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却趁机脱口问道:“辛逝,你先别管这些,伏遥呢?他现在在哪里?怎么样了?”

大厅里一阵沉默,连喝茶的声音都没有了,半晌,辛逝重重得叹了一口气,道:“卫将军他很好,此时正带兵抵抗西城的大军,分不开身过来。”

原来叔父已经发动了西城兵变,朝中大臣多为文官,方肃要留守,便只有伏遥有带兵经验了,也不能怪他不来救我

然而虽知如此,整个心依然涩涩的,仿佛被雨水浸泡了一般胀着。

“皇上有言,当朝安国公主被掳劫失踪,凡是能成功救出公主者便…便让出半壁江山…”辛逝说这话的时候吞吞吐吐的,仿佛做了坏事一般。

半壁江山…母亲的过逝定是给了父亲太大的打击,这样的话居然都能说得出来,大周国已经支离破碎成这样了,还要再割出半壁江山给胡族人,父亲为了家人真的是抛弃了国家,在胸襟上已经败给了叔父。

“可是我不要那半壁江山,我只要迎娶你做我的大妃,我这次救出你后便直接带你回胡族。”辛逝终于鼓足勇气把话说完,我被彻底震惊在那里了,走还是不走,真的成了一个难以抉择的问题。

我们沉默之际,萧容便开口了,讽刺道:“真没看出来呼烈王子还是个如此痴情之人,好个要美人不要江山,萧某人受教了。”

“别说这些废话!三次出兵,换她的命,这笔交易我做!”辛逝的声音铿锵有力,却震得我有些头痛,我不能跟他走,我不爱他,怎么能嫁给他。

我烦躁得揪着面上的白纱,总感觉被什么束缚着,想快些解开来透透气。

沉默,又是让人难耐的沉默,那被我揪了无数次的白纱终于松松垮垮得落了下来,一缕耀眼的阳光刺得我眼睛生疼,我慌忙伸手去遮,却依然阻挡不住那钻心得疼痛,眼前模模糊糊得能辨得清人影,这才发现整个前厅已经剑拔弩张,辛逝身后跟着贺元昊几人,而萧容身后跟着玄墨隶隐等人,手里都紧攥着刀剑。

他们刚才居然在这样的环境下悠闲得讽刺着对方…

眼前突然多了个人影,萧容虎着脸一把将我扯到他旁边,怒道:“你个笨蛋,告诉你别动那白纱,你想当瞎子是吧!”说完他将手里的茶杯狠狠得掷在地上,气鼓鼓得看着我,全然没了刚才的从容不迫。

辛逝也没料到萧容居然发这么大火气,有点不明所以得盯着我们,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得使劲揉着眼睛。

“啪”萧容一把打落我的手,吼道:“不准碰!轻轻得睁开眼睛,那粒丹药算是费了,以后白天都要用纱布包着,晚上方能摘下来,如此修养几个月才能完全视物,你要是再如此糟蹋自己估计几年都不能好全!”

“你…”我忍无可忍,原来昨晚他真的进过我的房间,还做出那样非礼的事情!

“灵儿…你…”辛逝已经完全搞不清状况了,犹疑得打断了我和萧容的对话。

萧容尴尬得咳嗽了一声,又将我推给风乌,方才道:“我需要借胡族的三次兵,但都是在近五年之内,而你五年之内当不上胡族的王,所以你这笔交易我不接受!我要做的交易是,我保你一年内当上胡族王,你借我三次兵,别的免谈!”

一提到王位之争辛逝便又恢复了豪气万丈的样子,慨然道:“我会靠我自己的真正实力打拼天下,不需要你那些阴谋算计!”

“你别装的如此清高,你想娶她不也是阴谋算计,在胡族失了权势便想借助周国的力量,可惜我明明白白得告诉你,这个办法行不通,大周国现在什么样子你也看在眼里,你虽然命里注定为王者,但却要困顿萎靡十几载,待到不惑之年方能登基成为胡族的王!”萧容又开始他的宿命论了,我早已经见怪不怪,只怕辛逝听了还要震惊一阵子。

然而辛逝却嗤之以鼻得哼了一声,也明明白白得回了一句:“我命由我不由天!既然谈不妥那我们便硬抢!”说完他便一闪身向风乌攻过来。

风乌也不闪不避,只是压在我颈项上的钢刀更近了一步,硬生生得将辛逝逼退在一丈之外。

而萧容嘴角勾起一抹料峭,继续侃侃而谈:“可惜你的命不好,你若是纯正的胡族血统此时怕早就继承大统了,你的母亲应该是个中原人,这就导致了你是所有王子中最不可能登基为王之人,你也许不甘心,接下来的十几年与呼雷王子进行了血流成河的战争,这便是你所谓的凭借自己的实力?”

辛逝的脸色阴沉了下来,望向萧容的目光森冷异常,他攥紧拳头,哂道:“呼雷王子也配跟我抗战十几年?”

“不,你是一个混血的王子,胡族除了一个人,没有人会帮你。那人便是辛律,可惜他现在被削了兵权,你也无甚依持。”说到这里萧容顿了一下,低头思考片刻方才说道:“根据我的调查,辛律的寒飱骑虽然长期攻占周国边境,但只是扩张领土,并未为难中原人,所以我猜测辛律此人定是没有种族的偏见,那他便是你最后的底牌了。”

听了萧容的分析,辛逝的脸色千变万化,最终只是涩涩的说了一句:“若说偏见,皇叔更偏向中原人,以前我不懂一个女子何以让他如此,现在我懂了…”说完他遥望着我,眼神温情脉脉。

而我现在也突然间想明白了好多事情,难怪从我认识辛逝至此他一直都是中原服饰,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的中原话便已经相当流利,那首《秋水》也定是他母亲教他的,思念故乡的曲调,凄凉哀婉,原来竟然是个中原女子…

那他皇叔辛律所爱的中原女子又是谁…

我还在皱眉思考,萧容却又开口道:“辛律应该很欣赏你吧,如若你在周国遇到危险他定会奋不顾身救你,所以我教你的办法便是逼反辛律,你派亲信去胡族散步假消息,声称呼列王子在周国遇害,生死未卜,辛律必会夺取兵权功打周国,你再适时回去接管,反扑呼雷王子,不出一年,你定可登基为王!”

“不可!”我惊呼出口,几个月前我同伏遥便已经认定,呼雷王子压制着辛律,辛律如果反了,那大周国危矣!

辛逝深深得看了我一眼,朗声道:“我不会算计自己的皇叔,让他背负叛乱谋逆之罪,留个千古骂名。”

“君子无罪,怀璧有罪,辛律功高盖主,呼雷王子定是容不下他,你逼反了他是救了他的命,千古骂名算什么,自古成王败寇,谁还会在乎过程。”萧容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绝对得不利于大周国,而我偏生又找不出反驳的理由,当他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我便知道,辛逝会被他说动的,因为在邛城之战的时候辛逝便曾跟我说过同样的话:要的只是结局,自古成王败寇,过程如何谁去追究。

我看到辛逝低了头,皱眉思考起来,于是心里说不出的愤恨,转头冲萧容怒道:“逼反辛律大周国就完了,你还是不是中原人,居然替胡族人出谋划策!”

“公主,你错了,我是在替自己做打算,辛律攻打过来的时候有卫伏宸在边关顶着,中原即不至于有沦陷的危险,同时又牵制了卫家军,卫伏遥带领的几万禁卫军便不会有后援,禄王爷此战必胜,但是攻打皇城还是有困难的,毕竟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此战结束,禄王爷便可以西城为中心建立西周,那时候周国便会一分为二,外加胡族,正好构成三分天下之势,所以我要胡烈王子的三次出兵之约。”萧容边说边走近我,他的黑眸闪亮的,充满了对皇图霸业的渴求。

我顿时生出一种无力感,萧容已经将天下大势分析得如此透彻,大周国难道真的要亡了吗…

我抬头,冷冷得问道:“你跟我说这些,不怕我像上次那样打乱你的计划?”

萧容定定得望着我,暖暖一笑:“上次是我小瞧了你,如果这次你还能破坏我的计划,那我即便被你杀了也是心服口服的。”

此时辛逝也猛得抬起了头,道:“你的计策我采纳,三次出兵之约何时兑现?”

流水无意恋落花

萧容转头望向辛逝,笑着说道:“需要之时我自会派人去胡族通知你,你且留下三样信物即可。”

辛逝想了想,从腰间掏出一枚紫玉,道:“此玉乃家母所传,每一个纹理我都识得,你派人拿这枚玉佩来寻我就好,三次之后我再收回。”

“如此甚好。”萧容满意得从辛逝手里接过那枚紫玉,突然又转头问我:“公主,你还想不想走?”

我做梦都想离开这里,当然要走,可是一偏头又对上辛逝期许的眸子,我便头疼起来,然而心里衡量了一下,他终归是从未骗过我的,就连要娶我的事情他也是在第一面的时候便说了,一念及次,我一咬牙,道:“走,并且我要带走林荆。”

萧容并没有太过诧异,只是眸中伤痛之色一闪而过,随即便说道:“那你们可以走了,你想走,我放了你便是,如此而已。”说完他便不理我,转身向院中走去,只是背影说不出的落寞。

他坚决不同辛逝以我做交易,难道只为了兑现这一句话?

突然间发现我从来都没有懂过这个少年,他的哪句话是真心,哪句话是假意我根本就猜不透。

“走吧,灵儿,跟我回胡族吧,我不要你们周国的半壁江山,只要娶你做我的大妃。”他跨前一步拉起我的手,放在嘴边柔柔得亲吻了一下,满脸的柔情蜜意。

我这厢刚要好好跟他谈清楚,贺元昊众人已经急急跪在了我面前,齐声说道:“卑职见过大妃,恭喜王子殿下纳娶大妃。”

辛逝顿时抬头大笑起来,说不出得豪迈。

“可是…”我瞥了一眼跪着的众人,终归不忍心在他的手下面前驳了他的面子,重重得叹了一口气,无奈道:“我们先离开这里再说吧。”

辛逝赞同得点了点头,回头吩咐贺元昊他们道:“元昊你留下陪同我们一起赶路,其他人火速潜回胡族散布假消息,皇叔一夺取兵权立即前来通知我。”说完他便牵着我的手向院外走去,我被他这样拉着极其别扭,回头求救般得望向林荆。

林荆这次倒是机灵,上前一把拽住我,轻声说道:“王子殿下,公主的眼睛不能见强光,此时正午外面阳光足,我还是帮她蒙上白纱吧。”

辛逝心痛得看了我一眼,道:“回胡族后我定会找大夫好好诊治,现在还是先蒙上吧,要好好爱护自己,以后别任性。”

他如此轻声细语反弄得我不好意思发作,心想忍忍吧,忍忍吧,不就牵个手嘛…

然而终究没能忍住,我一甩手挣脱开来,问道:“胡烈王子向来言而有信,是否还记得你曾经说过的话一句话?”

辛逝一愣,低头望着被我甩开的手,半晌才道:“记得,我说过,我要让你心甘情愿嫁给我,如果你不愿意,我是不会强求的…”

“好,既然你记得…”我定了定心神,一字一顿告诉他:“我很欣赏你,也很喜欢跟你做朋友,但是不涉及到男女之情,我不爱你,也不想嫁给你。”

“为何?!”他猛然抬头,冷冷问道:“为了卫伏遥?他根本就配不上你,你身陷险境,而他在干什么?这个世界上能为你而死的唯我辛逝一人而已!你为何就抛不开过去,看一看眼前的人!”

我抿嘴不答,也无甚可说。

他逼前一步,咄咄逼人:“你的心为何如此冷硬?我不顾生死,丢弃权势,甚至抛却尊严,却换不回你对我的一顾…为何?”

我轻轻得叹了口气,幽幽道:“无关的,我爱一个人不是因为他为我付出了多少,他不负我,我不负君,他若负了我,我也决不会痴缠!”

辛逝顿了脚步,诧异得望向我,叹道:“你远比那半壁江山更让人值得珍惜。我看得出来,那个萧容对你也是动了情的,可惜江山与你之间,他选错了…”

我哑然…

辛逝上前拍了拍我的肩膀,扯出一个苦涩的笑容,道:“既然你无意于我,那我也不会痴缠,你只需记得,如若那个人负了你,别难过,抬头看一看,我总会站在你不远的地方。”

闻言,我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强颜欢笑道:“你什么时候学得这般温柔了,我还真不习惯。”

“我一直都这样,你可别忘了,琪儿是我带大的,哄小孩子我还是会的…”他宠溺刮了一下我的鼻子,哈哈得笑了起来,可是我却觉得他笑得那么痛苦,仿佛要窒息了一般。

凄凉的笑声久久回荡,更添这百年老宅的孤寂,然而他笑着笑着,却笑出了眼泪,只有一滴,徘徊在眼角,终究不肯落下。

我不忍再看下去,出声催促道:“我们走吧,萧容这人反复无常,这里不安全的。”

“好!”他短促的答了一句便转了身,大步走出了院落。

我扯着林荆匆匆跟随其后,当抬脚迈出大门的那刻,我知道,我永远不会再回来了,萧容,天人,鸿鹤居…往后都与我无关。

大门“吱呀”一声关上了,我仓促回头,只隐隐约约看到苍爷爷佝偻着身子不住摇头,最终连这模糊的影子也被夹断在门缝中。

“上来吧,我送你回宫。”辛逝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这才惊觉自己已经呆了半晌,赧然得回头,入目处是一辆豪华的马车,翠绿的华盖,樱红的流苏,车前的四匹骏马也是气势非凡,虽比不上蹑景,但是也是百里挑一的神驹。

辛逝伸手将我扶上马车,安置到车厢内,刚坐定,贺元昊的声音便在车外响起:“王子殿下,此时东面是战场,回皇城的话怕是不方便。”

战场…我低头略有所思。

辛逝飞快地扫了我一眼,笑道:“想都别想,乖乖回宫去。”说完他抬头冲车外扬声道:“那便从南面绕一下吧。”

“回王子殿下,南边是河西战场,卫长信带的兵正被农民军围困在那里…”贺元昊的声音又起,我却有点坐不住了,如若辛律再攻打边关,那大周国就是三面临敌,禁卫军怕是已经调空了,皇城的防守薄弱,再也经受不住任何冲击。

“那只能从胡族的边境绕了…”辛逝低头沉吟。

我收了思绪,笑着答道:“那就从胡族边境绕吧,我还怕你将我虏劫回去不成。”

他听后抬头嘿嘿一笑,刻意压低声音说道:“还真被你猜中了,我确实起过这个念头。”

我知他是在开玩笑,便也笑着打趣道:“难不成你府里的几个侧妃都是抢来的?”

“也可以这么说。”他笑了笑,懒洋洋得倚在车厢的靠垫上,悠闲道:“我们胡族的传统便是,看到中意的女子直接虏上马来抢回家去,十天之后如果女子还是抵死不从的话,那便要放了她,从此桥归桥,路归路,不再滋扰。”

这种传统倒是好玩,我转了一下身子,寻了个最舒服的姿势,翘首等他继续讲。

林荆也听着有趣,探着小脑袋上下打量辛逝,半晌不以为然道:“八成被你抢回去的女子最后都走了吧。”

我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林荆喜欢子奉哥哥那种妖艳的男子,那她定是瞧不惯辛逝的棱角分明,我觑眼打量辛逝,看到他依然一幅不以为然的样子,笑眯眯得望着林荆答道:“我总共虏劫过五个女子,而今我却有六个侧妃,另一个嘛,则是自己找上门来的…”

我听后哑在了那里,没想到胡族的民风这么开化,胡族的女子也是不拘礼节,居然率性至此,不知子奉哥哥娶了辛琪会是什么光景…

林荆讶然得张着嘴巴,瞪着大眼睛在辛逝的面上转了半天,最后居然说着这样一句话:“大王子华清宫里的女子何止六个,六十个都不止…”

我听后气得咬牙,先不说辛琪已经嫁给了子奉哥哥,问题是哪里有攀比这个的,林荆的脑袋八成是傻掉了。

辛逝的眉头稍稍皱了皱,幽幽道:“有几个不打紧,只要他真心待琪儿便可。”

他既已说出这样的话,倒是正好触及林荆的伤心事,于是众人便沉默了,林荆低着头只顾盯着翠绿裙角外的绣鞋,手里的帕子却是绞得厉害。

我宽慰得拍了拍她的手臂,便闭目养神。心里想着,萧容定是又骗了我,现在我的眼睛已经几乎能正常视物,他却非要让我蒙上那白纱,不知道又打什么如意算盘…

听着车外骨碌碌得车轮声,我的心慢慢安稳下来,回家吧,回到亲人的身边,这一路的风尘见多了,只想好好歇一歇…

车厢里响起了若有若无的叹息,紧接着便是辛逝低沉的声音:“年少的时候不知道自己要什么,如今太明白了,反而缩手缩脚起来。”

他这话说得含糊,我有些不明所以得睁开眼睛望向他。

他冲我暖暖一笑,伸手往怀里摸去,半天方才顿在那里,有些许失落。

我知他是在找那枚紫玉,本想找些安慰的话,却又念起了母亲,心里顿时酸涩异常,便也低头沉默了。

片刻,他却扬起嘴角笑了起来,道:“我的母亲便是父王在战场上虏劫回来的女子。一个虏得大大方方,一个留得心甘情愿,小的时候日日听母亲弹奏《秋水》,凄凉哀婉,我傻傻得问她,既然在这里呆得不开心,何不回去。母亲笑着答道,逝儿,知我为何给你起名逝吗,那便代表往昔已经逝去了,我的家就在这里,无论生死,都伴在你的父王身边…”

他顿了顿,仿佛想起什么一般,笑容更盛:“琪儿跟母亲长得很像,只是性格上差很多,大概是被我跟父王宠坏了。”

我恍然醒悟,道:“你的眼睛是淡淡的紫色,应该是随了你父王吧,琪儿的眼睛却是黑的,原来竟是随了母亲。”

“这也是我同意她嫁过来的原因,她看着完全像个中原人,待在胡族终究要受欺负的,我不能护她一辈子,总有照顾不到的时候。”他依然笑着,却添了一丝无奈。

螳螂捕蝉黄雀候

一路上听着辛逝讲述胡族的风土人情,在加上林荆时不时得嬉笑两声,倒也是悠闲自在。况且贺元昊已经特意绕开了战场往胡族边境赶路,所以我并没有看到太多杀戮,只是经常遇到大群逃避战乱的难民,开始的时候还善意得施舍些财物,可见得多了,我心里愈发沉甸甸的。

朝纲乱,药石无医,怕只能破而后立。父亲于叔父之争,不是西风压倒东风,就是东风压倒西风,何况背后还有那么多虎视眈眈之人。

辛逝知我见多了罹乱场景定会烦躁,后来索性只走荒野,到了天黑方才进城住宿,如此行了数日,边境已经近在眼前。

我好奇得撩开窗帘看去,入目处是白茫茫的天,绿油油的大草原,一望无际,汇于远方。

这种辽阔的感觉顿时让我心明澄澈,耳目一新,连带旁边的林荆也是惊叫连连,只嚷着午时不要进城,在这里用餐就好了。

我与辛逝相视一笑,算是默许了她的要求。于是贺元昊驾着车子想找个庇荫的地方停靠,奈何四平八稳的大草原上连棵树都没有,除了绒绿的草,便是烂漫的花,最后我们一行人停在了一汪清湖边上,清凉的水解了夏日的暑气,虽然依旧烈日炎炎,却也并不感觉燥热。

贺元昊同林荆打理午餐的时候,我与辛逝漫步在湖边,有一搭没一搭得聊着天。

“辛逝,你们住的地方也全是大草原吗?好美…”我抬头望向远方,再次有感于大自然的神奇。

辛逝也随着我的目光望去,笑着说道:“胡族的都城跟你们的皇城是一样的,熙熙攘攘的人和密密麻麻的房屋,出了城以后便是草原,辽阔无边的草原,我很喜欢这种坦荡的感觉,所以经常带领元昊他们去打猎,野外扎营而居也是常有的事。”

“奥?倒也有趣,那元昊定是会烤野味唠。”我转头望向不远处的贺元昊,眯着眼睛若有所思。

上次在西月山的时候伏遥也是要猎取野味,却遇上了萧容,还险些丢了性命,接下来便是无休止的战争与奔波,几个月的劫难,虽然心境已经大不如前,但难得偷得半日闲,又远离了所有的纷争,我心里不由起了野餐的念头。

辛逝细细瞅了我半晌,便哈哈大笑起来:“馋了?待会儿我弄给你吃…”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见远处一支骑兵队飞驰而来,踏着碧绿的草,速度骇人,马蹄声如惊雷,打破了草原的宁静。

我惊讶得望了过去,漫天波涛中,看不清来人,却能感受到肃然的杀气。

旁边的辛逝已经警觉得一把将我揽在怀里,冲远处的贺元昊吼道:“有敌来袭,速度上车离开这里。”说完他抱着我飞掠到马车旁,利索得将我推上车,再解了一匹烈马翻身而上,动作一气呵成,干净练达。

贺元昊也很快将林荆送入了车厢,扬起马鞭飞一般得驰骋开来。

我被突如其来的状况震得有点懵,反应过来的时候只见林荆手里还拿着跟烧了半截的柴火,碳黑的顶端燃着火苗,熏得整个车厢有点呛人。

我伸手夺过那根柴火,撩开车窗的帘子便扔了出去,正好看到辛逝策马疾驰紧跟在车厢之后,于是便探了半个身子出去嚷道:“后面那些是什么人?你怎知是冲我们来的?”

辛逝抬头望了我一眼,表情复杂,猛得抬手扬鞭狠狠抽向马臀,骏马飞驰,紫袍随风猎猎,而他那刚毅的面容少有的严肃,不理会我也不回我的话,只是冲贺元昊吼道:“加快速度入胡族境内,我来殿后!”

贺元昊沉声应了一句,回手扔给辛逝一幅弓箭后便发了疯似得抽打着马匹,我的脑袋探在车厢外面被草原上的狂风刮得几近耳鸣,强忍着不适向后方看去,但见那队飞驰而来的黑衣人越来越近,与马车相隔不过几百丈。

此时我倒是看清了,他们个个黑衣蒙面,腰间配着长剑,手里长鞭高扬,身下铁骑铺天盖地得踏裂了整个草原。

我再傻也看出他们来意不善,而辛逝已经故意落下了几十丈的距离,按箭搭弓,“嗖嗖嗖”连射三箭,瞬间便见对方一人跌落马下,淹没于无际的草原。

“元昊,给我一幅弓箭!”我侧头迎风冲贺元昊大嚷,此情此景我不能龟缩在车厢内,对方人数众多,如果放任辛逝殿后的话恐怕会有性命之忧。

然而不待贺元昊答话,辛逝已经暴怒得吼道:“给我乖乖呆在车厢里别逞强,这些人我杀得,你杀不得!”

我心里一阵讶然,不明白他何以如此说,那些人摆明了是冲我们而来,会否是萧容?

一念及此,我恨得咬牙,都说小人言而无信,萧容将所有的缺点占全了,果真是个贻害万年的祸害。

我正恼怒着,林荆在车厢里拉我,好不容易将我拽进去后便焦急得问道:“公主,怎么办,入了胡族境内我们还能回来吗?呼烈王子还会放我们回来吗?”

我却忽得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情,急忙抓住林荆的胳膊问道:“先别管这些,你看一下外面这些人是不是你师兄派来的?”

林荆依言望了出去,只一眼她便惊呼道:“不好了,胡烈王子被他们围住了。”

我被她嚷得心惊肉跳,忙起身拉开车帘出了车厢,站在贺元昊赶车的位置向后眺望,一百丈远的距离,辛逝已经同那帮人缠斗到了一起,来人众多,且全使用长剑,辛逝也弃了弓箭改用剑,然而毕竟寡不敌众,虽然还未受伤,但已呈败象。

我急得跺脚,扭头要夺贺元昊手里的鞭子,却被他轻巧得避了过去,继而挥手一掌将我击到车厢内,吩咐林荆道:“林姑娘看好公主,王子殿下既然嘱托了我,我便誓死要将公主护送到安全的地方。”

他这一掌不轻不重,却击得我有些晕,林荆已经顺势将我抱在了怀里。而我迷迷糊糊间觉得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几个月前在西月山,遇难的是伏遥,也是为了保护我,而今换成了辛逝,且整个事件透着蹊跷,上次萧容为了袭击父亲,这次又是什么目的,明明他俩前几天刚达成了合作协议,没有理由再出兵攻击我们啊…

我越想越觉得古怪,林荆恰在此时低声呢喃了一句:“不是师兄派的人,风乌玄墨他们都是使寒铁重剑,可是后面那些蒙面人全部使用轻巧的长剑,并且师兄行事从来不蒙面,他才不怕担骂名。”

她这话倒是正符合我的猜测,那现在追杀我们的人到底意欲何为。

电光火石间,我想到了一个人,俊朗的面容,淡淡的语气:“呼烈王子要杀,但此时却不能杀!”

伏遥曾经说过想杀辛逝,但那时候他是胡族的来使,送嫁明月公主的兄长,而今,辛逝来了西城境内,属于叔父禄王爷的管辖范围,且此时伏遥与叔父正在对决西城,正是杀辛逝的绝好时机,既能免了后患,还可嫁祸叔父,一箭双雕,何乐而不为。

想着想着,我突然浑身颤抖起来,这样的伏遥好陌生,生杀决断,运筹帷幄,萧容阴谋诡计无所不用,而伏遥这一招也恰能打乱他的所有计划,这个世界上永远没有人能算无遗算,聪明的人比比皆是,萧容的阴,伏遥的狠,相比辛逝是最让人放心的一个,豪迈之余不失坦荡,狠绝当中又见真情。

为了整个大周国我是应该看着他死去的,可是私心里又真的不希望他死,毕竟他是为了救我才会到鸿鹤居,才会跨过战场到达西城境内。

我闭了眼睛,内心无限翻滚,原来辛逝救我是冒了如此大的危险,先是邛城之战的相伴,而后鸿鹤居的相救,他果真是不顾生死,丢弃权势,甚至抛却了尊严。

而我,回应不了他的真情,却也不能恩将仇报。

我睁开眼,恍惚又忆起了叔父从容的面容,威严的语气:“灵儿,你要明白,何谓家天下,那便是以天下为家,天下的百姓全是自己的子民。”

亲情与大义孰轻孰重?这两难的选择终于摆在了我的面前。

良久,耳边只闻马蹄的疾驰声与车轮的辘辘声,林荆依然抱着我,只是有些无措,我想,她大概还不知道来的人是谁吧。贺元昊也不知,不然他不会拼了命得保住我,其实,现在最危险的是辛逝。

而我,大概是最安全的,无论伏遥如何对别人,对我,他绝对不会算计伤害,这一点,我坚信!

突然,我抱着林荆只想哭,却又一滴眼泪也流不下。

“公主,你怎么了?别怕,那些人没有追来。”林荆搂着颤抖不已的我,轻声安慰着。

听闻她的话,我哆嗦着开口了:“大义灭亲我做不到,我是自私的,我只求对得起自己的良心,那些家国,那些天下,在此时根本抵不过一条命,一个真心待我的人。”我呢喃着,仿佛是说给自己听。

林荆不明所以得盯着我,突然抬头厉声质问贺元昊道:“你刚才那掌用了几分力气?怎么把公主伤成这样!”

贺元昊依然默然不语,只闻马鞭“啪啪”抽打之声。

我猛得挺直身子,高声喝道:“贺元昊,掉头回去,如果你不想你的主子死的话就送我回去,一旦他死了,保着我也无用!”

扬鞭之声一滞,我感受到了他的犹豫,于是又将声音拔高三分,几乎是嘶哑道:“你若不快些,恐怕他便真要命丧大周,散布的那些假消息便也要成真了!”

片刻之后,马车再度飞驰,却是朝着来时的方向,我端坐在车厢中努力平复着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