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后,他低叹一声,抚额喃喃自语道:“堂堂公子,竟惧众女戏耍?实不堪也。”

他的声音刚落,便听到一声可疑的哧笑。

泾陵公子迅速转头,却见十步外的剑师们个个表情沉凝,卫洛小儿也一直老实地低着头。

不过,他还是瞪了卫洛一眼。然后,他突然伸手,紧紧地抓住了卫洛的手臂。

卫洛一怔,刚抬起头来,他已把卫洛重重一扯。

他这一扯用力过大,令得卫洛朝他一倒,要不是紧急时她潜运内力,来了一个铁板桥,只怕当场扑入他的怀中了。

泾陵公子似乎没有察觉到自己把卫洛抓疼了,他看向她,沉沉地命令道:“若有女近,挡之!”

......“然。”卫洛的声音有点发颤,似在忍笑。

因此,泾陵公子又瞪了她一眼。

他微一沉吟,手一甩,大步向前走去,“且行。”

“诺。”

众剑客同时应诺,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开向门外。

他们还没有走到大门口,便听到外面娇声沥沥,吵闹不休。泾陵公子听到那些吵闹声,苦恼地揉搓着眉心。

刚搓了两下,他眼角一瞟,看到卫洛又低着头在那里肩膀耸动。

当下,他俊脸一沉,喝道:“卫洛!”

声音响亮而威严,卫洛立刻抬头,严肃地应道:“然。”

泾陵公子慢慢扬眉,沉沉说道:“今日之事,由你应对。若有一人一事令我不快,你自刎吧!”

卫洛张大小嘴,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可是,泾陵公子却转过了头,理也不理她的大步向外走去。

第一百零七章卫洛的急智

卫洛苦着脸,垂头丧气地急急跟上他。走着走着,她的眼珠子突然骨碌碌的一转。

然后,只见她喜笑颜开,急急地走到一剑客面前,叉手道:“奉公子令,取你佩剑!”

那剑客一怔。

众剑客一怔。

前面大步行走的泾陵公子也是一怔,他缓缓回头,眯着眼睛打量着理直气壮的卫洛,半晌,他点头道:“剑给她。”

那剑客应了一声,解下佩剑,连剑带鞘给了卫洛。

卫洛双手捧着铜剑,紧走几步,来到了泾陵公子身侧。

在他提步出门时,卫洛突然身子一晃,走在了泾陵公子前面。

于是,在几个男人的愕然中,卫洛冷着脸,捧着剑,踏出了府门。

众贵女正在嬉笑,正在昂着颈眼巴巴地期待着。见到有人出府,娇笑声顿时大响。待卫洛一出现,她们先是露出欢喜之色,接着看到她冷着脸,捧着剑的样子,又呆了呆。

这时,泾陵公子也踏出了府门。

就在他一脚踏出府门,众女欢声大作时,卫洛嗖地一声,拔出了黄澄澄地寒剑!

铜质的寒剑被阳光一映,森冷刺骨。顿时,欢呼声戛然而止。

泾陵公子缓步走出。

他转头盯向卫洛,目光中有不解,也有满意。他这人严肃惯了,实在不敢想象众女如疯了一般冲拥而上,只差没有把自己当众剥光的情景。这些贵女大胆奔放,又知道在这样的节日中自己不敢把她们怎么样。因此,纵使自己再是给她们施压,也会有几个胆大的不依不饶。弄到后来,自己便会束手无策。

可以说,每年这一天,便是他最痛苦的一天。一切都会失控,他会被逼得左支右绌,狼狈不堪。

众贵女看到冷着一张贵气的脸,宛如千年玉石般毫无感情的为了,拔出黄澄澄的寒剑挡在泾陵公子身前。先是一怔,接着,一个妖艳的女子声音传来,“卫洛,如此良辰佳日,何故如此无情也?”

是玳姬。

她一边说,一边从马车上跳下来,扭着腰肢向卫洛和泾陵公子走近。众贵女看到她跳下,当即也纷纷下车,向他们围来。

卫洛面无表情。

她在玳姬走到离两人仅有五步处时,嗖地一声,手中长剑一指,寒森森地直刺向玳姬的咽喉。她的动作如此之快,她的眼神冰寒彻骨。当下,玳姬吓出一声尖叫!急急地向一边跳出两步。她这一跳,有几个胆小的贵女也向旁一倒,顿时撞倒了几人。

这样倒的倒,撞的撞,贵女们的尖叫声混合成一团。

这时,一个贵女厉声喝道:“卫洛小儿,你以剑相指,欲行刺乎?”

那贵女的声音一落,十几个乱七八糟的呼和声同时响起。有的贵女已气得俏脸通红了。

泾陵公子面无表情地站在卫洛身后,静静地看着她。

卫洛手中长剑一挥,在空中划出一道黄澄澄的光圈后,冷冷地说道:“洛闻有刺客将至,奉令保护公子。你们最好退后五步,否则,休怪卫洛手中长剑不长眼也!”

有刺客要来刺杀泾陵公子?

众贵女当场齐齐脸上变色,那些娇俏的,欢喜的,期待的,刻意谄媚的表情,全部收敛起来。

泾陵公子身后的几个剑客同时眉头微皱,紧张地四下打量。这个时代的人,一般不怎么说谎,他们见卫洛把话说得这么溜,还以为真有此事。

唯一知道卫洛在胡说八道的,只有泾陵公子了。

他静静地盯着卫洛,却没有打算在这个时候去治她的胡言之罪。

于是,在众人的紧张中,泾陵公子和卫洛缓步向他们的马车走近。

他们刚走了几步,一剑客首先反应过来。只见他头一低,双手一叉,朗声说道:“君子不处危堂之下!公子,刺客之事事关重大,还请公子回府——”

泾陵公子缓缓抬头,他瞟了一眼卫洛,半晌,才淡淡地说道:“善。”

说罢,他身子一转,大步向府中走回。

众剑客同时松了一口气,连忙抢步跟上。卫洛自也是急步跟上。

随着府门‘吱’地一关,众贵女失望的叹息声和议论声纷纷传来。

泾陵公子沉着脸,缓步向回走去。

卫洛也沉着脸,慢慢把剑还鞘。

来到主院外后,泾陵公子淡淡地说道:“你等退去,卫洛留下。”

到了这里,已是几十步就有一剑客,安全得很了,众剑客连忙应诺。卫洛伸手把剑物归原主。

泾陵公子提步入内,卫洛低着头慢步跟上。在侍婢们的行礼中,泾陵公子径直来到湖畔的草地上。他刚一站定,众侍婢便连忙备塌,备几,准备酒食,点香,挥扇。

等卫洛在对面的塌上坐好后,泾陵公子挥了挥手,众女连忙躬身退下。

众人退去后,泾陵公子盯着卫洛,徐徐地开了口,“信口胡言!卫洛,你竟是胡言成性么?”

他在问,卫洛,你是不是习惯了说谎?

一个上位者对下位者说这样的话,是很严重的指责。

卫洛垂眸。

她淡淡一笑,就塌叉手,回道:“禀公子,洛以为,为王者,身边当有君子之臣,亦当有小人之臣。”

泾陵公子一怔。

他抬起头,认真地看向卫洛。半晌,他倾身向前,缓缓问道:“可有说乎?”

卫洛抬起一双清亮的墨眼,认真地说道:“为王者日理万机,不可事事躬亲。此时,他需有人佐之。”

说到这里,她略顿了顿,加重了语气,“整理案牍,管理百姓,自是得用君子之臣。盖,因其直而少狡也。然,若国与国交往,若用间,若处理方才之事,却宜小人之臣。”

在泾陵公子的若有所思中,卫洛一字一句地说道:“有所谓,水至清而无鱼。小人之臣害有百端,然若以其之害施之于敌,岂不大善?”

泾陵公子抬头,他静静地盯着卫洛,半晌唇角一勾,说道:“然。”

卫洛心头一松。

一言说罢,他微微前倾,呼吸之气迫近卫洛,在令得她的小脸开始晕红,杏眼微垂,长长的睫毛扑扇个不停后,他沉声问道:“你卫洛,小人之臣乎?君子之臣乎?”

卫洛垂眸,叉手应道:“卫洛乃公子之剑,公子欲卫洛直,卫洛便直,欲卫洛弯,卫洛便弯!”

这回答一出,泾陵公子放声大笑起来。他朗朗的笑声惊得众侍婢频频望来。

大笑声中,他摇头无奈地说道:“你这小儿,好一张利舌!”

在泾陵公子大笑时,卫洛突然头一伸,眨巴着大眼凑近他,快乐地说道:“公子不欲被妇人所戏,洛借刺客而拒之。然,春和日丽,美人如云,何不易装而行,竹笠遮脸,游乐于野外?若遇贤士雅客,亦可请也。”

泾陵公子的笑容还挂在脸上,便对上卫洛这么一张快乐得近乎谄媚的小脸,不由给怔住了。

第一百零八章那一瞬间的娇羞

卫洛眨巴着眼,一脸期待渴望地看着泾陵公子。

泾陵公子慢慢向后一倚,似笑非笑地说道:“如遇贤士雅客?”

卫洛大大点头,声音朗朗地说道:“然也,然也。如此良辰,如此春情,采风者此时不来。何时再来?”

她说到这里,杏眼连连眨动了好几下,那冷淡平静的眼波中,宛如一池活脱脱的春水,不停地闪耀啊荡漾着。

泾陵公子缓缓起身,转身离塌。

走了两步后,他半侧过头,见卫洛还在眼巴巴地看着自己,不由嘴角微勾,淡淡地说道:“善。”

说罢,他头一转,大步离去。

卫洛的杏眼瞬时眯成了一线,要不是在泾陵公子面前,她不敢过于放肆,此时已是欢呼出声。

泾陵公子果然依卫洛之言,戴上了斗笠,而卫洛和众剑客,自还是平时模样。

泾陵公子欲出行,那些听闻有刺客将至的臣下纷纷劝谏,直到他最终实言才作罢。再一次,泾陵公子令史官把卫洛所说的君子之臣,小人之臣的话书于竹简。

两人共带有八个年轻的,亦着深衣的俊朗剑客出行。所乘马车也换上了最普通最朴素的。

一出府门,马车才走出二百米不到,便走不动了。在他们的前面,一队男女手牵着手挡在路中间,令得所有的车辆马匹都停止了行进。

少年人的嬉笑欢呼着,什么人去劝,他们都不松手。众马车上的贵人们都只能没脾气地看着他们,等着他们玩厌了。

今天,本是年轻人的节日。

马车走不动了。

泾陵公子倒好耐心,他从几上拿起一卷竹简,悠然地看了起来。

而卫洛就不堪了,她的屁股不停地在塌上扭来扭去,那瞅向外面的大眼中,尽是迫不及待。

终于,她忍不住了,转头向泾陵公子叉着手,一脸严肃地说道:“公子,此车既晃荡难耐,又行进缓慢。何不缓步而行,策马而进?”

泾陵公子慢慢地收起了竹简。

他微微侧头,任只是以玉束发的青丝向侧披泄在肩膀上。卫洛看着他无意识中摆出的动作,不由暗暗想道:公子之俊,当真,当真绝无仅有。这样的男人,我前世也是不曾看过,不曾听过的。呃,有幸遇上这样的美男,我偶尔心跳几下,心乱几下,脸红几下,实是清理当中。

她之所以这样想,是因为此时此刻,她的心脏又开始狂猛地乱跳。那节奏,直让一脸正经的卫洛自己都有点唾弃。

泾陵公子静静地瞟了卫洛两眼,淡淡地回道:“善。”

卫洛大喜。

她像只兔子一样一蹿而起,伸手从一旁捡起竹笠,然后,在泾陵公子的怔仲中,她右手一扬,便把竹笠戴到了他的头上。

然后,卫洛把车帘一掀,纵身跳下。当泾陵公子走下马车时,正好听到她在命令驭夫把马车赶回。

三不两下把自己认为该做的事情全做完的卫洛,一猫腰又蹿到了泾陵公子身侧。她头一转,便瞟到泾陵公子目光奇怪地盯着自己,不由眨着大眼问道:“公子?”

泾陵公子盯着她,盯着她因为过于活跃,而显得红扑扑的小脸。几乎是突然间,他发现她原本苍白无光泽的小脸上,竟是白里透红,显得光彩夺目,艳光逼人了!

在这种艳光地照耀下,她那原本只有二分女气的脸孔,已有了五分!俨然已美人。

他瞬也不瞬地盯着卫洛,慢慢地伸出手,牵上了她的小手。

在小手落入他大掌的那一瞬间,卫洛颤了几下。

泾陵公子把她的小手牢牢地包在手心后,再次瞟了她一眼,转身回头,说道:“且行。”

他没有放开她的手。

卫洛谔谔地低着头,看向两只紧紧握在一起的手。

他握得不松不紧,令得她轻易挣脱不得,却也不难受。

他温热的体温,他掌心的脉动,都顺着那相连的肌肤在传递,传递。在这种传递中,卫洛仿佛听到了他强而有力的心跳。那已有点习惯的雄性体息,再一次绵绵而来,丝丝而入,渗入她的心尖上,轻轻地搔了搔。

瞬时,卫洛红着小脸,低下了头去。

这时,泾陵公子的手微微一扯,令得卫洛身不由己的又向他靠去几分。在身体相接触的那一瞬间,卫洛颤抖了起来。

她的头更低了,一抹羞色,早顺着她的脸孔流向她的耳尖。

这时的卫洛,是含羞带怯的,她甚至不敢抬头看向泾陵公子。

泾陵公子微微侧头,静静地看着她,不知不觉中,他已唇角微弯。

这时,一直低着头的卫洛,感觉到他太过安静,不由悄悄地抬眼,从扑闪的长长的睫毛下,从他斜睨而来!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恰似一朵水莲花的娇羞!

卫洛不知道,她这般羞涩的抬眸,斜睨,目光宜嗔宜喜,表情似拒还迎,实是一个少女最美的表情。

瞬时间,泾陵公子握着她小手的大掌,猛然一握,紧紧地一握!

他这力气用得过大了,令得卫洛生疼,令得她眉头微皱。

可是,当她控诉地瞪向泾陵公子时,却见他一对上自己的目光,便迅速地掉转头。

然后,泾陵公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后,缓缓地,缓缓地松开了她的手。

泾陵公子向前大步走出,当卫洛终于追上时,他已面无表情,甚至再也不回头向卫洛看上一眼。

新田城中,还不是最热闹的。

这个节日中,最热闹的地方都是城外山水盈盈处。

可饶是如此,城中也是到处人山人海。在这个年轻人可以为所欲为的节日里,也有不少中老年,不少小孩子出来凑热闹。如现在,满街地欢笑声,多是来自孩子。

因为人太多了,剑客们便一直牵着马而行。

不一会,一行人便来到了城东的河流边。

河边上,青草萋萋处,足有上百个少年男女正在彼此打骂嬉闹。闹着闹着,会有一对男女抱在了一起,然后牵手向河前方的芦苇丛中走去。

春光飘荡中,一个高昂的,节奏简单的单声调的歌声传来,“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

窈窕淑女,窹寐求之。

求之不得,窹寐思服。

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

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参差荇菜,左右芼之。

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高昂的歌声中,一个穿着深衣,眉目清秀的青年从卫洛等人身后而来,他一边摇头晃脑的歌唱着,一边踏向河边,向一个面目秀丽温婉,正在草地上飞跑着的少女走去。这青年的歌声很响亮,当即,那少女顺着歌声转过头来,一看是他,少女的双眸中闪过一抹欣喜,还有一抹难以形容的期待。

她看样子没有别的少女那么活跃,只是停止了奔跑,仰着小脸,静静地看着那向自己走来的青年,等着他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