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萧容的刺客与辛逝的暗探也在激战,十多人刀剑并举,武器的碰撞声不绝于耳,其中还夹着令人窒息惨叫声,倒在地上几个人血肉模糊,满地鲜血映红了整个宫殿。

我整个身子抑制不住的颤抖,手脚已经僵硬,大脑中一片的空白;当又一个人惨死在我面前时,无边的恐惧充斥了我的全身,眼前一暗便晕了过去,最后落入眼帘的是那绿衣首领全力奋战的背影。

辛逝啊…你还有多少事情是我未曾料到的…

身陷囹圄命途舛

在此千钧一发之际,风乌的声音由窗外传来:“萧先生,辛逝带着禁卫军马上要入璋武殿了,我们是否速速撤离?”

我清楚得听到萧容不满得冷哼了一声,紧接着便松开捏着我的手,却是快速的在我的穴道上点了几下,我顿时浑身僵直,动弹不得,张了张嘴,却发现连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萧容扣紧我的双肩,冲着窗外吹了声嘹亮的口哨,道:“全部撤离,每个人携带一个宫女掩饰,出了璋武殿分头向不同的方向。”

接下来我便觉得身子凌空悬起,耳边尽是咧咧风声…而辛逝紫色的身影越来越近,他就骑在当首的战马上,身后是上千的禁卫军。

萧容居然缚着我向围猎场的城墙飞去,其他三人分别冲向西月山,东阳山和中山的方向。

辛逝显然没有料到这样的状况,一时之间也辨不清哪个是我,只听他急急下令道:“兵分四队,每队二百人,尽全力救下这帮刺客手中的女子!”说完他便一勒马缰率先追向西月山方向的刺客,看来他先入为主得认定潜往西月山方向的便是萧容了。

此时萧容的声音却从四面八方传来,“胡族的王子是吧,你的心上人现在在我手里呢,不想让他死的话你便老实一点,至于把她换回去的筹码嘛,容我再考虑两天先…”饶是我正被他抱在怀里,依然辨不清声音的来源,而那边的禁卫军早已乱作一团。

渐渐得马嘶声便被抛到了身后,耳边只剩下呼呼的风声,萧容依然潇洒得上下翻飞,我却已经被颠得开始头晕,而他一点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如此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我终于忍不住开始呕吐,清晨喝的那点粥全吐到了萧容的衣服上,刺鼻的异味顿时弥漫在我们周围。

“你这该死的女人,真麻烦!”萧容低声地咒骂了一句,便一甩手将我扔了,我的身子顿时急速下落。

萧容,他想摔死我吗!

然而,没有接触到想象中坚硬的地面,却是堕入一汪冰凉的青湖,寒冷的湖水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水从眼中,口中,鼻中迅速灌入,我浑身酸痛,眼前发黑,最后的意识里,是萧容悠闲得脱着衣服,他大概是想清理一下污物,而我,却要被淹死了。

两天之内,晕倒三次,并且全是拜萧容所赐,而现在我浑身发烫,忽冷忽热,瑟缩在草堆里,听着屋外几个口音各异的农民军首领正在商讨怎么处理我。

“那狗皇帝只图享乐,置百姓的生死于不顾,屋里那女人是他唯一的女儿,不若我们押送给越冲越大哥,他此时正在河西与卫长信对战,有了这个女人当护身符,卫长信便不敢轻举妄动了…”

“不行!越兴都快死在他们手里了,我觉得还是应该先换回越兴!”

“那个胡族王子不是好相于的人,我们骗了他一次,他定不会再信我们的话,想交换出越兴怕是不容易了。”

“我倒是觉得不会,这可是他的心上人,命都不要了都要赶回来救她,我看为了她心甘情愿钻圈套也有可能。”

“怎么处置倒是其次,屋里的女人可是货真价实的公主,金枝玉叶,不如我们先尝尝鲜…留她一条命再做别的打算…你们说如何?”这是玄墨的声音,我顿时想起他两次受伤后瞪我的眼神,恶毒如蛇蝎,现在他要落井下石了!

屋外顿时响起一帮男人猥琐的笑声,我的脊背寒意陡升,冷汗涔涔。

原来,有一种民是刁民,不值得同情…

原来,辛逝的话是对的,只有真心爱我的人才会疼我宠我,无条件包容我…

原来,这种感觉便是孤独,平日里前呼后拥的宫女侍卫一大堆,而现在我却是孤立无援…

千百个念头在我脑中徘徊纷杂,恐惧与孤独充斥了我的整个身心,从未有过的害怕,从未有过的无助,我狠狠得咬紧了唇,不断得告诉自己,不哭不哭,我会活下去,活着回家,活着看到父亲母亲,两个哥哥还有伏遥…然而泪水终究顺着眼角滑入鬓中,我无声得啜泣。

这一刻,我想到了所有默默关心我的人,谁都好,只要能来救救我…

甚至是,辛逝…

不知过了多久,门上的锁“哗啦”一声开了,我惊恐得瞪着门口,不是玄墨他们,我暗暗的松了口气,可待看清来人,我的心便又高高得悬起,这个萧容简直就是我的噩梦!

萧容此时已经换了衣服,不再是青衣折扇,只是松松得披了件白布长袍,他的头发亦没有梳髻,松散得披了下来,如乌玉倾泻。

显然他是刚刚沐浴过,而我却被他扔到河里衣服还未干透。我淡淡得扫了他一眼,冷笑道:“我还未死,也跑不了,用不着你亲在来看!”

萧容听后嘴角勾起一抹讥诮,徐步走到窗边的旧椅子前,拂去上面的灰尘,含笑落座,道:“我来是想找公主谈谈,没有别的意思。另外,外面的那些人你大可放心,他们不敢拿你怎样。”

而我,也有好多问题想问他,见他没有什么不轨的举动,只是端正的坐在那里,我便也强忍住浑身的不适,正色道:“那你先回答我几个问题,可好?”

“好,请说!”他略微偏了偏头,冲我浅浅一笑。

“方拓怎样了?”我脱口便问出了心里的担忧,如若方拓出了事情,我是无论如何都无法跟方肃交待的。

“他很好,就是傻了点,中了我的毒,不过以他的功力,现在应该已经逼出来。”他泰然得坐在椅子上,口气依然淡定。

“你果真是鸿鹤萧家的后人?”紧接着我问出了心里最大的疑惑,顿了顿,我又补充道:“那你是否真能看透天命?”

萧容显然料到我会问这个问题,却并不着急作答,只是低头凝望自己修长的手指,半天,他才抬头苦笑道:“我希望我不是,可是很不巧,我是!我也希望我什么都看不透,可是很不幸,该看到的和不该看到的,我都清楚。”

萧容嘴角常常噙着的嘲弄笑意已经不见了,他苦笑起来的样子看来竟像个受了委屈的邻家男孩,纯澈而无害,其实他真的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少年。

我本想继续追究那所谓的天命为何,但见了他那有些虚弱的笑容,便不由道:“你今年多大了?”话一出口,我便暗自懊恼,问这个做什么…

萧容自己也怔住了,眼中眸光微闪,犹豫了片刻才道:“跟你一样,快满十八了。”

那么两年多前他也才十五岁,却已经开始独自闯荡江湖了,也是个可怜之人。我一时沉默无语,低头望着自己的脚尖,镶边锦纳的绣鞋已经湿透,还沾染着河里带出的泥巴,忍不住又想起他对我的多番折磨,顿时气鼓鼓得嘟起嘴巴,低喃道:“果然…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未曾想萧容耳力极佳,却是听了个真切,看向我的目光陡然变得幽深,眼中似有波涛涌过,看不透,悟不出,然而他说话的声音却低沉了许多:“我哪里可怜,我能看透你们的命,你们…才是真的可怜。”

我抬头,凝视着他的双眸,道:“可是你看不透你自己的命吧!”

他猛得抬眼,与我对视,微微眯起的双眼目光灼灼,如同野兽遇到危险般。于是我泰然得笑起来,看来我猜对了,这便是他们一百年前灭族的原因了,而这也注定了他们永远只能依附于人,却不敢自立为王,问鼎中原,多么可悲的一个家族,因为看透了天命,所以太信命,便只能循规蹈矩得紧跟着历史的脚印,虽然保住了暂时的荣华,甚至得了天人的美誉,却永远只能对别人摇尾乞怜,当别人容不下他们时,这个神话般的家族便如同泡沫般消失在这个乱世,甚至都没有挣扎,可怜亦可叹!

他就这样盯了我半天,方才冷冷道:“你的胆子果然不小,你就这么笃定我不会杀你?”

“是,你不会杀我,亦不敢杀我!因为你信命,甚至维护着天命,你曾说过我的生死关系了中原的千万百姓,那么,我便不会死在这里!”我笃定他信命,而我却不信命。

他的冷笑凝在了唇边,似有片刻失神。我知道,我赌对了,至少此刻,有萧容在,我的性命便无忧。

正午的阳光温暖和煦,从窗口投射而入,打在他的眉梢和侧脸的轮廓上,将他脸上的料峭寒意染得柔和。

我突然想到了菟丝草,永远只能依附别人生存,一旦失去了可依附的东西,便会烟消云散,这与这个家族是多么的相像。

心中陡然有丝伤感,我忍不住出声道:“如果是我,我愿做一棵大树,努力得生长,汲取阳光,做别人的依靠。”

萧容听闻我的话,浑身一震,目光灼灼如火,笑容却阴冷逼人,“可惜,你此生只能做菟丝草!”

我豁然抬头,如被雷电击中。

“本来我不打算跟你说这些,可是既然你如此固执,那我便将你的命告诉你,至多五年,便由不得你不信!”萧容望向我的眼神中多了一丝怜悯,却依然逼视着我,目光如霜刃,“你命中拥有泼天富贵,却注定一生永不得自由,出嫁之前,贵为公主,出嫁之后,一国之母!”

出嫁之前,贵为公主,出嫁之后,一国之母!

这是什么话,难道我注定要嫁给辛逝,余生困于胡族?

这一惊着实不小,我的心中骇然跳突,却依然高高昂起头望着他,望向窗外的阳光,坚定道:“很可惜,你所谓的天命,我不信!”

庭院深深深几许

萧容闻言看了我半晌,方才起身在屋里来回得踱着,他的脚步有序不乱,但是说话的口气却带着微微的烦躁:“想不到软弱无能的皇帝居然有这么个刚烈而聪慧的女儿。不过你终究会屈服于命运,时间会抹平你所有的棱角,你注定要做一个贤良淑德,温婉高华的国母。”

“好…我等着,你也等着吧…”刚才的惊吓再加上先前的受凉,我已经没有多少力气了,头也一阵阵的发晕,浑身不断得冒着冷汗,勉力说完那句话便不愿再发一言。

看着萧容在屋子里踱来踱去,我便有些眼晕,但见他只是那样沉默着,我也不想去招惹,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任他踱去吧,我无可奈何得闭了双眼,顿时觉得昏昏沉沉得,倦怠得只想入睡。

这些天我实在是累坏了,从不知人间疾苦的公主到受尽□的阶下囚,这个转变来得太快了,仅仅半个月的时间,我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我还是以前的那个纯真顽皮却又高傲任性的安国公主吗?

我已经失去了少女该有的快乐和青涩,天真和无忧。

父亲曾经说我错的厉害,现在我才明白,什么事情都不是以前我想得那么简单,一个接一个的计策,一个接一个的阴谋,我离那清雅高洁的公主越来越远了,我为了维护那被万人唾弃的家族,为了保住这风雨飘摇的大周国,不得不伸出了自己的利爪,让自己明澈如星子的眸子涂抹上一层又一层的灰暗…

其实,真的是有点累了…

迷迷糊糊间,感觉有人抓起我的手腕,就那样捏了半天,我顿时一阵恼怒,使出浑身的力气反手一掴,一边怒斥道:“萧容,你别得寸进尺,你们都有完没完!”

“啪”得一声脆响惊得我睁开了眼,入目处是萧容那苍白俊美的面容,此时他左脸颊通红,眼神愣愣得,显然是还没有反应过来。

而我一时也呆了,居然这么容易就打到了…我望了望被震得火辣辣的手掌,这些天来所受的委屈阴霾一扫而空,心里顿时畅快淋漓。

可是…萧容貌似不是好欺负的人…

果然,报应很快就来了,萧容发了疯般得将我猛得拽起,拽到他面前,暴怒道:“别跟我摆这种臭架子,就凭你也敢打我!”说完他另一只手高高扬起便要掴下一掌。

他拽我力道奇大,我整个身子如折了翅的蝴蝶一般直直得跌扑在他的怀里,眼见他一掌将要掴下,我惊恐得挣扎着,憋足了力气猛得用手肘撞向他的胸口,脚下一边剧烈得踢打,我简直是在于萧容近身格斗。

出乎意料,那一掌终究没有掴下,他冷哼一声将我狠狠得推倒在地,优雅得拂了拂被我弄皱的外袍,方才道:“你真是不知死活!不过看你这么有力气这么凶悍,应该病得也不重,继续在草堆里呆着吧。”

我伏在地上怔怔得,原来刚才他是在帮我把脉,而我却跟他打了一架,从小到大第一次打架,居然是跟萧容,这个江湖上闻之色变的杀手…

好半天,我动了动,觉得浑身酸痛,如同散了架一般,勉力支撑着爬了起来,却还没待站稳便又摔倒了,如此反复几次,萧容终于忍不住伸手过来抓我,我霍然抬头,目光冷冷得扫了他一眼,便兀自挣扎。

萧容讪讪得收了手,脸色阴晴不定,嘴里低喃道:“明明是你打了我,却还一副受了委屈,理直气壮的样子…”他边说边转身朝门外走去,临关门的时候还在纳罕:“还金枝玉叶呢,连普通的大家闺秀都没有你这么凶悍的。”

见他终于走了,我无力得瘫软在地,刚才是跟他较劲,现在才觉得我着实发烧的厉害,再这样下去不用他们折磨我,我自己就先病死了。

门外依稀传来萧容冷冷得声音:“风乌,你清理出一间客房给她住,这些天你便贴身照顾她吧,玄墨和邹大哥他们若想意图不轨,你直接收拾了就好,不必向我汇报…嗯…还有,麻黄四钱,白芷四钱,辛夷五钱,桂枝二钱,防风四钱,苍耳三钱,按照这个方子抓药给她喝,如若她不喝,直接灌下去!”

萧容是杀手还是大夫?让风乌做我的贴身丫鬟?江湖中的人真的是很奇妙…

我心知自己不会再有任何危险了,便也放心得在草堆里睡了起来,睡惯了高床软枕,这草堆实在是扎得我浑身不舒服,然而确实倦怠得厉害,不久便也迷糊过去了,睡得却不安稳,做了许多奇奇怪怪的梦,却都如迷雾般,看不清也猜不透,只是觉得有一双温柔的眼睛一直在盯着我,像伏遥,亦像辛逝…后来,我看到了母亲,她笑着坐在花丛中,慈爱得看着我,我心里一喜便扑了过去,却扑了个空,母亲的身体如云烟般渐渐消逝,最终消失在一片白茫茫的迷雾中,我吃惊得大呼,却留不住半分,滚烫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母亲,你这是怎么了…

一觉醒来的时候风乌便已立在我的身旁,我抬头扫了他一眼,只觉得脸上紧绷绷的,触手一片干涩,我想我是真的哭出来了。

风乌用担忧怜悯的眼神看着我,一面低声得劝说道:“公主,跟我去楼上的客房吧。”

这个风乌我倒不是很讨厌,人看着蛮冷的,却并不奸邪,刚才我睡着的时候他就应该已经进来了吧,所以这会儿才担心我会寻死觅活,可惜他料错了,相比而言,我更想好好得活下去。

我拍拍身上的草屑,爽利得站了起来,微微笑道:“好,你前面带路。”

风乌本以为要费一点周折才能将我弄上去,却没承想这么顺利,讶然得张了张嘴便乖乖得去开门。而我却因为起身太猛眼前一黑又险些跌倒,慌忙扶住墙苦笑道:“你还是回来扶我上去吧,我身子有点虚。”

我明显看到他身形一顿才缓缓回身搀住我,脸上的表情极度得不自然,心里不由暗暗好笑,当杀手当到伺候人的份上,也算你可怜,而我嘛…萧容说我注定富贵,虽然我不信,可该摆的架子还是要摆的。

我缓缓得走出屋子,便开始四下打量起周围,这里不像是野外废居,倒像是大户人家的别园,而我刚刚被关押的地方像是柴房,出了门便是一个风景秀丽的小院子,院中碧绿的竹影摇曳,微风过处飒飒做响,虽然不如兰芷园清香宜人,却自有一番幽静的雅致,我深深得嗅着竹叶的清新芬芳,暗暗赞叹此间主人果然高雅,忍不住偏头问风乌:“这个院子是萧容的?”

“是!”风乌沉沉得应了一句便不再说话。

我张嘴想再问,不远处却响起一阵喧哗声,我抬头眺望,只见竹林间隐约设了一方石台,形态各异的石凳散落周围,毫无章法却又自成情趣,然而大煞风景的却是坐在石凳上的那帮人,他们个个身着粗布麻衣,灰头土脸,面目可憎,此时正冲着我奸邪的笑着,时不时还有亵渎的话隐隐传来,玄墨也在其中,正狠狠得瞪着我,恨不得将我碎尸万段的样子,我倒是兀自纳罕,除了伏遥伤了他的脸,方拓伤了他的手臂,我好像没有得罪他,怎么每次见到我总是这样凶神恶煞,难不成又牵扯了一段祖上的仇恨…

我不安得甩了甩头,不再理会那帮人,随着风乌便上了阁楼。

这客房的布置虽不如我的闺房,但相比下面的稻草我已经非常满意了,最让我高兴得便是屋子的正中央竟然有一桶热水,床上还摆着一套干净的粗布衣服,而旁边的桌子上是一碗热汽腾腾的清粥和几样清淡的小菜,熟悉的饭香顿时令我饥不可耐,我这才惊觉自己大概有一天没有吃东西了。

风乌扶我在桌边坐下,我便不顾形象得大口吞咽着米粥,然而喉咙却如火烧般肿痛,刚吃了几口我便不得不放下了碗筷。一直默不作声的风乌趁机递上来一碗黑糊糊的汤药,我略微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捧了过来,皱眉盯了半晌,一咬牙便灌了下去…

真苦…比辛逝喂我的那碗还苦…

一想到辛逝我便又想他现在定是想尽办法在救我吧,可是任他怎么聪明也不会想到我在萧容的别园,而这里恐怕也不是好找的,连我自己都不知身在何处。萧容抓了我仅仅是交换越兴那么简单吗?还是另有所图?我观他与农民军并不是一条心,只怕是利用的成分居多,却不知越兴和越冲在他心中又是什么份量,难道这就是他要辅佐的下一个朝代的新君?

一念及此我自己都惊骇住了,萧容不光是要报仇,他更是在履行他们家族世世代代的使命,他要辅佐新君推翻大周朝。却不知他们的所作所为是顺应了天命,还是造就了天命,恐怕连他们自己都分不清了吧。

“公主的衣服…萧先生让我…”风乌突然出声打断了我的沉思,说话却是吞吞吐吐的。

“我知道了,你出去吧,我要沐浴!”我不耐得打断了他的话,挥手将他赶了出去,摸索了半天解开衣带裙钗便没入水中,温暖的热水柔柔得抚摸着我的肌肤,驱散了我心头的不快,我心里暗暗打定了主意:不管以后的事情如何,我现在要考虑的便是如何脱险回宫,虽然逃跑不是一个很好的主意,可是在等待救援的同时我可以先摸索这里的情况。

走出浴桶的时候我已经神清气爽,一面挽起湿漉漉的头发,一面打量着床上那套衣服,这时我才真正知道了风乌想说什么,这分明就是一套男人的衣服,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萧容的,在这里只有萧容才穿这种宽袍广袖的儒衫,可是,这让我怎么穿…

正犹豫间,外面响起风乌低低得催促:“公主,萧先生命我带你过去,还请公主动作快一些,不要让我为难。”

我望了望地上潮湿肮脏的衣裙,又望了望床上那干净清爽的儒袍,气得一跺脚便抓过来披在身上,冲着门外怒道:“要见本公主让他自己来,我懒得出去!”

窗间斜月费思量

望着那宽大的袍子在我身上晃荡飘摇,长长的下摆拖到地面,袖子松松垮垮得挂在我的臂上,我顿时气鼓鼓得暗自低咒:“即便让我穿男装也该找件合身的啊,要是这样出门外面的那帮人又不知道要说什么难听的话了。”

我一面诧异这个风乌倒听话,居然真去请萧容过来,一面盘算着萧容又要见我的目的,算来我被他掳来已经一天,辛逝那边定是乱作一团了,越兴的日子应该也不好过,如若打算用我来换回越兴,我想也算是皆大欢喜,但是璋武殿这一场苦战便再所难免…不过辛逝要是能从越兴口里套出这个别院的位置,让方拓前来营救那便最好不过…想到这里我不由起身去推桌边的窗户,居然没有拴死,我心里一阵窃喜,轻轻得将两扇窗户开到最大,凉凉的夜风徐徐吹入,下意识紧了紧外袍,探头往庭院望去,此时月色正好,清朗的月光洒在这片竹林上更显得绿意盎然,整个院子静静得,天际若隐若现得繁星调皮得眨着眼睛,我突然想到越兴那锐利的眼神,如此得桀傲,如此得倔强,我这才觉得自己的想法真是可笑,越兴那样的凌然不屈的人,辛逝即便严刑拷打也不一定能得到半分有用的消息吧。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正想关窗,突然发现竹林里徐徐走出一个人,起初辨不清身形,可随着那人慢慢走近阁楼,萧容那如玉的面容渐渐明朗,月光非常温柔得洒落在他身上,他的眉宇间清朗若华,又笼着一股如梦般忧郁的清气,他轻轻得徜徉在这浓郁的夜色之中,就这样不紧不慢,不慌不忙得,雾气从他的身上慢慢氤氲开来,衬得他越发的不真实,仿佛幻影一般。

我不禁被眼前的景色打动,痴痴得看呆了,这个时候的萧容,宛若从天际走出来的嫡仙,没有了平时的邪气无赖,奸诈狠毒,纯澈得真如天人一般。

“风乌,你放我进去!当初我们结盟的时候是怎么说的,如今越兴遇难,你们便想这样不管不顾了?我知道你说了不算,所以你放我进去,我亲自跟萧先生说…”一声不和谐的高呼打破了眼前的纯美,我循着声音望向院外,发现一群黑影在那里僵持不下,争吵的声音越来越大,饶是我身在阁楼,亦能清楚耳闻。

“邹齐说得对,本来这计划是萧先生定的,现在出了这么大的纰漏,邛城没有拿下,越冲那里也在苦战,而越兴…都已经快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了…”

“他娘的胡族人都是恶狼,没有人性的,为了个娘们居然将越兴弄成那样…”

风乌的声音不急不缓,却也冰冰冷冷的:“萧先生正在静修,不宜打扰,你们有事的话明天再来吧!”

“明天!越兴此刻还被缚在城楼上鞭打呢,其实人家也没提什么过分的要求,一命换一命,萧先生为什么要扣着那丫头不放,好歹也给我们个说法。”这声音大概就是邹齐邹大哥了。

“这个姓萧的也是没人性的种,八成是被那小娘们迷上了…”这人的话还没说完便被一声惨呼代替,紧接着便是萧容慵懒而邪气的声音:“张三哥,废你一条手臂算是警告,你说话不检点我倒是管不着,既然扯到我了那就休怪我不客气!”

“锵锵锵”众人纷纷亮出了兵器,楼下的气氛一时剑拔弩张,我揉了揉眼努力想看清那边的状况,然而在夜色的掩映下却依然一片模糊。

楼下静得可怕,我的心思却飞速急转,看来辛逝是真的对越兴用刑了,农民军那里看来是极想用我换回越兴,可为什么萧容却从中阻挠,我实在想不出留着我还有什么用处,威胁父亲交出皇权?就怕父亲肯卫长信和南宫泉也不会同意;解越冲之围,威胁卫长信退兵?可我怎么看都觉得萧容不是同农民军站在一条战线上,眼前越兴的死活都不顾了,更不会去管远在河西的越冲。

那萧容到底在等什么?

一声阴戾戾得笑声突然响起,惊得我浑身一阵战栗,萧容的声音再度响起:“邹大哥你进来说话吧。风乌,隶隐,玄墨,凌阴,其他人你们好好招待一下。”

兵器撞击的声音顿时不绝于耳,我想下面应该打起来了,是不是该趁乱逃走…一念及此我慌忙跑过去拉门,却只听到锁链哗哗的声音,门却纹丝未动,匆匆又赶至窗边,摸索着能不能攀下去。

渐渐得打斗声越来越远,很快便听不见了,邹齐的声音略显为难:“萧先生,你看…关心则乱,关心则乱…是不是别打了…”

萧容却悠闲得在竹林边的一个石凳上坐下,淡淡道:“风乌他们自有分寸,邹大哥不必担心。”言毕便冷冷得盯着邹齐。

而此时邹齐只是讪讪得站在那里,全然没有了刚才的张狂,酝酿了半天,终是说道:“我怕越兴挺不住了,总得想个法子营救吧。”

“邹大哥放心,越兴将才之命,不该绝于此,你们的担心纯属多余,受了这次的磨砺,对他兴许是好的。”萧容的话依然冷冷的,不卑不亢,徐徐道来,但在别人听来未免太危言耸听了,连我也不免停了手上的动作,呆在那里。

萧容顿了顿,接着说道:“况且,我也没说不救,你们再耐心等几天便是了。而楼上那个女人,她是我的饵,就看大鱼上不上钩。”说完他微笑着往我这里瞥了一眼,那眼神里全是揶揄,仿佛野兽玩弄自己的猎物。

我顿时如堕冰窟,浑身嗖嗖得冒着寒气,一命换一命,笑话!一直以来我都忽略了一个问题,璋武殿里有萧容的暗人,而辛逝甚至连我在哪里都不知道,敌暗我明,棋差一招。而萧容要钓的大鱼是谁,我实在猜不透,懊恼得揉了揉额头,我突然发现在萧容的层层阴谋中我变成了一个傻子,一个任人摆布的棋子。

“可是,萧先生,邛城之战前你也曾信誓旦旦得说此计策天衣无缝,现在却是这样的结局,这次事关人命,我实在不敢轻视。”邹齐也是一脸迷惘,却是语气坚定得说出了自己的顾虑,他是真的担忧越兴。

我对邹齐的看法迅速改观,真是个重情重义的好男儿,也难怪他不信任萧容,那所谓的天衣无缝的计策现在看来是一点好处也没讨到,反而损兵折将,真真是偷鸡不成反蚀米。

萧容却并不因为邹齐的话而恼怒,只是大有深意得望了我一眼,道:“上次是我自大轻敌了,这次却不会。”说到这里,他的话锋陡然一转,冷冷道:“因为你们只有信我,别无他选!”

邹齐被噎在那里,半天方才回神道:“好,如若越兴安然回来,我们越家军与你的盟约便还有效。但如果越兴真的出了事情,那便是玉石俱焚!”邹齐几乎是恶狠狠得说完这句话,便转身大步而去,只余下萧容一人笑吟吟得坐在月下,半天方听他幽幽道:“玉石俱焚…只怕你们还没有这个本事…”

此时竹林里又只剩下萧容一个人,然而刚才的美感却荡然无存,我想我一定是疯掉了才会觉得这个阴险狡诈的杀手是嫡仙是天人,我气愤得刚想关窗,却见萧容抬头望向我,轻轻得道:“早些睡吧,别费脑子想怎么逃跑了,你喝的那碗药里有我秘制的毒药,乖乖得跟在我身边,我自会保你无恙。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信,不过万一毒发的时候你找不到我,日子可就不太好过了。”

我不信!他说的话我一句都不信,这世间怎么会有如此卑鄙的小人!他想让我害怕求饶吗,可惜我不会,我面无表情得对上他的眸子,冷冷道:“萧先生刚才说要来找我,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件事情吗?”

“不是,刚才是有别的事情,不过现在我已经知道了,不必再向你求证。”他此时的心情似乎特别好,耐心的回答我的问题,还一面细细打量着我,眼中满是玩味,半晌,他满意得笑了笑,道:“你穿上我的衣服果然美多了,以后让风乌直接从我这里拿衣服给你,穿久了慢慢就习惯了。”

我已无心理会他话里的亵渎,惊问:“你还打算囚禁我多久?”说完我便气恼得拍得窗户嘎嘎作响,转念一想便又道:“你不是说我将来要做国母的吗?你不放了我,我怎么嫁给辛逝,你这是扰乱天命,你懂吗?”

我的话引起他哈哈大笑,好半天,他终于笑够了,可说话的时候依然饱含笑意:“你就这么着急嫁给那个胡族的王子?女人的心真是善变啊,前几天还恨不得与卫伏遥同生共死,怎么一听能做国母便这么快另投怀抱了…”

一提伏遥我的心顿时紧作一团,可刚才那话又是我自己说的,我被他气得嘴唇哆嗦了半天,狠狠得一咬下唇不再吱声,跟萧容说话,永远是说多错多,最好的方法便是索性不发一言。

“你有没有想过,我完全可以自立为王,留下你做我的王妃,岂不是更好。”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低低的,面色清淡,真假莫辨,然而我却依稀捕捉到了他那闪烁的眼神,如此的飘忽不定。

我冷眼睥睨,语带嘲讽:“你不敢!因为你是懦夫,你只是个任命运摆布的玩偶。”说完不待他出口反驳我便迅速得关了窗户,不想再和他做无谓的纠缠。

然而窗外就一直静静得,静静得,没有预想的滔天怒火,只是异乎寻常得静,良久,我想他已经走了,便也转身上床休息,辗转反侧,心心念念着萧容最后那句话,不知何时迷迷糊糊便睡着了,梦里是漫天的迷雾,越来越浓,浓得辨不清自我,只有铺天盖地的孤独。

接下来的几天也是出乎意料得安静,除了风乌按时给我送来食物和日常用品,我没有看到任何人,那帮农民军没有再来打扰,萧容亦没有再出现,我甚至怀疑这个院子已经无人踏足。

然而第五天的傍晚来了一个我意想不到的人,当看到那个人出现在门口时,我手里的毛笔垂然坠地,飞溅起的墨汁染花了乳白的长袍。

帘外竹影思归处

“公主…”他单手扶着门,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然而漆黑的眼眸中依然闪烁着锐利的光芒,他就那样看着我,悔恨,懊恼,不甘,愤怒…参杂了太多的感情。

他站在那里定定得望着我,只是唤了一声便不再言语,仿佛跟我说一句话就要费很大的力气。

我慢慢从惊讶中缓过神来,这才细细得打量起他,几天不见,他整个人萎顿了不少,挺拔的身材几乎骨瘦如柴,漆黑的紧装包在他的身上更显消瘦,他的头发齐顺得束在脑后,脸部棱角分明,只是苍白得可怕,唯一不变的是那锐利的眼神,此时正迸发出仇恨的火花。

没想到报应来的这么快,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我自嘲得笑了笑,从容不迫得提了提衣袍,转身道:“越首领…我还是叫你越兴吧,没想到萧容这么快就把你救出来了,你找我是来报仇的?”

他的手依然紧紧得捏着门框,骨节发白青筋暴起,我甚至觉得下一刻他便会抓向我的喉咙,然而他依旧一动不动,削薄的嘴唇抿得紧紧得,似乎在努力压抑着愤怒。

我实在不明白他此刻的言行,如若憎恨我曾经羞辱过他,大概早就对我动手了,现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何必还要忍耐。也许他更憎恨辛逝对他的折磨,而这些也是我间接造成的,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越兴,你我立场不同,我虽欣赏你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但也不后悔对你的所作所为,不管你今天是来干什么的,我受着便是。”我无奈得笑了笑,语气淡淡得说完便俯身拾起地上的毛笔,皱眉叹息,好不容易让风乌弄了笔墨纸砚过来,这会儿估计不能用了吧。

好半天他似乎平复了心境,这才踉跄得进屋,沉沉道:“公主,我尊称你一声公主,是看在翩翩的面子上。你与辛逝对我的羞辱与折磨,我不计较,我来是想请你救救翩翩。”

翩翩?谁是翩翩?这个越兴是不是傻掉了,说的话不仅语无伦次,而且没头没脑,我怜悯得望了他一眼,叹息道:“别说我不认识那个叫翩翩的女子,即便认识,我一个阶下囚又能帮上什么忙。”

“奥,对,你不知道她这个名字,我说的是剪秋,她已经被辛逝关押起来,现在也只有你能救她,那个辛逝疯了…居然对一个弱女子用刑!”越兴急切得说着,整个人几乎都哆嗦起来,他的眉眼里全是担忧,浓得化不开的担忧。

翩翩…剪秋…原来他们果然早就认识,再看越兴那表情,他们分明就是一对恋人,现在,即便不问我也能猜出大概了:辛逝对越兴的折磨让剪秋终于忍受不住,她想尽办法放了越兴,自己却身陷囹圄,性命垂危,而脱险后的越兴亦筹划着营救剪秋了,好一对舍生忘死维护对方的恋人!可惜越兴选错了人,除非我疯了才会答应去救剪秋,那个三番两次负我的昔日好友。

我揉了揉酸涩的眼角,苦笑连连:“萧容的暗人还需要我救吗?越兴,你现在应该去找萧容,他那样的人应该舍不得白白折损了自己的棋子。”

“什么萧容的暗人,我不懂…我也管不了那么多…”越兴的脸色一片迷惘,语气却依然坚定:“我只知道现在只有你能救她,她追随你两年多,重情重义…你…你不能见死不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