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玉面罗刹轻轻吁出一口气,声音竟有些飘忽,“那你干嘛要到处跑,那么贪心是想给自己攒嫁妆吗?”

薛玥不理他调侃,继续道:“我只是想,爹爹教我这一身技艺,我总要出去看看,出去闯闯,爹爹常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唯有看尽繁花、策马千山,方能有所感悟,找到内心的自由。而且,我一直想有朝一日,能回到京城,买回薛家老宅,让我的家人能够落叶归根。”

“难怪你那么拼命赚钱?只可惜这么多年,薛宅早已易主,就算你买得回来,也只是物是人非,”

“不!”薛玥声音有些发颤,“我记得,我记得爹爹在哪里教我习字,记得娘是在院里叫我吃饭,我记得那里的每一颗树、每一面墙,就算风景变了、房屋变了,那里也仍然是我的家。”

薛玥也不知道今日自己为什么会对眼前之人吐露这么多内心的话,也许是因为他和爹爹那一丝隐秘的联系让她信赖,也许这话她藏得太久,不知该对谁倾诉。

玉面罗刹深深看着她,轻吐出一口气:“小妹,让我来教你吧,当你内心有所牵挂,就不可能有真正的自由。”

薛玥不屑道:“像你这样满心仇恨,又何谈自由。”

玉面罗刹目光微寒:“没错,这许多年来,我从未真正自由过,唯求此行之后,再无牵挂。

第12章 谜团起

颠簸了二日有余,马车终于驶入了衡州地界。萎靡了几日的薛玥,想到马上就能摆脱这个把她震得七荤八素的破笼子,忍不住双目放光,欢欣雀跃的立即想冲到街上狂欢一番。玉面罗刹却神色淡淡的看着窗外,猜不出他内心所想。

两人下车后,寻了一处热闹的街市,多番打听,却无一人知晓哪里有这么一处山庄,薛玥奇道:“你说那山庄中能容上百人,必定是不小,何以竟半点消息都打听不到。”

玉面罗刹道:“吴秋水老谋深算,山庄本就选的十分极为偏僻,周围环境隐蔽,这些年除必要物资,庄内和外界并无交流,无人知晓,也属寻常。”

“那你呢,这么多年了,你还记得吗?”

玉面罗刹闻言有些恍惚,纠缠已久的噩梦,总有被揭开的一天,那些刻意回避的过往,不敢触碰的点点滴滴,却又何尝忘记过。

两人向西行得数十里,终于看到一片密林,玉面罗刹仔细辨认一番,道:“就是这里”。

穿过密林,眼前突然开阔起来:一片庄院气势恢宏排开,青灰色的城墙围得密不透风,女墙蜿蜒、更楼耸立,暮色流云之间,秋水山庄如同孤堡一般傲然肃立。

薛玥望着脚下潺潺湖水,惊叹此地布局巧妙:城墙三面临水,湖水深不可测,如鸿沟与外界隔绝。背面一座陡峭山脉直插入云际,若强行从山上进攻,即使是轻功再高之人,也只能一命呜呼。加上地势较高,更楼上四周一览无余,整个山庄实在坚固严密的唯有飞鸟可入。

长途跋涉至此,却发现连路都找不到一条,薛玥感觉有些沮丧。她回头看了一眼脸色有些苍白的玉面罗刹,“山庄里的物资是如何运进去呢?”

玉面罗刹并不开口,只往湖面一指,薛玥顺着他手指方向,看到一人蓑衣蓑帽,独坐乌篷船上,如独钓江雪的渔翁,一派悠闲态度,只是在这杳无人烟的旷野之中,显得有些诡异。

“此人名为渡者,常年宿于船上,庄内一切必要物资都由他运输,除了庄主和总管,没人见过他的真面目,也没人知道他姓甚名谁,只知道他是一个绝不好对付的高手。”

“这么说,要抢他的船,蒙混入庄,也是不可能了?”

玉面罗刹摇了摇头,“且不说你我是否他的对手,入内物资都由总管铁鹰亲自接洽,他本就是一个疑心很重的人,绝不可能有人骗得过他。”

薛玥叹了口气,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总不能飞过去吧。”

此时天色向晚,最后一点暮光也慢慢隐于天际,玉面罗刹仿佛并不很急,只淡淡道:“今日已晚,先寻个地方歇息吧。”

穿过密林数里开外,有一处小镇,由于地势偏远,山路难行,这小镇也显得也十分荒凉。街上商贩寥寥,民舍内泛着几点微寒星光,冷风卷起枯叶,落在镇上唯一的客栈阶前,更添几分萧索。

客栈老板是一位红脸白须的老者,看到难得有生意上门,笑得脸上的肥肉都颤抖起来。他忙招呼两人坐下,跑堂的提着铜壶飞奔而至,斟上两杯热茶,柜台前,一位账房先生正在做今天的账目,将算盘打的噼里啪啦响。

两人随意点了些酒菜,待酒菜上桌,薛玥正要动筷,却眉头一皱,将筷子往桌上一拍,喊道:“把你们老板叫过来!”

老板忙赔笑赶来,薛玥杏目圆睁,“老伯莫不是欺我们人生地不熟,就拿这种玩意儿敷衍我们。你看这鲈鱼细小、鸭肉粗老,这是给人吃的东西吗?”

老板脸色有些难看,却扔挤出一丝笑容,“小店穷乡僻壤,又是天寒地冻的,实在找不出什么好的材料,还望姑娘多多谅解才是,不如这样,这顿饭就算我请二位的。”

“老板这么说,莫非是讥讽我们出不起银子,存心找茬是吧!”薛玥将桌子一拍就要发难,玉面罗刹忙伸手去拉,两人拉扯间,桌上滚烫的热茶连茶杯一起飞出,正迎面泼向客栈老板。

客栈老板毕竟年迈,突逢大难,竟呆呆站在原地没有反应,旁边一个伙计忙过来将他一拉,茶杯一偏,正泼在老板脚边。

薛玥仿佛也被这意外吓得有些楞住,但仍然不依不饶,“把你们的厨子叫出来,我倒要看看,这种菜他能不能吃得入口。”

老板眼看今天的喜气变成了晦气,脸色十分难看,却也只得任命,叫了厨子上来,试了菜,又赔礼认错一番方得罢休。想到两人还要在此住上几日,只觉天昏地暗,店内一片愁云惨雾。

看着店内数人把他们当煞星躲得远远,玉面罗刹嘴角含笑,用束声成音对薛玥道:“你这戏做的还挺足的。”

薛玥随意夹了口菜,“他们比我可装得更像。你说,这样一个乡野小店,为何会出现这么多高手。”

“你是何时看出的?”

“一进门就发现了,”薛玥轻执起酒杯,眼神在杯盏的掩盖下往旁一扫,“那跑堂的身材瘦小,走起路来却鞋底深陷,可见他手中铜壶分量不清。如此重的铜壶,他却提得轻松自如,一滴水都不洒出,足见其内功深厚;还有,一个荒野小店能有多少账目,这账房先生竟要用玄铁制成的算盘来算账,我猜是因为多年使用暗器,指力过劲,木制的算盘让他一拨,只怕要碎成粉末。”

她又笑着瞟了玉面罗刹一眼,“你刚才配合我那一泼,更是泼出个轻功高手,只是想不到,他手上力道不输脚上功夫,瞬息之间竟能移动一个快两百斤的大胖子。“

玉面罗刹接道:“因为他动得不是人,而是那只茶杯,只不过他实在太快,快到连我们都未看清他手上动作。”

薛玥仔细一想,竟莫名有些生寒,“那个老板呢?我观察许久,实在看不出他的路数。”

“他有没有功夫并不重要,他既能随意指挥这群高手,必定不会是等闲人物。”

“你说这些人聚在这里到底是要做什么?看他们对这里的熟悉程度,显然在这客栈呆了很长时间,你我今日才进城,可见他们并非为我们而来,莫非他们也和那秋水山庄有关。“

玉面罗刹放下筷子,懒懒将头一撑:“我只知道我们并没被毒死,现在天寒地冻的也不可能有第二间客栈给我们住,这里就算是龙潭虎穴,也得先呆上一晚。”他又将头往薛玥跟前一凑,“小妹若是怕了,我可以考虑晚上陪你,还省一间房钱,你看可好?”

薛玥见他说着说着又没正形,索性也学他那嬉皮笑脸的样子,“我有何好怕,我既不如你有钱,又不如你貌美,无论劫财还是劫色,都轮不到我担忧。我只管高床暖枕、安榻而眠,倒是玉哥哥你,晚上可要多加小心才是。对了,我这人一向睡得沉,若有何事你一定要大声呼救,不然我不能保证前来相助。”

玉面罗刹哑然失笑,果然是近墨者黑,这小丫头倒也变得牙尖嘴利起来。

客栈老板见两人都已吃完,只得又打起精神带两人前去二楼客房,双方各怀心事,一时无语,楼梯上下,仅剩脚步之声回荡。

客栈不大,楼上也仅设数间客房,一眼就可望尽。薛玥看每间房内都未点灯,奇道:“今日无人住宿吗?”

老板陪笑道:“小店素来人少,今日只有您二位客人。”

薛玥和玉面罗刹互看一眼,选了靠楼梯口的两间客房,又悄悄观察了一番地形,才各自进得门去。

虽是乡野小店,客房倒也收拾的十分干净整洁,薛玥点起油灯,细心在房内检查一番,并未发现任何暗道,心中稍感安定一些。劳累了一天,她已经十分疲倦,随意梳洗一番,便合衣睡去。

这一夜她睡得并不安稳,秋水山庄、无人的客栈、奇怪的高手,在她脑海中不断变幻,仿佛有一根线牵着这些貌似毫不相干的事,这背后又藏着怎样的秘密?是谁在其中谋划?

突然,隔壁房方向传来一阵低低的哭声,声音凄楚尖厉,划破暗夜的寂静,听得人毛骨悚然。然后,是砰砰砰三下重重的拍墙声,好像有人在求救,又像是一种警告。

薛玥惊得坐起,浑身已是大汗淋漓,一阵前所未有的恐惧袭来,隔壁,是玉面罗刹的房间!

第13章 鬼影动

薛玥迅速跳下床,冲出门外,隔壁房门却是紧闭着的。

漆黑的木门、空无一人的过道,冷冽的夜晚卷着阴寒之气朝她袭来。

她稍微稳定了一下心神,紧握住腰间长链,深呼一口气,“啪”地推开房门。

令她感到意外的是,房间里并没有人,一切陈设如常,毫无打斗痕迹。

想起刚才的哭声,她心中涌起另一种恐惧。此地虽然高手众多,但她确信谁都不可能轻易带走玉面罗刹,没有呼救且不着痕迹。除非…带走他的并不是人。

这间房和她房内结构相同,薛玥弯下腰,并未在床下发现暗道,抬起头是紧锁的窗棂,窗外几颗大树被风吹的沙沙作响。

突然,脚步声在暗夜中响起,她猛一转身,只见到一个黑影朝这边走来。她背脊一僵,双手死死握住玲珑锁,警惕的望着黑影越来越近。

待看清来人面目之后,她紧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是你!”

从门外走来之人,竟然是玉面罗刹!

玉面罗刹奇怪的看着她,嘴角含笑、语带暧昧道:“小妹大半夜不睡觉,跑到我房里来干嘛?”

薛玥却又气又急,质问道:“你到哪去了?”

玉面罗刹笑容微怔,随后又露出戏谑神色:“我一个大男人,有些事总不好像你交代吧。”

薛玥顺着这话头一想,脸上有些发红。但她心中仍是疑惑不已:事情为什么会这么巧?是谁在装神弄鬼?那人如何能掐的那么准,在玉面罗刹刚走之时进入,又在自己刚出门时离开?自己在听到声音的一瞬已经冲出,走廊外一览无余,那人如何从自己眼皮下逃走,竟还有时间关上房门?

玉面罗刹见她脸色难看,终是收起调侃之心,待听明白事情原委,他不由得脸色大变,喃喃道:“这绝对不可能,不可能有人进入这间屋子!”

薛玥奇怪的看着他,“你刚进门,怎么知道没人来过?”

玉面罗刹迟疑的望了她一眼,终是没有继续说下去。

他只细细将屋内打量一番,眼神一凛:“反正今晚我就宿在此地,不管是人是鬼,我都要会他一会。”

薛玥总觉得他今夜也有些古怪,却未在多言。只是回房后,她再也无法安眠,只抱腿坐在床上,细细将今天的事情想了一遍,却怎么也理不出头绪。眼看窗外渐明,才在阵阵鸟鸣声中昏昏沉沉打了个盹儿。

第二日清晨,两人在门前碰面时,都无奈的发现了对方眼下那一抹乌青色。

一楼大堂内,跑堂的端茶倒水、老板赔笑招待,又多了几个来喝茶的客人,皆是一副乡民打扮,看不出任何异常。

薛玥一夜未眠,此时心中一股无名火翻涌,恨不得冲上去抓住老板衣领大声质问一番——如果自己能打得过他们。

她愤然叫来一桌早点,一口气吞下两碗热粥、三个包子,终于恢复了点元气,再看玉面罗刹,只是慢条斯理的喝着粥,神色淡淡,不知在想什么。

薛玥又想起昨晚之事,不自觉抬头望了一眼他的房间,突然她脑中一炸!玉面罗刹在说谎,他昨夜并没有去过茅厕!

茅厕设在一楼院内,两人的房间在二楼紧挨着,她的房间距楼梯较近,那人要去茅厕必须要经过她的房间。但昨日她守在玉面罗刹门口,分明看他是从另一方向走来!

再仔细想想,他那时语焉不详、神情迟疑,而自己当时竟然没有任何怀疑。难道是因为这一路,她真的已将他视作可以信任的同伴,放松了警惕。

而这一切的一切,难道只是此人的一个圈套。若这圈套只为她一人而设,到底又是为了得到什么?

薛玥越想越觉得头疼欲裂,本就混乱的局面,好像更朴素迷离起来。回头再看眼前之人,竟觉得如此陌生,如此遥远。

玉面罗刹察觉到薛玥的异常,转过头看了她一眼,他看到了她眼中的疑问和愤怒,心中竟然微微一颤。

但他终是没有开口,只把头偏过去,好像若无其事一般,继续喝着白粥。

薛玥犹豫许久,终是将心中疑问压下,此时并不是对质的最好时机,她不想让他们之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任,这么轻易的消失殆尽。

这一日,两人都过得有些心神不宁,薛玥本是耿直的个性,最不善于惺惺作态,于是敷衍的和玉面罗刹再去了密林查看后,就以打探消息为名,各自分头行事。

吃完晚饭,薛玥一头钻进房里,她需要想出一个头绪,她隐约觉得,只有解开了这里的谜团,才是进入秋水山庄的关键。

眼看夜色再次笼罩,薛玥并不点灯,只死死的望着隔壁墙方向,她需要保持清醒,来面对即将发生的一切。

谁知这次发生变故的,却是窗外。

窗外一片蓝绿色的荧光骤起,点点鬼火在空中随风飘荡,婆娑树影在这鬼火中肆意招摇,如百鬼夜行,嘲笑着凡人的渺小。

薛玥在初时的震惊之后,迅速冷静下来。爹爹曾经和她说过,这鬼火乃磷火所致,不过是些故弄玄虚的小把戏。她眯起眼,在鬼火之中好像发现了一些其他的光亮。

待她想走近看的更清,就听“咚”的一声巨响,一个奇形怪状的影子重重的打在窗棂之上。躯体仿似人形,四肢却全部向外折去,它飘在窗外,慢慢蠕动着,这绝不是一个人能做出的姿势,难道,竟是鬼影!

薛玥被吓得一震,脑中只余一个念头,无论是人是鬼,这次一定不能让“它”逃走。

她迅速冲到窗台,“砰”的一推窗,只见鬼影飘散、鬼火骤灭。向下望去,墙面的青石砖块,在月光的映衬下,光滑严密。

此刻她才清醒过来,这里是二楼!任何一个轻功高手,都不可能不借任何屏障,在这么高的距离呆那么长的时间。那刚才,她窗外飘着的,到底是什么?

这时,她的房门被推开,玉面罗刹一阵风似得冲了进来,薛玥一愣,竟本能的伸手,抓紧了腰间的锁链。

玉面罗刹看清她的动作后,本来满是担忧的脸孔瞬时阴沉下来,冷声道:“你也看到了?”

薛玥莫名有些心虚,她点点头,又问:“你看到的是什么?”

原来玉面罗刹只看到鬼火大盛,听到撞击声,却并没有看到鬼影,看来无论是哭声还是鬼影,都只针对薛玥一人。

薛玥行走江湖数年,也遇过不少奇人异事,但都不及这两日所经历之事诡异,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力与惶恐,喃喃道:“莫非此处真的有鬼?”

玉面罗刹面露不屑:“哪有什么鬼?就算有,也是人变的鬼。”

黑暗中,两人沉默对视,薛玥突然问道:“你到底知道什么?为什么要瞒着我?”

玉面罗刹淡淡将眼神移开,“我知道的并不真切,只是那晚我接到一张字条,让我到对面的房里一聚。那张字条的开头是我的名字。“

说到“我的名字”几个字,他的语气变得有些古怪。薛玥突然明白,他所谓的名字,是他真正的名字!这世上有几个人知道他真正的名字,是不是秋水山庄里的那些人?

“那你去了那间屋子后,又看到了什么人?”

“没有人,只有一个字。”

“什么字?”

“走!”

“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告诉你,你会相信吗?”

薛玥一愣,突然好像明白了这一切背后的目的,凭这些人的功夫,要杀了他们并不太难,可是他们却只在一旁装神弄鬼,让他们自己互相猜疑。再想想那日的拍墙声,更像是一个警告,催他们早日离开。

只是这些人为何要费这么多心思,让他们知难而退?

既然知道这一切并非鬼魅所为,薛玥反而变得异常清醒,如果是人做的就该有迹可循,自己一定能找到这其中的破绽所在。

她突然又想到一事,“你怎么断定,你离开的时候,没有人进过你的房间?”

“那日我接到字条之后,一直十分谨慎。我疑心这是个调虎离山之计,因此一直留心着我房外的动静,而我去的那间房,却正好在我的房间对面。我看到,那晚到过我房门口的,只有你一人而已。”

薛玥再度回想那晚之事,窗户是由内锁好的,房门紧闭,墙面并无异常,那哭声和敲击声到底是怎么传出的?

突然她心中一动,猛地冲出房门,站在走廊将每间房细细看过去,又贴在墙面一路敲击,终于她发现了这屋子的秘密。

但是,那窗台上的鬼影又是如何办到,鬼火、树影、不知名的光线、这一切在薛玥的脑海中紧紧串起,最终连起一个答案,她冲屋内的玉面罗刹微微一笑,“今日先睡个好觉,明天我们去找那胖子老板摊牌,他们在暗处憋了这么久,应该也快憋不住了。”

第14章 修罗殿

第二日清晨,薛玥叫来老板,神秘兮兮的压低声音道:“老板,你这客栈里有鬼。”

老板诧异的看了她一眼,又嘿嘿一笑,“姑娘说笑了吧,老夫在此开店数载,从未听过有什么鬼神之事。”

薛玥左右看了一看,貌似有些害怕的说:“我那房里,晚上有人在哭,还有鬼影鬼火,你说这不是有鬼是什么?”

老板思索一番,脸上露出一丝惊恐,“这么说起来,去年这里曾经来了对年轻夫妇,好像是要去找什么山庄。后来这两人再也没回来,听说他们死了,死时四肢折断、眼耳迸裂,真是惨啊。现在想来,那两人好像就是住得姑娘那间房,莫非…真有冤鬼索命。”

他突然又意味深长的看了两人一眼,“所以这世上有些事,还是莫要碰莫要管,明哲保身,才是正道。”

玉面罗刹突然笑了,“所以左寒山左长老,宁愿放弃秋水山庄的富贵权势,隐姓埋名,藏身在这山野小店之中。”

他这话说的很轻,似是自言自语。但老板脸色猛然一变,大堂内本来各司其职的众人,突然一齐望向这边,一时间店内杀机四伏。

老板使个眼色,示意伙计前去将大门落锁,又呵呵笑道:“这位公子说的话,老夫可听不太懂。”

此时薛玥心中暗自捏了把冷汗,她没想到,玉面罗刹会不和她商量,就这么直白的把这人戳穿。早知昨日就该先想好条退路,若这些人真的起了杀心,只凭他们两人,想要脱身谈何容易。

玉面罗刹却仿佛并未察觉眼前浓烈的杀意,仍是一派轻松,“我初时只是怀疑,到底是哪位庄内故人,好意出手提醒,却又不愿与我相见。直到听小妹说起窗外鬼影,我这才想起,左老爷子的缩骨功练得出神入化,已经到了可以随意控制身体的地步,若要存心变成另一个人,又有何难?”

老板闻言哈哈大笑,薛玥惊讶的看到,原来矮胖的迟暮老人,在这笑声中突然暴长而起,身体变得强悍而高大,那满身的肥肉竟然也变得紧绷起来。这变化实在太过可怕,恐惧带来的压迫感,逼得薛玥几乎要惊呼出声。

玉面罗刹自袖内握住已经微微颤抖的左臂,竟以薛玥从未见过的恭敬态度偮道:“此去数年,左长老,别来无恙。”

左寒山一脸唏嘘,“我初时也不相信是你,只是你的样貌实在太过引人注目,想不到,你居然真的没死。”

随后他又叹了口气,“你既然得机缘逃出,外面山高海阔,为何还要回来。”

玉面罗刹紧盯着他,“左长老不是也舍不下红尘俗事,宁愿埋没这一身绝技,也要带着这些高手,守在庄外的小客栈里。”

左寒山脸上露出一丝难言的沧桑:“我从年少就追随庄主,随他一步步挣下家业,建立秋水山庄。如今我已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除了这里我又有何处可去。”

随后他脸上又露出强烈的恨意,“只恨那孽贼铁鹰,枉庄主对他多年器重栽培,竟然趁庄主病重将他软禁起来,趁机□□。那人心狠手辣,庄内凡有不服他的人,都被他杀得杀,关得关,如今已成只手遮天之势。老夫实在不愿为这等小人差遣,可惜又舍不下这一条老命,只得趁乱逃出,在这做点小营生。”

玉面罗刹听到铁鹰的名字,身子猛地一僵,墨一样黑的夜晚、苍白的少年、绝望的眼神…那些片段如针刺般袭上心头,压得他不得喘息。

左寒山又往店内众人一指:“他们是庄主身边近身护卫,各个身怀绝技。虽是你走后才入庄,却也有些傲骨,因看不惯铁鹰行事作风,才随我出庄。我们已经种下太多罪孽,手中沾满无数鲜血,如今只求平平淡淡,度过余生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