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眉宇间犹有不决之色,但随着诚亲王妃的低低规劝,不决之色渐淡,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凛冽之气。

“好,就依姑姑的这个办法。”

“天历朝皇族之中,皇帝最信两人,明面上的,是良亲王,暗地里的,是诚亲王。良亲王手握兵权,负责京城防卫,其子兆郡王则负责京城治安……”

樊隐岳冷眸觑去。

“……做、做什么?”因徒儿这记冷光,侃侃而谈的梁上君被自己个儿吞咽不及的口水噎了一下。

她眸意趋淡,道:“接着说罢。”

“要听良亲王的详情?”

她秀眉挑了挑。

“好,好,好,改说诚亲王,嘿嘿……”这个徒儿,真不好逗,做师父的想说点废话练练嘴皮子都不准。“话说诚亲王,这人可就更有话题了。看上去是一个饱食终日、不学无术的闲差王爷,实际上却是位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式人物。他统管着皇家的东越府,受皇帝直接指派,一些法令律例不能奈何人和事,他解决,干净利落得让人咋舌。要不是你大师父我有一个号称‘神仙一溜烟’的神偷好友曾亲眼见过他领人暗杀某个封疆大吏,要寻出诚亲王的端倪,还真是难呐。”

的确不易,若非曾经出苏府的文武大臣中有几人为避大祸,在皇帝当殿烧了罪证之后请辞回乡,却先后莫名暴毙,她也不会突发异想,请梁上君去追索这条线。也不会料到,诚亲王居然是她行进途中的一大障碍。

但,这个障碍,却未必没有可用之处。

“大师父。”

“呃?”叫得这般甜美,让他老人家头顶发麻呢。

“苏家人所用的死士还是侍卫中,有人的轻功好到超过了我。”

“什么?”梁上君两只眼睛瞪如铜铃:这个徒儿是他多年最得意的作品,超了她,岂不是对他这个师父的污辱?

“大师父不信,不妨夜探监察院尚书府,以大师父的好轻功,势必引得出那个人。如果和他交手,大师父应该可以多多少少模仿出他的轻功身法罢?”

梁上君头颅高扬,傲气道:“这不是难事。可你大师父我的轻功独步天下,模仿别人做什么?”

“请大师父摹其身法,进宫刺杀一回皇帝。”

“啊?”果不其然,这徒弟最爱给他派些凶险辛苦的活计。不过,很让人跃跃欲试的心痒就是了。

“胆敢刺杀皇帝的逆徒,自是诚亲王的眼中的钉刺。您这位老江湖在逃跑程中,露一些蛛丝马迹引那个诚亲王查到监察院尚书府上,应该不难罢?为防这位郝尚书断尾护主,你还须设法……”

“明白,明白,我的宝贝徒儿,妙计啊妙计,师父我这就去安排,这些又有得玩了,哈哈哈……”

关峙这处于元兴城的住所,是上度京时即已的。宅子原本是所富贵之家,因逢变故主人弃宅多年,远观亭台蒙尘,楼阁虚置,已如废墟,中间却有几处尚且坚固好用,略加整理,即成了落榻之处。

是以,梁上君的掐腰狂哮,除了令依附于宅内其他房梁沟壑上的生物惊跳外,惊不到他人。

而喜静厌吵的樊隐岳,早已避之大吉。

逐七八

羲国公主暨太子侧妃与人私通?

这则石破天惊的桃花讯,在天历朝廷间迅速风传,三日之内扩延至市井街巷。元兴城内,凡二人以上的***之处,两三句开场过后,人们以眼角扫过周边,便将这事拿嚼嘴。世人无不疑猜,有谁如此的胆大包天,敢把绿帽送到太子头上?

“他不过是几分皮相,一个说书的下九流东西,你居然、居然会、居然会……”太子府天牢内,柳持昱脸色乌青,目冲血丝。“纵算你自未经开化的蛮邦,也该学过廉耻二字!本王对你有千般万般的好,你就是这么回报本王的?”

珂兰螓首高昂,“太子殿下尽可辱骂珂兰,莫把羲国牵扯在内。”

“你这时倒晓得不连累你羲国了?你做这等事的时候,没想过会给你羲国抹黑添污么?羲国的颜面,早被你败坏尽了!你倒是说,本王有哪一点对不起你,你说,你说!”

“珂兰还是那句话,若太子殿下认定珂兰做了这种事,请处死珂兰。”

太子面色越发难看,咆声狠骂,“你这个无耻的……荡妇!”后面两个字,他挫着齿根重重咬出。

她冷笑不语。

若楚远漠将的敌人是眼前这个男人,那么,这片天历国境,早晚必成远漠的囊中之物。

那日傍晚,将近戍时时分,她听闻下人报珂莲公主又惹了祸端,遂匆匆出府,随府外等待的一副官家打扮的差役前往。轿子落稳,她出轿所见,却是一个临水的亭子,依据周遭景致,似是到了什么园林去处。她不觉诧异中待欲细问,领路人及轿夫皆已不见。湖水钱,一个扶栏观望的白衣男子回头。她识得对方,向前迈去,走至两人之间相隔一臂距离,开口欲向对方打听珂莲去向。

只是,“珂”字未完,太子骂声已至,“捉奸”启始。

“有人和我说起你与人有私情,在羲国时便有,那人还追到了元兴城找你!本王一径不信,一径为你说话!你居然辜负了本王!你居然真的和一个下jianren有染!你还把这个下jianren送你的钗子放在贴身衣物内保存,你这个不知廉耻的淫妇!”彼时,太子盛骂中,将一根凤钗甩到她脸上,划破了她额上皮肉。

那日向她通报珂莲消息的下人、抬轿的轿夫,皆自太子府内消失。这位太子若还有一两丝的清明与智慧,便该想得到他既然当场遭捉,哪时间杀人灭口?他只带着心腹前往“捉奸”,这桩“丑闻”何以又在短短时间内传遍四城,令他灰头土面?

可惜,除了将她入狱,除了每日必有的辱骂,不见他意图求证,不见他细究原委。这个男人,实在庸碌至极,无能至极!

“你既然想死,本王会让你死!你有这般放浪的恶迹,谅他楚远漠也无脸替你开脱!”骂终过,太子盛怒而去。

她自嘲一笑。

远漠这个时候,必然正为了平灭奭国殚精竭虑,确实无暇为她开脱呢。

走到这般境地,他接她回家的许诺,已再激不起她跋涉向前的气力,活之无趣,死又如何?抱歉的是,关先生何其无辜,须陪她一道送了性命。

远漠,难道我当真是为你降临这人世,临到死尚且要为你带走你的情场劲敌?

太子巨怒,樊隐岳又何曾安生?

她住在太子府,太子侧妃与男人相会之讯,她与府内诸人同时获知。但得悉那个男人便是自己的男人,已是事发之后的两日。

那时际,她以何慕然之面,与被两侍卫押着满身抽打鞭痕的关峙擦身行过。那当下,她险些就要杀光这府内的每一人!

是夜,她制晕低地牢守卫,拿了钥匙,到牢内。幸好,牢房内仅是潮湿雾重,没有她以为中的及腰深水,否则,她难以保证自己不会失去所有理智。

“先生……”

全身锁链的关峙料定她会,早有温润笑颜迎接她的泪眸凝睇,“无事,我以内功护着,这些伤只伤及皮肉,略加料理就好。”

“你怎么会任这些人伤你?以先生的……”

“成亲王府并不好进,我最不喜欢行事功亏一篑。”

“你都如此了,还如何继续呆在成亲王府?我这就救你出去!”她取出靴内短剑,这物削铁如泥,不怕这些铁锁铜链。

“不行。”

“不行也要行……”

“月儿。”他沉下俊颜,目写不准。

她顿时委屈不胜,珠泪涌出,“这只是我要做的事,我何时要你为我做到这一步着?我只想你陪着我就好,你若如此,还不如回村子等我!”

“月儿,傻姑娘。”他笑叹。“这也是我自己的事。我想助你早一步把事情做完,随我回村子养花种菜呢。”

螓首扭过一边,她兀自垂泪抽泣。

“以月儿的聪明,要解决这桩事,轻而易举,不是么?”

“……我这把剑要砍掉那些锁链,的确轻而易举!”她头犹不回,赌气道。

“别孩子起了,若不想你家先生在此间受苦,快些离开,去做事罢。”

“哼……”

“听话,快点,若惊动了这府中的人,便麻烦了。”

“……你身上很痛罢?”

“痛,但这等皮肉之痛,是世间最易捱的。”

“是么?”她條然回过身,张口咬在他薄唇唇上。“既然最易捱,你便多捱这一下!”

冷香犹在,娇躯已去。

她舔了舔唇上创处,得一丝咸意,不由忖道:他的傻姑娘当真生气了,咬得快极恨极,唉。

逐七九

太子妃失宠,举族皆隐不安。诚亲王妃为助亲侄女儿脱离困境,费尽思量,却苦无适宜人选,可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待于自家府内无意瞅着貌相出类的珠宝匠时,眼前一亮,又叹一声得全不费功夫。如这等貌色的男子,绝对燃得起太子醋火。而此等低下出身,易摆布,好操弄,不必烦恼会有其它麻烦的衍生。

为计划顺畅,诚亲王妃特意将对这个珠宝匠有可笑迷恋的二女儿支离府内,而后以金铺东家的名义将珠宝匠约到集蕙苑,等待那蛮国女子的到……截止目前,这个计划称得上天衣无缝。惟待太子及早将奸夫淫妇发落干净,便可庆贺大功告成,称心如意。

但在太子侧妃人头未落地之前,一切变数都有可能。

这桩计划的变数,出在了柳惜墨身上。

柳惜墨被母亲逼着,到城郊庵堂吃素斋,听诵经,未满十日不得回府。怎一个枯燥无味了得?眼看着郡主的忍耐已到了一触即发的临界点,庵堂师父也不敢再挟王妃命横加阻拦,任郡主走出庵堂去,到后山遣兴散心。

“惜墨郡主!”

“什么人?!”树荫之下,草地之上,柳惜墨惬意仰躺,被突兀的一声吓得跳起,两目圆眙,还以防卫姿态。

者一躬到底,泣声道:“奴婢是珂兰公主……就是太子侧妃的随嫁婢女,奴婢恳请您救救我们家主子!”

“有头没尾,说什么乱七八糟?”

“对不住,奴才走得急,说得也急,您听奴婢慢慢说……”

小婢女汉话不太灵光,磕磕绊绊,呜呜咽咽,好不易才将话说完。

柳惜墨已是柳眉倒竖,“会有这档子事?”

“您与珂莲公主争关先生的事连官府都给惊动了,如果您二位能够出面作证,定能使公主开脱。奴婢找不着珂莲公主,只得先打扰惜墨郡主,万望您……”

“行了,闲话少讲,本郡主去把那个野人公主找!”惜墨郡主轻功称不上高妙,但起纵间,已到了几丈开外,话儿顺风传。

原地,小婢女拭去眼泪,目望郡主焦躁奔去的影儿,暗自唏嘘:男色害人呐,他梁大侠年轻时怎没这样的好光景?

强龙难压地头蛇,原,多日不见的珂莲公主是中了惜墨郡主的算计,被关入一间黑暗密室多日。为救爱慕男子,柳惜墨亲自放她出,挡开拳头,把珂兰公主与关峙当下处境三言两语道出。暂不清算过节,两人共赴太子府。

珂莲将栽赃珂兰的所有指摘,大包大揽尽至已身与关峙有牵扯得是她,互生情愫的是她,一时赌气远至元兴城追寻的是她,那根凤钗更是关峙送她的定情之物。前些时日登府探望侧妃,留宿沐浴时将凤钗与贴身衣物裹放一起,翌日走得急,忘到了姐姐房内。

旁边,柳惜墨不时给以声援,且引出两人茶楼争风吃醋之事借以力证,言曰那日与关先生相约在集蕙苑的人是她,因路上耽搁赶去得晚了,惹太子阴差阳错的误会。末了,她兴致勃勃加以渲染润色道,关先生对她一见钟情,方以珠宝师面目走进王府,关先生与她男才女貌,郎情妾意,天生一对,地育……未竟的话,被太子截去。太子殿下迫不及待要下人将侧妃接出天牢,好生宽慰。地牢内的珠宝匠,自也无罪开释,交予珂莲公主带走,并以长兄口吻,言辞告诫惜墨郡主少与这等身份的男子接近,以免误了皇族郡主的名声。

柳惜墨又哪有耐心倾聆教诲?一溜烟儿,追着带人先她一步离开的珂莲公主去了。

“站住,站住,我要你站住!”

长街上,柳惜墨放声叱叫。前方珂莲听若罔闻,反挥手要抬轿者加快脚程,两眼紧盯道旁,意图找一家医馆医治同轿男子身上一条条触目惊心的伤痕。

“你这个野人公主还不站住?本郡主认识一个卸了职的老御医,有他医治,好过这街上的草包大夫!”

珂莲浓眉一挑,“停轿!”

此时,太子府红人何慕然抱一叠书卷由另端步,与珂莲乘轿错身而过。

一道轿帘之内,自己的男人与另一个女人抵肩坐着。她是最出色的医者,竟不能为自己的男人施手诊治。如斯情形,她还能忍受几次?

这个夜晚,太子府中几位狱卒在睡梦中死去。这些人生前也许做过不止一桩错事,但使他们送上性命的,只因他们曾执鞭抽打过一位珠宝匠。

“昱儿,你怎把这事处理成这个模样?”

虽为万民之尊,深居宫中的元熙帝却比万民迟闻。待无意听到宫女太监们的窃论,叫大太监质诘之际,事情已然结束。但太子对这等事的粗糙料理,他仍须训诫。

“珂兰乃羲国公主,对她你不能与寻常妻妾等同。这事其一。其二,这等事发,你若不想交给宗司府,就要做到无声无息。你自行审理,府内人多嘴杂,沾污得可是你一国太子的名声。”

太子俯首,满颜自责,愧声道:“儿臣知错了,儿臣已然明白儿臣的处理实在欠当,请父皇责罚。”

“再责罚你,除了让事情继续延伸之外,还有何益处?你晓得自己的错处就好,这事就算过了,你该把精神放到正事上头。”

“儿臣知道。”

元熙帝看着这个儿子,心发沉喟。如果他是一个合格的郡主,便该明白眼前的儿子绝不上最适合走上龙位的那个。可是,他是自己最爱女人的惟一所出,他最珍爱的骨肉啊。

他这一生,以自己的方式爱着一个女人,也只爱过一个女人……“昱儿,朕会再看看,如果你实在不能,朕也定然会设法保住你的一世太平。”

“嗯?”柳持昱惑然不解。

逐八十

南院大王与黑虎王的攻伐,在羲国如火如荼。奭国趁隙展开光复国土之役。

光复之战,艰苦卓绝,每一场皆如绝地,每一场皆臻危境,甚或有些时候向前一步,随即回退后三步,中间需付出的,却是无数同袍的血肉之躯。仿佛永无止境、永无光明的苦战,滋生出绝望,渐渐弥漫于羲国将士心中。

军心将溃,军气将逝。

接到前线战报,看罢前方将帅递的陈情书,摄政王妃不顾玉体抱恙,日夜兼程,出现在军中营帐,未作停留,即刻亲往探望每帐兵士。

这般纡尊降贵之后,命领兵将帅将全部兵士集结空旷之处,吃下随行大夫送到嘴边的丹药,她登临高台,玉躯透弱,却坚而不栗;目眶有泪,却蘊而不落;声嗓发颤,却定而不移。

“……各位将士,诸位兄弟,你们的身后,站着无数如本宫一般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那些人,或是你们的妻子和恋人,或是你们的姐妹和母亲。一旦国土沦丧,家国遭劫,本宫必定以身殉国,她们呢?羲国人如狼似虎,她们会遭到何种对待,兄弟们必定清楚罢?”

感谢与慰劳,在巡视各帐之际已然做过,这一刻,摄政王妃仅为了给将士儿郎励志激奋。

“为了保全我们所珍爱的人,除了向前,我们已经别无选择。羲国人的确善战,但我奭国的儿郎就差了么?有一句话叫做‘置之死地而后生’,我们就当自己已经死了,一个死人还有什么可以恐惧的呢?惟有将羲国人赶出我奭国国土,方能保住我们的家园,方能保住我们要保的人……”

此过程中,娇躯几经虚晃,侍婢前搀扶,皆遭挥退。

高话落毕,奭国兵士仰目望她,鸦雀无声。

她玉牙紧咬,脊背挺直,目光坚定,将自己无惧无畏、光复河山之心传递给了所望着她的每一个人。

“……摄政王妃万岁!”兵士之中,不知是谁先开口喊声了一嗓,继而掀起了潮呼海应,响竭云霄,震达天庭。

“为了摄政王妃,为了我们的妻子姐妹,把羲国人赶出去!”

“羲国人杀我同胞,夺我河山,此仇不报,枉为男儿!”

直至摄政王妃被侍婢扶着回营帐,将早已备好的药汤喝下,外面的呐喊声犹未断绝。

“你真是……真是个人物呐。”乔三娘啧啧称奇。“寻常人若病弱到你这个地步,莫说那一番高台演说,单是赶恁远的路,一颗小命也要给阎王爷送过去了,你居然……虽然为了我的徒儿,我不能喜欢你,从今以后,不讨厌你就是了。”

“……你的徒儿?”矮榻上闭目调歇的南宫玖半掀美眸。“樊隐岳么?”

“可不就是她?最近三娘时不时在想,若是当初她村子中的时候,你还在关峙身边,你们三个人的故事应该更有趣罢?”

“……新人美如玉,旧人弃若屣。很有趣么?”

“话不能这么说。你和关峙之间,是你抛弃了他。这世上可没有道理说,抛弃人者一旦回头,被抛弃者拒而不受反成了薄幸一方。遑论你的回头,是你在功成名就嫁了人又死了丈夫之后才回头,关峙如果还要你,那就真成了圣人。”

南宫玖阖了眼,唇抿苦意,似讥还讽,“说到底,还是不够爱……”

乔三娘抚颔,作沉思状,“这么说也对。关峙为了我那个徒儿,不就从村子里走了出,眼睁睁看着她和别的男人相好,还暗里明里的多处维护……”

言者或是无意,或是有心,字字锥透听着心际,随着一连声的急咳,一口杂血的浓痰咳出喉口,滑落到侍婢捧的痰盂里。

“好,好呢!”乔三娘额手称庆,喜上眉梢。“你就差这口东西,吐了出,淤气除,气血通,稍有岐黄之术的人都能医得好你了!”

南宫玖锦帕掩口,玉指无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