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相力反连姻,无非是为羲国提供的这位联姻人选配不上我天历郡主。既然苏相对南院大王其人如此欣赏,陛下何不遂了其意?”

逐十

天历与羲,友近邦邻。早于先辈,即有姻亲。亲缘之国,本该为亲。亲上为亲,四海归心……一大早,楚远漠即收到了天历朝礼部送达的关于两国联姻回复。打开,满纸洋洋洒洒,尽是不知所谓的四字骈文。南院大王看到浓眉紧蹙时,方见其后重点文字:

郡主诗琴,性淑貌端,馨质慧心,深闺兰蕙。南院大王,修文成武,刚正果毅,英拔群伦。美人英雄,素为良配。换撤易弦,联姻得允。

敢情,弃那些汉人最喜卖弄的艰涩悔深的冗文不用,以这等简读易懂的骈文格式成书,是为使南院大王一目了然,不必请人译读。

“要改与王爷联姻?”王文远大哂。“看王爷在人家眼里,实在是个好女婿。前一会联姻不成,这一回还要再选王爷,且两者尚是亲生姐妹,王爷与良亲王府缘分不浅呐。”

楚远漠不理属下揶揄,“樊先生怎么想?你想把良亲王的女儿嫁进北院大王府,该是欲借此打击良亲王。如今对方将脑筋动到了本王头上喇,你认为本王该如何给人答复?”

“王爷不正为如何打破天历与奭国盟约费尽思量么?一旦联姻事成,天历朝一定会倾斜于羲国,届时王爷想对奭国做什么,后顾无忧。成就这门亲事,也无不可。”樊隐岳以事论事,道。

楚远漠面浮阴翳,“你是在劝本王娶了良亲王郡主?”

她无辜回望,“有什么不对?”

有什么不对?这个女人敢问他有什么不对?他豹眸恚然瞪起,“你在建议本王娶另一个女人时,是当真把公私分得一清二楚了是不是?完全忘了本王与你有婚姻之许?”

樊隐岳两眸静若秋水,定定端量他许久,启唇问:“若草民在意,可以改变什么?”

改变什么?楚远漠蹙眉,“把话说清楚!”

他也已察到她对自己并非全无在意,既然有情,为他吃味不该是情理中事?在这样的时候,她也要独树一帜,是矫情还是刻意?

不妙,不妙。王文远嗅到风雨欲,蹑起脚尖,寂悄悄退出这议事堂去。

“属下的意思是,若属下表现出任何一点醋意,除了能让本王稍感愉悦外,还会有其他建树么?”

“你--”他似乎明白了这个女人想要表达的。他惊奇于她的思想竟能到达那一处。而她是他想要纳入怀内的女人,这一点毋庸置疑。“你迟不嫁我,是想让本王对你有多承诺么?”

“承诺?什么样的承诺?”她惑然眨眸。

“比如,本王许你,虽是侧妃之名,却可享正妃之实。还可以许你,与正妃平起平坐,相见不必行礼。或者,本王干脆将正妃之位给你……”

突尔,她一笑。

她这小,嘲意浓浓,笑得他心头火起,一把攥她素腕,豹眸内幽芒利现,迭声问:“你笑什么?笑什么?笑什么?”

“属下会笑,是因为您所说的那些,草民从没有想过。”樊隐岳实在称奇:他怎一下子光火至此?“属下适才不过有感而发……”

“什么叫有感而发?把你的‘有感而发’讲清楚!哪的感触,又发现了什么?男女互有情意时,互相吃味是寻常事,你的有感而发是从哪里发了过?”

这……她忽觉啼笑皆非。“男女间的互相吃味,源于对彼此的独占欲。但若注定不能独占,吃味不久成了一件徒劳无功的事?请问,属下可以独占王爷么?先不管这边这位待定的天历朝郡主,您会因为属下吃味遣去您家中的美妾、拒绝珂兰公主么?”

“果然。”果然,他猜透了,猜透了她方才未出之语。

奇怪,这等话从她嘴里说出时,为何不觉纳罕稀奇?

他自认从不愧对女人,不是是妻是妾。他无法给以女人给、太多宠爱,所以不效其他王公广置后宫。他敬爱正妃娇娜,所以召宠侍妾都是在她身子不便时。纵连那些侍妾人选,在他人送进府后,亦由娇娜过目允准后方收进房内。娇娜在世之际,他唯一一次因一时兴起求为侧妃的,便是无缘的天历朝万乐公主。那一次,求亲得成,回得国筹备迎娶事宜前,他先向娇娜是以歉意,作为正妃,该有这份权力。

他自认为,他给予女人的,有着足够的尊重。

眼瞅他脸色阴晴不定,她忙道:“王爷莫误会,属下绝没有特指什么,王爷把话说到那里,属下便想到了那里……”

“所以,你是在告诉本王,今后不管本王娶妻还是纳妾,你不会有一丝在意?”

她颦眉,“王爷想要属下在意?”

“当然!”

她又度失笑,“好奇怪。男人三妻四妾,一人分给多人,本就是很难公平的事,既不公平,正值难免,偏想要妻妾和睦,上下和气。享受女人的嫉妒,又不允争风吃醋;想要女人的在意,又不能丑态百出。王爷,您不觉得做女人太辛苦么?与其如此,属下还不如把这个男人一直做下去。”

他眯眸,“做了本王的侧妃,还如何能一直做 男人?”

“王爷,你呢说过要使属下心甘情愿。”

“怕本王逼你?”他浓眉一挑,傲气睨现。“本王不会逼女人。你已经为本王动心了,本王不介意再多等一时。”

男人势在必得,女人虚与委蛇。一点点动心,一点点动情,一点点诱使对方沉溺。

这场战,谁将胜?谁将负?谁在运筹帷幄?谁欲决胜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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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对谈后,连着几日,有意无意,两人避与对方谋面。纵使谋谈要事,也由王文远从中传递。

这般近于冷战的局面,直到苏相邀宴帖至。

逐十一

小桥流水,回廊环抄,廊下宫灯以红纱为罩,相府花园半了江南风情。丞相府邸,有别王爷府邸的富丽堂皇,恁求“雅致”二字。

苏変宴请南院大王,席间不见寻常华筵上的山珍海味,鹿肉熊掌。菜肴精致,酒质上品,处处不求铺张,处处排场适宜。

见微知著。樊隐岳想这苏相能有今日权势地位,必离不开这细心经营的手段,面面俱到的照拂。

“原本着,老夫以为今年南院大王派了特使过,一定是难得见着面了,没想到南院大王还是了,老夫哪能不喝你喝上这一杯?请!”

主人家热情,为客者自然不能冷清,楚远漠给予了绝对的配合,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彰显北地男儿本色。“苏相爷太客气,你我也算是常打交道的老朋友,要喝酒,要吃肉,随时随地,本王都愿奉陪。”

“南院大王请。”

“苏相爷请。”

若果照眼前这情形发展,里当是以宾至如归、主随客便的两次欢场面收场。但世事总喜横生枝节,太过平常总是廖淡无趣。

“南院大王能,实在是两国的幸事,若不然让小人钻了空子,挑拨了两国关系,着实不是两国的福气。”

樊隐岳挑眉。

“苏相爷说话由高深莫测,但不知您所谓的‘小人’指的是……”楚远漠笑容可掬,问。

“老夫一时口快,在这样高兴时候,说败兴的事做什么?”苏変挥手,召近身后管家,“苏福,南院大王光临,不能只有薄酒清蔬,还备了些什么新鲜玩意给远道的客人娱兴?”

管家恭腰,“禀老爷,府里新了一名舞姬,会跳奭国的旋舞。把她叫上如何?”

“奭国舞姬?是奭国使臣送的那名舞姬?”

“是,老爷。奴才早早就让她排好了一曲新舞,就为着今儿个贵客盈门。”

“有新舞便好。”苏変允了,举觥道。“南院大王应该还看得惯奭舞罢?”

“本王戎马倥偬,不识风情,不管羲舞奭舞,在本王眼里没有什么不同。”

“羲舞豪迈,奭舞妖娆,无论死歌舞,皆难脱本土风情。这位奭国舞姬乃奭国摄政王妃所赠,舞技着实不弱呢。”苏相爷谈笑间,随意起问。“说起,南院大王与奭国摄政王妃还没有见过罢?”

“总算到了正题。”樊隐岳饮一盅酒,低哝一声。

“尚未。”楚远漠听她这声咕哝,因为含在唇里,没有了平日的音质清越,也少了淡矜冷漠,甚至透出几分模糊不清的可爱,唇角好心情地上扬。

“天历、羲国、奭国三国接壤,三国皆是邻邦,应该比那些远邦藩国更为交好。听说贵国与奭国曾签下不战协约,有这一回事么?”

楚远漠蹙眉沉吟,颔首:“似乎是有这么一档子事。”

“这就好。奭国摄政王妃前些年过一回天历,与太后娘娘一见如故,还认了义母。如此一,摄政王妃还成了咱们天历朝的公主。实在教人欢慰。”

樊隐岳不无讶异:竟还有这么一档子事?

“国有宁日,百姓得休养生息,百业得兴旺发达。天历与羲国在前些年差点做了亲戚,如今樊特使又替南院大王向我主求娶良亲王郡主,一旦结成,三国结永世之好指日可期,三国百姓期待的太平日子也近在眼前了。”

“替本王提亲?”对方将一幅美好前景尽兴勾画,楚远漠却淡瞥身边人一眼,怫然不悦。“樊特使,本王记得命你是替本王的堂兄北院大王求一位才貌双全的佳人为妻,你何时替本王提了亲事?”

“王爷。”樊隐岳惶恐站起,转到案前,俯首为礼。“属下的确是替北院大王向才貌双全的良亲王郡主提了亲事不假。”

“哦?”楚远漠乍疑乍惑,抹额愧声道。“原是本王听错了么?苏相爷,本王这几日因为水土不服上了些火气,一时误听,见谅。”

“这……”苏変顿时气郁于胸。不知是眼前两人做戏太假,还是苏相爷神目如炬,他完全观得出这让人毫无诚意的一搭一唱,旨在奚落他堂堂一国丞相。

“哈哈哈……”气势磅礴,苏相爷仰首大笑。“南院大王,您当真水土不服上了火气,难不成您忘了‘改弦易撤’?若是阁下,我天历很乐意将郡主嫁予;若是令兄,说不得咱们便要得罪了,哈哈哈……”

楚远漠满面愕异,“改弦易撤,什么改弦易撤?本王怎不记得?”

他作此神态,苏変却难辨真假,一时也困惑起,“南院大王没收到我户部发去的文书?”

“曾经收过过,不过贵国文字由艰深,本王并不知上面说了些什么。恰巧那日樊特使不在,过后也忘了请教。”

蓄怒成火,一点点在胸臆积燃。若不是善谋深算,苏変当下便会命人将人拿下,这个楚远漠,以此轻蔑之态,委实张狂太过。“贵国的北院大王风评如何,阁下不会不晓得罢?我天历如何能将如花似玉的郡主嫁给那等样人?”

“本王的堂兄的确爱玩好玩了点。”楚远漠摸颔,作恍然悟状。“原贵国不满意这个女婿人选?”

“南院大王年轻有为,若与阁下联姻,或可一议。”

“唉,是本王考虑不周延了。”楚远漠喟然长叹,懊恼形之于色,连他身边的樊隐岳几乎都要相信南院大王此情发自由衷。

“本王还以为北院大王虽然小有荒唐,但毕竟不曾大婚,正妃之位虚位以待,贵国郡主金枝玉叶,入主北院大王府算相得益彰。若嫁本王,只能做侧妃,不会委屈了贵国郡主么?”

“据老夫所知,南院大王正妃已离世多年……”

“但本王已与人定下婚约,已有正妃待娶。”

“南院大王,我天历皇朝的郡主做一国之后都不为过!”

处尊养优,呼风唤雨,这许多年,多被人仰视服从、连天子也要给两份颜面的苏変苏相爷,隐忍已到了极致。

“听说奭国国君尚未立后,苏相爷何不考虑将郡主下嫁?可惜,那位国军年方十岁,可能要委屈贵国郡主独守空闺些年头……”

“你--”苏変忍无可忍,大袖劲挥,拂下酒杯,“人,将窃逃在外的罪犯拿下!”

声落,黑影跃动。

管家却在此时报,“禀老爷,兆郡王到了。”

“不见!”

“本王已经进了,苏相。”

逐十二

“本相不记得今夜有请兆郡王过府。”

兆郡王不请自,进丞相府如入无人之境,无疑冒犯了丞相威仪,遭人冷言拒客亦属情理之中。

“苏相当然没有召唤持谦,否则持谦任何做得了这不速之客?”刘持谦无视主人寒冷神情,不请自罢了,还要不请自坐。

“柳持谦!”苏変怒眙这少年王爷。“你在惹本相生气么?”

柳持谦好整以暇,“苏相看出了?”

“你--”戾意虽已渗入眸内,毕竟百官之首,苏変不至于在异国使臣面前失了控制。“不管你找本相有何事,都需容后再说。本相府里有贵客在场别让南院大王看了你的笑话。”

“原南院大王也在持谦进得匆忙,失礼了……樊特使也在场?”拱手赔情当儿,与樊隐岳打个照面,兆郡王神色立时沉肃下。“这可巧了呢。”

樊隐岳浅哂,“兆郡王找在下么?”

“本王近正奉命督察刑部审理一桩旧案,听说樊特使算得上一个苦主。原打算在稍后要请樊特使走上一遭,在这里遇上,不是很巧了么?”

“兆郡王!”不等樊特使惺惺作态,那厢苏丞相已发厉喝,“本相业已命刑部停止审理那桩早已定谳的旧案,你此话从哪里说起?”

“苏相公务繁忙,许是还不晓得。本王几题请下了圣上手谕,督察此案进程,刑部那边儿没给您捎信过么?”实则,兆郡王以势相压,逼刑部尚书将此讯押后一日送达丞相府,以利他先声夺人。

此讯,着着实实令苏変错愕不已,随之而的,并没有再也按抑不住的滔天之怒,“你为给樊家翻案,密请了圣上手谕?柳持谦,你好大的胆子!”

柳持谦俊脸陡称,“苏変,你放肆!”

“柳持谦!?”苏変此下何止是错愕?纵连当今圣上,敬他为两朝老臣,也罕见有直呼已名时候了,这黄毛小儿是吃了雄性豹胆不成?

沉吸了一口气,暂忍一时,丞相大人拱手送客,“南院大王见笑,您也看着了,本相需打理这桩手头事,今日不能陪阁下痛饮,改日定然赔礼……”

“苏相在送客了么?”少年王爷偏要作梗,慢条斯理提醒道:“方才本王进时,听见你说要捉拿了什么逃犯,这会儿要改版主意了不成?

本王没有猜错的话,您口中的逃犯,应该是樊特使罢?”

一位朝堂巨擘,一位后起之秀,是老姜弥辣?还是后生可畏?樊隐岳有意从旁观战,凑言道:“若樊家的案子不能平反,在下也许当真称得上一个逃犯。”

这下,有欲让人骑虎难下之势。

但苏相又岂是能让欺得住的?冷笑道:“既然樊特使自己招认,本相乐于成全,人,讲樊特使请下去。”

“且慢!且慢--”沿着回廊大步行、前后几十名精壮的侍卫簇拥着,高声拦下。

“良亲王?”苏変面色更为阴郁。今夜他这丞相府成了出入无阻的菜市了不成?

“苏相!”柳远州赶到,见得现场尚算平整,松下了一根紧绷多时的心弦。今日回府,打妻子口里获悉苏相今夜欲借宴请楚远漠之际试探两国联姻端倪,若不如所愿,将以拿樊姓特使问罪给以颜色。他闻之大惊,急召了精干侍卫匆匆赶。这种事,可大可小,大则成两国纠纷,小则一笑置之。苏相行事素四平八稳,但在着手有关爱女之事时,又不免霸道强势。他只恐收场不及,酿就大祸。

“苏相,持谦,你们这是在闹什么?不怕让南院大王笑话我天历重臣尽不自重么?”

先以良亲王之尊叱过,再缓颊异国使。“南院大王,让你你受惊了,本王陪阁下先离开这hunluan地方,改日定责小儿上门赔罪。”

楚远漠挑高眉峰,徐徐一笑,“受惊倒不会,本王也不能就此一走了之。适才听得苏相一再指认本王的特使乃贵国逃犯,兆郡王也说樊特使成了一桩在审案件的苦主,这中间到底是怎么一回子事,本王总要弄个清楚。”

“这……”柳远州剑眉深,不过过多指摘苏相,呵斥自家儿子道。“持谦,你此作甚?小小年纪敢到苏相跟前撒欢,实在不懂分寸,还不退下去!”

“谦儿找苏相,是想核一桩陈年旧事。”柳持谦道。方才工夫,逞口舌,博嘴皮,耗时耗气,等得就是父王这尊大甲。那关先生说得对极了,这出戏父王不在,开不了场。如今人到了,角儿齐了,好戏开锣。

“什么陈年旧事?依为父看,你尽给我天历丢脸了!还不……”

“苏相。”柳持谦瞳光幽闪,唇勾浅笑,不紧不慢道。“当年把我姐姐夕月送进地宫的人,是你罢?”

樊隐岳一怔。

柳远州如遭雷殛,旋即以为误听,皱眉,“谦儿,你说了什么?”

“谦儿问苏相,当年把您的女儿柳夕月送进地宫活埋的,是不是他。”

“胡说!”柳远州丕然色变。“你姐姐葬在……你曾经亲眼见过的她的尸首,什么地宫?什么活埋?你疯了不成?”

被叱了,骂了,柳持谦还是笑颜迎人,“苏相为何不说话?是在回味如何将真柳夕月送进地宫,如何将假的的柳夕月推落悬崖,如何天衣无缝地制造了一起李代桃僵的意外死亡事件的经过么?当然,以苏相的地位,这些都不必自己动手,替您动手的人也应该让你给灭了口罢。不过,再完美的计划,总会有那么一两丝破绽,苏相不想知道我是如何晓得这桩陈年旧事的么?”

“谦儿……”柳远州脸如死灰,一只手握住儿子手腕,一双眼死死把他盯住。“你……你是在胡说?”

“很可惜,父王,谦儿没有那个心思胡说。死得那个是我的姐姐,我再和她如何的不亲,也不会在她死后拿她的死信口开河。”

柳远州目如沉烬,幽不见底,直视那端,“苏相,你怎么说?”

逐十三

柳远州绝不希望柳持谦所说属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