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面罗刹果然脸色一变,同时薛玥已经跳脚起来,白了一眼顾勋道:“顾大人,我好像不是你大理寺的人吧,怎么用起来如此顺手。”

顾勋头也未抬:“你若胜了,五百两银子还归你。你若输了,之前欠我的也都一笔勾销。”

薛玥精神一振,忙道:“能为大理寺效力,小的定当竭尽全力,不负大人重托。”

玉面罗刹在旁叹了口气,一副怒其不争的表情,嘴上却答道:“既然如此,我便与小妹比试一番吧。”

玉面罗刹这一应,倒在情理之中,这条件实在太过放水,论武功轻功他都胜薛玥一筹,比试项目由他来定,可算是必胜之局。让薛玥奇怪得是那只狐狸怎么会提出如此吃亏的比试,这人最善利用人心,绝不会下明知会输的赌注,也不知他这次到底在打的什么主意。

那旧屋之外有一处山坡,坡上开着几处不知名的野花,再往后又有一片树林,因为鲜有人烟,砂石乱布,显得颇有几分荒凉。张冲正带着手下亲信在此处一字排开,以防玉面罗刹逃脱。

薛玥和玉面罗刹在树林前寻得一片空地,各自选了一端站定,顾勋也出得门来站在一旁负手观看。薛玥见玉面罗刹眉头紧锁,脸上已没有一贯的戏谑之色,仿佛若有所思,于是她开口问道:“你想比什么。”玉面罗刹沉默一刻,一字一句吐出:“比阵法。”

薛玥顿时好奇起来,怎得今天这两人都如此奇怪,他随便选一项都胜过自己,为何非要和自己比阵法。薛家最擅长得就是机关布阵,薛玥自小耳濡目染,自认在这两项的造诣上少有人及,只是这么多年以来,所遇对手也不过一些江湖莽夫,根本用不上这些功夫。而她从未听说玉面罗刹竟也精通阵法,想到能在阵法上与他较量,倒是让她觉得跃跃欲试起来。

薛玥掩不住脸上欢喜:“一言为定,由谁来布阵。”玉面罗刹却仿佛毫无察觉,目光依旧虚空,仿佛堕入另一时空:“我先布阵,由你来破。”说完他闭眼沉思,手势一起,飞身将数块石头摆成大阵,转眼已隐身丛林之中。

薛玥一看大惊,叫道:“你如何知道此阵!”

玉面罗刹并不回答,只在阵外运起内力,以一种复杂的身法飞身而动,瞬时间数块石头与他身形一齐动了起来,飞沙走石之间,仿佛有数个人影在旁环绕,一时难以分辨谁是真身,看的众人啧啧称奇。

薛玥只觉心神恍惚,这阵外人看来玄幻诡异,她却再熟悉不过。此阵名为“迷石阵”,是她爹薛道平自创,也是他此生得意之作。她爹一向淡泊名利,交友甚少,除了自己以外,从不曾听闻他将所学教给何人。六年前全家又已隐居,极少与外人打交道,这人到底和爹爹到底有何干系,竟能使出他独家阵法?

就在她心思纷杂之时,玉面罗刹已从阵外攻来,身姿轻盈,令人眼花缭乱。薛玥心知要让他开口,必须先破了此阵。于是她垂手将玲珑锁置于身旁,轻轻闭上双眼,不见眼前飞石人影,反而觉得心思宁静,一片开阔。爹爹曾经跟她说过:有些事,用眼睛看不出,要用心才知其真意。要破这迷石阵,也唯有排除眼前障碍,用心去听,去感受。

薛玥努力克制心中激荡,只听得耳边劲风呼啸,长链出手,以内力凝聚朝前一挥,只听啪啪数声,眼前石阵已破,玉面罗刹手中袖剑与玲珑锁相击,被震的退后数尺,重重落地。

他努力撑起身体,盯着薛玥,面色已是一片苍白:“你…你果然是他的后人!”

薛玥忙冲上前去,拉住他的胳膊,颤声问道:“你认识我爹爹?你和他究竟有何关系?”

玉面罗刹语带凄然:”他是我的仇人…也是…我的恩人。”

薛玥听得莫名其妙,心中焦急万分,她隐有预感,此人和父亲六年前突然决定隐居,随后又郁郁而终有关。

这时玉面罗刹却又转向顾勋,冷声道:“你故意引她与我相见,又引我揭开她的身份,到底有何用意?”

顾勋微微一笑:“愿赌服输,玉兄既然输了,就该兑现承诺,把我要的东西给我。”

随后他缓缓上前,嘴唇微动:“玉兄若觉得不值,我可再卖给你个消息。据传秋水山庄主人吴秋水病重,管事铁鹰急于夺权,手腕狠毒,一心排除异己,如今庄内一片腥风血雨,正是外忧内患之时。”

薛玥看顾勋嘴唇轻动,却听不到声音,知道他用束声成音和玉面罗刹说话。不知他说了什么,却看到玉面罗刹面色大变,身子竟不停颤动起来。薛玥大惊,忙唤他的名字,玉面罗刹却好像一点也听不到,乌青色的天空突然凝结成大片的黑色,重重朝他压下来。他努力想挪动双腿,却已动弹不得,只能任由黑暗将他吞噬,走不出逃不脱,绝望的黑。

耳边有人在大叫:“跑,快跑…要活下去!”

还有一双眼睛,眼里有无限的悲悯,那人仿佛叹了口气,“可怜的孩子”。他却记得她恨这双眼睛,恨不得能亲手杀了他!

可是,又是这人在黑暗中伸出一双手,紧紧拉住他,“你快走吧,好好活着,为自己活着。”他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好好活着?我现在到底算不算好好活着!而你呢,你却死了!

此时的玉面罗刹已然坠入梦魇,外人看来十分可怖,只见他浑身散发着暴虐之气,双目通红,笑着笑着终是吐出一口血来。

薛玥看他如此模样更是着急,但他已入梦魇,非旁人能触动,一时间也无计可施。

过了一阵,玉面罗刹稳住情绪,从怀中掏出一物,朝顾勋一扔,随后双脚一踏,以燕子三踏水步法朝树林深处遁去。林中传来他的声音:“今日不宜叙旧,小妹,我们改日再见。”

薛玥恨得一跺脚,也不管轻功是否跟得上,硬是飞身追过去,她只知道必须得弄清楚这整件事,其中隐情一定和爹爹有莫大的关系。

张冲忙过来询问是否也要上前去追,顾勋翻看手中账本,笑着摇头:“他得到了他想要的消息,总算没有再耍花样。”

张冲又问:“大人准备怎么处置。”顾勋把账本揣入怀中,懒懒将手一挥:“不急,有些东西要到适当的时候,才能发挥最大作用。我现在有些饿了,不如去醉香楼,尝尝出名的扬州四宝如何。”

第10章 风波起

扬州城到了初冬,褪去了绿杨景致,淡去了秦淮红妆,冷风吹得路上有些萧索。还好总有一些地方是永远不会冷清的,譬如说酒楼和青楼。

扬州城最大的酒楼——醉香楼,能做出最精致的菜色、能满足最挑剔的客人,因此即便是在这有冷的有些透骨的冬日,店内小二也是忙的脚不沾地。

一张靠墙小桌前,一位年轻女子穿鹅黄色的襦袄,寻常容貌,在人群中并不引人瞩目。唯一稍显特别的,是她面前摆着4件大菜:燕窝八仙鸭、衬汤炒蹄筋儿、蟹醉虾泥螺、鲜烩美人肝,再加一壶上好的福州龙井,由此可见她不仅很会吃,也很能吃。她吃得很仔细,仿佛每一口都不能辜负这菜中所费心血,毕竟这里来一次,可是要花费不少银子。

这时一个白衣人闪到她对面坐下,此人面如冠玉,肤似凝脂,一袭银丝长袍衬得他眉目如画、明丽脱俗,惹得酒楼中一片私语。他仿佛听到有人议论,美目只往旁一扫,浓烈的杀气吓得众人立即噤声,也不敢再多看一眼。

薛玥见到此人眉头一皱,忍住要破口大骂得冲动,冷冷将筷子一放:”怎么我这手下败将,终于有脸来见我了。“玉面罗刹嘿嘿一笑:”小妹莫不是想我了。“说完不客气的拿起一双筷子往菜中夹去。

薛玥瞪他一眼:“大白天的这么招摇,倒是不怕被抓了。”

玉面罗刹刚把菜放入口中,得意道:“我现在可不是通缉犯了,那姓顾的还算说话算话。”

薛玥看眼前这人一身风流不羁,再想起那日他绝望暴戾的神情,一时间有些分不清到底哪一张才是他真正的面目。

那日比试之后,她便再也没见过玉面罗刹,为这事她也着实记挂了一阵。好在她天性豁达,相信这人一定会回来找自己,到那日总会水落石出。

可是,今日看这人大喇喇的坐在自己面前,竟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薛玥还是有些恼怒,等不及开口质问道:“你和我爹,究竟有何关系?”

玉面罗刹脸上仍是那副招牌表情:“小妹何必着急,我们路上可以慢慢说。”

“路上?”薛玥有些不解。

“没错,”玉面罗刹慢条斯理将筷子放下,“今日我找你,是来再做笔交易。”

薛玥气得将桌子一拍,“什么交易不交易的,你不把事情说清楚,休想再走得了。”

玉面罗刹缓缓道:“我要你办得这事,是和你爹有关。”

薛玥看他一直卖关子,已是十分不耐,冷着脸看他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拿起一看竟然是张一千两的银票,她不禁大吃一惊,只听那人继续说道:”一千两,你和我同去衡州,买一个人的命。“

薛玥从刚才的惊讶中回过魂了,鄙夷的白了他一眼,“刚洗清了身份,就准备去犯事,不好意思,杀人的活本姑娘不接。”

玉面罗刹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一字一句道:“你一定会去,如果你想弄清楚你爹当年之事。因为我们要去的地方,正是由你爹亲手所造。”

薛玥被这话惊得一震,忙追问道:”是什么地方?你要杀的人是谁?“

“秋水山庄,吴秋水。”

谁知此话一出,薛玥的表情更加怪异,她有些愣愣的嘟囔着:“你和他还真是心意相通啊。”

见玉面罗刹面色一变,薛玥又苦笑一下:“你说,他为什么总能猜到我们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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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还得从一个月前那场比试说起,那日薛玥找顾勋收了一大笔银子,索性回到以前的悠闲日子,吃吃喝喝、追追逃犯,不用费力斗脑,倒也十分快活。

可惜你不找麻烦,麻烦总会来找你。从她又见到顾勋的那刻起,薛玥便知道自己再难从这纷杂局面中脱身。

那是一个难得的晴天,太阳从浓重的云层中探出缝隙,顾勋正站在街的另一边笑眯眯的看着她,青衣玉带,俊逸风姿,眼神温柔的仿佛一个等待爱人归来的情郎。阳光洒在他的身上,似一层金色薄纱熠熠生辉,许是是这阳光太过强烈,竟照得薛玥心中突得一跳。

薛玥装作如无其事的走到他身边:“看来这大理寺倒是闲得很,少卿大人既然达成所愿,还有时间在此处闲晃。”

顾勋笑得灿烂:“扬州城绿柳城郭、顾盼生情,顾某又怎舍得轻易离开。”

薛玥皮笑肉不笑:“那顾大人就先逛着吧,小的有事,先行一步。”

此时却听顾勋惋惜道:“那真是可惜了,本来还想请姑娘去试试醉香楼的大裙翅,看来也只能改日了。”

薛玥心中一动,她早听闻醉香楼高薪挖来上元楼大厨,这道红烧大裙翅乃其拿手名菜,每日只供五位客人,关键是华丽丽的三十两银子标价,令她虽垂涎已久却只能望而却步。这人既然找上她,左右是脱不了身,如能借此机会一偿所愿倒也不算吃亏。

于是两人坐进了醉香楼的上房内,顾勋倒也十分大方:大翅裙、燕窝虾条、云片豆腐、炒蹄筋儿,再加一壶上好花雕摆满一桌,看得薛玥眉开眼笑,边吃边道:“顾大人果然豪爽之人,今日如此破费,倒让小的心中不安。”

顾勋为她斟满一杯酒:“只要薛姑娘喜欢,花多少银子也是值得。”他又顿上一顿,“只是顾某今日还想再与姑娘做笔生意。”

薛玥心中早知他有所图,打定主意今日只管吃菜、诸事不应,便笑咪咪应付道:“小的不过江湖小民,何德何能和大人谈生意。”

“姑娘何必如此妄自菲薄,姑娘不世之材,如明珠入蚌、宝剑藏鞘,虽暂时未现其华,在顾某心中却如璞玉浑金,珍视非常。”

薛玥没想到几日不见,这人脸皮倒是越来越厚了,竟能胡说八道得如此正经。她怕自己再听下去,这桌好菜可就没胃口享用了,赶紧道:“大人休要再给小的戴高帽了,有什么事但说便是。”

顾勋见她回的生硬,心中感叹这人果然没之前那么有趣了,便也直奔主题:“还是五百两银子,换姑娘为我保一个人。”

薛玥头也不抬,断然回绝:“这种生意小的做一次就够了,大人还是另请高明吧。”

“六百两。”

“这大裙翅果然鲜美入味,大人快尝尝吧?”

“七百两。”

“燕窝也炖的恰到好处。”

“八百两。”

“是什么人?为何要我保护?”

顾勋知道事成,一抹笑意婉转唇边:“衡州城外有一处秋水山庄,庄主吴秋水如重病在身,他年轻时树得不少仇家,不日即将去寻仇,我请你去保他一条命。”

薛玥冷哼一声,“衡州那么远,这什么庄主我也不认识,我怎知他仇家何时会去找他,难道那仇人一辈子不去,我就在那耗一辈子?”

顾勋又露出薛玥最讨厌的神秘表情:“你暂且不必去,等那仇人去寻仇,我自然会让你知道。若那仇人一辈子不去,你便白赚这八百两银子。”

薛玥内心煎熬,八百两银子实在太过诱人,若能成事,自己的心愿又能更进一步,只是和这人合作实在是凶险万分,他既已开口,必是经过百般谋划,绝不可能像口中说得那般轻巧。做还是不做?一时间她心中如冰火两端,纠结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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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就答应了?”玉面罗刹看着眼前之人,好像在看一个无可救药的笨蛋。

薛玥赧然一笑:“谁也不会嫌银子扎手嘛。再说,衡州山长水远,我哪知道那人什么时候生什么时候死,我一贯不喜多想,现金落袋才是正事。”

玉面罗刹摇头叹气:“你这毛病不改,我看迟早有一天,会被他吃的渣都不剩。”

薛玥心中不忿,却也一时难以反驳,只得耷拉着脑袋,如同泄气小狗。

玉面罗刹又叹道:“也罢也罢,你既先收了他的银子,我也不好勉强。衡州我是非去不可,那人我是非杀不可,你若想阻我,现在先杀了我;若不然,你便安心呆在这城里,莫要趟这些浑水。”

“慢着”,薛玥突然问道“那秋水山庄是何时建成。”

“景元八年。”

“也就是九年前…”薛玥暗暗思忖一番,下定决心:“我和你一起去,这山庄即是我爹爹所修,我一定要去探个究竟,至于那什么吴秋水是生是死,左右我都有银子赚,有什么好怕的。”

玉面罗刹见她话中虽有调笑之意,眼神却是无比的认真,显是经过深思才下此决心,也不再多言,只结账与她并肩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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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元七年,上京城薛家宅邸内

时年七岁的小薛玥正在父亲房内练字,父亲站在她身后,细心牵住她的手腕,口中教导:“玥儿你且记住,提空悬腕,点画方能劲健。”

“可是,”七岁的总角小儿委屈的撅着小嘴:“手一直这么悬着,真的很累啊。”

薛道平刮了一下她的鼻子,“你总说怕累,写字也是,学技艺也是,须知成大事者必须执着坚毅,要有百折不回的决心。”

女孩甜甜一笑:“玥儿不求成大事,只求承欢膝下,一辈子做爹爹的好女儿。”

薛道平无奈的摇了摇头,嘴角却忍不住翘起,眼中尽是宠溺,彼时房外□□正浓,阳光正艳,满园花香透过窗棂沁入书房,混着淡淡书墨香气,小薛玥贪婪的深嗅几口,只觉心肺之中,无一处不欢喜。

突然房门被推开,满屋的香气顿时被风搅散,一个小厮走进来道:“先生,有人求见。”

薛道平眉头一皱:“我不是说过我不见客。”

小厮面露难色,附耳朝他说了几句,薛道平眉头皱的更深,却只能无奈的对薛玥说:“玥儿,你先出去吧,爹爹今日有事,改日再教你习字。”

薛玥乖巧的一点头,蹦跳的走出门去,却看到门外站着一人,大约40多岁的中年男人,周身穿着华丽,身材矮小、貌不惊人,但只是站在那里,便有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深深在阳光下刻下一道阴影。小薛玥在这暖阳之下,突然感到一阵寒意袭来。

景元九年,爹爹终于归家,薛玥冲过去紧紧的抱着他,却感觉爹爹和以前不一样了。从来温和儒雅的爹爹,眉色中写满了忧虑。随后,爹爹带着薛家十几口人搬迁至南方一处偏远小城,但再未开口解释这一年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小城内民风淳朴,风景秀丽,虽远不如上京城繁华热闹,却有着难得得清幽闲适,薛玥住得一阵已经习惯,只是爹爹开始日复一日的消沉起来。她常听到爹爹偷偷叹息,华发迅速爬上他的鬓角,在她眼中一直清雅坚毅的爹爹,不知不觉竟已沾染了日暮的沧桑。

景元十二年,又是一个春日,爹爹的眼中却再无光辉,他躺在床上,睁着已经浑浊的双眼,紧紧拉着薛玥的手:“玥儿,爹爹这一生只做过一件错事,却已是罪孽深重,再不可赦。爹爹不怕下阿鼻地狱,只求那业障之火,不要累及家人,更不要…不要…伤到你!你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要勿忘本心,记住爹爹教你的,不要…不要忘了…爹爹。”剧烈的咳嗽声打断了他的话,薛道平喘着粗气,深深的看着他最宠爱的女儿,眼中尽是深深的眷念与不舍。小薛玥突然想起那个午后,爹爹在花墨的香气中,温柔的托着她的手,宠溺的对她笑,恍惚中只盼时光能在那一刻停逝,莫要让那快乐流走得那么快、那么急。

第11章 旧事忆

夜沉如水,一处庄院内

如墨一样黑的夜空,一轮残月斜斜的照着,院内并未点灯,青灰色的墙砖,被月光一照,泛出一层冷漠的惨白色。

院内房门紧闭,死一般的寂静中,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哒哒哒,哒哒哒,似催命的更鼓声,听的人心惊肉跳。

夜幕下,两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拼命的向前奔跑着,仿佛晚了一步,就会落入这死一般的黑暗中,万劫不复。忽然一阵狂风袭来,吹得树影婆娑,风从树间刮过,发出一阵阵尖锐的呼声,如百鬼夜哭,又如修罗临世。可是,他们却并不怕鬼,他们怕的,是这魑魅魍魉的人间。

两人匆匆跑到一处假山之下,大口的呼着粗气,惊魂未定的四处张望。

“小春,你说先生给的药真的有效吗?”其中一个少年问道,凌乱的发丝佛过他瓷玉般精致的面容,一双细长的桃花眼中尽是恐惧。

被唤作小春的少年,尚余几分稚气的脸上,已隐有倾城之姿,他眼中带着惯有的淡漠与戏谑,“除了信他,我们还有别的法子吗?”

两人小心的查看四周,”就是这里吗?“第一个少年轻轻的问道。小春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心中默念那人当日所言,就是这里,应该就在这里…

此时,背后的风声吹得更加凄厉,其中好像夹杂着一声极轻的讥笑声,笑声落入两个少年的耳中,竟比那催命恶鬼更加可怖,心中最后一丝希望被击溃,两人单薄的身子在寒风中不断颤抖起来。

一个身高八尺有余的长臂大汉不知何时已站在他们身后,遮住了那最后一点月光。他身形精壮,剑眉深目,此刻正含笑盯着这两个瑟瑟发抖的少年,仿佛豺狼玩弄着手中的猎物。

他并未开口,那名桃花眼的少年已经双腿一软,跪倒在他面前,“铁总管,是我们一时糊涂,求你饶了我们的贱命吧,秋容日后定当做牛做马,全力服侍您。”

小春却努力撑直自己早已僵硬的背部,大喊道:“秋容,你现在求他又有何用!我们就算要死,也要死得有尊严一点。”

那壮汉竟又笑了出来,笑中是说不出的阴冷可怖,“尊严?像你们这样的人也敢谈尊严。”

小春眼中流露出绝望的恨意,却连上前和他一搏的勇气都没有,只狠狠咬着牙根,口中一片腥味泛起,喉中作呕,却又吐不出来。

伏在地上的秋容,爬上前将那壮汉双腿一抱,竟抬头朝他他笑去。他清丽的脸庞上带着一丝泪痕,脖颈处的瓷肌有细汗滴下,双眼中烟波涌动,流露着一种说不出的风情。

那壮汉竟被这景象看得一愣,心中微泛起一丝酥麻。对他来说,这两人命如蝼蚁,随时都能被自己轻松捏死,所以他并不急着动手,只高高在上,残酷的享受这两人可笑的挣扎。

这时,他感觉抱着自己腿上的手愈发收紧,脑中警铃一作,挥手向下就是一掌,这掌上的内力足以把脚下的少年轻易折断。谁知那双手不但没有放松,反而整个人用力缠在他的腿上,那少年用最后一丝力气厉声喊道:“走!快走!”

小春被这变故吓住,但他知道,留给他的机会只有这一刻,他迅速翻身往刚才寻得的那处凸起,轻轻一拉,地上竟开了一个小洞,他顺着这洞口径直滑落下去,那一瞬,他仿佛听到秋容最后的声音:\”要活下去,替我活下去!\”但他来不及回应,来不及去看,甚至连眼泪都来不及落下。

他在这幽暗潮湿的洞中不知滑行了多久,终于脚下一凉,卷入冰冷的湖水中。

他在水中拼命的游着,冰冷的湖水刺痛了他的脸、他的心,长久以来的痛苦、不甘、恐惧、悲伤,一切的一切都混在这湖水里,狠狠把他丢下再卷起。而他只是麻木的往上游着,“走,快走”他脑子里只记得这句话,就在他觉得自己再也走不到尽头的时候,终于看到湖面伸来一双手,如同浮木,将他拉出黑暗。

眼前的先生粗布长衫,方巾束发,飘逸风姿像极了书中的温润名仕。但是他曾经恨他入骨,曾经想亲手杀了他,可是现在他却只是跪在他面前,哭喊道:”先生,求你救救秋容吧!“先生叹了口气,无奈的摇了摇头,眼中的悲伤一点点将他吞没。他觉得自己的力气终于被抽干,仰头倒在地下,眼中只余那冷风残月,无尽悲凉。

随后的几日,先生带他片刻不停的逃亡,又教他防身技艺,终有一日,先生放开他的手,道:”你我今日必须别过,此事是我种得孽,终我一生也偿还不了。但我绝不能让我的家人受到一丝牵连。你记住以后要好好活着,为自己活着。“他看着先生的背影渐渐远去,彼时冬意渐融,春草正生,繁华人世间,却只剩他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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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面罗刹从这做过千百次的噩梦中醒来,他伸手抹了抹脸上的泪痕,抬头望向窗外天际渐白,这几天日夜赶路,衡州城应该不会太远了,他想起梦中人事,心中一片钝痛,“秋容,你还活着吗?”

第二天一早,玉面罗刹和薛玥两人从客栈出来,依旧雇上一辆马车,去衡州的路途偏远,山路崎岖,薛玥被颠簸的头晕眼花,心中怨念不断,只狠狠的瞪着眼前这个始作俑者。

玉面罗刹晚上睡得不安宁,此刻被车一颠,也觉得有些昏昏沉沉,抬头看到薛玥怨念眼神,又觉得有些好笑,道:“小妹莫非想让我学那卫玠,活活被你看杀不成。”薛玥翻了个白眼,“我只是疑心你这人嘴中到底几句真几句假,不想又被你诓骗了去。”

玉面罗刹道:“我不是早告诉过你,我曾经被困秋水山庄,后来得你爹相救逃出,如今听说庄内动乱,想寻机回去报仇。我可没逼你,是你自己偏要跟来的。”

“这什么山庄到底为何要抓你?我爹又为何会去帮他们?他又是怎么脱身,怎么救你?”薛玥一口气将心中疑问全倒出来。

玉面罗刹却只摇摇头,道:“其中诸多隐秘我又如何得知,当年真相,只有到庄内才能寻到。剩下的路不会太远了,你又何必如此沉不住气。”然后他闭目养神,打定主意不多说一句。

薛玥知道他一定有事故意隐瞒,可是玉面罗刹不想开口,天皇老子来都无计可施。她也只得认命,只盼这路途走快些,早一日接近爹爹当年的真相。

再过得半日,玉面罗刹想起心中一直记挂那事,终是小心翼翼的问道:“你爹爹…是什么时候去世的?”薛玥神色哀伤,却也没有回避,“五年前,那年我十一岁。”

玉面罗刹想象她当时心情,语气中不自觉带了一丝温柔:“你那么想知道当年真相,可见你也明白你爹的死并不简单。你,不会恨吗?”

“怎么不恨?”薛玥目光沉沉,“我当然恨过,爹爹去世的那一年,我曾无数次的想,老天为什么要带走爹爹,为什么偏偏是我如此痛苦?可是后来我想通了,爹爹把所有事都藏在心里,因为他不想当年之事影响我,他一直告诉我,勿忘本心,要活的自由。如果我一味沉溺自怜,被仇恨歪曲了本心,入了魔,岂不是辜负爹爹一片苦心。”

玉面罗刹有些愣住,突然想起那人所说:“此事是我种得孽,终我一生也偿还不了,但我绝不能让我的家人受到一丝牵连。”原来他到死那天都在保护女儿,不想让她单纯豁达的心灵沾染到一丝丑恶。如果,如果自己也有这样一个父亲,是不是很多事就会不一样,自己就不会受那些苦,就不会变成如今的模样…他不敢再想下去,怕再想下去,自己一直努力紧绷的心弦就会决堤。

薛玥并未留意他的神色,继续道:“更何况我还有叔叔伯伯、姑姑婶婶,还有表兄表妹,他们还那么小,那么美好,为了他们我也要好好活下去,绝不能再让亲人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