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用以,先由本朝对持谦施以抑制,使其郁不得志,待太子继承大位,改新朝予以重用封赏,使持谦感念新君恩德,殚力戮忠以报。

所谓君王之术,在此无非为父胸怀,且于持谦终归是件幸事,他为人臣、为人父者自是双手赞成。

元熙帝凭窗而立,目投被宫墙分割的天际,幽幽道:“不知为何,朕这些日经常想到皇后,也想到王叔的侧妃东方氏。皇后对侧妃之死深怀愧疚,临终亦在挂念夕月。而朕有负皇后之托,没有保住夕月。若世事能从头过,朕对王叔侧妃会多一份容忍,对夕月多一份关怀。也许,事情会有不同。”

柳远州扪胸,未出一字。手所按处,隐隐作痛,这份痛,会延续到生命截止之时。

“皇叔,将夕月从乱葬坊迁出罢。就在王叔侧妃的宝顶旁开一处置棺之处,算是让她入住我皇家寝陵罢。”

逐五三

柳远州回府的一路,隐感不安。

密旨所嘱,并无稀奇,但皇上今日特意提起亡女,意在何处?是察觉了什么么?以他所了解的皇上,若知晓此事,很难如此心平气和。

此事若持谦在,尚能听取他的见解。他不教自己无端猜测,猜测易乱心,乱心即乱事,在这种多事之秋,切不能再衍枝节。

“王爷,有父亲的消息了么?”良亲王妃迎,一如每日的追问。

柳远州给出的答案也是一成不变,“苏相的下落有元兴府尹与刑部着力寻找,有什么信,他们会在第一时送过。”

“为什么只交给元兴府尹与刑部?父亲是你的岳父,难道你一点也不挂念父亲的下落?就算你对他毫无亲念,不能看在我们多年夫妻的份上……”

柳远州踏进大厅的脚步一顿,回首瞟了眼妻子,“本王想,不必本王提醒,你也该知道他是杀我女儿的人罢?若不是本王还念着夫妻之情,他不可能在那栋宅子里安稳度过那些时日,你居然还能要求本王娶戮力救一个杀女的仇人?”

苏氏身形跌踬,仓惶指控,“你仍然……仍然只记得她,只记得她的女儿!”

柳远州眉间蹙起不耐褶纹,“又要把那些话翻出了么?”

苏氏掩面而泣,“我已不想翻……我已然不去在乎了!我只要我的儿女幸福,我的父亲平安,为什么这也不行?也不行?”

“你这一辈子,已经得到了你想要的许多东西,失去一些,未尝不可。”甩了这话,柳远州放弃进入大厅,蛰身重返家外世界。

“王爷,你去哪里?”说了不去在乎,女人又有几个能做不去在乎?苏氏向着男人背影,凄惶追问。

“本王与秀亲王有约。”

“你……”男人的脚步将其最快的带离,这是她几十年不管梦中还是醒时都消之不去的靥境。无力坠坐于打着华丽漆色的楠木圈椅,埋首伏在雕着精美纹路的紫檀木桌上,放声一恸……再多的华奢尊贵,再多的人前风光,挡不住人后万种凄凉。

“子祯。”

这个声音……?屏风后的人一震。

“子祯,你不觉得事有蹊跷么?事发时为深夜,无法出城,翌日四门盘查严紧,对方离开京城的可能微乎其微,以我们在京城的势力,到今日竟探不到一点一毫的消息,你不觉事情太不寻常?”

“自然是想过的。对方若是想害叔父的性命,不会费力把叔父劫去,劫了去却无半点痕迹,这种事,实在令人费解。而这等手法,不似黑道,不似白道,叔父从政几十年,树敌众多,很难从中……嗯?”话者苏子祯忽尔一顿。“会不会是柳持谦父子做的?”

“不会!”

“为什么不会!到今日,你还护着他们?他们对你……”

“谈正事要紧。”

“……是。叔父的事没有进展,大事举行在即。”

“安排妥当了么?”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东风是指……”

“镇南大将军不日将进京面圣,他到之日,即是举事之日。”

“在此之前,不得放松一丝一毫。”

“是,天底下没有几个人晓得镇南大将军是我们苏氏的……等一下!”

屏风外阔谈的人,突闪进屏风之后,大力夺下了正在书写者的两管小豪。“今日的事不必记录,回你的房间歇息。”

何慕然惊魂甫定,道:“你说过要放我离开的,何时兑现……”

“先滚下去,别惹本官发火!”这一刻的苏子祯,不见星点平日维系出的斯文儒雅。“别过了几天安生日子,就忘了那两具死……”

何慕然拔腿逃蹿。

苏子祯将案上纸递到火上。

而逃了何慕然知道进到所憩息的卧房呢,关了门,落了窗,坐实了懦弱书生本象,方坐到床间,惊诧抽息。

那个人,居然……居然是……是素食一族背后的掌舵人?!

亲耳所闻,甚至亲眼所瞥,仍不能信呐,不能信!

怎么会?!

震惊,一径在胸腔内撞击。这一份激烈情绪直到夜幕罩临,犹未平息。若不是所需见的人太重要,太关键,不得不,会为了情绪消化,打消此趟出行。

“太子殿下。”

“送信的人说,此趟非本王不可。你可是发现什么要紧的大事?”

“太子殿下看过这份东西便知。”

兆郡王离京前,将进苏子祯府之人引荐给了太子柳持昱,并定下联络方式及密会之地,向太子禀道:“臣为查苏氏底细,差人打入了苏子祯府第,此时事关未朝局,臣不再京城期内,若查处什么,责他直接向太子禀报。”

是以,何慕然得以直晤太子。

“这这……这是什么东西?”太子蓦立。

“是小的按苏子祯吩咐眷写在圣旨上的文本。”

“圣旨?什么圣旨?哪的圣旨?”

“苏子祯拿的,上有五爪银龙的防伪图饰,轴柄以上好玉材制成,苏大人命小的奖这些字一字不差摹于其上。”

“苏子祯他……大胆!胆大包天,他……”

“太子殿下,此时不是发泄怒火时候。”

“……对,不是,不是。”太子吐纳气息,條尔回身,两目冷峭。“你确定他让你写的是真正的圣旨?”

“除了印鉴,其它一应俱全,但小的想,此时印鉴也应该已经落在上面了。”

太子冷笑,“苏子祯,苏家,苏氏一门……本王竟是小瞧了他们。”

“兆郡王信,会在近日返回京城。”

“本王知道了。你先回去罢,有其它消息随时报与本王,以后不必再约什么会晤这,拿着这枚腰牌可直接进入太子府。”

何慕然收了物什,恭辞,“小的告退……”

“你如此冷静沉着,不似一个普通当差的。”太子忽道。

“小的惶恐……”

“你做得很好,待此时了了,本王会重重赏你。”强将手下无弱兵。一个小小当差者都能出色至斯,持谦你还真让本王刮目相看呐。

逐五四

“什么?你把话再给我说一遍!”苏子祯嬬去哦属下脖颈,两目眦裂,颊肉抖动,形若恶煞。

被揪扯的属下道:“那个叫何慕然的书生的确因为行李盘缠在客栈丢失大闹过一场,委实也有人向他介绍道书画坊谋生的法子,其后……”

“其后怎样?快说!”

“其后,有人看到他在三味书画坊卖字,几天后没了影儿,直到近几日……咳!咳!”衣领把喉头勒得太紧,一口气接应不济,话卡住。

苏子祯把人一手甩开,“近几日如何?你再阖绊一字,爷立马割了你的舌头!”

“近几日他又出现在考生举子们常住的鲤跃客栈里,听说他原本是因度日的盘缠全部丢光份而返乡了,中间不知交了什么好运又有了钱,便重回京城daikao。”

“不可能!”

“奴才不敢骗主子,主子是看得明明白白,问得清清楚楚,那个书生就是叫何慕然,从赣南京城赶考的,与主子您给的资料一模一样,奴才就是按主子给的这些去打听……”

“不可能,不可能……”

苏家行事素谨慎,启用何慕然之前,对其背景历自有探查,所获讯息与其本人所述并无出入。纵算其人已入府内,探查也未停止。而今日,就是进一步的结果。

属下复述之话,与第一遍所说分毫不差。

当意识到这个讯息所兆示着的事实时,冷汗由苏子祯背脊上钻出。

“你们到鲤跃客栈把那个何慕然给带!管家命人备轿……不,备马!备马!”

春末夏初,顶着一身薄汗,一衣的征尘,兆郡***刚回到京城,人在马上双足未落,即被请入太子府。

“持谦先看了这个再说!”柳持昱面色沉凝,将一页纸推到他面前。

柳持谦不待阅罢,已经玉脸凛然,“这是……”

“你手底当差的捎的消息。”

“太子可禀报给了皇上?”

“在事情笃定之前,本王不想报给父皇。”

“兹事体大……”

“若持谦与本王联手料理了此事,父皇必然对你我刮目相看。”

太子力求表现,想把此事完满漂亮的独立解决,博皇上赞赏。柳持谦有感此心,不好劝说,道:“解决这桩事,须有军队参与,若太子瞒着皇上私调军队,兴许会使龙心不悦。”

“本王明白,所以本王不有打算动用军队。”

柳持谦一怔,“不动用军队?”

“你我府内的精卫加起,有五百人,舅舅他们可给我五百人。”

“一千人?”

“擒贼先擒首,他们尚不知消息泄露,找一个撒手不及将几个首脑先擒起,交到父皇面前,其余人由父皇下谕剿灭。”

“敢冒这等天下之大不韪者,不仅丧心病狂,亦心思缜密,计划周详。我们领着一千人去,说不定遭五千人阻击,届时打草惊蛇……”

柳持昱胸有成竹的一笑,“持谦忘了本王有一支万人的太子精卫队的么?”

柳持谦恍然,“对呢,臣一时情急,把这支卫队给忘了。”真忘假忘?天知己知。

“持谦也有糊涂的时候?”柳持昱笑内加了一些喜悦意味。“本王此刻奇怪的是,这些人纵算在自己府内都养了死士卫队,一个府能藏多少人?五千人算是顶了天的。到现在为何不见他们与哪方的军营有所联系?”

“没有么?”柳持谦惊扬剑眉。

太子颔首,困惑难解,“本王让几位舅舅严密关注周边几省的军营动静,至今都无任何进京的迹象。持谦认为他们可能在没有军队响应的情形之下行那等妄事么?”

“绝无可能。”柳持谦断然。

“本王也是这样想,可各营皆无动向,就算原先曾由苏変旧部任过总兵的虎营、卫天营也是如此。而京畿的防卫一半在良亲王手里,一半在本王的舅舅手里,都不可能为苏家所用的。那么,他们到底从哪里借这份力量?”

柳持谦蹙眉成川,眸光明灭,“如果是太子殿下,明知京畿近处军宫皆在监控之中,还会试图动用么?”

“自是不行,可不用近处的,难不成还要舍近求远?若如此,沿路早有人把信报了进。”

柳持谦沉吟。

一路时,他收到了两封信。

一封自樊隐岳,一封自关峙。两人的信前后而至,信中所说却事出同源。

一个道镇南大将军疑为苏氏一族同党,要他设法查明。

一个道曾与奭国交战国的镇南大将军带着两千人奉命面圣。那两千人出自镇南军嫡系铁甲军队,经过最严酷最全面的训练,沙场之上以一挡十不在话下,战力惊人。而镇南大将军所过之处,军营首脑凡有同受皇命者,皆与之同行进京。截止关峙撰写之时,同行者已臻万人。

皇命谕令,堂而皇之,名正言顺,当地官府又怎么可能上报朝廷?

“持谦在想什么?”

“臣在想太子的话。若反其道行之,舍近求远,如何才能遮人耳目,不使地方惊动?”

“这……怎可能?若军队调动,地方官员必定上报,就算当地的被他们灭了口,沿路的想杀业杀不净。苏家不会傻到这个地步。”

但他已提示道这个地步,还不成?真是头痛呢。话若明说,太子嫉能之心必起。不说,如何解决眼前难题?柳持谦尚左右为难,外面脚步声急切迫近,“太子殿下,兆郡王手下见兆郡王,说有大事要报!”

柳持昱道:“是那个什么姓何的么?快让他进!”

人进,却非两人都以为的何慕然。人一脸的惊惶,进了书房扑跪在地,“奴才见过太子殿下,见过王爷。”

柳持谦凝颜,“你怎么回了?”

“王、王爷,奴才该死,奴才把人看丢了!”

柳持谦玉面赫变。

“奴才那天一时的大意,回就见不著人了,然后,然后……”

“说。”

“奴才回到京城,听说他又住进了鲤跃居里。”

“然后呢?”

“然后?”人满脸茫然。

“你可把他给处理可干净了?”

“可以杀他的么?您不是说看着他就好,奴才以为,以为……”

柳持谦抬脚,把人踢了出气。

“太子殿下,臣想计划必须提前了,请问您府内的人几时可以集结完毕?”

她已陷险境。再晚,只怕不及。

逐五五

这场打斗,是樊隐岳所遇最名副其实的一场恶战。

虽与楚远漠那等高手交过手,但单打独斗且事先设好退身之路的打,完全不同于这种白刃相接的厮杀。

近百名顶尖高手的轮番攻击,似一只永不歇息的车轮,将梁上君、乔三娘、樊隐岳三人围困其间。纵是梁上君、乔三娘拳脚无拘地大开杀戒,也有力殆气疲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