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

泪水渐渐得迷糊了我的双眼,我坐在床上,看不清眼前的景象,也不想看清,其实有些事情不知道反而更好,起码可以不伤心,然而我终究不想糊涂的幸福下去,我以前这样觉得,现在依然坚定。

蒙蒙胧胧看到有人影走进我的屋子,慢慢走到我的床前,似是怜悯得看着我,又好像夹杂了些许的无奈,但是他终究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得叹了一口气便坐在我的身旁。

良久,我慢慢平复了心境,伸手抹去面上的泪水,转头问道:“我们上路吗?”

“不,再停留一天,你…也好好休息一下。”萧容的语气幽幽的,也似十分伤感,他坐在那里犹豫了半天,最终问道:“你…恨我吗?”

“薛家于萧家的仇从一百多年前便开始了,你不能放下灭族的仇恨,而我也不能原谅你同越冲合谋杀死我的外祖父…”我冲他惨然一笑,眼前的这个少年与我有着血海深仇,已经不是一句恨与不恨能够化解的了得。

他深深得看了我一眼,起身走了出去,帮我关门的时候,他又轻轻地补了一句:“以后你要经历的更多,幸亏你够坚强…”

萧容的话里暗含深意,而我却已经懒得去深究,此时我的心已经片片碎开,鲜血一滴一滴得落在我的心头,痛得我几乎窒息。

我静静得坐在那里,透过窗户望着漆黑的月夜,思绪仿佛停滞,然而往昔的种种却一幕幕得在我脑海中闪现,清晰而真实,如同昨日一般。

昨日种种,似水无痕。

明夕何夕,君已陌路。

我以为我要一直这样坐到转天的深夜,然而事与愿违,当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棂尽情得挥洒在我的床头,我便看到了一个最不愿看到的人,确切地说,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师兄,你也不等等我,都五年没见了,你就一点都不想佩儿啊?!”阮佩的声音响彻整个客栈,我从来没想到宇清宫里那个恬静的佩儿撒娇撒得这么娴熟,正如我从来没想到自己会如由此痛苦落寞的一天。

“小二,我要住师兄旁边的那间房。”阮佩的声音盛气凌人,全然没了昔日的温柔,我想我是真的不认识这个人了。

“不好意思…那间房里住着他的…夫人。”小二大概被吓坏了,说话都结巴起来,却意外得突出了夫人二字。

“啪”的一声,紧接着是小二的惨呼声和求饶声。

“胡说!我师兄并未娶妻,哪里来的夫人!师兄…到底怎么回事嘛…”可想而知,最后那句话定是冲着萧容说的,连我听后不免骨头都酥了。

“阮佩,别闹了!这么多年一点长进都没有…”萧容还真摆起了师兄的架子,开始对他这个“调皮”的师妹进行谆谆善诱的劝导。

脱去了伪装的温柔,这个阮佩还是蛮泼辣的,就不知那林荆是个什么样子。

我摇头苦笑,瞧我这些年被她们骗的多惨,就连伏遥也骗了我…我将自己所有的信任给了他们,却得到了这样的回报。

“咚咚咚”低低的敲门声传来,然后便是萧容舒缓的声音:“你起了吗?”他的声音从未有过的低沉,仿佛心情并不好。

而我的心里却一阵冷笑,萧容哪次进我的屋子敲过门,现在师妹来了,便做起温润君子的样子来给谁看!我扬声冷冷道:“进来吧!我没睡。”

萧容推开门,缓缓得走了进来,他还是昨日的装束,举止也依旧得淡定从容,然而眉宇间却笼着一股淡淡的忧愁,浑身散发着从未有过的感伤,令我捉摸不透。

“公主如果休息好了的话,我们现在上路吧。”他轻轻得走到我的身旁,说完后顿了顿便又补充道:“刚才被阮佩一闹,这里怕是呆不下去了。”

“我是囚犯,你不用跟我解释!你先出去,我要换衣服。”我的语气依旧冰冷,心里的憋闷之气喷薄欲出,我想如果萧容再在这里呆下去,我会将积压了一晚上的火气全部发到他的身上。

然而萧容却屹立不动,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我抬头瞥了他一眼,气道:“你有话就快说,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扭捏!”

萧容难得的好脾气,我如此怄他,他也不反驳,只是涨红了脸才憋出一句:“那些事情…反正你早晚要知道的…所以…我没想到你会这么难过…”

没想到?萧容这样七巧玲珑的人居然有没想到的事情?这个借口找得可真拙劣…

而他现在要干什么?欺骗我的是伏遥,他解释什么…

“其实那个胡族的王子也不错,有抱负,对你又好,你要是喜欢他也行…不过他的侍妾侧妃好像比卫伏遥的还多…其实你将就一下就好了,将来做了国母要统管后宫的,怎么能连这点气量都没有…”我这里还没弄明白他上句话的意思,他那边自顾自得又絮叨开了,而且句句挑的都是我最不爱听的。

于是我恍然,萧容是嫌昨晚气得不够,今天来一鼓作气再接再厉的。

“好!你不走我走!”我气得翻身下床便冲着门口奔去,他的话我再多听一句都要疯了,什么侍妾,什么国母,管他卫伏遥还是辛逝,我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便是萧容,自从遇到他我便一直霉运连连,几乎将我以往十七年来未曾受过的疾苦全尝遍了,他绝对是我的命中克星!

然而还未待我冲出门口,他便又一把将我拉回,往椅子上一摁,郑重道:“不管你喜欢的是谁,我都保证尽量让你嫁给他,你放心好了。”说完他又低头自言自语道:“你这女人什么都好,就是脾气大了点。”

而我却被他的话彻底弄懵了,不知道他作何居心,呆呆得坐在那里看着萧容转身离去,只留给我一个寂寥而萧索的背影。

半天我方才回了神,然而被萧容这样一折腾,心里便不如方才那样堵得慌,待想起伏遥的事情已经不是那般撕心裂肺,只是觉得心口麻麻的,仿佛破碎开来的心又补了回去,然而即便复原如初,受过伤的地方也会永远留有疤痕。

破镜也许可以重圆,可是那些裂缝却永远无法再弥补…

伏遥,你懂吗…

待我收拾妥走出客栈,萧容已经牵着马匹在门口等候,此时阮佩正不耐烦得踢打着路面上的石子,一看到我出来便不满得冷哼:“还以为自己是公主呢,端这么大的架子!”

我淡淡得瞅了她一眼便也不理会,径直走到萧容跟前,张嘴正要说话,阮佩却已经怒气冲冲得惊叫起来:“你居然穿师兄的衣服?你凭什么穿师兄的衣服!”说完她便恶狠狠得瞪着我,眼中闪着嫉妒的火苗,仿佛想要生生将我灼化。

于是我知道,宇清宫里的那个佩儿真的已经死了,我将她的眉眼好好看了一遍,叹息道:“佩儿,这是我最后一次唤你佩儿,我只想告诉你,其实你温柔恬静的样子比现在好看多了。”说完我便一握马缰翻身上马,不再望向她一眼。

“你…”她气恼得一甩手里的长鞭便向我袭来,然而鞭尾堪堪擦过我的鬓角勾起一缕发丝,倒是将马匹惊得长嘶一声开始狂奔,于是那一绺长发便生生从我头上拽了下来,疼得我闷哼一声,眼泪便迅速充盈了眼眶,随着马儿的颠簸大颗大颗的跌落下来,飞溅在空中。

我冷然回头,扬眉笑道:“阮佩,你记好了,今天的事情连同你那五年骗我的,我会讨回来,变本加厉!”

我不知道笑着流泪是什么样子,但是我清楚地在阮佩的眼里看到了仓皇和惊恐,她就那样无措得举着手里的鞭子,张大了嘴巴想说什么却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而萧容却是伸手接住了那一缕发丝,轻轻得握着,细细得捻着,望向我的目光意味深长,令我看不穿,悟不透。

我回身,策马急驰,将他们远远的甩在身后,我不奢望能够逃脱,只想让扑面而来的春风穿过我的发丝,一根一根得飘摇,如同心中的情丝,永远不再纠缠。

我义无反顾得爱了,如果得不到回应,我便选择放弃…

只是在放弃之前,我会听你的解释…

我会学着去原谅,如果不能原谅的,我便要将所受的讨回来…

似此星辰非昨夜

我从来不知道春天可以开这么多种花,漫山遍野,艳红似火,冷白如雪,明黄灿烂,淡粉娇羞,大大小小的花朵迎风摇曳,散发着春天欢愉的气息。

然而大多数的花草我并不认识,一朵一朵望下来,却都各具特色,惹人怜爱,心情不由慢慢转好,便也索性放慢马速,细细辨认起来,一边还吟着我知道的花名,总是觉得素净的花朵配上清雅的名字好一些,可又怕太俗了…

就这样流连了一会,萧容和阮佩他们也赶了上来,由于我独自骑着一匹马,萧容和阮佩便也只能共乘一骑,此时他俩悠哉悠哉得如同春日游玩一般,阮佩那张苦大仇深的面容终于放晴,时不时还绽放出如花的笑靥,望向萧容的眼神亦是温情脉脉,而萧容也是毫不吝啬自己的温柔,举止温润有礼,眸中流光闪烁,似多情又若无情,他双手轻握着马缰的,两臂柔柔得绕在阮佩的纤细腰肢上,时不时还低头在阮佩耳边轻声低语,惹得阮佩脆笑连连,白皙的双颊飞起一抹嫣然的红晕,恰如初浴爱河的少女。

原来萧容温柔起来也是别有一番风味,我玩味得打量了他们一番,越看越觉得他俩真是般配,抛去长相不说,单论这狠辣的脾气绝对是难得的一对,又是自小的师兄妹,阮佩的情意一眼便可看出,而萧容嘴边那一弯温柔多情的笑意亦彰显无遗。

随着距离的拉近,他们低低的话语我也依稀能够耳闻。

“师兄,佩儿年年都记得你的生日,昨天为了能够及时赶过来,我还差点没命呢…”阮佩呢喃得撒着娇,一面还不胜娇弱得靠在萧容的怀里。

“嗯…”萧容不置可否得应了一声,便低低得笑道:“就你下毒的本事,别人不吃亏就好了,谁还能欺负得了你。”

“师兄偏心…”阮佩不依不饶得轻捶着萧容的胸膛,语气微嗔道:“刚才那女人就欺负我了,你怎么不帮我?”

“她?她是公主…我可得罪不起。”萧容的笑意更浓,抬头瞥了我一眼便又补充道:“实话说,这世间,我独独拿她没办法…”

“师兄…”阮佩小鹿般跳跃的眸光透露出不安,她轻轻得问道:“你不会喜欢她了吧?”

“相比之下我喜欢你更来得实际一些…”萧容爽朗得笑了起来,一边还轻轻环住阮佩的纤腰。我却听得连连皱眉,这个样子的表白也太不含蓄了点,并且总觉得他调笑的成分居多,不像是出自真心实意。

然而阮佩已经羞得钻到了萧容的怀里,眼皮都不敢抬一下,完全没有刚才的泼辣劲。

我苦笑着摇头,热恋中的女人果然会变傻变笨。一念及此,突然又觉得我自己不也是这个样子,只知道将头埋在伏遥的怀里,享受着他给予的幸福,却忘了抬头环顾一下周围,直到伤了痛了才幡然醒悟。

我幽幽叹息,拍马前行,不想再看到他俩的脉脉温情,也不行再听到那些甜言蜜语。然而心里略微一思索阮佩的话便明了:原来今天是萧容的生日。

生日?可是今天也是我的生日…

我跟萧容居然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

天下居然有如此巧合的事情!

我扼腕叹息的功夫萧容他们便又追了上来,阮佩已经探着脑袋在那里嚷道:“喂!明天便能见到主人了,到时候你不准放肆!嘻嘻…说起来你还是认识的,不过也是你绝对想不到的!”说完她便洋洋得意得笑了起来,更是衬得清雅淡泊的萧容高深莫测。

我确实想不到,也不想去想,而此时我更是懒得与阮佩纠缠,便也不答她的话,策马扬长而去。

“你不想知道剪秋怎么样了?”她却不肯放过我,高声问完后又似自言自语般嘟囔道:“自然是死了的,辛逝那般爱你怎么会让她活下去,可惜我走得早了,不能亲眼看着她死去,不过一想起她再也不能用那狐媚的眼神勾引人,我真是替荆儿高兴。”

剪秋死了?这一惊着实不小,我的身形险些没有立稳,马儿颠簸得我的心七上八下的,剪秋是无辜的,自始至终都是阮佩施的反间计,只是恰巧她与越兴相恋而已。

如果我足够的信任她,如果我能及时赶回去救她,如果…然而终究没有如果,我紧紧得咬着下唇,眼泪却大滴大滴得落了下来,突然之间我是如此得憎恨我自己。

“你别哭了,她不会有事的!” 背后传来萧容低低的叹气声,他只是淡淡得说了一句便不再言语,亦不做解释。

我诧异得回身望他,而阮佩也惊声问道:“师兄你为什么这么说?不可能的!”

而我也变了脸色,沉声问道:“你是不是又预见到了什么?”

“哪里有那么神奇,我并不是什么事情都能预见到。”萧容浅笑,然而语气却依然坚定:“我只是坚信辛逝不会识不破这么小小的一个计策,否则接下来的游戏便不好玩了。”

居然又将辛逝扯了进来,可是他只是一个失了权势的胡族王子,萧容算计他做什么?我低头沉思了半晌,依然不明白辛逝有何利用价值,然而有一件事情却是肯定的,萧容在引辛逝上钩。

而阮佩已经迫不及待得问出了我心里的疑惑:“师兄想利用辛逝做什么吗?”

萧容却不理会阮佩,盯着我笑着说道:“那就要看他对公主你用情够不够深,我说过你是我的饵,钓的便是他这条大鱼,当然,还有卫伏遥…”他望向我的眼神陡然又变得幽深,而那墨玉般的双眸仿佛罩上了轻纱,雾蒙蒙的。

“杀了他对你没什么好处,对大周国的百姓更没什么好处,这种出力不讨好的事情你也会做?”我冷冷得反问他,然而我实在拿不准辛逝会不会追来,亦猜不透萧容的用意。

“谁说我要杀他,有一句话叫:鹬蚌相争,渔翁得利!那我便要做那渔翁。”萧容的眼睛晶亮,脸上的表情说不出的自信。

他是想坐山观虎斗了,可是他口里的鹬与蚌又分别指谁,辛逝,抑或是伏遥…

邛城之战刚刚结束,河西之战还在进行,风雨飘摇的大周国已经元气大伤,而萧容却又开始了新的谋划,而且次次他都只是旁观,胜亦好,败也罢,他都是最终的胜利者。然而谁终究会成为他辅佐的新君…抑或是这一次他真想自立为王…

我还在思索,阮佩已经禁不住出声犹疑道:“可是,主人…会不高兴的吧,他只想要雪公主,你却将她也带了回去。”

“无妨。”萧容只简短得答了两个字便策马加速,路过我身旁的时候却转头对我狡黠得眨了眨眼睛,无声得对我吐了两个字,我依着口型辨认出是“莫怕”,一时之间我百感交集,对萧容终究是不如以前那般厌恶了,凭心而论,他对我真的算是不错的了。

我们三人两骑尽情驰骋,晚间的时候便到了一个郊外别院,我好奇得四下打量了一下,才发现这个院子居然很大,就是破旧了些,古朴的院墙爬满绿色的蔓藤,棕红色的大门已经有些暗淡,正中的牌匾写着“鸿鹤居”三个大字,却也是十分陈旧,隐隐约约可见裂纹。

我猜这应该是他们鸿鹤萧家的旧居了,可萧容带我来这里干什么,我转头正要问,却见一个花白头发的老头开门迎了出来,嘴里还絮叨着:“公子你终于回来,老奴还以为有生之年看不到你了呢…”说着说着他浑浊的双眼开始泛起了泪花,萧容连忙下马扶住他低声说了几句话,便见那老头开始打量起我和阮佩,最终定格在我的身上,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得细细看着,那眼神仿佛要将我剖开来,一会儿的功夫我便被他盯得头皮发麻,讷讷得下马冲他叫了声“老爷爷”便不知如何是好。

而他却一把抓住我的手激动得叫道:“少夫人啊,老奴居然能活着看到少夫人,我还以为以少爷的眼光定是哪家姑娘都瞧不上呢,现在好了,现在好了…”

又是这身衣服惹的祸…

我被他这样抓着不放,整张脸都快要扭曲了,当然脸色最难看的当数阮佩,而萧容居然也少有得尴尬了起来,扭捏得扯着那老头的袖子低声说道:“苍爷爷,你越老越糊涂了,她是当朝的安国公主,她姓薛…”

一听这话,老头的手如被火烫般得缩了回去,满脸戒备得望着我,疑惑得低喃道:“这么好的姑娘怎么也是薛家的,薛家的不行,薛家的不行。”说完他又蹒跚得走到阮佩旁边,高声得问道:“这位姑娘,你姓什么呀?”真是拿足了长辈的架子,看得我啼笑皆非。

阮佩此时却高兴起来,慌忙下马搀住老头撒娇道:“苍爷爷,我姓阮,叫佩儿,是你们家少爷的师妹,我们很小的时候就在一起,我可了解师兄了,这不专程跑来给他过生日嘛。”

听完这话老苍头才眉开眼笑得扯着阮佩的手笑道:“青梅竹马的好哇,少爷居然以前都没跟我说过,害我白担心…快进来,快进来,我煮了好多面,年年今天我都等,今年可让我盼回来了。”

说完大家便步入院子,老苍头与阮佩在前面说得开心,萧容却含笑凑到我的旁边,道:“这个院子我只带过两个女人回来,公主你算一个。”

我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得说道:“那真不幸,你居然将我跟阮佩放在同一个层次。”

“呵呵,她挺好的,对我又有情。”萧容满不在乎得答道。

我一听这话便冒火,讽刺道:“对你有情的多了,你难道个个都要调戏一番?”

“好,说得好,我争取!不过到目前为止我只调戏过你,还是未遂…”萧容笑得有一丝无奈,却依然眯着眼睛望着我,“你发窘的样子挺好玩的,这是我调戏你的心得。”说完他便蹿得离我远远的,那样子好像生怕我扑过去打他。

我被他孩子气的动作逗乐了,便也不跟他计较那些话,倒是越来越觉得他像个没开窍的大男孩,哪里还有半点风流倜傥的样子,看来阮佩的漫漫情路有的追了,不过转念又想,既然萧容愿意带她回这个老宅,心里定是待她与别人不同的。

为谁风露立中宵

饭毕的时候已经月上九霄,老苍头还在拉着萧容和阮佩说话,呆坐了片刻我便感觉我在这里纯属多余,于是便跟他们歉意的笑了笑起身离席,而阮佩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倒是萧容好意得提醒了一句:“后院里有一片松林,你可以去那里走走。”

我不置可否得走进院子,信步徜徉在如水的月色下,心里微微有点发堵,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在这种情况下度过十八岁生日,而父母他们在宫里定也是急坏了吧,伏遥伤势好了以后会来救我吗…没来由得一阵刺痛,我捂着胸口靠到墙边上喘息了好久才慢慢平复,再抬头入目处是两副竖扁,龙飞凤舞得两排大字,我略略退了几步抬头轻声念道:“鸿鹄轻腾高万里,白鹤展翅出凡尘。”

鸿鹄志高而道远,白鹤圣洁而高雅,真难以想象百年以前鸿鹤萧家会是什么样子…

我低吟着这两句诗,不知不觉便真走到了后院,这里的古松千奇百怪,每一棵都粗及一人,少说也要长了上百年,从外面看进去黑漆漆的,我甚至都能听到里面鸟兽的鸣叫,这样诡异的林子让我进去散步?

除非我嫌命太长了!

我毫不犹豫得转身往回走,身后林子里怪异的声音更甚,惊得我一阵战栗,脚下也不由加快了步伐,却猛得撞上一个白影,紧接着便是心惊胆颤的惨叫:“啊…”

“天哪,你别叫了!整个宅子里只有四个人,你怕什么啊!”萧容慌忙伸手捂住我的嘴,一面还低喃道:“苍爷爷和阮佩都睡下了,你把他们都叫起来我就不能陪你过生日了…”

过生日?怎么听他的口气倒像是背着夫人出来跟情人偷会…

一念及次我的脸噌得红了脸,懊恼得甩了甩头,低咒自己怎么会产生这样的念头。

萧容看我摇头晃脑得也不说话便笑着问道:“我们两个居然同年同月同日生的,算不算得上很有缘呢?”

“即便有缘的话那也是孽缘。”我忙出声制止他继续说下去,要是再跟他扯上点别的关系那简直就是噩梦,我已经被他害得够惨了。

他却不以为怵得嘻嘻笑了起来;“孽缘更好,定是你们薛家欠我们的太多,让你来还债的,我考虑了一下,既然是来还债的,那不如…”

“萧容!你能不能拿出点杀手剑客的样子!冷酷一点…或者是深沉一点…就跟你开始的时候装得那样高傲儒雅,我都勉强能够接受。”反正都比现在这种气人的样子好。

“你既然都知道我那是装样子了,再说那是装给外人看的…”

“那你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就现在这个样子啊。”

“我还是更喜欢那晚在月光下看到的安静样子…”

“…”

“…”

“…”

良久,我终于忍不住了,怒道:“你干吗非拉我站在这里?”

“我现在安静吗?”

我彻底崩溃了,他却开始哈哈大笑起来,笑够了才问道:“心情好点了吗?”

“如果你不总是来惹我的话我的心情会更好。”我已经开始咬牙切齿了。

“如果我不逗你开心,你会哭的,你哭的样子很丑,我看了不舒服。”他说话的口气淡淡的,声音也不大,但却震得我的心轻轻颤动了一下,有种酸涩的感觉。

月光下他望向我的目光含情脉脉,我难以置信得盯着他,讶然道:“萧容…你不会喜欢我了吧?”不是我自我感觉良好,而是他今晚的表现太奇怪了。

“怎么会…”他嗤之以鼻,冷哼道:“我喜欢的类型是温柔娴淑,安静恬美,蕙质兰心…反正你一条就不符合。”

我怎么觉得阮佩也一条都不符合。不过我识趣得没说出来,撇了撇嘴巴揶揄道:“也不看看你自己什么样子,要求还那么高。那些女孩子全都被你的假象迷惑住了啊,真惨真惨…”

“你…你再气我,我就把你丢那个松林里,看你刚才害怕的样子,以前不都是天不怕地不怕得嘛,哼哼,原来也是装样子!”萧容继续冷哼,一边还摸着下巴打量我。

我心有余悸得回头瞅了一眼那个林子,低声问道:“那片松林里有什么啊?感觉阴森森的。”

萧容见此却更来了兴致,扯着我就往林子里跑,周围黑漆漆的,古松盘根错节得生长,有几次我都险些被绊倒。跑了半天萧容终于在一棵古松前停下了,而我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他却很高兴得围着那颗松树转了好几圈,喜滋滋得跟我说:“这棵古松有千年的历史,是我们家族的祖先亲手栽种的,每一代的继承者都会来参拜这棵松树,我很小的时候就在这里玩耍,它见证了我的成长…”

我讶然得打量这棵千年老松,真真是“修条拂层汉,密叶障天浔”,苍劲挺拔,饱经风霜却依然生机勃勃,忍不住伸手抚上粗糙干裂的树干,由衷感叹道:“饱历冰与霜,千年方未已…可歌可叹…”然而转念又想这定是他们萧家的圣物了,我随便触碰怕是不好,所以便犹疑得缩了手,退得远远的,斜倚着一棵小一点的松树看着萧容。

萧容也不理我,抚着那颗松树陷入了沉思,整个人也显得异常的沉静,我忍不住又想起了那晚月下他清朗若华的身影,嘴角不禁勾起一摸淡淡的微笑,难得他如此安静,又离得如此之近,我从头到脚好好将他瞅了一遍,这才不得不相信,那些传言果然不虚,只怕连女子的长相都不如他完美,教子奉哥哥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少了那种魅惑人心的妖艳,多了一份不识人间烟火的飘逸…

我正看得出神,他却仿佛察觉一般转头冲我邪邪一笑,于是刚才那种飘逸的美感荡然无存,瞬间由仙人跌落成无赖的混小子,我皱眉摇头,他果然还是安静的时候好一点。

他的心情依然大好,面向我靠着树干坐下,笑道:“你现在可以问我三个问题,我在这里不会撒谎的。”他随手捡起一根松枝在地上胡乱得划着,闪亮的眸子却紧紧得盯着我,仿佛含着隐隐的期许。

我听后精神一振,脱口便问道:“你的主人是谁?为什么要抓萱儿?”

“这算是两个问题,你确定要问这两个?”他笑得很无害,却仿佛故意撩拨我一般反问,一面拿着那松枝轻轻得铺扫着地面。

我低头略微沉思,一咬牙坚定道:“对,你先回答我这两个问题,我再问第三个。”

“好。”萧容的口气依然淡淡的,“我没有主人,他只是我腾飞万里的一个垫脚石,他想得我们萧家的辅佐登上帝位,我想借助于他的权力达成自己的目的,相互利用而已。”

我未料到萧容会这么说,然而那句“鸿鹄轻腾高万里”却蹦入了我的脑海。

这次他们萧家的人真得不甘居于人下了…

我望向他的目光千变万化,抛却百年前的仇恨不说,此刻他想推翻大周朝,而我是想要安国兴邦的公主,果真是势不两立,这种短暂的和平相处以后怕是永远都没有了。

他似察觉出我的疏离,深深得看了我一眼,声音平静而低缓:“他便是你的叔父禄王爷,一个觊觎皇位二十几年的人,那么他为何千辛万苦从皇宫里救出雪公主便不用我多做解释了吧。”

我的叔父禄王爷想谋反…

我噌得站直身子,声音因为惊讶已经变了调:“你是说他实则是救自己最宝贝的女儿,而阮佩和林荆也是从一开始就安插进去照应的…”

“是,你以为你父亲当年真是喜欢华阳郡主才册封为公主,并留驻宇清宫的吗?雪公主一直都是个人质,压制着禄王爷不得谋反,而今,禄王爷羽翼已丰,救出雪公主便是他的第一步,接下来用不了多久西城便要兵变了。”他回答得干脆利落,与我却是惊吓连连。

可是,父亲是真的喜欢萱儿啊,我不信温润善良的父亲会如此。

然而萧容的话由不得我不信,此刻也不是追忆往昔的时候,萱儿已经是再安全不过了,那我便没有必要留在这里。

我要回宫,我要通知父亲他们小心,河西的农民军还未镇压,西城又要兵变了…

我仓惶踏前几步,握住萧容的胳膊低声求道:“萧容,放了我吧,既然你不是真心辅佐禄王爷,你便放了我吧。”我从未如此哀求过人,此时因为心焦说话也不免颤抖了起来。

萧容手里的树枝“啪”得一声折断了,他赌气一般得将那树枝扔得远远的,方才冷冷道:“不放!”脸色亦如三月寒冰一般森冷。

“为何?你囚禁我到底是为何?”我一把甩开他的手臂,跺脚怒道。

萧容不甘示弱得瞪着我,大声吼道:“我都告诉你多少遍了,我要引辛逝和卫伏遥上钩,你这女人是听不懂我的意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