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里的清秋震动了一下。床榻似乎也晃了一下。李啬心一惊,才知道那声炸雷一样的巨大响声,是出现在现实中。

那根神经的弦,忽然崩紧了起来。

他望向房门之处,那扇厚实的黄梨木夹铁片大门给巨力硬生生震塌下来,尘灰四起。

被惊醒的清秋一跃而起,护在他的身前。与此同时,五个黑衣人自破出的大洞闪了进来。对他们形成扇形包围之势。

那五人,一个个面无表情,周身泛着冷厉之气。静静站在那里,气息竟都是一致,晃似一个人,五个□。

他们身上穿着的黑衣有些特异,在连着左袖与襟口位置,俱用金丝线描着一头面目狰狞的麒麟恶兽,觑睨的气势夺人心魄。李啬一看到这种熟悉的装扮,瞳孔便不由自己收紧。

这天下,也唯有一个他,连自己的暗卫也妆扮得这么张狂。

他…终究是来了。

清秋紧紧地挡在他的身前,周身紧崩。紧握拳头青筋暴起,竟是在微微颤抖。他也看出来了,来的谁。

“不要担心,我会保护你。”李啬附到他的耳边,手一拂,点上了他的昏睡穴。

清秋瞪大了眼,身体倒了下去。

李啬手一长,便抱住了他。

一阵充满讥诮的笑声突然响彻这一室!

李啬的呼吸一阵□,几乎是用尽了全身气力抬头,将那道梦里头出现了无数次的身影,一寸一寸地收纳入眼里。

他在笑,寒玉的脸绽放着白莲一样皎美好看的弧度,一举一动带着张狂。

他在废墟中踱了进来,像踩在雪白绒毯上优雅尊贵。

他的身体笔直,眼光如利箭。

他一步步接近,李啬的力气亦在一分分消失。

几乎能想象得出他恶毒的声音嘲笑:李啬,你也有这一天。

你先妥协了,你这个软弱的人,你这个俘掳

踩过绫乱衣物的黑靴停在床前。

扬手,有撞击骨骼的脆响。

重重的一掴落在李啬的一边脸颊:

“李啬,你这个贱、人!”

这个世界上,最放浪的贱人!最□的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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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得挺不是时候。

李啬头歪向一侧,一缕血丝自唇角流了出来。但他却笑了笑。

“陛下,十年来所做过的快活事,十根指头都算得完。要说这荒淫无度的人,好象不是我。”

虽然远在江湖,也不是有意,可是关于新帝的风流还是听了这样那样的一些传言。

帝有二大行宫:杏花天,绮陌曲水。

杏花天与绮陌曲水仅一江之隔。杏花天里,粉黛红颜三千,有他的皇后,有他最宠爱的绿姬夫人;绮陌曲水里,娇童美男,有他一手驯养的皇廷靖云骑,有为迎合他喜好而建立的六瑟坊,有他最钟爱的男宠,华阳公子。

他夜夜笙歌,欢天酒地。他是历朝来第一个,在每年为自己后宫征选秀女的同时,明目张胆征选秀色俊美的少年扩充自己后宫,并为男宠建立了宠大行宫的第一个皇帝。

“你!”凰艳气得想扭断他的手。

“陛下,再这么抓下去,手断了,只怕今后你要少掉许多乐趣。”

“你看来很需要,再这么挑衅,信不信,朕就在这里上你?”

李啬一个冷噤,后面,下边,似乎更痛了。

“开个玩笑,陛下别表现得象个捉奸在床的妻子。”

凰艳立刻甩开了手,厌恶道:“凭你?前朝的废太子?”

李啬很纯净地仰头:“陛下下个格杀令就好了,何必亲自来?”

很早以前,凰艳就知道,李啬很多时候虽洒脱大方,但假如执抠起来,心眼比根针还小。

“杀你?”凰艳摇摇头:“朕比较想杀他。”

充满杀机的眼光落在清秋身上。

李啬立刻就紧张了起来。“陛下,我想,有必要跟你说明一下。”他舔舔唇:“他给人下了药,如此而以。”

“朕也想说明一下,这人”指指清秋:“是朝廷重犯,留不得,如此而以。”

凰艳动了动,才要打手势。李啬一急,手一伸,便将他拦腰抱了个满怀。

凰艳没料到他会这样,连挣扎都没有一下便跌入一个半坦露的怀里。熟悉的气味将全身感官冲刷了一遍。

四周那木偶一样的暗卫一下子蓄势待发。李啬连忙说:“我们聊一聊,让他们退出去。”

凰艳僵了一下,挥挥手。

当中一个暗卫犹豫道:“陛下,这…”

“退下去。”

李啬一抱住他,便情不自禁地深呼吸了几口中。

不是调情,而是,思念了太久。

一时间,室中似乎只存下暖昧的呼息。

靠近了才知道,凰艳崭新在衣裳经常挪动到的地方勾破了几道小口子,沾着风尘。

凰艳看到的,却是李啬松开的后领里面,往下滑去,密密麻麻的吻痕。

他狠狠地将他推开。

“当年风流尊贵的啬太子殿下耍起无赖竟是这样,真让朕措手不及。”

李啬笑道:“这有什么,拜你所赐,我脸皮还可以再厚一些。”说完背上一寒,只见他用杀人的眼光瞪了过来。他说:“你大胆!见了朕居然不行参拜之礼!”

李啬的眼前有一瞬的烟雾。可是他很快又笑了出来。拉拉身上的衣服,说道:“陛下请容庶小民先整理衣冠。”

手刚触上衣襟,一股大力便扑来。李啬的身躯给按倒在床上,后脑勺重重地磕在床板上,发出一声很大的砰响。

凰艳的唇,用力地覆上。

李啬下意识想推拒,可转念一想,手没动。

他的唇就象他的人一样,他的唇,是火焰。

那种炽烈的火焰,吸引飞蛾前扑后继的火焰,能吞噬灵魂。

他用力地撬开了牙齿,不带一点温存进入翻搅,津液交融,相互吞噬。

李啬睁开眼,定定地盯着近在咫尺的那对眸子。眼里却半丝情绪也无。凰艳一触到那种眼神,心窝处象给人撒了一层寒冰。他很快抽身离开,两眼已经血红。

李啬取过巾帕,轻轻抹了一下嘴,随手便丢在地下。不慌不忙的整理衣物,套上了袍子,凰艳似乎僵住了。

李啬用一种很平淡的神情,谦恭地曲膝,磕了三叩。

凰艳的身体,缓缓地坐倒在椅上。

“陛下,庶民愿任由你处置。请您放了清秋他们。”

凰艳唇边绽放一个笑,象盛开的罂粟花,凉簿,阴鸷。

“真是可笑,笼中之鸟,有什么资格谈条件?”

这么一说,确实有些托大自己了。

李啬盯着他腰间别着的护身短剑。那是一把上等宝剑,刺在身上的滋味,肯定也痛快极了。他说:“既是如此,请陛下用您的剑将我杀了。眼睛闭上了,耳朵听不到了,我自然不能再理会那些事。”

他蹭地站了起来,“你这是在威胁朕?”李啬淡淡道:“不敢。”

凰艳反倒笑了。

那笑声很嘲弄,象是猜中了某个结局。

“行啊,朕就成全你。这把剑赐与你自裁。”

李啬稳稳地接过了他丢来的剑。

脱鞘,秋水的光芒一闪而过。剑,确实是好剑。

若这样了结,未尝不是好事?

清秋,我护不了你,那么,地下再给你赔礼,如何?

脑中迅速闪过这些年来各个熟悉的面孔,一瞬间,有些缅怀的伤感,一瞬间,又有些摆脱的畅快。

李啬站了起来,抚剑对他轻轻一笑。“谢谢你,挺好的归宿。”

凰艳笑道:“朕没拦你,你尽管死好了。朕与你相识一场,你又贵为前朝太子,死后定要风光大葬。朕会赐你金玉无数,那些你认识的,认识你的人,一个个陪你下葬,你觉得如何?”

李啬打了个寒噤。

持着剑再也划不下去。

这个时候,一个暗卫跑了了进来,打千跪在地下说:“陛下,外面大批官兵忽然包围了封府,凤州府率众官员抬着龙舆前来见驾,皇后娘娘的鸾驾也正赶来。”

凰艳的眼一眯,露出意外之色。

“你再说一遍?”

暗卫紧着嗓子又复述了一次,豆大的汗自额间冒了出来。

室中传来凰艳清清脆脆的掌声。凰艳扭头向他,表情愉悦得象在分享一件趣事。“真不愧是皇后,你还记得是谁么?”

第五章

依稀仍能绰约浮起,昨日美人蕉树下的少女,扶疏而立,周身衿持,眼里却透着渴慕。

她唤他:太子哥哥。

她写了一手母后极为喜爱的梅花小楷,三天二头往宫里给母后送来她手抄的佛经;深宫高墙内的皇子皇女们一个个都是寂寞的金丝雀儿,她每一次变换着搜刮民间有趣的小玩艺进献。她总有那么合宜的借口出现在他的周围,她总能那样,进退有仪地对他裣衽道万福。

只是,李啬却总不太记得住她,就算她的身份已是内定的太子妃。

直至,她倒戈相向,用决裂的眼神迸裂着恨意时。李啬才真真正正地将她打量了几眼。

她的恨令他不解,因而,偶尔他会想起那个女子。

“真好奇,当年你对她做了什么,让她对你恨之切骨。”

李啬抬抬手,指尖放肆地滑过他的下颔。“陛下,我没做什么,连碰她半根手指都没有。假如真存在这方面问题,我想,更该问问的是你,当年…”

凰艳没有动,只是脸色完完全全沉肃了下去。

李啬歪过脸不再看他,心想,罢了。后颈突然一痛,李啬诧异地看着手握成手刀的凰艳面无表情的脸放大,虚晃,坠落。

“清秋…”李啬晕厥之前轻轻叫了一声。

醒来时四周俱是黑的。

鼻尖萦绕着淡淡的簿荷香气,半边脸颊与手腕处都是凉凉的,竟是上了药了。李啬才弄出了点动静,门吱呀便开了,一人打着灯进了来。

他看着那身麒麟黑服:“你是莺几?”

暗卫平平道:“莺九。”

“外面还有谁在?”

“莺三、莺七、莺十一。”莺九默了默说:“陛下早给你服下了软筋散,虽不足量,但足以令内力溃散,劝公子不必再费心机。”

李啬怔了怔,试着发力,体内却绵软无一丝回应,果真如此。

“与我一起的那位公子,现在如何了?”

“我不知道。”

“这里是什么地方?”

“凤州府。”

凤州府…他现在正和他的皇后,高坐明堂之上,接受百官的朝拜吧?

李啬半晌没有开口。莺九说:“公子若需要膳食可吩咐小人一声。”

李啬懒懒说道:“有好酒给我来一壶。你会喝吧?嗯?”“不会。”“那你会什么?”李啬走近了二步。

灯光绰约照在李啬一侧,映得半边脸冰绡玉肌一般。

他轻浅勾唇,异样妖媚。

那样的面孔正正对着他,异常压力。莺九下意识退了一步:“我是下人,什么都不会。”李啬泄气,觉得相当无趣。

莺九带了东西过来,却没有酒。李啬皱眉地看着桌上的东西,看向他。莺九说:“陛下认为公子大半天未进米粒,饮酒伤身,让小人给公子带来这些。”

李啬挟起一个馒头,嗳哟一声馒头便滚落在地上,笑眯眯地看着莺九。

然后,粥、菜、碟,一样接着一样,摔个满地。

莺九木在当地。

外头不知道莺几,朝里面探头探脑了好几回。

李啬笑得一口白牙闪闪发光:“莺九,你确定软筋散份量没有下多了么?我连馒头都挟不起来了。”

莺九不吭声,面门棺材板一样弯身,收拾地下。

“抱歉了啊,莺九。”

莺九将碎片残羹清了出去,回头又捧了同样一份膳食过来。

李啬眼睛眨也上眨,继续往下摔。

“抱歉了啊,莺九。”

又是清理,又是捧同样的膳食过来。

第四次的时候,门外的莺卫们死人脸龟裂,开始用看可怜虫的眼神看莺九。

麒麟暗卫所具有的隐忍,固执,在莺九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

最后,莺九还没有屈服,反倒是李啬摔累了。

莺九再次弄来膳食推门进去的时候,李啬单手支颐靠在桌上,不知是睡了还是闭目养神。恍惚的灯光在那张脸上投下浓墨,倦怠而安静,美丽而易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