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情重义…我突然想起剪秋那如水的眸子,每次在我午夜惊梦的时候总是她默默得守护着我,安慰着我。我不懂柔弱的她何以如此坚强,后来我知道了,因为她早就经历了万千疾苦,尝遍了人间冷暖。我曾经以为她是丝萝,现在才明白她实则是外柔内刚…

公主莫怕,无论如何我是陪着你的,梦境也好,现实也罢,公主依然是那个善良而坚强的公主阿!

昔日的话语犹在耳边,可是现在听来多么可笑,原来从一开始便是骗我的。

我扶着桌子想哭亦想笑,心里的感觉怎么也说不出,酸甜苦辣,五味杂陈。半晌,我轻轻得搁了手中的毛笔,冷冷道:“何为重情重义,她放了你便是陷我于万劫不复。没有了你作为挡箭牌,璋武殿的一千禁卫军如何能挡得住你与萧容的联手合攻;没有了你作为筹码,辛逝凭什么救出我;她对我分明就是无情无义,我为何还要救她。”

“你…”越兴的手猛然拍向桌面,震飞了一桌的纸张,白纸零乱飞舞,轻飘飘得落在地面,好像一片片秋叶划过我的心头。然而越兴却突然伏在桌头一阵剧烈的咳嗽,削瘦的身躯蜷缩,脸色惨白近乎透明,顺着嘴角流处的鲜血更显出鬼魅的妖艳。

我终是不忍得伸手扶住他,幽幽道:“给我一个救她的理由,只要能说服我,我便尽自己的全力。”

越兴伏在桌子上喘息了半天便狠狠得甩开我的手,厌恶得瞪了我一眼,道:“就凭她如此憎恨皇室,却心甘情愿得服侍了你两年;就凭她临放我走的时候还叮嘱我要善待你;她何曾有半点辜负你,你们薛家的人都如此的冷血吗?”说完他不待我回答,便又冷冷道:“况且我又不是在求你,不需要你的怜悯,我来是要跟你做一笔交易:我救你,你救翩翩。如何?”

听完他的话我突然又觉得自己真的可能误会剪秋了,总感觉自己陷进了一个很大的圈套,层层的迷雾将我包围,拉远了我同所有人的距离,而被囚禁的这几天,我一直在努力得思考,却越来越迷惘,无形中一张很大的网将我罩在里面,隐约感觉萧容似乎在布局,棋子便是我,越兴,伏遥,也许还有更多的人,可是,他是在同谁下这局棋?目的又是什么?

我甩了甩头,不再去理会那些复杂的事情,眼前我首要关注的应该是我和剪秋的命,望着越兴那憎恶的眼神,我想我和他隔了太多的仇恨,只怕此生都不可能化干戈为玉帛了。

也罢,抛去这些扯不清的感情,单单做一笔交易也不亏。

既然下定决心,我便不再犹豫,爽快道:“好,只要你能放了我,我便偿你所愿,救出剪秋,以前的恩怨情仇一笔勾销,将来的事情如何暂且不去管它。”

“好,公主果然爽利。”越兴的双目慢慢恢复神采,语气也渐渐缓和,他低头艰难思考了半天,才皱眉道:“不过风乌日夜看守着你,很不好办,我的武功现在也废了大半,单打独斗都成问题,况且还有玄墨他们…”

我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难以置信得盯着眼前这个信誓旦旦要跟我做交易的男子,他根本就没有想好救我的计划,这口气倒像是在询问我。我不由重新审视了一下越兴,除去先前我比较认可的那些优点,他绝对是一个做事欠考虑容易冲动的人…这便是萧容口里的将才?

我抚着额头努力让自己镇静,好吧,人无完人,我承认这个样子的越兴还是蛮可爱的,最起码没有心机九曲,让人一眼能望到底。

其实以越兴的身份想要营救我并不难,真正的问题是萧容到底给我下了什么毒,可转念一想,如若我回了皇宫,各色珍贵的药品加上御医的治疗,定能保我无恙。所以我偏头略一思考便提议道:“你回去后即刻召集萧容他们议事,中途你可假借身体不适离开,今晚三更便来找我,风乌我自会遣开。你在院外给我备一匹黑马,只需告知我具体的路途,大概一刻钟我便能回璋武殿。”萧容掳我到此地只用了一炷香,快马的话应该差不多。

越兴讶然得看着我,眼神中满是戒备,好一阵才说道:“公主真是心细缜密,我们现在就在邛城,出了城门西行绕过一座山便能到达皇家围猎场,确实只需要一刻钟。”

邛城,原来是邛城,我竟然在辛逝的眼皮底下被关押了五天,不过现在的邛城还真是个绝妙的藏身之所,正所谓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并且这里可以随时观察禁卫军的动向。

可是我不禁又纳罕:萧容一个江湖中人,居然会在邛城有这么雅致的别院,看来邛城之战他是策划已久,不过整件事情却也透着蹊跷,难道萧容真想自立为王?

越兴见我沉思不语,便冷冷出声道:“你不必盘算着回去之后怎么围剿这里,我们不会傻到坐以待毙。”

我冲越兴微微一笑,道:“你多虑了,我只是想提醒你,萧容这人不可信。令兄与你苦战一场,别到头来只是为他人做了嫁衣。”眼见越兴的脸逐渐涨红,隐约又有发怒的迹象,我顿时识趣得转移了话题:“你…与剪秋何时相识?”

越兴不假思索得答道:“两年多以前,那时候她还是个伶人。”一提到剪秋,越兴的怒气顿时荡然无存,满脸陶醉的样子倒像个初解人事的大男孩,我凝神待要听他继续讲下去,他却一转身出了大门,只留给我一个落寞的背影和若有若无的叹息。

我呆了半晌便追出阁楼,却发现越兴已经不在了,望着院子里郁郁葱葱的竹林我顿时意兴阑珊,信步走到石台边坐下,良久,隐隐有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我懒懒得伸展腰肢,转身挑眉道:“风乌,去萧容那里寻件深色的长袍过来,白色的我穿厌了!”行夜路穿白色未免也太扎眼。

这时候的我定是像极了刁钻娇蛮的公主,风乌楞在那里脸色千变万化,我也不理他,起身甩了甩宽大的袖子便回了屋。

碧楼晚月踏风去

已经三更天了。

我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懒懒得望向窗外,此时一弯新月如钩,高悬于天际,淡薄的清辉洒落在我的身上,在屋内拉出一条长长的影子。偶尔微风吹过,抚弄着我披散的发丝,宽大的袍子也不安分的舞动着。

正如萧容所说,这些天来我果真习惯了穿这种松散的长袍,就连以前总是梳理得异常精致细腻的发髻此时我也懒得绾了,就任由那满头的青丝披散在身后,有的时候我会想,其实这样也不错,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

我正兀自沉思间,萧容的声音缓缓在身后响起:“公主可是在等越二哥,如果是的话我劝你不必等下去了,越二哥伤势未愈已经歇息了。”他的声音清冷的,却也透着一丝炫耀般的喜悦,我想他现在大概以挫败我为乐趣。

我轻轻转身,无奈得笑道:“意料之外,却也是情理之中。”

萧容一愣,问道:“什么?”

“我虽未料到你真敢明目张胆得违逆了越兴,但此时此刻见到你也并不惊讶。”我信手抚弄着桌子上的一方砚台,心里虽是微微失望,却也不觉诧异,也许我已经先入为主得神化了萧容的能力,总感觉对于他,我毫无还手之力。

“原来公主是期待见到我的。”萧容笑眯眯得冲我说着,一面还抬手拱袖一揖调笑道:“佳人有约,何其荣幸。”

我不想理会他的戏谑,抬头淡淡问道:“越兴怎么样了?”

“你总这么关心别人吗,每次先问得总是别人如何,你难道就不想知道我会怎么处置你?”萧容已经失了刚才的好脾气,口气微微恼怒。

望着他那冷冷的眼神,我轻叹道:“我很想知道你为何囚禁我,如果我问了,你会告诉我吗?”我冲他挑了挑眉毛,巧笑道:“所以我便索性不问了。”

“你…”他似乎被我气坏了,怒急反笑道:“好!好!既然这样也省得我多费唇舌,你现在便跟我走吧!”说完他便拉起我的胳膊大步向外走去。

我被他拖得一阵踉跄差点摔倒,而他全然不顾我的感受,几乎像拖曳着货物般将我拉到了个阁楼外面,我一阵小跑才稳住了身形,怒道:“你干什么!?我有脚,自己会走,再说你要带我去哪里?”

萧容被我吼得顿了身形,转身道:“你不是不愿意呆在这里嘛,那我便带你走,也省得你费尽心思想要逃离这里。”

“你要放了我?”我惊得睁大眼睛盯着他,一时之间忘了挣脱手臂,便就这样被她拉着,在如水的月光照耀下,说不出的暧昧。

话毕,我便意识到我问了一个多么蠢的问题。

而萧容的嘴角顷刻间上弯,哈哈大笑道:“可能吗!?”说完他更是毫无顾忌得笑得前仰后合,一面还念叨着:“笨!笨!真是笨!”

我被他笑得心里一阵发堵,使劲一挥手甩开他的手臂,窘道:“我哪里也不去,我要回去救剪秋。”

我气恼得拧身往阁楼里走,转念一想便又回身轻轻问道:“剪秋是你的人,你总不至于眼睁睁看她死,你会去救她吧?”

萧容尤自没有笑够,听闻我低声求他,心情更是大好,嘿嘿笑道:“我什么时候说过剪秋是我的暗人,她的死活也与我无关,就是不知道她怎么得罪了阮佩,非要置她于死地,阮佩那丫头自小毒辣,这招借刀杀人用得也不错…”

阮佩?又是谁?

我听得一头雾水,连连皱眉,萧容见了便恍然,拊额笑道:“原来你竟不知,你身边的佩儿本姓阮,是我的师妹,她善于用毒,你中的毒还有雪公主的毒都是她下的…”

萧容还在那里洋洋得意得夸着他的师妹,我却一句话都听不进去了,双耳嗡嗡作响,脑袋一阵发晕。

原来,没有不可能的事情,只有我想不到的事情。

阮佩在宇清宫潜伏长达五年,到底意欲何为?萱儿现在怎么样了?剪秋呢?辛逝会杀了剪秋吗?一连串的问题仿佛无形中串成一条线,然而我却理不清,心中好似一团乱麻,解也解不开。

抬头望向萧容时,他正狡黠得冲我眨着眼睛,笑着说道:“其实我认识公主已经五年了。”他兀自高兴着,而我想死的心都有了,怪不得这几天风乌端过来的食物都是我喜欢吃的,连拿过来的笔墨纸砚都是我惯常喜欢用的。

我被人算计了五年居然毫无所觉…

我盯着萧容那绝美的面容,恨声道:“说…你监视了我五年,到底打得什么主意?不管你想怎样,我都不会让你得逞的!”我的双手紧紧得攥着,恨不得一拳打在他身上,以泄我心头之恨。

萧容听完我的话,却是不以为然得哂笑道:“你别自作多情了,我才懒得打你的主意,她们奉命看管的是雪公主。”

“萱儿?她现在怎么样了?”我已经无暇理会萧容的嘲讽,惊叫得问道。

萱儿在宫里理应没事,她没有来围猎场,应该是最安全的,我此时如此庆幸自己带了阮佩上路。

萧容怜悯得望了我一眼,也并不回答我的问题,只是转身向竹林的方向踱去,半晌他重重得叹了口气,却也并不停下脚步,背对着我问道:“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你最亲,最爱,最信任的人背叛了你,你还会这般天真得只考虑其他人的安危吗?”

父亲,母亲,两个哥哥,伏遥,伏宸,萱儿,方拓…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浮现在我的脑海,这些都是我的亲人,最最信赖的亲人,我从没想过背叛他们,也从没想过他们会背叛我,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该怎么办?

剪秋…我猛然间想到剪秋,因为我的不信任,她很可能已经死去了。

我的心里顿时一阵酸楚,狠狠得甩了甩脑袋,坚定道:“我相信我的亲人,你不用挑拨离间,他们不会背叛我,我也永远不会背叛他们。”

萧容听完我的话身形顿了一下,却也不理我,只是兀自往林子里走,一直走到林中的那方石台前,这才停了下来,回身冲我说道:“林荆已经带了雪公主出宫了,你们到达围猎场的当天,她们便已经走了。”

林荆…这次不用萧容解释,我也知道他指的是荆儿,那个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可爱女孩。

感觉最后一丝力气从身上抽离,我萎顿得低下了头,呢喃道:“萱儿她还是一个小孩子,你们抓她做什么?她…她只是我叔父禄王爷的女儿,并不是正统的皇室血脉,不要把她牵扯进这场权力的争斗…”

萱儿在我心中如雪花一般纯净,我不忍心看到她那明澈的眸子染上任何杂质,而如今…

“她本来就一直处在权力争夺的当口上,你们皇室的人,又有哪一个能够逃脱得了…”他说话的口气孤寂而落寞,有着超出年龄的老成,此时他看向我的双眸又恢复如孩童般的纯澈,嘴角若有若无的笑意也是苦涩异常。

我想,他定是又看到了什么,可是我不敢问,也不想问。

我轻轻得叹了口气抬步走进了竹林,径直走到萧容跟前,仰头望进他的双眸,冲她璀璨一笑,诚挚道:“你不必自苦如此,你也许真能看透一些东西,你信了,你照做了,你便困了进去。你何不放开,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随意,望天边云卷云舒。这样岂不更好。”

萧容的眸中波涛汹涌,望向我的眼神陡然变得幽深,仿佛要将我深深纳入眼底,我不闪不避得与他对望,我的眼神诚挚而真切,我想告诉他,我不想与他为敌,如果这场争斗避无可避,为何要将不想卷入的人强拉入局。

萧容,如果能放得下仇恨,看开所谓的天命,本就是局外人。

而他,是我最惧怕的敌人。

可是,放得下灭族之仇又谈何容易…

良久,萧容的脸色慢慢平复,最终淡定从容,他挥袖一指旁边的石凳,道:“公主坐下与我下一盘棋可好?如若赢了我,我便带你去见雪公主,到时候你便全明白了。”

我不知道他想到了些什么,但是一提到下棋我便大皱眉头,我连子孝哥哥都赢不了,凭什么能赢得了萧容…

萧容似乎看出了我的为难,嘴角不免勾起一抹讥诮,哂道:“怎么?不敢下?还没开局便想认输?”

我冷哼一声,甩袖坐在石台旁,洒然道:“胜败乃兵家常事,我不会因为怕失败便不敢入局。”

萧容意味深长得看了我一眼,便也悠然入座,石台上迅速摆开一盘棋局。

结果可想而知,我不仅败了,而且是惨败,比以往任何一次败得都惨,都说智者善棋,而父母从小便夸我聪慧,琴,书,画也是无所不通,独独这“棋”却让我大为头疼,每每子奉哥哥大笑着揶揄我,我也是兀自纳罕不解。

望着那惨淡的棋局,我懊恼得一摊手,抬头望向萧容,无奈道:“我输了。”

“公主,棋局已经展开,你,我,任何人都已不能退场,赢要赢得漂亮,输也要输得有尊严。”萧容的眸光闪烁,手执黑子,一幅运筹帷幄的样子。

我一凛直直望向他,他说的是棋局,亦是人生。

“我不管你们争夺些什么,图谋些什么,我只想要我的亲人能够平安快乐。”我猛得起身,深深得望了萧容一眼便转身离去,走向那碧玉般的阁楼。

萧容在那里呆坐了半晌,才幽幽得叹道:“真够倔的!”说完他猛地起身追上我,一把扯住我的胳膊便往院门口走,边走边笑道:“走吧,走吧,刚才本来就是要带你去见雪公主的,你却死活不去。输了就输了吧,你一个女孩子连句软话都不会说啊…”

听了他的话我为之气结,但一想到能见萱儿,我便任由他扯着出了院子。

迷途不知身何方

“萧容,你下去!难道你就不能再找一匹马吗?”萧容满不在乎得跟我共乘一骑,我却别扭得挺直腰杆,一面怒气冲冲得赶他下马。

“这马是我的!我就这一匹,要不你下去!”他理直气壮,一面已经勒起马缰策马前行。

“很远吗?也许我们可以走过去。”我不依不饶。

“很远!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跟在后面跑。”他不咸不淡得顶了我一句。

“我们可以坐马车…”我已经开始妥协。

“要租马车的话那也得到了下一个城镇。”他已经开始不耐烦。

“要么…”

“闭嘴!”

我气得咬牙,心一横,胳膊肘使劲往后一拐,狠狠得撞在萧容的小腹上,随即听到身后传来一声闷哼和他低低的吸气声,我心里顿时畅快淋漓,一面却不胜娇弱得抬起左臂以手抚额,做弱柳扶风状,痛苦道:“在宫里坐车坐惯了,不会骑马,颠簸得我晕…”

萧容盯着我足足愣了好久,手里的缰绳也松了,马匹“得儿得儿”的踱着轻快的小步子,宛若在散步。

就这样悠哉游哉得晃了好久,我终于忍不住了,回头瞅向萧容,催促道:“你愣什么呢,我不晕了,快点吧。”

萧容的眼神从未有过的温柔,就那样脉脉得盯着我,看得我浑身不自在,我慌忙回了头,拉过马缰,双腿一夹马肚,随着一声长嘶,马儿开始驰骋。

“我在想,如果你的下半生只能呆在华丽的宫殿里,坐着宝幡鸾车,任由岁月磨平你所有的棱角…也许,这个结局我不喜欢…”他的声音幽远而深沉,仿佛在我耳边低喃。

我没料到他会说这些,手里的马缰不由紧了一紧,转而哂道:“我也不喜欢。”

萧容也不接话,又静默了半天,才轻轻得从我手里接过马缰,低笑道:“终于有一件事情我们达成共识了。”

凉薄的月色下,我与萧容策马驰骋在寂静无人的道路上,我不知道我要去哪里,我只知道这段旅途的终点有我的亲人,萱儿是我心中最纯真的美好,不管这乱世如何纷争,我只希望她永远梦着不要醒来。

东方的天际泛出淡淡的晨曦,当第一抹耀眼的光芒挥洒在大地上,我们已经到达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城镇。

在一家客栈前萧容纵身下马,优雅得向我伸出了手臂,我也不想当众驳了他的面子,便也轻扶着他的手下了马。待立稳身形后,我便四下打量着周围,街道上并无多少人,偶尔有几个路人也都是行色匆匆,此时客栈的小二已经迎出门来,笑眯眯得招呼道:“贤伉俪来得真早啊,正好本店还有一件上好的雅间,条件绝对让夫人满意,价格也公道,不如夫人您先去看看吧。”

我不知道他凭什么断定我跟萧容就是夫妻,还一口一个夫人叫得甚欢,而萧容只在那里笑嘻嘻得听着,似乎并不打算澄清,我略微恼怒得瞪了他一眼,转头对小二道:“要两间…”

然而我话还未说完,萧容已经刷得冷下了脸,将手中的鞭子往地上一掷,不悦道:“我们家我说了算,连她都得听我的,你这个小二真没眼色,净巴结她做什么!今天老子不爽,那个雅间我包了,给她在旁边开间下房…”说完他好像炫耀似得一把拽过我的胳膊,连拖带曳得便将我拉了进去,撇下小二一人在门口目瞪口呆得愣了半天,方才低声呢喃道:“真是人不可貌相,这么美的男子居然虐待夫人…”

我也被萧容惊的张大了嘴巴一句话也说不出,这又唱得那一出啊…

半天我回了神,才生气得甩开萧容的手,狠狠道:“大白天的你却来住客栈,还要做戏给旁人看,鬼鬼祟祟得怕什么呢!”

萧容紧紧得抿着嘴唇,一句话也不说,待将我拽进房间后才道:“宫里一下子失踪了两个公主,现在风声鹤唳,我如果还想平安得将你带回去,便只能这样…你也不看看你穿的衣服,让人不怀疑你是我夫人都难啊…”

我甩了甩袖子,上下打量了一下我的衣服,又将萧容环顾了一遍,这才捶胸叹息,如若将我的长发扎成发髻,便是一个小一号的萧容了,同样的款式,同样的质地,甚至连颜色都一样,我已经开始怀疑这是萧容故意的了。

然而我脑中又飞速想到了另一件事情,我何不故意引人怀疑,这样没准可以获救…

“你不用胡思乱想,首先你身上的毒只有我能解,其次你忍心抛弃雪公主?她现在可是生死未卜…”萧容故意将尾音拖得长长得,一边悠闲得坐在桌边喝茶。

我明知道萧容是在要挟我,可无奈我也只能受着,逃也逃不得,打也打不过,在他身上耍心眼也是白费,从小到大,还没有人给我这么多气受,也没有人这般将我压制得死死的,他好像是我命中的克星,躲也躲不了。

我懊恼在椅子上坐下,恨恨道:“你放心,我不跑,我倒要好好看看你还有什么阴谋诡计…有一句话你可别忘了:多行不义必自毙!”

“嗯,我记得了!”他漫不经心得应了一声,低头皱眉沉思半晌,便眼睛亮亮得盯着我道:“其实我还是觉得咱俩住一间屋子更保险,不若你今天就留下吧…”

“啪”的一声,我扔下刚拿到手里的茶杯,慌忙起身告辞道:“你歇息吧,我昨晚也一宿没睡了,乏得很,你晚上赶路的时候再来叫我。”说完便快步离开了他的房间,多同他呆一刻我都怕发生什么变故,像萧容这样卑鄙下流,厚颜无耻的人,什么样的事情都是能干出来的。

我气鼓鼓得回到自己的屋子,甫一进房门便禁不住捏着鼻子叹息:下房果然是下房,脏就脏吧,乱就乱吧,居然还有异味…

我皱着眉头收拾的功夫,小二便进来谄媚得笑道:“夫人,要不要吃点什么,小店里各色口味俱全,东西南北…”

“一碗清粥,一碟笋脯,一碟溜青菜,一盘芙蓉糕。”我尽量挑最常见的菜样叫,点完后便继续拉着那床臭嗖嗖的被子,实在忍无可忍了,我拦住正要离去的小二,吩咐道:“这个屋子的被褥铺盖全部换新的,让人来将桌椅板凳擦一遍,再拿点熏香过来,要淡雅一点的,最好是兰香…嗯,帐跟隔壁的一起算就好了。还有还有,端个浴桶过来,多烧点热水,我想洗个澡…”望着小二越来越惊恐的眼神,我识趣得闭了嘴巴,其实我还想让他拿点桂兰香精加到水了…

小二愣愣得离去后,一阵儿便进来一个打扫的小童,大概十几岁的样子,我眼珠一转便打算从他的口里套一些外面的情况,于是和颜悦色得问道:“小弟弟,这个镇子叫什么名字啊?这里离皇城远吗?”

小男孩边收拾着屋子边答道:“这里是过君镇,离皇城好像不近,店里采办的叔叔每次去都要两天才能回来。”

“那…皇城里最近发生什么大事了吗?”我心情忐忑不安,期许得望着眼前的小童。

小男孩迷惑得挠了挠头,说道:“前儿个有官兵来搜查,说是要找两个年轻的女子,画像我倒是看过,美得跟天仙似的,怎么会跑到我们这种地方…”小男孩继续打扫着房间,全然没有发现我就是官兵要找的女子,看来萧容将我改造得非常成功,身着男装,披头散发,定是与画像上金枝玉叶的安国公主大相径庭。

我跟萱儿都失踪了,父亲定是要担心死了,母亲的病也不知怎么样了,伏遥的伤势好了吗?璋武殿还被围困着吗?河西那边的战争是胜是负?越兴有邹齐他们应该没事,那辛逝会杀了剪秋吗…越想问题越多,我的脑袋涨涨的,忍不住起身在屋里踱了起来。

“咦,我倒是忘了,昨儿个说是立了太子,还大赦天下,摆宴群臣了…”小男孩绘声绘色得说着,末了还叹息道:“也没见有什么好处,娘亲和家里的几个弟弟妹妹照样还得饿肚子…”

我望着小男孩落寞的小脸一阵酸楚,在身上摸了半天也没找到值钱的东西,最后索性将腕上的一只镯子捋下来送给了他。

小男孩顿时感激涕零,跪下一个劲给我磕头,我连忙将他扶起安慰了两句。然而自己心里却是沉甸甸的,父亲终究还是立了子奉哥哥为太子,子孝哥哥此刻远在河西战场,心有意而力不足,我当时看似无意的安排却将子孝哥哥拉离了那个皇位,然而,自始至终我都是支持子孝哥哥的啊…

我苦恼着揉着额头,脑中不断闪现着两个哥哥的面容,心里却忍不住低咒:现在都内忧外患了,各方势力还在进行着拉力赛,权力着实让人疯狂,河西覆灭,子孝哥哥便失去了最后的依持,而卫长信那一脉却异军突起,所以立子奉哥哥为太子实在是形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啊。

我心不在焉得扒拉着饭菜,暖暖得热水澡亦没有让我舒服一些,当我一头扎进那崭新的被子中时,正午的阳光正好透过窗户打在我的脸上,仿佛想要照进我的心里,拂开我心头的阴霾。

不大一会我便迷迷糊糊睡着了,然而却不甚安稳,总感觉子孝哥哥赤红着双眼盯着我,怨恨道:我是你的亲哥哥!你为什么要帮他,故意将我调去河西,还有母亲,你们都背叛了我!他儒雅的面容因为愤怒而扭曲,我心痛得想去拉他,却被他一把推开,尖声叫道:我恨你们!我恨你们…

我惊骇得从梦中醒来,发现冷汗已经浸湿了里衣,粘得我好不舒服,翻了个身待想继续睡去,却隐隐听到隔壁有异样的声响,仿佛是几个人在密谋着什么。

我轻轻揭开被子,蹑手蹑脚起身走到墙角附耳倾听,却不甚明了,潜意识里觉得萧容一定还有什么算计,我忍不住悄悄出了门,蹲到隔壁屋子的窗下开始听起了墙角。

“萧先生,越大哥那里已经渐渐吃不消了,卫长信果然厉害!九千禁卫军被他用得神出鬼没,越大哥吃了几次亏便不敢迎其锋芒,现在只能紧闭城门等待外援了。”这声音阴沉沉的,像是玄墨。

“方肃带兵支援璋武殿,邹齐他们已经撤退前往河西支援越大哥了,就是越二哥有点倔…”这是风乌的声音。

“不管他,邹大哥他们会处理好的。”萧容的声音还是那样不急不缓的,却透着说不出的自信。

“卫伏遥的伤势已经大好,那些药我也是按照吩咐偷偷下到水里的,没有旁人知道,不过我不明白,你既然伤了他,却又为何要救他?”另一个声音响起,我辨不清是隶隐还是凌阴,然而心里却似一块大石头落了地,无论如何,伏遥没事便好。

“这个你不用管,他不能死,用得着他的时候我自会去找他。”萧容说话依然神秘莫测,我也依旧一头雾水。

“卫伏宸已经前往边关,胡族那里应该不敢轻举妄动。”这对我来说也是个好消息,伏宸终究还是没有辜负我。

屋里良久无语,我正考虑要不要退回去时,萧容的声音便又传来:“这丫头,打算的还真周全…”说完他便低低得笑了起来,话里的赞赏之意表露无遗,我不禁在心里衡量他口里的丫头是不是我。

“萧先生,可是…这样贸然将她带回去,主人会不高兴的…”玄墨的声音犹疑得响了起来,我却是吃了一惊,主人!萧容他们还有主人?

“这话你不该说!”萧容的声音冷冰冰的,说完他便起身慢慢走到窗前,大力将窗户一推,语气一转,悠然道:“隶隐,你刚从卫府回来,说说卫伏遥和他那侍妾的事吧,我想,对于这个公主应该更感兴趣!”

伏遥…侍妾?

我霍得起身,冷冷得盯着萧容,喝问道:“原来你早就知道我在外面!?”

“是,刚才那些话你听到了没关系,何况我也偷听过你一次,所以这次便让你偷听回去,这样我们就扯平了!”他笑着分析给我听,全然不理会我的滔天怒火。

我伸手指向他,想要怒斥他一顿,嘴唇哆嗦了半天,却找不出该骂的话语,然而泪水却不争气得流了出来,我附手擦去面上的泪水,冲满屋子看笑话的男人吼道:“我不信!伏遥不会那样对我!我不信!”说完我便转身冲回了自己的屋子。

万丈情丝寸寸碎

伏遥真的有侍妾了吗?

什么时候的事情,我居然不知道,为什么从来都没有人告诉我?

不会的,不会的,萧容在骗我…

然而无论我如何安慰自己,成串的泪珠却依然飞快地落下,因为我知道,萧容没有必要在这件事上骗我, 那么,伏遥是真的有侍妾了…

可是他的心怎么能分成两个,一面跟我山盟海誓,一面还要金屋藏娇。从小到大,我们青梅竹马,几乎从懂事便已相恋,为何还会发生这种事情?

以后我要以怎样的心情来面对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