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他吼得有点愣,半天回了神后一跺脚便又吼了回去:“你到底想拿辛逝和伏遥他们怎样?”

漆黑的松林里撒下点点月光,我与萧容怒目而视,恨不得一口将对方吐下去,我与他和平相处果然不可能。

我们俩对视了半晌,萧容居然脸颊红红得低了头,嗫嚅道:“我想知道辛逝跟卫伏遥哪个爱你更深,我也想知道你喜不喜欢辛逝,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将他们统统引来,我来个坐山观虎斗,没准他们两败俱伤,而你跟我相处久了反而发觉我比他们都好,然后死乞白赖得要嫁给我呢…”

这种假设他都能想得出来…而我这次是真的被他的话惊呆了,讷讷得问:“你不是不喜欢我吗?”

“是啊,我是不喜欢你,不过被女人喜欢是一件很惬意的事情…”他满脸的陶醉,仿佛那些离夙小姐,初雪姑娘和露月美人们统统站在他眼前一般。

就为了这个理由便囚禁我?

我忍无可忍挥掌便向他打过去,他却早有预料般飞身跃出老远,一面还气喘吁吁得大笑道:“你居然信了,哈哈…你居然信了我刚才的话!你的三个问题问完了,第四个问题我是骗你的…”

我望着他毫无形象得大笑着,然而胸口又一阵刺痛,急忙扶住旁边的松树才勉强稳住身形,疼痛却越来越剧烈,直到绞得五脏六腑翻腾,我“哇”得吐了一口鲜血,身体便再也立不住了。

还未待我跌到地面,萧容便扑过来一把将我抱住,满脸的焦急心痛之色,我勉强抬头望了他一眼,虚弱道:“我想是你给我下的毒发作了,快给我解药吧,我死了便没有用处了。”

“胡说,我根本就没给你下毒,我骗你的,我每次骗你你都信,你怎么这么傻!”他紧紧得将我抱在怀里,发足急奔。

我听着耳边呼呼的风声,渐渐得有点失去意识,然而终究忍不住苦笑道:“原来又是骗我,你对我到底有没有说过真话…”萧容的嘴一张一合得说着什么,我却听不清,只觉得脑袋沉沉的,胸口说不出得痛,仿佛有一只手不断得拧着我的五脏六腑,痛得我四肢冰冷,浑身抽搐…

我伏在萧容的怀里,感受着他身体些微的颤动,慢慢得便失去了知觉。

倒是无情却有情

这一觉似乎很长,又似乎很短,我不断穿梭于各种梦境,真实的虚假的我已经分不清了。

先是父亲跟母亲,她们坐在花丛中笑着,我听到父亲爽朗的声音:“我的灵儿要嫁个疼她爱她的男人,能够给她幸福的男人。”

这个男人会是伏遥吗?现在我已经不确定了…

我犹豫的功夫又听到伏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等和亲的事情一结束,我便让父亲请求赐婚。从此以后,天涯海角,我们再也不分开了,你便是我卫伏遥唯一的妻!”他的声音宏亮而坚定,仿佛立誓一般。

唯一的妻…我心里酸涩,眼角似要流出泪水,猛然回头想要质问他侍妾的事情,却对上了伏宸那淡雅温和的双眸:“公主既引我为知己,那公主友情在的一天,伏宸的情意便在,公主无须介怀。”

望着他那温润的面容,我的泪水终于流了下来,低喃道:“伏宸,你放手吧,你的情我受不起,真的受不起…”

然而他却只是笑着摇了摇头,望向我的目光依然温柔如水,整个人便如泡沫般渐渐消失,最终只剩下一句若有若无的话:“向来缘浅,奈何情深。”

“伏宸…”我讶然得追过去,却一把被一个紫袍的男子抓住,他抱得紧紧的,并且说着我听不懂得话,可是我居然知道,他一定是在说:“我只想让你快乐,你跟我回胡族吧,我定要把你捧在手心里,永远不会再让你受委屈。”

我一时忘了挣脱,幽幽得叹了口气,无奈得问道:“为什么?为什么是我?”

“你是第一个跟我站在同一起点的女人,也是第一个随我一同到达终点的女人,也是此生唯一的一个!”似曾相识的语言在我耳边回荡,他那特有的紫色双眸紧紧得胶着我,那样怜惜和包容。

有一瞬间我的心几乎沉沦,真的想知道,如果嫁给他,他会对我有多好…

那样豪气万千的霸者,对待我的时候却如此包容与迁就,他的情我如何还得起。

不,不,我不能就此沉醉在他的怀抱。

我用力将他推开回身便跑,然而周围却响起了萧容那如同咒语般的声音:“出嫁之前,贵为公主,出嫁之后,一国之母!”

“不!”我捂着耳朵高声尖叫,“我不信,你从来没有对我说过实话,你骗我!”

“薛涟灵,我就是骗你了,你有本事就起来打我啊,拿出你那股凶悍劲来…”有人在焦急得冲我喊着,我竭力睁开眼睛想看一下,却虚弱得连眼皮都抬不起来,我张开嘴,叫了声“伏遥”,却没有人回应,而急急呼喊我的声音嘎然而止。

是了,他是萧容,从小到大还没有人这样叫过我,此时从他嘴里吐出来怎么听怎么别扭,薛涟灵…我猛然又记起辛逝也这般叫过我。

辛逝此是定去了皇宫,子奉哥哥立了太子,辛琪的婚期也快近了,也好,他早应回胡族了,这里毕竟不是他该呆的地方。

“你不是想走吗,睁开眼睛看看我,我就放你走!”萧容的声音再度响起。

“又骗我,我这辈子再也不会相信你的话了…”我皱了皱眉头,勉强睁了眼,对上了萧容那阴沉的面容。

萧容见我醒了,一句话也不说转身便走。

我倒是急了,挣扎想要爬起来,一面出声道:“你不是说要放了我吗?”

“反正你认为我是骗你,那就全当是我骗你吧。”他沉声答完便走出了门,连头都不回一下。

我泄气得躺回床上,一面思索自己到底是怎么了,既然不是萧容下的毒,那便是阮佩了,她骗了我五年,现在还要置我于死地,真是够狠毒,而萧容定是不舍得责难她,难怪刚才脸色那么难看…

突然门“吱呀”一声响了,有人轻轻得踱了进来,似乎还犹犹豫豫得,仿佛不敢靠近一般。

我顿时一肚子的火,怒道:“阮佩,你是来看看我死了没有吧,托你的福,还剩半条命,一时半会还没事。”

“公主…你别怪师姐了…她从小便喜欢师兄…”林荆的声音迟疑得在帘外响起,然而等了半晌也不见我的回应,她便又出声解释道:“主人和雪公主此时正在路上,我是先来通报一声的,恰逢公主身体不适,师兄便让我先来伺候几天…反正…反正这五年我也一直在公主身边伺候。”

我无奈得闭了双眼,不知道还应不应该相信她,毕竟她是叔父的人,又是阮佩的师妹,我在这里已经孤立无援,萧容不可信,阮佩时时刻刻想杀我,叔父更想拿我来要挟父亲,萱儿天真无邪,怕是还没明白这里面的谋略算计,我也不想让她牵扯进去,那么林荆也许是我唯一可以拉拢的人了。

再睁眼时我已经做好打算,努力平复了一下心境,便轻声吩咐道:“荆儿,端碗水进来,我渴了。”

“是,公主。”林荆脆脆得应了一声,便去桌边倒茶,端过来的时候还特意抿了一口,笑道:“刚刚好,不烫。”

我情知她是故意先试一下以示茶里没毒,便也舒了一口气,林荆这是向我示好了,我虽不知道她意欲何为,但起码现在她还是念旧情的。

我呷了几口茶便抬头打量她,一身浅绿色的衣服,松松得绾着发髻,腰间佩了一柄短剑,更显她的俏皮,倒是比那一身水蓝色的宫装好看多了。

“萱儿还好?”我斜靠在床边,不露声色得试探她。

林荆垂手低眉,轻轻答道:“雪公主很好,就是一直在路上颠簸,身子有点虚。”

“叔父呢?”我低头望向手里的茶盅,心里沉甸甸的,年年都会见到入宫朝拜的叔父,他总是那样从容不迫而又慈爱祥和,我从来没想过他也是一个追逐权力而疯狂的人。

林荆讶然得抬头望了我一眼,满脸惭愧之色,声音也微微颤抖:“公主原来知道了,主人见到雪公主很高兴,应该不会为难公主的,毕竟皇上对雪公主也很好…”

西城兵变的时候那便难说了,眼前的战争一触即发,无论战胜战败,我都是叔父手里一张很好的牌,他能为了萱儿隐忍五年而不发兵,父亲为了我定也会多番顾虑,投鼠忌器。

“再说,师兄应该不会将你交给主人的,他…对你很特别。”林荆说这话的时候似乎有点不好意思,脸蛋红红的。

“是很特别!”我摇头苦笑,若有若无的情愫,蓄意的撩拨,又毫不留情的利用,再加上自始至终的欺骗,我也只不过是他成功路上的一块垫脚石,一块他杀不得又弃不掉的垫脚石。

“公主,你别怨恨师姐了,她只是想陪在师兄身边而已,师兄对每个女子都好,但是独独对你特别,所以师姐才会吃醋的。”林荆嗫嚅着帮阮佩开脱。

我听了这话有些好笑,抬头哂道:“原来萧容还是谦谦君子呢,对每个女子都好,单单对我又打又骂的,劫持我,软禁我,利用我,欺骗我…于是乎你那师姐就吃醋了,然后便要下毒将我害死…”我越说越觉得荒谬,怎么竟遇到这样别扭的人。

林荆吃惊得张着嘴巴瞪了我半天,最后傻傻得问了一句:“师兄真的这样对公主啊?那肯定是师姐误会了,怎么会是这个样子?”

看来阮佩对萧容用情已经很深,那么她想得到的东西我偏偏让她得不到!

一想到如何整治阮佩我心里便喜孜孜的,语气不由温和了下来:“我们也别净说这些了,荆儿你给我讲讲近来宫里的事情吧,我也好久没有父亲他们的消息了,心里挂念得慌。”

“宫里…大王子立了太子,与明月公主近日就要完婚了,二王子此时还在河西战场。”尽管林荆语气淡然,但我依然捕捉到她眼里一闪而过的落寞,那这份落寞是为了谁,子奉哥哥还是子孝哥哥…

我正要出声询问,门外却又响起了风乌的声音:“林姑娘,主人已经来了,不知道公主此时放不方便去前厅晋见?”

林荆看了看我,深知我此时体虚得根本下不了床,却又不敢违背了主人的意思,正沉吟着不知道怎么回答,萧容的声音由远及近的传来:“风乌你退下吧,王爷过会儿便会亲在过来,林荆你去将厨房熬好的药端过来。”

林荆应了一声便退了出去,而萧容却只是站在门外不进来,良久他重重得叹了口气,道:“那药是我亲自熬的,你放心喝吧,我没下毒。”

我不应声,有些闷闷得望向窗外,此时我实在不想见到叔父,如此局面下,我不知道以怎样的心情来面对昔日的亲人,说什么都已经显得多余。

然而,当门外沉重的脚步声响起的时候,我下定了一个决心,我要将昨晚萧容跟我说过的话告诉叔父,“鸿鹄轻腾高万里”,农民军已经被他利用了,叔父也只不过是他的一枚棋子,大家争来争去,只是为他人作了嫁衣…

家国天下两相较

我透过窗格看到叔父高大的身形穿过回廊走近我的屋子,晨光下他依然从容,却是少了原有的谨慎多了一丝威严,我拂了拂额前纷乱的发丝依然望向窗外,即便知道他走进了屋子亦不回头。

良久,叔父走到窗前,问道:“灵儿,看什么看得这么入迷,连我进来了都不知道。”

我抿嘴笑了笑,抬眸望向他,似不经意间问道:“后院的松林叔父可曾去过?”

叔父大有深意的望了我一眼,便转身看像窗外,幽幽道:“十多年前我便去过,那时候萧容还是个孩子,可是已经睿智得不似孩童。”

“叔父信他?”我盯着他的背影,淡淡得问了一句,然而内心实则已经不安至极。

“不信!”叔父转头展眉笑了起来,“你我同为薛家之人,即便我坐了皇帝那还是大周朝,天下依然是薛家的天下,他们萧家的灭族之仇依然未报,所以我不信他!”

我未料到叔父会如此坦诚,更未料到他居然从一开始就不信任萧容,而双方都不信任的盟约何以维持十年之久。

叔父似看出了我心头的疑惑,侧身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方才说道:“自古成王败寇,结盟本就建立在双方共同的利益上,一百多年前薛家胜了萧家,故而薛家为王,萧家为寇,一百年后亦会如此!”

我震惊于叔父的话,嗫嚅了半天只吐出了两个字:“可是…”

“灵儿,你要明白,何谓家天下,那便是以天下为家,天下的百姓全是自己的子民,而文裕实在不是一个好皇帝,他的心里只有家,没有天下,他为政二十五载,大周国由强盛衰败至此,与其被外族攻陷,不若由我来接管这天下!”叔父说这话的时候恰有一缕阳光透过窗格打在他的身上,我突然感觉到他是如此的耀目。

家天下,而能做到家天下的又有几人?

我亦执著于自己的家而忽略了全天下的百姓,亲情与大义孰轻孰重我不知,然而大义灭亲我做不到,但是我也不能否认叔父的看法,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

我绕过叔父望向窗外的阳光,坦然道:“叔父,你会是一个好皇帝,但是请你小心萧容。也请你在发动这场战争之前想清楚,这样的选择,一生不悔才好…”

叔父深深得望了我一眼,赞赏道:“灵儿,你比你那两个哥哥都聪明,而子奉…可惜了,一点都不像如烟…”

“卫如烟?”我惊呼出口,从叔父口中听到“如烟”两个字实在让我诧异不已,前皇后的闺名怎会被当今禄王爷如此亲昵的唤出。

叔父似有片刻失神,待听到我的惊呼后尴尬得轻咳了一声,忙起身道:“灵儿身体报恙,应该好好休养,过两天同我们一道启程去西城,王府里的药材比这里齐全。”

果然要带我走,昔年父亲扣押了萱儿,而今他又怎会放弃我这个人质。

我苦笑,垂首答道:“全凭叔父安排,我同萱儿也多日未见了,可否容我看看她?”

“好,萱儿也吵着要见你,过会儿我便让她来探望…”叔父满口答应下来,却又迟疑了,犹豫了一会儿才嘱咐道:“萱儿什么也不知,我只告诉她是回家养病。她还太小,一些事情没必要懂…”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便答道:“萱儿是我心中最纯真的美好,我永远不会去伤害她,叔父放心好了。”

他冲我点了点头便出了屋子,绕过回廊的时候我再次看到了他的身影,我想我今天才正式认识了我的叔父,一个心怀天下的人,也许他真的比父亲更适合当皇帝。

我静坐了片刻,庭院里隐隐传来萱儿尖细的声音:“荆儿你好慢呐,把药给我,我端过去。”

“雪公主,小心烫…”然而林荆的话还没说完便听到瓷碗落地的破碎声,我忍不住弯起嘴角笑了起来,萱儿这丫头总是这样毛手毛脚的,以前在宇清宫的时候不知道砸碎了多少花瓶,后来她的茜雪阁里便不敢再摆瓷器了,而今又听到她熟悉的尖叫,宛若又回到了几年前,那时候我们都还年少…

“呀,荆儿,怎么办怎么办…刚才你那师兄阴着脸好吓人奥,我又洒了他的药…”萱儿那无辜而又不知所措的声音再度响起,我的眼角已经有了酸涩的感觉,不知不觉我们都长大了…

我愣神的功夫萱儿已经进屋,一脸做错事的样子,慢慢得噌到床边撒娇道:“灵儿姐姐好点了吗?荆儿让她师兄再去熬药了,你先歇着吧,萱儿来陪你说说话。”

我轻轻握住她的手,将她细细得打量了一番,无论是在宫廷还是在乱世,她都纯洁的如同云朵一般,五年的时光弹指一挥间,如今什么都变了,唯一不变的只有她。

“萱儿,我没事,你倒是瘦了许多。”她原本胖嘟嘟的小脸已经纤细了许多,呈现出尖尖的下颌,更显得那双乌黑的大眼睛神采飞扬。

萱儿沮丧得握着我的手说道:“我上次大病了一场就瘦了,也没能跟你们去围猎场玩,父王说你们都很忙,就接我回西城养病,等我病好了就跟着灵儿姐姐回宇清宫。”

“傻萱儿,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及笄以后就要嫁人了,怎么能一辈子呆在宇清宫里。”我笑得有点苦涩,萱儿都快及笄了,不知世间哪个男子能有幸娶到她。

“我才不要嫁人!”萱儿不满得嘟起了嘴巴,大声说道:“我要一直呆在宇清宫里,这样就能天天看到你们,伏遥哥哥也得胜归来了,我们大家就又能凑到一起,多好啊,灵儿姐姐。”

“好,好…”我笑着问道:“那让我先随你到西城住些日子可好?”

“真的啊!太好了,太好了,到时候我带灵儿姐姐到庆央湖去玩…”萱儿已经高兴得在我的床边蹦了起来,一面还绞尽脑汁回想西城好玩的地方,奈何她都五年没有回去,大概也记不清了,皱巴着小脸的表情让我开怀笑了起来。

然而抬头望向门口的时候我便笑不出来了,此时萧容如同门神一般站在那里,手里端着一碗黑乎乎的汤药,身后跟着一粉一绿两个娇俏少女,粉装的阮佩眼睛红肿着,正死死得盯着我,眸中高蹿着仇恨的火苗,仿佛要生生将我灼化。

我狠狠得瞪了回去,现在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可是我,她生哪门子气,喜欢萧容是吧,我就偏要棒打鸳鸯,拆散你们!

“你不能走,必须留在我这里养病!”萧容阴沉着脸走了进来,完全无视了活蹦乱跳的萱儿。

我抬眼,挑眉笑道:“奥?可是叔父很想让我去西城玩两天呢,萱儿妹妹也想我,我也答应要过去了,这事你恐怕要去跟叔父说。”我揭露告密的事情都干了,再挑拨离间一下也无妨。

萧容的脸色黑如锅底,但又碍着众人在场不能发作,而萱儿一直都是最没有眼色的人,此时竟拍着巴掌附和道:“那是,灵儿姐姐自然要去我家的,你凭什么管她,在宫里皇叔都管不了她,更何况你!”说完还冲萧容嗤之以鼻得哼了两声。

萱儿真是够胆量!我忍不住在内心为她喝彩。

可是怎么听她那话都不像是在夸我,我有那么刁蛮任性吗?

砰的一声,萧容重重得将那碗汤药放在桌上,冷着脸说道:“林荆,你去喂她喝药。”

我饶有兴趣得看着萧容,他不敢拿萱儿怎样,只能忍着了,真是有趣…萱儿什么都不知,跟萧容说的事情压根都不沾边,什么叫秀才遇到兵今儿个算是见识到了。

“你这人真没有礼貌,我说的话你听到没有啊,灵儿姐姐要跟我去西城,你管不着,是吧,灵儿姐姐…”萱儿转头冲我努了努鼻子,拿出了十足的公主架子。

我不置一词,低头含住林荆递过来的勺子,苦苦的汤药入口时,我禁不住皱了眉头,用力摁住胸口,才勉强没有吐出来,俯在床边干呕了两声,五脏六腑又翻江倒海起来。

林荆急忙伸手轻抚我的后背,萱儿也无暇与萧容置气,焦急得扒着床沿,关切道:“灵儿姐姐怎么了?怎么病得这么重?”

我稍稍缓了口气,冲他们摆了摆手,宽慰道:“我没事。”然而甫一抬身便对上萧容那满含笑意的眸子,嘴角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讥诮,我猛得一凛,一种古怪的感觉涌上了心头,总觉得自己又掉进了萧容的圈套。

这药肯定有问题!我一把推开林荆递上来的药勺,冷冷得盯着萧容,我居然又信他…

萱儿不明所以得看着我们两个人互相瞪着对方,半天终是沉不住气了,问道:“怎么了?你们两个怎么了?”

萧容这次倒是很爽利,退后一步,冲萱儿一鞠到底,诚挚道:“雪公主,实不相瞒,公主的病着实很重,恐怕不宜远行,即便我倾全力来救,她的双腿怕也很难保住,如若不卧床休息的话,怕有性命之忧…”

他言词诚恳,语气激昂,声情并茂,我却彻底被惊呆了,他接下来的话我一句都没听进去。

谁能告诉我,萧容刚才给我吃的药里到底放了什么…

问君能有几多愁

待我再次回神时,萱儿正俯在床沿心痛得抚摸我的双腿,林荆端着药碗不知所措,萧容和阮佩远远得站在桌边,笑得像一对奸计得逞的大灰狼。

我气得咬牙,将他俩来来回回瞪了半晌后,便出声说道:“萱儿,既然这样我恐怕不能跟你去西城了,你就跟叔父解释一下吧。”再说我也打心底里不想去西城,当人质可不是一件惬意的事情。

“灵儿姐姐…”萱儿怆然若泣,抽抽嗒嗒得说道:“你不会有事情的,等你完全好了再到西城找我,我会天天盼着你的。”

我怜惜得摸了摸她的脑袋,宠腻道:“好的,萱儿要乖乖得听叔父的话,不要跟以前那样天天胡闹了。”

“嗯。”萱儿使劲点着头,一面依依不舍得看着我。

“萱儿,荆儿本来是在我身边伺候的,我管你把她讨回来如何?”我承认我此时动了坏心思,所以就笑得愈发无害。

萱儿瞅了瞅旁边的林荆,爽快道:“荆儿本来就是灵儿姐姐的人嘛,跟了你也是应该的。”

“那佩儿还是跟着你吧,她做的糕点萱儿不是最喜欢了嘛。她在宇清宫里也伺候了你五年,萱儿以后可不准亏待了她,等到了年纪一定要替她找个合适的人家配了,算是我帮她讨个人情吧。”我说这话的时候笑眯眯得盯着阮佩,看到她咬牙切齿的表情心里一阵舒服。

我尽力扮演着一个体恤下人的好公主,一面却在心理偷着乐,月老你可莫怪我,即便你在他俩的脚上系了红绳我也要拿着剪刀狠狠得剪断,谁让阮佩几次三番得得罪我,还把我害到这种地步,棒打鸳鸯算是便宜她了。

我们一干人等打着哑谜,萱儿却兴高采烈得拉着阮佩的手保证道:“灵儿姐姐放心吧,我回了西城就帮阮佩找个好婆家,让父王做主把她嫁过去,肯定不会亏待了她。”

有了萱儿这话我就放心了,阮佩是禄王爷的人,嫁给谁还不是主子说了算,她一定会找到一个很好的婆家的,阮佩你就认了吧…

而此时阮佩脸上的表情千变万化,她气愤得指着我嚷道:“你…你…”,然而她终究是不敢把话说完,狠狠得一跺脚便哭着冲出门。

萱儿一脸迷惘得站在那里,诧异得问道:“灵儿姐姐,佩儿哭什么呀?”

“没事,她估计是舍不得我,你让她自己好好静一下便好了。”我望着阮佩哭泣的背影有点意兴阑珊,果然拆散别人的姻缘自己心里也不是很好受的。

坏人原来也不好当!

我将目光转向萧容,挑了挑眉毛,无声得询问:难道你就这样看着自己的师妹被我欺负?

萧容还在那里维持着那亘古不变的微笑,见我望向他,便笑得越发像一只狡猾的大狐狸,“多谢雪公主对师妹的厚爱,我那师妹性子烈,最好帮她找个将门的婆家,练过武功的更好,省得挨欺负…”

我一口气没喘匀,气恼得望向他,这什么人啊…

而萱儿已经拍着胸脯保证道:“你放心吧,佩儿跟我情同姐妹,我怎么会让她挨欺负呢。”

我想萱儿是彻底误会了,挨欺负的只能是阮佩未来的夫君,不知道哪个可怜的男人有福消受。

“两位公主,我想先出去看看师姐。”旁边的林荆已经沉不住气,放下手里的药碗便垂首恳请道。

“萱儿你也跟去看看吧,我身体有些不适,想歇息了。”这场闹剧我自己都看不下去了,此时我只想问问萧容他到底给我吃了什么,难道真要废去我的双腿?

“好奥,灵儿姐姐你休息吧,我过会儿再来看你。”说完她便拉着林荆到院中找阮佩去了,临走的时候还特意抚了抚我的双腿,让我的整个心都感觉暖暖的。

待她们都离去后屋里便又恢复了宁静,萧容已经大大方方得坐到椅子上开始喝起了茶,似乎并没有打算要跟我谈论一下那碗汤药的问题。我瞅见他这个样子就一阵恼怒,顿时没好气道:“萧容,就算我体内的毒不是你下的,可你也不至于再火上浇油吧,难道真想置我于死地?”

萧容端起茶盅细细得晃了晃,慢悠悠得喝完一口茶后才道:“你真不识好歹,刚才明明是我在帮你,难道你真想去西城做个阶下囚?”

“在这里还不是一样,被你囚禁和被叔父囚禁应该差不多…”实话说对于现在的处境我有一丝沮丧,说话的口气也不免消沉。

萧容见我这样也没心思喝茶了,皱着眉头无奈道:“刚才看你整治阮佩的时候不是挺有精神的嘛,怎么现在又愁眉苦脸的,还在担心那碗药呢?”

我狠狠得瞪了他一眼,气道:“知道了还问!”

他听完我的话低头沉吟了半晌,方才站起来踱到床前,认真得说道:“我虽然掳劫你,欺骗你,利用你…可是你仔细想想,我可曾做过一件故意伤害你的事情?有些事情不得已而为之,你有你的坚持,我也有我的立场。”

是啊,萧容说的对,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坏人,只是因为立场不同,大家谋求的利益不同而已。

我望着他沉静的面容,幽幽得叹了一口气,道:“我们终究不是一类人,你的心机深沉,要算计的东西太多,河西之战,邛城之战,西城兵变,我的父亲,这天下,还有胡族的王子你都要筹算一番,从中谋取一些利益,你难道活着不累吗?”

萧容猛得一震,眸光幽深得望向我,仿佛融进化不开的忧伤,有一瞬间我感觉他眼中似要有泪珠滴落。

这样凝望了他半晌,我终究是于心不忍了,转头望向床帐上绣的素雅云朵,低声说道:“我知道,你有你的苦衷,我理解…”

“不,我没有什么苦衷,我只是不甘心,我想报仇,报一百年前的灭族之仇;我也不死心,我不信萧家之人就不能称霸天下。没有人逼我如此,萧家仅剩的这一脉隐居了一百多年,只是我自己不甘心而已…”他苦笑摇头,说话的声音已经失去了原有的淡定从容,说不尽的沧桑。

我没想事实居然会是这个样子,仇恨能够使人失去理智,权力能够使人疯狂,而萧容这两样全占了,让这个原本可爱的少年如此早慧,如此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