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谈办不出实事来,还得着手办了才知道,叶文心不意竟跟纪夫人说了这么长时间的话,赶紧站起来告辞,纪夫人笑道:“若不是怕城门关了,还得留你用饭才是。”

叶文心连连推了,纪夫人便派了小厮跟着送一程,叶文心心里还想着纪夫人的话,越是想越是觉着有理,石桂扶了她上轿子,她还怔怔出神,连那匣子都没拿,还是纪夫人身边的姑姑又送了出来。

这会儿霞光正盛,街上的铺子楼面早早就点起灯来,红红黄黄的亮了一片,食街上更是处处有烟火,石桂腿快,买了几只包子,怕叶文心饿着,自家也吃一个,叶文心竟然胃口大开,馄饨不过吃上六只,包子倒吃了两个,石桂怕她撑着,她竟没觉得,反叹出一口气来:“要办的事这许多,我恨不得日头不落才好。”

石桂“扑哧”笑上一声:“那也不能把自个儿撑着,再多吃两只天就不黑了?纪夫人诚心相教,姑娘用心学就是了。”

颜家几个姑娘一个是皇后一个办了女学,还有那个一手掌管着船厂丝坊的,纪夫人排行第六,往日在金陵城除了叶氏同她交好,再没传出旁的什么名头来,今儿一听,却是很能办事的人。

叶文心想了一路,石桂手上又拎了许多东西,头油脂粉这些小东西,秋娘绿萼不肯花用,她自己不用,却替她们买上一份,回到家时,阿珍又在门边守着,看见她们回来,欢快的转身跑回去,嗓门极大,说着姑娘回来了。

饭早就做好了,秋娘不肯歇着,这儿的鱼极肥,做汤做菜都好吃,秋娘做了个酸菜鱼,盛了两大盆子,阿珍一家子没吃过,先还觉得盖了鱼的鲜味,哪知道越发的鲜甜,就怕再等鱼肉老了,看见她们回来,这才进门就嚷。

喜子也守着门边,秋娘虽疼他,他却知道家里主事的是姐姐,作了三个人的主,石桂拉了他,他还不肯进门,悄声同她商量:“明儿咱们去找吴大人罢。”找到吴大人,就是找到了明月,石桂咬咬唇,拉了他的手:“好,咱们明儿就去。”

喜子这才笑开了,他一路上都在盼望着,来了穗州没立时去找就已经难耐,石桂依了他,他拿鱼汤拌饭,光饭就吃了两碗,秋娘笑得合不拢嘴,抬眼儿看看女儿,知道这是答应了,也松一口气,算一算年纪,今岁石桂就要十六了。

第287章 问讯

秋娘囊中羞涩,倒是盘算着要给女儿打一枝钗的,却一直都拿不出钱来,来穗州头一天,小摊上的东西吃上一回,倒有些丧气,要是论手艺,秋娘自忖不比别个差,可当地人的东西,总归是当地人做的最拿手。

她们原来摊子上头卖的是鸡汤鸭汤馄饨,金陵人爱吃鸭子,包子饼子里头的馅料都爱用鸭肉,还有沙锅馄饨,汤头用的也是老鸭。

这样的鸭子往活禽集市上头就有的卖,一只鸭子的汤最少也能用两天,小本经营,天天用活鸡活鸭子也赚不了钱了。

到了这儿又不一样,汤头用的都是干贝火腿,秋娘没做过,一时倒不能定论到底能不能做得好吃,一日没有营生,一日就心里发慌,连带着绿萼也是一样。

她们俩都操劳惯了,银子再多也有坐吃山空的一天,虽然石桂说了叫她们不必着急,先把市集上的事儿摸熟了,支摊赁铺子都好,可她们俩手脚才闲了一日,就已经坐不住了。

秋娘打算的还更多些,儿子还得读书,女儿也得置起嫁妆来,难道还真能一辈子不嫁?除了一双儿女,还得找丈夫,找得到还有个当家的,找不到凭着娘仨个,也得支撑起来,苦了女儿这些年,总不能耽误了她。

她跟绿萼两个发愁,石桂却在叶文心屋子里头替她看帐册,家里也没个算盘,只得一笔笔心算,叶文心探一探头,看石桂写了许多她瞧不明白的东西,也不以为意,只当她学了新东西。

石桂却一面算一面道:“高管事不曾问,可那一位却盯着问了,我抬了太太出来挡了,总归纪夫人跟太太是旧识,家里无人不知道的,只说是受了太太的托,这才看顾姑娘。”

意思便是叶文心别把这二三万两银子的事告诉高升家的,等他们回金陵去了,再去看田庄屋子,这事儿既是叶氏瞒着二老的,那就一直瞒着,料想得纵还有人知道也就是宋荫堂一个,他也不会把这事儿说破。

叶文心浑不在意:“交给你就是了,你看着办罢。”她心里还在想着纪夫人的主意,一手托了腮,一手在桌上写字,石桂看她出神,也不扰了她,由着她蹙了眉头:“真个要办事了,光是想都知道艰难。”

石桂在水榭外头听了几耳朵,知道是为着生源的事发愁,从帐册里抬起头来,略想一想道:“这些女工丝坊里头劳作一日就已经累极了,哪里还会想着再来读书。”

纪夫人这个办法倒有些像读夜校,可读夜校还是为了文凭,为了更好的工作,从根本上没有这样的工作机会,没有动力就更想不着努力了。

叶文心叹一口气,却并不失落:“我那会儿屋里头这些个丫头,肯学字的也只有你跟瑞叶,旁的也不过哄哄作耍,认真学的一个也没有,便是因着她们的差事用不着识字。”

哪儿也没人会用女帐房的,她叹一口气,把脸儿搁在矮桌上,口里叹息着,眼睛里却满是神采:“纪夫人已经不俗,颜大家又是什么模样?”

石桂一怔,先时还真是注意过长相,纪夫人看着便很是雍容,眉目舒展,气定神闲,真要说生得如何,一时竟说不上来,仔细想了才能点一点头,生得确是好,吴夫人也生得好,特别是一双眼睛,亮得慑人,虽是姐妹却又不同,还真不知道颜大家生的是什么模样。

石桂算完了帐,长长吁出一口气来:“太太给的东西多是物件,现银都折成了房子田地,能动的也有二三千两,姑娘这下可不用愁了。”

办学也得花钱,房子跟田地是根本,怕她一时脑热,把全付身家都投了进去,石桂便道:“我听说当官的有养廉银,这笔钱就是姑娘的办学银子,要怎么分派我不管,可根本不能动,要是动了根本,学堂就更难办了。”

叶文心抿嘴一笑,伸手捏捏石桂的鼻尖:“我省得,哪里就这么笨了,原来也跟着我娘学过管家的,不耐烦这些,又不是全不懂这些。”

还得问一问叶文澜想做什么,就在此间做个田舍翁不成?总得有一件想干的,肯去花心力做的事,人才不算白活了这一遭。

两个理了帐,怎么办学还是全无头绪,万事起头难,叶文心想着明儿还得往纪夫人那儿去,推了石桂去睡:“你赶紧歇着罢,明儿还得早起,你也得找人不是。”

石桂笑一笑,叶文心原来身边离不得人,才刚从牢里出来的时候尤是,夜里都不能太静,非得挨着才能睡着,一年过去,自己的事倒样样学了起来,到了穗州一个人睡,也没不习惯,反睡得更安稳了。

石桂笑一笑,叶文心原来身边离不得人,才刚从牢里出来的时候尤是,夜里都不能太静,非得挨着才能睡着,一年过去,自己的事倒样样学了起来,到了穗州一个人睡,也没不习惯,反睡得更安稳了。

石桂收拾东西回到后院,看见屋里灯亮着,进门一看秋娘坐在床沿上等着,屋里头还是简陋,却也收拾的齐整,桌上摆了一套四件的水壶杯子,床头放了矮桌,矮桌上头摆着油灯,绵纱帐子挂起来,挨着她窗户还有一张方桌,上头摆了笔墨纸砚,小小一只粗瓷的瓶子,里头插了两朵香花。

粗粗收拾一回,倒别有意趣,看着也像是能住的地儿了,墙上掉墙灰,屋里还少个衣柜镜架,都慢慢添置起来,石桂一看就知是秋娘收拾的,一处住了几个月,倒把她的喜好摸得清楚,嘴巴一抿笑起来:“娘,你怎么不睡。”

秋娘伸手拉了她坐下,连热巾子都绞好了,看着石桂擦了手脸,抚抚她的面颊:“我想明儿出去找找你爹。”

“我托了高管事,还托了宝芝,宝芝的爹是常年在码头上跑的,各路的商船上人头都熟,他替咱们问讯一声,总比没头苍蝇似的乱撞要强。”穗州城里光是大码头就四个,小码头更多,光凭一张嘴两条腿,还不知道问到哪个年月去。

秋娘闻言叹出口气来,对着喜子绿萼不能说,对着石桂倒没什么不能说的,垂了眼帘半日:“我这心里,怕找不到你爹了。”

石桂唬得一跳,赶紧搂了秋娘:“怎么会寻不着,有名有姓的,哪里就寻不着了,只不过多花费些功夫罢了,娘不是也说爹确是来了穗州,何况跟的是官船,都有记档,便一时打听不着,总能寻着门路查一查的。”

秋娘叹一口气,没来穗州之前,她也确是抱着希望的,等来了穗州一看,港口上停的船成百上千只,码头上也不知多少人,在金陵城里好歹还有个地方守着,总能等到女儿,在这儿又往哪里去寻。

石桂看她是真个灰心,赶紧劝她:“咱们找不着爹,他也会来找咱们的。”抚了秋娘的背,平日里只当她看着柔弱,心里却刚强,这会儿看着她迷茫,才又叹息,遇到这些大事,换作旁个许就撑不下来了。

母女两个相互挨着,说定了明儿去城里寻吴千户,石桂有些赧然,好端端上得门去,问个非亲非故的人,也不知道别个怎么想,到底有些不好意思。

秋娘哪会瞧不出来,拍拍她的手:“到底是于咱们有恩德的,聚在一处也能相互照应着。”说着替女儿散了头发,拿了梳子替她通头,石桂很爱干净,从小就最喜欢洗澡,烧水费柴,那会儿便是夏日里也不能天天洗,在别苑里她隔得两日就要洗一回,这儿天气热,浴桶还没送来,烧了水给她擦身,守着女儿这才觉得心安些。

石桂拉了秋娘的手送她回屋去,说了许多好话安她的心,喜子眼睛亮晶晶的盯着姐姐,石桂摸摸他的头,知道他对明月有种雏鸟似的依赖,同他说定了,明儿是他跟娘上门吴家的门,拜会过吴夫人,再问问吴大哥在哪里当兵。

喜子一样样记在心里,第二日天还没亮他就起来了,在院子里头乱转,看着鸡扑着翅膀跳到树上打鸣,从天色还暗,等到霞光渐盛,坐在院子里头等着姐姐跟娘起床。

石桂推开窗子梳头时,喜子已经在院里头转累了,两只手托了脸,盯着天边发怔,石桂微微一笑,洗漱过等着宝芝上门,没人引导她还真不知道往哪儿去找人。

叶文心也一大早就起来了,阿珍替她打了水,她自家开了箱子捡出衣裳来换,两人各有事做,一处喝上一碗粥,便往城里去了。

吴大人住在九狮街,牌楼上雕着九只狮子,这一条街上住的都是武官,门前墩都是圆的,好像战鼓,砖上还打了孔好栓马。

秋娘备了礼,也是寻常两样点心,因着秋娘石桂都是头一回上门拜访,还预备些金陵的雨花茶桂花鸭,送进门里说是来拜会吴夫人的,在门上等了会儿,就有丫头迎了她们进去。

因着是女眷孩子,丫头带着她们绕过回廊,直接进了花厅,几个人在花厅里头等着,喜子规规矩矩坐着,心里还记着石桂说要问的话,她们不能凭白问起来,喜子却不一样,他同明月一处呆了三年多,于情于理都能问上一声。

吴夫人有一会儿才出来,笑盈盈的看看喜子:“又高了些。”说着抬眼儿去打量秋娘,目光落到石桂身上,微微一怔。

第288章 劝学

喜子被救那会儿,吴夫人也曾见过几回,还收拾了些衣裳鞋子给他穿,那会儿已经瘦得脱了形,洗干净了仔细看看也确是个眉目齐整的孩子,不是那生得齐整的,人贩子且还不要他,卖不出价去还得砸在手里。

可吴夫人却不意他姐姐生得这么个模样,面色莹润长眉大眼,鼻尖挺翘口角含笑,不施脂米分也是唇红齿白,上身绿罗衣,下身白绫裙儿,耳间两粒水滴似的碧玉耳坠子,头微微一动,就跟着轻颤。

生得不俗,说的话也不俗,规规矩矩站着,眼儿也不乱看,知道她是宋家出来的丫头,怪道站出来也不怯,看着不小家子气,吴夫人笑一声,请了她们吃茶吃点心。

石桂不怯,秋娘却有些怯,她就跟初见明月时一样,恨不得给吴夫人跪下,也确是差点儿跪下,还是吴夫人身边的丫头扶了一把:“我们太太见不得这些的。”

秋娘千恩万谢,搂着喜子坐下,吴夫人问了是怎生失了孩子的,秋娘怔得会儿,眼泪就跟着淌了下来,把怎么从村子里被骗出来的,又是怎么先被婆母卖了的,一桩桩告诉吴夫人。

这里头的事委实叫人难以启齿,婆母要卖了她,秋娘心里怎么不愤恨,从嫁进石家起,自问没有什么对不住俞婆子的,事事都顺了她,委屈便委屈些,体谅她寡妇失业还领大了儿子,可怎么也没想到,她竟会黑了良心,跟人贩子勾结起来把她卖了。

吴夫人面上很不好看,若不是当着秋娘喜子的面,只怕要出言直斥,到底忍住了,只陪着叹了两口气,劝她道:“虽是艰难,到底遇上了好心人,可见菩萨睁着眼儿,是功是过都记在功德薄上。”

石桂给秋娘续了茶,看她又翻出伤心事来,拍拍她的背,秋娘这才好受一些,又说到支了馄饨摊子攒钱进金陵找女儿,吴夫人才刚听着卖人还是横眉立目的,这会儿听着忙生计了,反而眼圈一红,落下泪来,拿帕子按着眼睛,叹一口气:“都是菩萨保佑,这才叫你们遇上了,既找着了女儿,怎么又往穗州来了?”

“我男人说是来穗州跑船的,怎么也得带着儿女来寻一回,真个寻不着了,咱们再回乡去。”说着把石头来穗州跑船,攒钱想替女儿赎身的事也说了。

吴夫人再看石桂,目光就很是柔和,母慈女孝,又肯劳作吃苦,还有什么日子过不下去,她看看石桂点点头:“原来我们老爷还说要去宋家,替你说合一声,好让你跟你弟弟两个团圆,可还没打点,宋家就有了丧事,老爷又外调,家里忙成一团,这事儿就搁下了,到底还是有缘法,叫你们又再团聚。”

不论她是真有这个意思,还是随口说上两句,石桂都要谢她,吴夫人吃上两口茶,借着吃茶的动作还去打量她,生的倒是柔眉柔眼的,一双眼睛却熠熠生辉,倒把弯眉小口的温柔处给掩盖下去,只看见眼睛眉毛里流露出来的刚强了。

秋娘说完丈夫在货运船只上跑船,是跟着官船出海的,带着母子三人过来寻他,就见吴夫人蹙蹙眉头,沉吟片刻道:“旁的事我不好说,这事儿却是知道些的,官船早就回来了,码头上的货也早就发往大江南北去了,上回出去,带了二百五十多艘船,一只船上百来人,算一算也得有二三万,真要查访起来也是难办的。”

石桂只知道码头上船多,却不知道出一次海会带这么多船出去,船这样多,带的人也多,光是名册就装了一箱子,上船的人都要仔细记上名姓家乡,在船上若是生病去世,还得再做录一份,查上船的名册不容易,查船上去世的人倒是容易的,只这话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一家子山长水远的赶到穗州来,还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处,叫别个去查死人名单,还真是不好开口。

石桂心里一想,明白过来,却不能当着秋娘的面去问,见秋娘听了,愁眉深锁的模样,越发不好开口了,只看看吴夫人,求了她倒不如去求纪夫人,一个是见面更多,一个是还有叶文心能帮着开口。

吴夫人也不能贸然提起让她们去看抚恤名录,里头军籍的还能得些补偿的银两,就按着战死的算,可民人补的钱却不比军人多了。

喜子知道秋娘伤心,想问的话便问不出口,握了母亲的手,反是石桂劝上一声:“说不准爹回乡去找我们了,只没料到咱们会又到穗州。”

秋娘应得一声,看看女儿,又想起明月来,捏一捏喜子的手,喜子一激灵,这才开口道:“吴大哥往哪里去了?”

吴夫人不意他会问这个,立时笑起来:“你吴大哥如今当了小旗,一个人管着十个人,自然不得闲了。”看他还是个孩子,又知道千里带着他跟带着小儿子似的,多说了两句:“自来了穗州,我们老爷也没有着家的时候,天天都睡在营里。”

喜子还想回营里去,跟着娘和姐姐,天天都食饱衣足的,可总觉着浑身不得劲儿,非得跟着打拳才爽快些。

喜子这性子,石桂摸着一些,几回听他说,力气大了就不挨打了,听见了就心酸,知道他是被打怕了,身上还有些陈年的旧伤,若不是得幸留在军营里,他在济民所只怕一样要挨那些大人的欺负。

秋娘绿萼说起冷暖铺来都是一样,哪儿都少不了欺软怕硬的人,秋娘给喜子洗澡,浴桶里不知掉了多少她的眼泪,肩上腰上都有伤,得亏着养了起来,要是真的伤了根本,她恨不得立时死了去。

吴夫人看喜子是真心记挂着,笑着道:“千里跟着我们老爷一道,有他在我还放心些,两个隔上半月总要回来一趟,到时候我告诉他。”

水军营扎在港口边,比原来的规矩可严得多,里头还有些当兵的得去造船,初来乍到,自也有不服管教的,吴大人都天天不着家,手底下的人就更不必说了。

喜子知道这回是进不了军营了,心里还想当兵,数着日子还有五年才能去,耷拉着脑袋一声不响,石桂便笑:“他心里很是感激当年大人救他出水火,一门心思要当兵,总归年纪还不到,等大些,再看他想干什么。”

石桂说着便问:“我听说自古名将也读书的,劝他先去学堂,读读兵书也好,纵真个要当兵,肚里也依旧得有学问。”

吴夫人先时只道她有主意,不曾想她还是个有见识的,自家的丈夫就是年轻的时候一意用功在武道上,却把这个抛在脑后,年纪大了再拾起来,才知剿匪吃了许多亏,若是早早就知道这些,也不必拿蛮力去拼了。

这些吴大人都曾对妻子说过,既千里是打定了主意跟着吴大人了,还劝了他也多读书,他又不是那不识得字的,要从军营里头挑一个原来就认字的,殊为不易,真能读书,哪一个还想着当兵,全奔着科举去了。

千里也确实受教,上了船就拿书看着,推了个沙盘排兵,吴大人还道他是可造之材,年轻肯上进,又有一肚子的聪明劲儿,见天的说着他好。

吴夫人却没松口,女儿是她的掌珠,这会儿甚都没有,怎么就肯把女儿嫁给他去,何况往后好不好还是两说,又不是乡下人家结亲事,看着个高生得好,就能拉出去顶门立户显摆了。

吴夫人不曾想,还能从个丫头嘴里听见这些话,倒是一怔,掩口笑起来:“正是这个道理,你吴大哥这些天就没断了看书,什么论战二十四篇,拿在手里就不肯抛下,再这么读,倒要考状元了。”

因着亲近才能作玩笑,石桂听了心里一动,她原是劝过的,没想到明月看着大大咧咧,又最厌恶酸文假醋,竟肯在这上头花功夫,她也跟着一笑,伸手摸了喜子的头:“你看,大哥都在读书了,你是不是也要读书?”一面说一面含着笑意冲吴夫人点点头。

吴夫人这下子愣住了,不曾想石桂打的主意是这个,两边看一回,失笑出声,越发觉得这个姑娘当真是个妙人。

喜子听了半日,知道吴大人读书,明月大哥也读书,原来心里不说烦这些,却从没想过,这会儿想一想,在他心里厉害的人个个都读书了,他要想当兵,也得读书去。

石桂对着吴夫人感激一笑,喜子一门心思要当兵,却不是真的明白当兵是什么,他没见过打仗剿匪,只知道当了兵没人敢欺负他,还是挨打受骗害怕了,要教导他,就得让他多看多听多见识,送去学堂读书就是第一步。

真等他学了五年,真个想明白了,他要当兵,石桂也不能拦着,可也不能让他当个睁眼瞎子,会写会算能看能读,才是先要学的。

喜子看看石桂,又看看秋娘,姐姐跟娘都带笑看她,他便点了头,吴夫人看他这是应下了,反笑起来:“要在这儿找一间教官话的学堂,那可不容易。”

穗州学风昌盛,回回应考人都极多,榜上有名的出自穗州人也不少,却极少出状元,便是本地方言难懂,圣人在上头问了,底下的回应听不懂,穗州一系的官员,要做到京官,头一个要学的也是官话。

石桂抬头冲着吴夫人笑了:“只要他心里肯了,再难办也是能办的。”

第289章 开店

吴夫人喜欢女子有志气,倒很看中石桂,留她们用饭,还问她们要支摊子做些什么生意,秋娘才刚灰心丧气过,却被石桂劝了回来,夜里想一回,城里头担柴卖水的都能有钱赚,她难道还不如

烧了热水卖的,也不过是砌几个灶头,烧了热水一家家的送罢了。

把这话一说,吴夫人直点头,她的年纪同秋娘差不多,看着却比秋娘年轻许多,细细听了她们说话,倒说上两句有用的:“真个要摆摊,就往人多的地方去,最好是一片都是做活计有营生的,看蚕织布的离不得织机,扛包的苦力,离不得码头,就是这些地方,做了吃食卖才有销路。”

石桂原来也是这么想的,要好好找一个地方,开一间铺子,不必受风吹日晒,真个办起来了,还能雇佣个人办着分担。

听说她们想要卖馄饨,吴夫人倒笑了起来:“这儿馄饨讲究多,外头一圈皮儿也无人吃,东西虽是容易做,也还得看看合不合本地人的吃口,倒不如先琢磨几个吃食出来,看看哪一样能卖。”

石桂抿嘴一笑:“我正是这么想的,先寻了中人看起租子来,便是找到了合心意的,也还得收拾起来,桌椅板凳都要置办,我娘就趁着这功夫练练手。”

吴夫人点点头:“你想的很对,万事起头难,真的开了头就好了。”家里遭了水匪的时候,她也出来顶门立户,原来就有三分相助的意思,这下更愿意帮忙了。

石桂不知吴夫人家里还开过铺子,听她说的细,一一记在心里,同她原来想的不谋而合,她这两天便想着,做寻常街市的生意,还不如就去码头上,那儿人流大,五湖四海的人都有,便一时不合口味,也不打紧,那些个苦力吃饱了才有力气,吃汤面吃馄饨,都不比吃饭管饱,不如就卖客饭,配上汤料小菜,再有一个浇头,每日要做的也简单,都不必秋娘掌勺,她只须看着柜就成了。

想的好,还得去看,一茬茬事这样多,也不能久留,谢过了吴夫人,又知道了明月的行踪,那也不必再坐,吴夫人留饭,也被石桂委婉谢绝了,又不能坐在一张桌子上,去厨房吃,不如大大方方到外头小摊子上去吃。

吴夫人一看她便知道她是个有志气的,也不强留,着丫头送了她们出去,还叹一声,这爹怕是找不回来了,所幸的是只要想着立起来,总有法子。

喜子要上学堂,秋娘要支摊子,叶文心要去女学,每个人都每个人要办的事,到了穗州没一天能闲,石桂出了门就看见等在门前的宝芝,也不回去了,城里城外走一趟,怎么也不方便,托了宝芝支找她爹,就坐到茶楼里,要了一壶茶几样点心,一面吃着一面等人。

似她们这样的女客还有许多,衣饰稍好些的,都能坐着吃上一顿饭,秋娘初来时还局促,这才两日,坐在她们中间便很习惯了,还问石桂要不要喝香片。

茶楼里头一坐,几笼点心送上来,没一会儿宝芝就带了她爹来,知道有生意上门,男人满面是笑,秋娘虽在人堆里已经习惯了男女混坐,真个有男人在面前,还是往后缩一缩,石桂替她倒了茶,由着她和喜子用饭,自家开口道:“找着大叔两桩事,一桩是咱们想开个食铺,要那个合适的地方,最好是码头一带;第二桩是想给我弟弟找个念的学堂,要说官话的,脾气好些的夫子。”

铺子宝芝爹倒是知道,这学馆还真没留意过,何况还得是说官话的学馆,叫了来,问明白了哪儿有说官话的学馆,倒把宝芝爹给难住了。

这样的学馆自然不是没有,可这样的学馆少不说,进去的门槛也高,石桂既是诚心要送喜子读书的,便把他的情况全说了一回,十岁多了,也只识得些字,在乡间跟着先生读过些书,一本都还没读完。

宝芝爹问明白了,一口答应下来,他办的就是跑腿的事儿,还笑盈盈的:“铺子的事儿包在我身上,若是想看,今儿也能看的。”

码头那块不差生意,又有许多老店,真要在那儿开店倒有些难,可也不是间间都满着,有人望的铺子一日生意从早不断头,看着是辛苦,哪一个不是买田买屋,攒上几年就能去乡下养蚕养果林,再不必起早贪黑的。

石桂细细跟宝芝爹说,最好是能连着后院的,宝芝爹却摇头:“码头那地儿寸土寸金,楼上楼下倒是有,可真要说能住人,却总是不方便的。”

石桂预备自己去看看,秋娘却不放心她一个人去,又没带着朱阿生出门,便拉了喜子一道,真个往码头走了一遭了,才知道确是不能住人,有两间空着的铺子,一间靠南一间靠背,南边这间有二楼,可屋子却很低,人在屋里屋外都能听见码头船只的声音,到了夜里这一带也是不停工的,吵得人睡不着觉。

北面后头带一个小天井,要是搭个棚子,也能住人,总归穗州天不冷,搭个竹棚也能住人了,秋娘看着都不错,石桂却摇头不肯应,光是铺子自然是好的,这会儿不是饭点,码头上上下下的人也有许多,这些店里就没有空着的地方,干活的人图一个饱肚,就是蹲在墙根下用饭,也不过是一顿饭,扒拉上几口,扔下碗就往船上去,又干起活来。

石桂一间一间看着,一间一间记在心上,一条街上卖什么,倒记得分明,这儿的东西都是重量不重质,炒面拌面端出来一大碗,上头的料倒没多少,也就是图个吃饱,哪有闲心去想吃得好不好。

宝芝爹看她是个有主意的,便道:“还是越靠着当中越好,不论卖什么,人不断就能赚钱,姑娘看看,这中间的铺子,可是比两边的多出一半人来。”

这些人腿脚都好累,也就吃饭的时候能歇上一歇,能少走几步就少走几步,干活的时候勤快,这会儿却懒洋洋的,一个个都不肯动弹,端着碗吃起饭来都没言语,倒很安静,吃完了一扔碗,又快又不多事。

离着码头再远些,还有好几个船货厂的大通铺,不出船的时候,工人们也有住在那儿的,一夜五文钱,有张牢靠的床能睡,那儿也有一条街,石桂还想去看看,宝芝爹拦了她:“那儿不是姑娘该去的地方。”

石桂还不明白,宝芝却爽快开了口:“那儿是烟花街。”这些码头工人都是按日结钱的,扛了多少包,就领多少钱,自也有人把钱放在帐上,一天就留些吃饭钱,也有些要拿出来耍一耍,那些地方图的就是快。

一间间小屋子挂起红帘儿,涂得满面脂粉,倚在门边,门里就只有一张床,快进快出,码头工人们下了工就往哪儿去,快活得一时,有的回船上,有的就去大通铺,倒上一夜,再出来干活。

石桂蹙蹙眉头,南边人虽多,北边这间铺子却更齐整,也更干净,门窗都是好的,还有桌椅板凳能用,挂上帘子就能开起来。

石桂点了头:“这间倒不错,只不知道租赁多少钱,是按月还是按年?”这样的铺子是不肯卖的,手上捏着老房子,自家吃租子日子过得就能不错。

买是买不起的,石桂手上也没这许多钱,宝芝爹抹了一头汗:“诚心要租,我再找找东家,同他压压价,这儿比南边那家还偏一些。”

石桂点了头,这才觉出住在城外的不便来,她手上余钱,也不知够不够再租个院子,看一回秋娘,总不能天天赶大早到铺子来,收了摊儿再赶着回家去。

除了靠码头的两家,又去看了街上的几家,濠畔街上处处都是酒楼,繁华倒是繁华的,可不必问也知道租不起,这儿的铺子还不卖,全是些达官贵人开的店,虽不能自家出面做买卖,也有许多

家奴仆人,心照不宣,红火的铺子一个月的盈利,就比年俸还高。

石桂秋娘一路往城外走,一路商量着要搬到城里来,城外干什么都不方便,难道还种田养蚕不成,秋娘看看女儿:“你同叶姑娘这样好,咱们又是才来,我看她也离不得你,真个要走?”

石桂也在犹豫,叶文心初来乍到,只有一个弟弟在身边,要真离了她,就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秋娘叹一口气,石桂蹙了眉头,可总不能一直依附着叶文心过日子,她是不缺钱,可都已经是自由身了,总得为着自己打算,还有秋娘喜子绿萼呢,住在城中总是比住在乡下要方便的多。

石桂拉一拉秋娘的手:“没事儿,我好好跟姑娘说,她会明白的。

她们回去了,叶文心还没回来,她又去了纪家,带着阿珍一道,石桂几个到家的时候,浴桶也送来了,石桂长出一口气,赶紧烧起水来,排着队的让秋娘绿萼都洗头洗澡。

洗完了就在院子里头晾头发,真个搬到城里,看看这景色倒有些舍不得,对着霞光山色肚里翻出一句句零碎的诗来,绿萼挨到石桂身边,拿梳子替她通头,石桂等着她开口,她半晌才道:“我,我想跟你学打算盘。”

“好啊!”石桂立时应了,喜笑颜开,拉了绿萼的手:“等你学会了,也能上柜,咱们生意做好了,也不必你去跑腿,先开一家店,名声打出去就开第二家,让你当二掌柜。”

八字没一撇,却发了个大愿,绿萼先是一怔,心里知道艰难,却忍不住笑了起来,一只手摸着辫子梢,霞光映在她脸上,笑得满面红晕。

第290章 齐心

绿萼还真从屋里取出一把盘算来,石桂眨眨眼儿,才来了两天,天天都跟行军打仗似的,每天一睁眼就有许多不得不办的事儿,镜子浴桶这些东西还没添置齐全,她从哪儿摸了算盘出来。

绿萼抿了嘴儿笑,把散在耳边的头发理到耳后去,笑起来小小一个笑涡:“我看你们都忙着,总不能事事都让你跟干娘办,就去托了朱阿生,买了些东西来。”

石桂这下子更吃惊了,朱阿生半句官话也不懂,那会儿高升在穗州买屋买人,一时之间寻不着合适的,便把朱寿一家给雇佣了,签的是活契,顾了十年,还告诉他们主家脾气是极好的,到时候也好商量,女儿要嫁人也都不成问题。

叶文澜身边还有一个书僮是本地的,跟着叶文澜久了,倒会说上两句官话,两个鸡同鸭讲,绿萼是怎么托了朱阿生买到盘算的。

绿萼捂了嘴儿笑起来:“我不会说本地话,就去书僮那儿讨了张纸,画了一把盘算,拿给朱阿生看,请他替我买回来。”

石桂看她笑得开怀,也跟着笑起来,忽的想到什么,一把抱住了绿萼:“你这个法子真好,咱们开店也用这个法子。”

石桂从出生起脑子就混沌,记得她是有父母的有工作的,可到底干了什么却不知道,还是跟着秋娘,才又学会了开口说话,一张口却不是本地口音,学了很久还渐渐学得像了,秋娘还当她是小儿初学说话,舌头还嫩的缘故,也亏得兰溪村里少有外人,不然一听就知道她说的官话的口音。

许多事隔上十五年,原来就不记得的,这会儿更不记得了,可绿萼这么一提,石桂便起来,码头的工人里少有识字的,一样是要修整的,何不多画些画挂以墙上,虽如今没人干这些事,也总得有人先干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