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掌并没有动,清秋的身体却已忍不住震颤,不受控制地将身体弓了过来,磨擦,乞求更多的抚慰。李啬将他的身体翻了过来,清晰地看到他往日冷静自制的脸卉张着痛苦与□之色。

清秋的眼睛短暂地睁开了一下,看到他,身体强制地往后贴。

“走开。”

“就为了这事?”

清秋没有回应,只是紧紧地闭上了眼。

他不会明白,他宁死也不要他看到自己这个样子。

连一个吻,他也不愿给予,更何况是那样?

他不愿意自己这样猥琐求欢的样子落入他的眼,不想让他来看轻他,怜悯他。

“是谁?”李啬的声音带上了怒气。

“你走。”

碧棠还倚在方才的地方低泣,李啬满心沉重来到她的面前,碧棠说:“是极乐合欢散,最阴毒的一种春药。看情形是我们走后清秋才中的。有人盯上了我们这里。”

有人盯上了这里,这才是,清秋让他走的真正原因。

只是那个人,下毒的目的是什么呢?

是不是他?

不,不是。他没有这么做的理由。

事情的前因后果已不是重点,李啬垂下眸,柔声对碧棠说:“你进去吧。我在外面帮你们守着。”

碧棠一时咬紧了唇,吟着泪花的眼睛死死地盯了他一眼,便扫至别处。李啬一阵不解,才听碧棠哑声说:“清秋,他根本不愿意碰我。”

丈夫不愿意碰自己,那是一个女人最难堪的耻辱。

李啬的教养,从来不会迫一个女人说出他难以启齿的事情。

“抱歉。”

李啬的声音也静缄了下去。这才明白了碧棠让他帮助清秋这句话代表的含意。

沉默了一会,他将早先写好的二封信笺交给碧棠。嘱咐道:“这里既已不安全,你先逃出去吧。这二封信你找个贴心的人快马递到京城,分别交给大司马长春大人与老太傅沈大人,让他们对你爹爹一事代为周旋。这二位大人是早年最爱护我的人,也是庆和元年幸免于难的老大臣中的二位。信虽没落款,但他们看到自然明白,他们若念旧情,自然尽力;若是避门自保,也需怪不得他们。”

碧棠接过,却说:“我留在这里,不走。”

李啬不由得对眼前单簿的女子心生怜惜,终于叹息道:“这里有我,有什么事情我自然会尽力周旋。这里已经不安全,清秋一时半刻走不开,你留在这里也无济于事。碧棠,无论封老爷子一事如何,听我一劝,带着清秋远远避到江湖中去吧。帝王眼中,不分对错,只有,想杀与不想杀之人。这件事情,你就不要再管了,遣散你手下那几个追随封家的老兄弟吧。我的力量没有多大,但对此事,但凡我还存一口气,有一丝希望,必倾力而为。”

碧棠的身子摇晃,几欲摔倒。她说,不。

那些都是她至亲的人啊,她怎么可能如他所说那般冷血。

“就算你一意孤行,救出封老爷子又如何?你想一想,你爹爹一世英名,甘愿过那东逃西藏的逃亡日子吗?那在他眼中是鼠狗行为,只怕比杀了他还令他不齿。并且,你不珍惜自己的性命,也想想清秋吧。”

碧棠的眼泪大颗大颗掉了下来,眼里空茫一片。

该说的,都已说尽;她最终的决定,却不是别人能强自左右的。

罢了,李啬掉头走进了清秋的房间,手一掩,咔嗒锁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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黯夜,官道。

十几匹快马电闪雷掣一般,以极快的速度驰过。

那马,是极稀贵的大宛名马,鬣至膝尾垂地,云蹄一跃三丈。

领先的男子,身穿红边暗色骑马装,寒玉一样的脸三分凝定,七分欺霜赛雪的艳丽。

夜一样的发,妖一样的瞳,春花一样的唇萼。

他的眼光注视前方,坚定,锐利,义无反顾。

每挥一鞭,便接近了一步。

暮春将过,他想,这个夏天,会过得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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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清秋肉体上的欢契,早便有了。

一开始,可以说是他先引诱了他。

清秋表面英姿洒爽,温文好礼,内心里实则心气高傲,拒人以千里之外。

他出身是西陆附庸国归月国人。原来也是极显赫的世家,熹帝十七年时降服我朝。他的父皇后来赐给了他一门朱姓。

清秋自出现在太学第一天起,一直便是那群膏梁执绔眼中的焦点。

他的容貌有着少见的俊美,皮色白皙细腻,眉眼朗若辰星,唇瓣嫣红。韶好更胜女子。

他经常一身白衣胜雪,漫步在那烟柳笼翠之间,一剪背影,能让最不解风情的木头呆子也失了心魂。

他的十指修长剔透,指甲洁白莹美。那班执绔不只一次暗地里猥亵地将他与章台巷名倌相提并论,一身凝脂梨花白,一点朱唇雪里红;那样的身骨,真是玉石彻成,如此颠龙倒凤,怕是比那初经人事的撞击还要销魂蚀骨数倍。

很多人都在觊觎清秋,可是,清秋这朵含露的娇蕊,却带着刺人荆棘。他的寒星镖下,不知道无情击退过多少狂蜂浪蝶。他从来没有人让人得逞过,只除了他。

这世间,风光与落魄,有时不过是行差踏错了那一步。

清秋这一生最大的错误,便是遇到了他。

李啬时常在想,如果不是他的招惹,如果不是“他”的忌恨,清秋他该有怎么样的前程似锦,娇妻美妾,如何的快意人生?

当时,皇子间夺嫡的争斗以渐浮上台面。他仗着父皇的特别宠爱,六岁便登上了太子之位;可是在他的上面,还有一个对皇位一直虎视眈眈的大皇兄。

说起来,收下玉楼与清秋,都不过是他与大皇兄明争暗斗之下的产物。

玉楼原是大皇兄心爱之人,却为了在他身边布下一颗暗棋,煞费苦心地将人安插到他身边。可惜大皇兄选错了人,赔了夫人折了兵。玉楼以差点付出生命为代价,选择了心中的天神。

后来大皇兄的眼光放到了光芒渐放的清秋身上。除了看中了他的美色,也是有意要借用他背后所代表的归月国力量。只是,大皇兄有掠夺的野心,却没有礼贤下士的心肠,在这件事上,他又用错了方法。

他将清秋骗到了章王殿,在酒里下了强剂的催情药,想逼迫清秋屈从受犯。

在最紧要的关头,他救下了清秋。

自詡为君子的人,永远不会趁人之危。

他给清秋备下最华贵的玉床,给他送去了最美丽的宫女。

相处熟了之后才发现,清秋其实是一个很简单的人。他待自己十分刻苦严格,也十分自律,不计居室简陋,不嫌粗茶淡饭,更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因此时常给他取笑无趣。

让一个人效忠的方法,就是收复他的心。那个时候,他还太稚嫩,不擅使所学到的那些帝王之术,恩威并济。只知道用最直接最拙劣的方法,攻心为上。

李啬故意跟他示好,故意接近他。他会兴之所至,突然出现在他沐浴的时候,给他递过一方香帕;会在他月夜舞剑之时,为他引箫伴奏,时而一腔豪情,时而婉转缠绵。清秋就这么一步步入戏,连他也分不清楚,最后的清秋,究竟是因为太华沐池薰的暖玉香动了情,还是那一夜剑舞零落的飞花迷了他的眼,骄傲的他甘心地献上了自己的身体。

清秋说,玉楼待你真是情深义重,但是我,也可以。

他说,你为太子我愿当你侍应;他朝得承大典,我愿为你殿下之臣,这一生我将矢志不变,但愿你不会相负。

李啬说,我们都会在一起。

是的,当时,他真的单纯的认为,玉楼,清秋和他,会一直一直那样下去。

可是,最终还是因为“他”的出现而变化了。

他与玉楼,清秋是完全不同的人。可是很奇怪,自看到那人第一眼起,他便经常拿他同身边的人比较。

开始,是拿他与玉楼,清秋比较,后来,却是拿清秋、玉楼与他比较。

他用狂桀不驯挑衅他,用年轻妖魅引诱他。那时候的每一天,都刺激有趣。

身边的人都劝,这少年将会是东宫的痈疽恶肉,一旦发炎,将会是他心腹大患。

而他,回应的只有一再纵容。

无论他做了什么,玉楼永远都只有温驯顺从;清秋却是在这个时候逐渐地疏离起来,在某一天,他甚至连身体也不愿意让他再碰了。当时他诧异,可是欢爱本来就是建立在你情我愿的立场上,他尊重他的决定,却惟独忘了问他,这是怎么了?

假如,他不是将那场相识当作一场游戏,他会正视到清秋眼中渐现的认真与痛色。

当时处处不经心,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少年,从来没意识到这一场让自己颇为得意的窃玉游戏,是一个多么残忍的伤害。直至,当他也尝试到了情动的滋味,默默地记挂住了某人,为他一句话,一个笑而辗转反侧的时候,那个人,给了他最锋利的一记背叛之箭,他看着他血肉模糊,无力反抗,微笑着说,这不过是一场游戏的时候,他被彻底地击溃。

这些年来,背负着这一段段往事的牢笼,流浪过,接触了更多的世情,渐渐也看开了一些东西,他却惟独不能原谅自己,当初对清秋的那段伤害。

但愿还来得及对他说那一句话。

清秋,原谅我好吗?

自此,忘了我吧。

第四章

一室弥漫着□淫靡的气味。

衣物散在四处,上面有激烈的裂痕。

清秋默默起身,看着床上一动未动,倦极而眠的人,有个冲动想杀死自己。

他浑身掐伤,触目惊心的血淌在大腿内侧,已经半干涸。

他趴在软毡之上,侧着脸,眉尖微蹙,眼窝下有疲惫的阴影。他的眼睫极长,随着呼吸轻颤,象振翅欲飞的黑蝶。黑蝶旁边,似乎还有水渍。

明明是很脆弱的人,却时刻装作着很坚强。

清秋的指尖刚刚揩了上去,黑蝶一颤,李啬醒了。

“痛死了!”他试着翻身,结果咬牙呻吟。

“对不起。”

李啬知道刚刚清秋的动作,多少有些尴尬。此时见他眼圈红了,一副做错了事情,悔恨交加的样子,不由笑了一下。

“知道就好。你我好歹旧谊一场,有事情就撇开我,根本不将人当朋友,真该死。”

他说,朋友。

清秋眼里的神采淡了一些。“你是主,我是从,不是朋友。”抿抿唇又道:“谢谢主子的怜悯。”

“是是是,我瞧着也不像是朋友,是一小白眼狼。”李啬狠狠地弹了他的额迹一记。多少有些郁闷,跟个呆子上了床,真是一点都不柔情绻意。清秋也知道李啬的脾性,不由又平添了一层懊丧。

他下床,开始为他清理。

“清秋,昨晚还好吧?”

清秋脸上一面白一面红,脑中其实有一些印象,遭到药物控制的他根本就是一只能将人撕碎的野兽。

李啬拍拍他的面颊:“其实还好。”

清秋眼圈湿润,动作越发小心冀冀。

“清秋。”李啬懒懒地趴在床上,“我刚刚梦见他了。”

手一个不稳,李啬倒吸了一口气。清秋赶紧道了声对不起。

“我感觉他快来了。天亮我就走。”

“京城到这里,没那么快。”

“我不能拿你冒险。”

“你和我的关系,谁不和道?是谁说的,现在才有撇清关系,不嫌迟了么?”

李啬颓然,一会才闷闷道:“我太自私了,对不起。我只是想在走之前,再见一见你们。忽略了你们的感受。”原谅他的任性,是因为,怕没再见面的机会。

“这伤口怎么来的?”清秋的手停顿在李啬左胸。

李啬的眼光亦停在胸前那只栩栩如生的红蝴蝶上。

那上面,是个米粒大小的血洞。血早便收敛住,但伤口却久久不好。他因而寻了朱砂,依形状在周围绘成图案,却没有瞒住眼睛锐利的清秋。

李啬懒懒笑了一下,道:“不过是给小虫子蛰了一口。画得不错吧?”

清秋的眉头久久没有抒开,眼睛狐疑不定盯着那个伤口,似乎在努力回想什么。李啬不愿意他这个样子,拍拍身边的床,示意他偎过来。

清秋点了点头,做完手头最后的工作。李啬随手披上了清秋取来的白色亵服,将那朱红色的艳蝶遮盖了起来。

清秋忽然涨红了脸,有些支唔地说:“昨晚那样,你一定很辛苦,你需不需要?我可以。”

这实在是一个令人血脉逆行的提议。

只是…还是算了。

清秋的脸色晦暗,他的身体弱,昨晚在摧情药的控制下,纵欲无度,现在已是余弩之末,只怕已伤了身。

“我累了,想休息了。”李啬缓缓呼出了口气。

清秋将下颔轻轻抵在李啬的肩上,突然觉得安定。

忘不了,曾经有一个身处云端的少年,低下他尊贵的头颅,对他云淡风轻地笑了一笑。

他身处繁华之颠,却能笑得那般干净。他说:眼睛闭上了,耳朵会变得灵敏。入眼的狂红骇绿,不及耳朵细细品尝的沉练。

这一生,他大起大落,五味皆尝,却依旧微笑,不减眉眼清朗。

风雨十年间,他身边有妻子相伴,却日益焦躁;他一无所有,却在大漠荒烟之中,数着狂沙,在夕阳残辉中,用抚慰一样的口吻,给他复了书信。

你问我有多寂寞?

你有多寂寞,我就多寂寞。

他一直为过去自责,却不明白他的激愤。

他从来,没有怪责过他。他怨恨的,只是自己。

恨自己的平凡,没能让他爱上自己。

怀念一起的那些日子,一直怀念着那个称呼:我的殿下。

殿下,我爱你。不要是主从,不要是朋友,想当你的情人。

殿下,我爱你。

灯影渐阑珊。

朦朦胧胧间,李啬似乎做了一个梦。

梦里,滴嗒滴嗒地下着雨。殿栏花影扶疏,他簿衣倒着玉雕床上,闭着眼睛数着节拍,莫名地浮躁,莫名地想发怒。

宫人啜着嗓子说,容王世子来了,在外头淋着雨。

他不由大为光火,晚宴时三请四请不来,这会子人要睡了,反倒来了。还取巧卖乖,装模作样在外头淋雨,怎么不淋死他?手一摸索,便摸到那方琥珀纸镇,发力掼在青砖地面上。

轰隆隆!天际猛地一道惊雷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