘴不住干呕,“我不行了…”

在一边引路的师挑了挑眉毛,露出几颗黑牙:“嘿嘿,这样不是很捍,师你不用演戏,就把中了毒的神态表现个彻底。这都是本鸟的功劳了,哈哈哈。”

我瞪,我死命地瞪。

转过楼角是一个个独立单间,里面不时传来欢爱之音。我面上一热,连带着耳垂灼烫。

师推开最里面的那间房,装模作样地一揖:“大人,您请慢用!”她变着嗓子叫出一句不伦不类的话,随即将房门带上。

“啊!”我揉了揉脸颊,长舒一口气,瘫软地趴在木桌上。接过如梦递来的茶水,我轻沾了一口,随即敛神道:“不会那么简单。”

“唉?”

我站起身,来回踱了两步:“那秋启明城府极深,手段又很是歹毒,不可能就此放过我。”

“咚、咚、咚。”门上传来轻叩。

“谁啊?”如梦懒懒应道。

“小的是丰大人身边的行走,特来为我家大人送东西。”

是朱雀!我秘开门、拽人、膳,一气呵成。

阿律指着如梦低笑出声,“原来是熟人啊,这下可方便了。”

“殿下是不是给了你什么锦囊?”我从上到下来回打量,“快拿出来!都火烧眉毛了!”

“锦囊没有。”阿律摊手摇头,“锦人倒有一个。”他撕下假面,露出与我别无二致的容貌,惊的如梦目光频动:“你…你们…”

我一拍额头,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啊。怪不得允之说出了午门一定要将朱雀随身带着,其中的蹊跷我怎么没想到呢?李代桃僵,好一个妙招。再不多说,匆匆交换了衣物。我将脸上的假面和喉结取下,恢复了真容。

如梦帮我将满头青丝塞入布帽,上下打量了一番,方才开口:“记得低着头一路快走,不论谁唤你都不要回头。”

“嗯!”我重重颔首,偏身打开门闩,开门的那瞬突然想到了一点关键。盯着阿律,警告道:“记住,这是做戏,不准占我的便宜。”

“哈!”他自恋地摸了摸脸颊,“我还担心被她占便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