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美人兮美人,为暮雨兮为朝云?

卫洛看到那渐渐靠近的一对,心中不知为什么,竟是涌过一丝羡慕,然后,她也不知怎么的,竟是转头看向泾陵公子。

一对上他斗笠下高耸的鼻梁,卫洛便打了一个寒颤,忖道:我望向他干嘛?卫洛,你不能望向他!

泾陵公子双手抱胸,静静地瞅了一会后,突然转头对卫洛说道:“小儿,此等情景你渴之欲之,今已睹,如何?”

卫洛扇了扇长长的睫毛,抬眼嘟囔道:“我没有渴之欲之。”

泾陵公子不理她无力地控诉,又问道:“在越地,竟无此习否?小儿何欣然至此?君子何多,小儿可曾中意过?”

卫洛的小心肝猛地一跳。

他在问,越地就没有这个习俗吗?你为什么期待成了这个样子?又问,在越地的这样的节日中,你就没有认识几个男人?

令卫洛紧张的是第一句,而第二句,她却弄不清他问这句话的意识。卫洛可不敢自以为是,认为人家在意自己,便追问过去的情史呢。

既然想不通,她也就不想了,卫洛只是悄悄地抬了抬眼,从眼睫毛中偷偷地观察他的脸色。这一抬眸,便对上他眈眈逼来的目光,卫洛连忙低下头来,细声回答:“幼承母教,识字不倦,藏书不尽,不敢出玩也。”

她没有直接回答。

她这个答案也还合理。毕竟卫洛展现出的学识,对她这个年龄的人来说,实在惊人了些。已是堪堪一国士之才。就算她生而聪明,那也是尽心学习才有这个成就啊。

卫洛回答完后,见泾陵公子那深处的双眸还落在自己脸上,不由又发出一声无意义的嘟囔声,回道:“洛离家时,不过十二,如此幼小,不识君子也。”

她刚回答到这里,便看到泾陵公子缓步走开,竟似是听也没有听完她的回话。

当下,卫洛扁了扁嘴,连忙屁颠颠地向他跑去。

泾陵公子是向河边走去。

芳草菲菲,柳枝轻扬,白鹤翩飞。在灿烂的阳光的照耀下,河边草丛中,不时钻出几朵小花在摇曳生姿。

泾陵公子缓步走在草地上,卫洛和几个剑客紧紧相随。

这时,已有不少人注意到了他们。少女们双眼放光地看着信步走来的这队人,见他们人人英挺,露出面孔的卫洛俊美不凡,实是心痒痒也。可是,这些人一看,却又进退有据,那些高大的青年,还人人负剑,仿佛是剑客。这令得她们踌躇不敢近。

不过在这样的节日中,这些原本便大胆奔放的人,并不会踌躇拘束太久。

不一会,一个圆脸长眼的,胸前鼓鼓,特别丰满的少女向他们跑来。

一看到她跑近,泾陵公子便微微侧身,让卫洛当面迎上。

那少女显然也是冲卫洛而来的。她径直跑到卫洛面前,在离她仅有一米处才站定。她有点褐色的长处的凤眼中闪动着喜悦,脆脆地开口问道:“君子佼佼,如月之初,妾心揪揪,如兔之揣。”

这是开场白,表达她对卫洛的好感。

说完这句话,她又向卫洛跑近,卫洛刚还在想要不要退后两步时,她已一手牵向了卫洛的手。

卫洛连忙手一甩,避了开来。

她这一避,这个少女,以及她身后围上的众少女都是一谔。

开口的少女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看着她,声音急而快,宛如喜鹊叫唤,“君子可是不悦妾之容色?妾白肤如脂,乳盈如月,倾心者不可数也。君子因何不愿?”

她的声音急促,咄咄而来,连同身后的众人,那紧紧逼来的目光,令得卫洛很有点不自在。

卫洛小脸微郝,眼敛一垂,徐徐回道:“妹非我所好。”

这话一出,那少女很是生气,她狠狠地瞪了卫洛一眼,转身冲了出去。

可是,她刚一冲走,其他的少女们便纷纷围向卫洛。

卫洛吓了一跳,见她们也要围上,连忙右手朝众女身后一指,瞪大眼惊喜地叫道:“啊,伟丈夫也!”

什么,有大美男?

当下众女齐刷刷地一转头。就在这时,卫洛一手抓着泾陵公子的大掌,如一只兔子一样急冲冲地向回跑去。她跑得甚急,抓着泾陵公子的手也用了二分力道,直扯着他跑了几步,才听得身后传来众女的哧笑声,“容不如你也!”

“噫——吁——唏——阿郎怯矣,做兔奔矣——”

最后一句传出,众女同时格格欢喜起来。那清脆动听的欢笑声,顿时吸引了整个河滩的人,众人纷纷向这边走来。

卫洛给她们笑得小脸通红,而这时,她也跑不动了。因为泾陵公子稳稳地站在那里,她扯不动。

卫洛抬起臊红的小脸,有点恼怒地看向不肯跑的泾陵公子。

这一抬眼,一对上他深如子夜,眈眈盯来的双眸,卫洛吓了一激淋——她怎么老是把老虎当成猫了?他可不是前世的学生同伴啊。

泾陵公子静静地盯了她一眼,缓缓松开与卫洛相缠的五指,不再理会她,径自提步向上游方向走去。

直到他们走得远了,卫洛才悄悄地对自己吐了吐舌头,返身跟上。

卫洛低着头,走了几十步才跟上。她刚跟上,一剑客便从包袱里拿出一顶竹笠给她。

咦,给她也准备了?

卫洛诧异地看向那剑客,笑道:“谢过。”

那剑客生着一张娃娃脸,笑起来有点不自在,他说道:“实公子之意。”

是泾陵公子吩咐的?

卫洛的心又是一跳,她悄悄地睨眼向他看去。

这时的他,正昂头而立,任河风拂起长发,那飘然的衣袂,那冷漠雍容的气度,实如神仙中人。再一次,卫洛又看呆了。

许是感觉到她的目光,泾陵公子回过头来瞟了她一眼,一对上他的目光,卫洛便慌忙地低下头去,在低头的那一瞬间,一缕红晕如晚霞一样铺染开来,惊鸿一现,便被她深深埋入胸口,不复再见。

不知不觉中,泾陵公子伸出修长的手,徐徐托向她的下巴,令羞怯的卫洛再次抬起头来。

他这个动作,很自然,很自然,仿佛没有经过任何思索一般。

正当卫洛抬头,垂眸,眼珠子一转准备说话时,一阵清朗的笑声传来,“晋之美,不如我楚地甚矣!公芡,闻晋人之美者,非在晋宫,亦非在处女童男中,当今的晋太子泾陵,实是诸国间数一数二之美丈夫,然否?”

居然在这种场合,以这种轻薄的语气提到了泾陵公子。

当下,泾陵公子连同他身后的剑客齐刷刷的脸色一沉。

泾陵公子松开扶着卫洛下巴的手,缓缓转头顺声看去。

一个剑客冲到他面前,双手一叉,沉声问道:“公子,此等枉言之人,可斩之!”

他的声音刚落,对面的草地上,已缓步走来二三十个头戴高冠,身穿着画有天上行云和仙宫的楚服的贤士。

时人袍服,多是刻有飞凤鸟兽,只有楚人才会刻意在袍服上动心思,把他们神话中的情景画在其上。

楚之贤士,多浪漫才情,亦言行枉放,世人都知道的。

当下,泾陵公子挥了挥手,淡淡地说道:“天生此貌,不可管尽天下人之言。罢了。”

“诺。”

那剑客应了一声,向后退去。

第一百一十章泾陵心动了

众楚人缓步向他们走来。

泾陵公子胜泰而归后,各国诸侯都会派人前来相贺。按照他们的行踪,约摸二三个月后,晋都新田的人流会达到最高峰。

现在泾陵公子回来才不过几天,很显然,这些楚人是早就居住在新田城的。

不过这是个开放的时代,剑客贤士游历诸国,实是寻常事。

当今之世,楚国强大,而楚人也自然有了一种傲气,一种谁也不放在眼中的傲气。

他们一边说话,一边游目四顾,打量着四周的少年男女。

看着看着,众楚人眼睛一转,对上了卫洛等人。

他们同时一怔。

如卫洛这样的美少年,不管放在哪一个国家都是少见的。当下,有不少楚人已是眼中发光。

再接着,他们看向了站在卫洛身边的泾陵公子。

泾陵公子头戴斗笠,那斗笠极大极深,几乎只让他露出一点下巴来,他又身穿最普通的深衣。

可是,那高大的身影,那独有的气场,还是令得一众楚人都有了兴趣。

至于众剑客,他们只是瞟了一眼,便不再在意。

一个二十三四岁,生得凤眼修眉,皮肤白净,俊朗中带着秀气的贤士上前一步,他双手一叉,冲着泾陵公子和卫洛说道:“两位佼佼如玉树,定非常人也,可同游否?”

这是邀请了。

泾陵公子一笑,沙哑着嗓子说道:“善。”

众楚人很高兴,大步向他们走来。

泾陵公子率先开了口,那就说明他是主人了,而卫洛这个美少年的身份,也就值得思量了。

当下,几双眼睛频频地打量着卫洛,丝毫不掩饰他们眼中的兴趣。

卫洛垂下眼,对这种不加顾及的目光颇有点不舒服。

她现在的外表,也就是一个上等,与她姿色相当的童男并不罕见。可是,她真正让人注目的,却是这样的姿色中,配上这样贵气化的面容。

偏她的贵气中,少了几分趾高气扬,少了几分底气,多了几分女性的浮艳,很显然,这面孔的主人已不再是王孙公子。

这时的贵人,对美貌少年男女是唾手可得,为所欲为惯了。所以,他们也养成了习惯,一看到美貌又特别的少年,便想着也许自己能占为己有。就算不享用,用来待客,供尊贵的客人享用也是极品,也是很长面子,很可以让他人传颂的事。

所以,卫洛才很招人。

对上一众楚人频频打量的目光,卫洛眉头一皱,她刚要避开,泾陵公子已是扯着她的手臂,把她拉向自己的身后。

他这个动作一做,众楚人同时收回了目光,表情也转为正经,看来,这少年乃是眼前这位贵人的私宠,还是正得欢心时。

一高冠贤士只是瞟了几人一眼,便把注意力放在游玩的众少年男女身上,看着看着,他长叹一声,摇头晃脑地吟道:“年年此日,年年有少年。”

正在这时,少年男女中传来一阵欢笑声,欢笑声中,隐隐有人在吟诵。那贤士连忙从怀中掏出一个竹简来,又从另一个木盒中拿出毛笔,墨盒。把所有的准备都做好后,他大步向欢喜吟诵的少年男女群中走去。

这便是采风了。

他这是准备把那些人欢喜时说下来的话,以诗句的形式记下来,整理成册后,编成了《诗经》的原型。

卫洛快乐地望着那贤士大步离去的身影,目光中闪动着明亮的光芒。

正在这时,她感觉到一丝寒意。

奇怪了,怎么会有嗖嗖寒意?

卫洛头一转,对上了一个从侧面缓步靠近的楚人。这人头戴着贤士冠,此时正慢条斯理,似乎很随意地抽出他的华丽的佩剑来。

卫洛盯了那人一眼,突然身子一晃,挡在了她和泾陵公子之中。卫洛的脚步轻捷而自然,看起来舒服,实际上迅速之极。

那贤士眉心跳了跳,瞳孔一缩。

卫洛紧紧地盯着他,突然一笑,朗声说道:“如此良辰佳日,君何故拔剑?”

卫洛的声音很响亮,打破了空气中的绮丽轻松。

众人大惊!

那贤士脸一白,嗖地一声,以最快的速度拔出佩剑,剑锋在空气中划过一道寒森森的光芒后,他纵身一扑,连人带剑刺向了泾陵公子。

然而,卫洛那一声,已经给泾陵公子和众剑客提供了时间!

当下,泾陵公子脚步微退,众剑客同时闪身而上,把他团团围住。

而卫洛,则是脚步向后一错,身子一偏,闪了开去,任由那剑客扑向保护中的泾陵公子。

他既然已经安全,自己便没有必要涉险了。

众楚人大半还在愕然中。

可是,刺客显然并不止一个。转眼间,楚人中又闪出了十七八个贤士,他们齐刷刷地抽出腰间华丽的佩剑,三步并两步,杀气腾腾地向泾陵公子冲来。

那些佩剑在空中扬过,剑锋寒光森森。

一个二十七八岁,额骨高耸宽阔,显然是众楚人领袖的贤士气得脸孔通红,他伸手指向一个刺客,喝道:“公芡!你竟是刺客乎?与我交游,却只为行刺客之举乎?”

他的怒吼声,没有人在意。众楚人也罢,游玩欢乐的少年男女也罢,凡看到这一幕的,一个个都忙着惊叫,他们的惊叫声打破了河滩的绮丽,顿时所有人都在奔跑,所有人都在做鸟雀散!

此时此刻,泾陵公子身后的剑客,总共才只有八人。而这些刺客却有近二十人!

那叫公芡的,便是那二十三四岁,生得凤眼修眉,皮肤白净,俊朗中带着秀气的贤士,他倒是听到了那声怒吼,当即,他冷笑一声,头也不回地说道:“我等驻新田多时,便是为了今日!公子泾陵占我国土,质我太子!其兄弟无娉而占我公主!如此之辱,始于此夫,今日定要将其斩于剑下!”

他这话,也有着解释的成份。

众楚人一听到面前这个戴斗笠的人乃是晋公子泾陵,不由一怔,连惊恐也忘记了。而这时,众楚人已经攻了上来,砰砰叮叮中,已与众剑客过了几招。位于剑客外围的卫洛,早就抽出了她那令人发笑的木剑,在一个刺客的连连攻击之下,左跳右跳,左闪右闪,看起来忙得不可开交。

位于包围中,无人可以攻击到的泾陵公子阴沉着脸,取下斗笠扔于地上,露出他那张俊美之极的面孔。

他的面孔刚一露出,卫洛一边做兔子跳圈,一边内力一提,纵声喝叫起来,“有秦人欲行刺公子泾陵!众晋人,无勇者速速奔告城守!有勇者速速相助!”

她是声音既告且历,那夹着内力的喝声雄浑之极,远远地传了开去,引得山鸣谷应!

人在慌乱中,如有一人发号施令,便会不由自主地听从。卫洛这话一出,顿时那些做鸟雀散的少年男女,自知文弱的都急急地向城中跑去,自以为有点武力的,则是返身向卫洛等人跑来。

很显然,卫洛这一声喝叫,起到了巨大的作用。眼看五六十个汹涌逼近的晋少年,众刺客急急露出紧张不安之色。他们的攻击,也显出了几分凌乱。

泾陵公子转头看向卫洛,见到她在那里蹦跳不休,看起来慌乱,仔细一看却是闲适从容的身影,他的目光中闪过一抹笑意。这笑意很明显,很温暖。

刺客的首领公芡大怒,他没有想到这个娈童般的少年有如此急智,眼见众晋少年都抽出腰间装饰用的佩剑,越跑越近,而不远处,则有数十人在纵马向城中报信。他顿时又急又怒。

为了这一天,他实在准备很久了啊,难道就此放弃?不,大丈夫头颅不值一物,信义却值千金!

下定决心后,公芡脸一沉,厉声吼道:“五人主外,凡有近者杀!”

“诺!”

响亮的应诺声中,刺客中撤出了五六人,他们转过身,把剑对向了大呼小叫着围上来的众少年。

他们只剩有十三四人围攻泾陵公子了。

虽说十数人,可是在这个时候,卫洛也已经看出来了,这十数人个个都是一流的刺客。其实力远在泾陵公子的护卫之上。

看到这里,卫洛咬了咬牙,身子一闪,脚步连错,竟是三绕两绕,便转进了刺客中,来到了泾陵公子身边。

泾陵公子瞟了一眼卫洛,突然说道:“小儿,在外可随时逃逸,何不惧死了?”

他早就看出了,卫洛一直呆在外围,便是准备随时逃命的。

卫洛瞟了他一眼,将背靠上他的,哼道:“生死等闲事,今日,我弃主而逃,只要是听过的人都会容不得我的。”

卫洛没有发现,当她说出,‘生死等闲事,今日,我与你共生死!时,泾陵公子怔住了。

无数丈夫会跟他说出这样的话,可能说出这种话的女子,只有眼前这狡黠的小儿。

他是真的怔住了,他呆呆地看向卫洛,目光中流转着各种各样的情绪和挣扎。半晌,他却是轻轻伸出手去,紧紧地握着了卫洛的左手,低声呢喃般地说道:“休俱,无人杀得了我!”

他声音一落,一声纵啸声从不远处传来,那啸声浑厚,响亮,直冲云霄,带着腾腾杀气,冲天怒意。当下,众刺客都呆住了。

公芡脸色惨白,大喝一声,“来者是一宗师!退!速速退了!”

他急急地喝叫声中,众刺客齐刷刷地收剑,向后急急退去。不一会功夫,他们便如潮水一般四散而开,仓促而逃。

而这时,那啸声已近在耳边。

第一百一十一章惊雷

啸声如洪,转眼便至。

一个花白头发,身材高瘦,颧骨高突的老人突兀地出现在泾陵公子身前。

他瞟了一眼四散而逃的刺客,没有去追,而是转向泾陵公子叉手说道:“公子,请回府!”

泾陵公子点了点头,他转过身,在老人的护送下,纵身上马策骑而去。

一个剑客把自己的坐骑分给了卫洛,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向泾陵府返回。

走了约二里路,一队身穿竹甲的军士和剑客急急地策马而来。他们一看到泾陵公子,便连忙停步向他致礼。在这些人的旁边,还有几个身穿深衣的贵族少年,看来,这些人是他们喊来相救泾陵公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