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面罗刹咬牙道:“跟紧我”,竟运起轻功跳上甬道,奋力朝前奔去。他此时已施展出浑身解数,薛玥内力不济,勉强跟得一阵已是浑身大汗、气喘不已。

幸好跑了不久,玉面罗刹就找到一处砖屋后蹲下,薛玥跌坐在他身边,只觉心跳剧烈,几乎要瘫软在地。

玉面罗刹仔细看了一下周围,用束声成音道:“这间屋子远离主道,又有围墙作掩护,应该能躲得一阵。他们会先往更楼和大门方向,等他们回撤之时,我们再往大门走,若当年我逃走的那处密道还在,今日便能脱身。”

突然,身旁的屋子里,传来一阵阵呻/吟之声,低玉面罗刹身子一震,面色变得惨白。

薛玥不明就里,只觉得那声音十分奇怪,还夹杂着一些粗喘,好像十分痛苦,莫非有人在此受刑。好奇心起,她竟偷偷起身,往屋内一瞟。

玉面罗刹拉她不及,冷风吹得他指尖一僵,眼中一丝恨意闪过。

薛玥这一伸头,顿时后悔不已,只见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伏于一个壮汉胯/下,细嫩光洁的肌肤上泛着红润,屋内一片淫/靡之色。她就算未经人事,也知道这两人是在做什么。她忙吓得缩回头去,脸上如火在烧,心跳得更加剧烈,胃中又有些作呕。

她正想拉着玉面罗刹逃走,突然又听到屋内传来“砰”的一响,好像是有人撞在石板之上。

随后又是碰碰数声,一阵抽泣声传来,夹杂男人粗俗的吼骂声,骂语污秽不已,少年却只是啜泣求饶。

薛玥听得皱起眉头,忍不住又抬头望去。只见那男人抓住少年的头发正不停撞向地板,少年的额头已经被鲜血染红,可他的眉眼中却只有逆来顺受的温顺,不见丝毫愤怒。

这时男子发/泄一阵,又恨恨道“这么长时间了,仍是不成器。让总管怎么能放心送你入府。”说着他自衣内拿出一根金针,那金针长约三寸,在烛光下阴森的光芒。

少年眼中露出绝望神色,只是不停的跪地求饶。男人捏住他的下巴,将金针插入少年的脖颈之内,阴阴的笑道:“这金针会在你体内游走十二个时辰,你好好享受这蚁爬虫噬一般的滋味吧,什么时候我觉得满意了,方可取出这针。”

薛玥听得怒上心头,一时也顾不得当下形势危急,愤然起身,准备破窗而入,救下那少年。

这时一双冰冷的手狠狠拉住了她,转过头,是玉面罗刹充满血色的双眸,在寒风中冷的有些微颤的声音传来:“你救不了他。”

他抓的太过用力,以至于手上的骨节透过皮肉泛起白光,他眼中的绝望之意,看的薛玥心中一震,一种无力感从她全身蔓延开来,鼻头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此时,院内火光开始向内移动,玉面罗刹眼神一变,轻喝一声:“走!”即刻拉着她向外跃起。

薛玥麻木的跟着玉面罗刹往外奔去,泪水终于夺眶而出,迎着冷风刺痛了她的脸颊,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为那少年,为自己的无力,还是为她从未触及过的丑陋。

两人一路又奔又藏,终于躲过大部队搜寻,来到玉面罗刹当日逃走的假山之下。他忙纵身而入,凭记忆摸索过去,随后眉头一皱,又在四周探寻一番,终是身子一软,轻声道“密道,被封住了!”

此时,周边的火光越来越近,甚至还能听到卫兵们喊叫的声音,两人无言的呆立于黑暗之中,夜色渐沉,看不到任何希望。

终于有一点火光越来越近,一个人撑着火把,慢慢走向假山背后。玉面罗刹紧握手中袖刀,随时准备冲出拼死一战。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袭绯色衣角,然后是一双黑色短靴缓缓走近。

突然他心口狂跳起来,一种不该有的期盼不可抑止的蔓延开来。再抬起头,一双再熟悉不过的眼睛,正死死盯着他。那眼中和他一样有着震惊、疑惑、喜悦和沧桑,生死与共的少年情谊,阴阳两隔的似水流年,都在这对视之中交错起来。

然后他们一齐笑了出来,笑着笑着,八年来,玉面罗刹第一次流出了眼泪。

第17章 冰雪融

“秋管事,这边有发现吗?”一个声音从远处传来,那人忙朝他们使了个眼色,身子一偏走出假山,高声道:“这里没有,到那边去搜。”

薛玥静静的望着玉面罗刹的背影,她知道自己此时不该去打扰他,不管那人是谁,至少他们现在是安全的。

乌云卷得天色暗了又明,四周的嘈杂声变得越来越小,火光也渐渐变弱,薛玥抱住自己快要僵掉的身子,静静的等待着。

终于,耳边脚步声又起,那人自月光中走来,挥手丢给他们一个包袱。薛玥忙打开一看,里面是两套护卫的衣物。

那人放下包袱,不发一言走入假山之外。两人连忙换上一身装扮,再将帽檐压低,在暗夜中,看起来和普通护卫无异。

那人见他们已经换好装扮,轻声道:“不要多话,跟我走。”薛玥微微有些迟疑,回头看玉面罗刹却已快步跟上。

两人跟着他一路绕行,还好路上并未碰到有人怀疑,想是刚才闹过那一场,护卫们也都有些疲倦。薛玥留心到身边这人在护卫中地位甚高,一路上都有人向他行礼。

走了一阵,三人来到一处偏屋前,青砖青瓦,与其他的房子并没有什么不同。那人小心的一推房门,咿呀声响起,扬起一阵灰尘。屋内并无陈设,破旧的窗棂上透过一丝月光,斜斜的映在石板地上,显然是一处荒废的旧屋。

“你们暂且先呆在这里,等今晚过去,我再来想办法。”说完,他又深深看了玉面罗刹一眼,转身推门走了出去。

薛玥看着这人背影远去,提着一晚上的心总算是放下了一半。今夜经历之事实在太过复杂危险,现在暂时脱险,才发现自己已是筋疲力尽。

“这人是谁?真的可以信任吗?”想到毕竟还未完全脱身,她还是忍不住向玉面罗刹问出心中疑惑。

“若没有他,就没有我这条命。”玉面罗刹只丢下这句话,便不再看她,只靠在墙边闭目养神。

薛玥觉得这语气冷漠的有些可疑,再看他神色古怪,竟好像在刻意疏远自己。

想到自己就是为了他才陷身这生平未遇的危机之中,这人还摆出这种鬼样子,薛玥气得正待发作,却突然愣住。

他曾经说过,自己在这山庄呆过几年;他说自己是为报仇而来,却又语焉不详不愿吐露实情。她突然想到那个屋内的少年,想到自己所看到的一切,想到这人一贯的嚣张跋扈,又想到他入梦魇时颤抖的手、绝望的眼,一时间,她好像明白了什么,竟说不出话来。

玉面罗刹紧紧靠着阴冷的墙壁,努力让自己的气息显得平顺起来,曾经以为此生不会再见的人,竟然在今日相见;那些努力掩盖不愿面对的过去,却也在今夜揭开,身边这人在想什么,他不想知道也不愿知道。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那人凑到自己的身边,轻扯他的衣袖,道:“把银票给我,我帮你把害你的人全杀光。”

他倏地睁开眼,眼前的双眸还是那么明亮透彻,里面有愤怒有不平有难过,却没有令他难堪的鄙夷和同情。

有一股暖流涌进他的心里,如寒雪中透入的温暖晨光。是啊,他怎么忘了,这人心思纯净简单,她会痛恨那些加诸在他身上的罪恶,却不会因此而轻视他,这便是那人的女儿,他拼尽全力想要保护的女儿。

玉面罗刹感到眼角有些微微发热,忙将目光移开,问道:“你不是不杀人吗?”

薛玥嘴角一撇,“那些也能算是人吗?顶多算是畜生。”

玉面罗刹望着她沉默良久,突然开口,语气竟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叶逢春…我的名字。”

薛玥听得一愣,随即胸口像被重击一般的难受。

枯叶逢春,盎然生机,曾有人怀着对未来的无限期盼给了他这个名字,可是他这一生又何尝有过片刻安宁和希望,这名字就像一个讽刺,时刻提醒他的失败,所以世上不再有叶逢春,只剩下把心冰封起来的玉面罗刹。

爹爹走了以后,她曾经以为自己是世上最凄苦无助的人。直到今日,她才彻底明白世事的残酷和无奈,她不敢想象眼前之人独自忍受过多少无助的日夜,如何在绝望和伤痛中挣扎求生,他看似风流不羁的外表下,究竟掩藏着怎样的真心。

努力压下想大哭的冲动,薛玥柔柔一笑:“好,那我便叫你一声叶大哥吧。以后我们便是并肩作战的伙伴,管他什么山庄,我们一起搅得他们不得安宁。”

两人在这阴冷的斗室中开怀而笑,自相识以来,第一次相处的如此坦诚自然、再无芥蒂。玉面罗刹没有朋友,只有敌人,叶逢春却有朋友,如今还有了一个伙伴,荒芜人世,他终于不再是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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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直到下午,那人也没有回来。薛玥饿了一天,脑中已经开始出现幻像,八仙鸭、狮子头轮流在眼前变换,搅得她心烦意乱。

终于到了日落西山之时,那人推门进来,结果也只是带来几个冷硬的馒头和一壶清水,薛玥虽大感失望,却也赶紧抓住一个馒头塞进嘴里,如果饿死在这里,这辈子她再也吃不到那美味的大裙翅了。

玉面罗刹只轻轻拿起一个馒头,简单介绍道:”这是秋容,我的朋友。“他无需多说,薛玥知道朋友这个词,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薛玥啃着馒头,有一搭没一搭的听这两人聊着一些琐事,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玉面罗刹,少了戏谑与伪饰,如此放松、如此简单。

只听秋容叹了一口气,道:“小春,你如此艰难才能逃走,为何非要回来。”

玉面罗刹想起那夜,心中仍涌起愧疚,双目中又燃起熊熊火焰:“我的身子虽然逃了,心却还被囚禁在这里。我发过誓,一定要杀了吴秋水和铁鹰这两个老贼为你报仇,哪怕付出玉石俱焚的代价。如今,我知道你没有死,这一趟更是没有白来。小容,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离开这个地方!”

秋容身子一震,目光中露出渴望神色,可只是一瞬,那光亮又暗淡下去。”不可能,“他垂头下头绝望道:“绝不可能有人从秋水山庄逃走。吴秋水虽然已久卧不起,那铁鹰却比他更狠更毒,若被他发现,我们,我们只怕比死更痛苦。”

玉面罗刹抓住他的胳膊,坚定的说:“我既然走得了一次,就一定能走第二次。何况,还有她!”他指向的正是薛玥的方向,薛玥忙咽下嚼了一半的馒头,勉强露出一个还算自信的微笑。

玉面罗刹稍稍犹豫一番,继续道:“她自小熟识机关密道、奇门遁甲,不然我们如何能找到路混进山庄,相信我,只要我们互相配合,一定想到办法出去。”

秋容仿佛被他坚定的目光所感染,默默沉思一番,道:“若你执意而行,我倒有一个一石二鸟之计。明日午时,会有一批新物资运来,铁鹰会去渡河边接应清查,这是庄内防守最为空虚的时候。只要我能拿到他的腰牌,以我如今在庄内的地位,无论何处都能畅行无阻。据我所知,吴秋水一直被软禁在自己的宅院里,他已是迟暮之人,届时只要调开他手下护卫,杀他易如反掌。等他一死,庄内必将大乱,我们再趁乱从山中密道逃走。此计虽然不是天衣无缝,却也是我们能逃走的唯一机会。”

玉面罗刹沉吟一番,点头道:“事已至此,唯有明日一搏。”他并没有问秋容为何能拿到铁鹰的腰牌,秋水山庄里每个人都有秘密,若是强行揭开,只会带出鲜血淋漓的皮肉,伤己伤彼。

直到夜色深沉,秋容才起身离开,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后,薛玥有些迟疑的开口道:“叶大哥…”,玉面罗刹却只是摆一摆手,堵住了她后面的话,“一切听他安排。”

第二日午时,两人再次换上了护卫的装扮,经过简单的易容,由秋容带着一路前往吴秋水处。

秋水山庄由中心甬道分为东西两个大院,其中又设数个小院,地形十分复杂。庄主、总管的宅院一齐都设在东院西南方的主院内,高大的护墙围台内,红瓦砖雕,斗拱飞檐,和主院外的青石砖房相比,显得富贵华丽,高高在上。

三人形色匆匆的走在复杂的石板路上,已经远远能看到主院的大门飞檐。

“慢着,”一个声音徐徐缓缓的自身后而来,却足以将两颗心沉入深渊之中,就像多年前的那个夜晚,轻易揉碎所有光明的期盼。

来人身形高大,四肢修长,一双鹞眼正死死盯住他们,正是秋水山庄总管铁鹰。

“秋容,你不是说查到护卫营有奸细,与那夜骚乱的有关,这两人是谁?”

秋容忙躬身答道:“他们是四营里新来的小卒,才进庄两个多月,底子干净,没几个人认识,带过去好办事。”

“哦?”铁鹰似乎有些怀疑,目光往那两人身上扫去。薛玥虽未抬头,却也感受到这目光中的威压,背脊上阵阵寒意掠过。玉面罗刹低头躬身,双手自袖内交握,死死攥住颤抖的双臂,努力压下心中恐惧。他虽经易容,但是这人城府极深、天性多疑,如果有心追究,绝不可能骗得过他。

也许是对末等小卒并无兴趣,铁鹰只是目光一扫,便懒得再多看这两人一眼,转身匆匆离去。三人均长舒一口气,仅仅只是数分钟,那煎熬和恐惧令几人都是额上冒汗,生出一种死里逃生之感。

过了这一关,三人再无阻碍,一路走到吴秋水宅院前。吴秋水虽已失势,毕竟还是住的庄主正院,院前一对威武石狮,院内设各式盆栽、雅石,铜钉朱漆大门紧闭。只是明显久未打理,显得有些破败。

薛玥轻轻一拉秋容衣袖,伏至他耳边问道:“你以前可曾进过这里?”秋容轻声道:“庄主宅院乃是禁地,除了他谁都不能进,如今也只能赌上一把。”说完他昂步挺胸,走到院前四个护卫身前,出示腰牌道:“总管有急事,需面传给庄主,还请行个方便。”四人虽然有怀疑,但是看这人和总管关系非同一般,手上又有腰牌,也就不再阻拦,侧身让他们进去。

三人低头走到他们身后,互相使个眼色,突然身形齐动,其快如电。秋容转身手肘一弯,只是一瞬,就拧断了一个人的脖子。玉面罗刹和薛玥一人使刀,一人使剑,招式凌厉的攻向三人,那三人背后空门大露,毫无防备就被击倒在地。

秋容松开手上已经瘫软的身子,正待回头,突然一把锋利的短刀轻轻架上了他的脖子,手上一凉,已被锁链缠住。

他惊恐的抬头看着眼前两人,眼中尽是不解。

薛玥将玲珑锁锁好,叹了口气,“你是叶大哥的朋友,本来我们怎么也不会去怀疑你。只可惜你太过急于让我们上钩,所露出的破绽又实在太多。”

秋容面露迷惑,似乎根本不懂她在说什么。薛玥望了面色铁青的玉面罗刹一眼,继续道:“你说今日会有物资进庄,但是今天刮的是西南风,秋水山庄却在东北方向,庄前湖水深不可测,若翻起大浪,小小的乌篷船如何能抵挡的住。一个极有经验的渡者,绝不可能选今天来运输重要货品。”

秋容冷冷一晒,“就是这么可笑的理由,你怎么知道那人没有深厚内力,能逆水行舟?”

薛玥盯着他目光炯炯,“我们从未告诉过你,是从山上的密道进来的!你如何得知?”

秋容这才有些微乱,却很快镇定下来,“你们那夜闹出那么大的动静,铁鹰自然会去查清楚,那山上密道我便是从他口中得知。”他突然有些愤怒的转向玉面罗刹,“你真的信她不信我?”

玉面罗刹目泛悲凉,终于开口:“铁鹰生性多疑,即使对再信任之人也不可能倾囊相授,更不可能把腰牌交给你,让你能在庄内通行无阻。刚才他那一现身,你也没有想到吧。因为他从未完全信任过你,必须亲自来看上一眼,才相信来的人真的是我。”

“还有,”薛玥又道:“之前的只是我们的猜测,即使有这么多的疑点,叶大哥仍然不愿怀疑你。直到踏入这个院子,我才真的确信,这是一个局。秋水山庄机关重重,庄主院内怎么会没有蹊跷。这机关虽隐蔽,我却一眼就能看得出。你说你从未踏入过这个院子,为何你能避开这院内所有机关?我说过,你实在太急于求成,才让一切都顺利的引人怀疑。”

秋容脸上已经开始显出慌乱之色,大声吼道:“为何你会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薛玥避不作答,只继续说:“我想从我们踏入那间客栈开始,行踪就已经被暴露。密道、偶遇、逃生计划全是铁鹰一手安排的吧,你们所图的到底是什么?想借我们的手杀了吴秋水吗?”

秋容露出怨恨之色,突然癫狂的大笑起来:“没错,你们不过铁鹰手中的棋子,你们斗不过他的!你以为擒住我就能逃走吗?现在院外全埋伏了弓箭手,只等你们退出一步就会一齐放箭,除了乖乖进到吴秋水的房里,你们已经无路可走!”

薛玥和玉面罗刹听得一震,抬头看去,果然院墙旁的大树上闪着无数寒光,显然埋伏之人不少,薛玥心头大骇,不自觉的将秋容挡在身前。

秋容察觉,仍是大笑道:“你以为他会顾及我的命吗?他不过当我是他的一条狗,平日供他消遣作乐而已。如今,我已经毫无价值,即使现在死在他面前,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玉面罗刹看的心中不忍,颤声道:“你为何要如此,你不是说过我们是同生共死的兄弟,你不是曾经拼命为我博出一条生路,我们不是说要一起离…”说到最后,他竟喉中哽咽,再也无力继续下去。

秋容抬起泛红的双目,狠狠盯着他:“没错,我们是兄弟,那日我为了救你重伤未死,却被铁鹰救了回来,此后便日日如同挣扎在炼狱之中。我曾经想只要你能脱生,我也是快活的。可是后来,我开始恨你,为何你能在外面逍遥快活,我却只能永远呆在这炼狱之中,过得如此屈辱痛苦。我也不知道这恨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只知道这恨来的焚心蚀骨,这些年只有靠着这点恨意,才能让我觉得自己像个人。可是…“他突然发狂似的大叫起来:”你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要回来!既然你回来,就别想再离开,同生共死,今日我们便是同生共死了,哈哈哈哈。”

玉面罗刹只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是他错了吗?为何他要回来?报仇?凭他一己之力,真的能报仇吗?

那个记忆中的少年,那个软弱却温和的少年,那个亲密无间的少年,原来早已在那夜死去,现在留下的,不过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秋水山庄能让人变成鬼,在这修罗地狱之中,谁也逃不脱,万劫不复的魔咒。

薛玥看着这两人如此模样,也忍不住悲从中来,只是眼前形势却容不得她去悲伤,往后是危机重重的必杀陷阱,往前是深不可测的虎穴龙潭,她望着近在咫尺的朱门铜环,脑中一片迷茫,进,还是不进?

第19章 参商别(捉虫)

乌青色的云朵,层层叠叠布满天际,灰白色的天际线若隐若现,风吹云动,已有山雨欲来之势。

院墙外,丈余高的大树上,一根枯枝不堪重负,“啪”的折断落在地上。树影随风轻摆,树后的人却没有动,他们很有耐心的等待着,时机成熟时,那必杀的一击。

朱红色的漆门依旧在寒风中紧闭,门外三人默然而立,被风卷起的衣袂在空中肆虐翻飞,给这看似平静无波的画面平添了一丝焦躁。

墙里和墙外,门内和门外,树上和树下,在这一方小院中,僵持着、定格着、等待着,谁也不愿失了先机,因为只要踏错一步,付出的代价就只有死。

突然,一个声音自朱门内传来,打破了这沉默的僵局。

“外面风大,还是进来说话吧。”

这是一个老者的声音,低沉而虚弱,却隐含着不容拒绝的力度。

只听“砰”的一声,眼前漆门大开,一股药香夹着熏香迎面而来,屋内烟雾萦绕,让人看不真切。

能待在这屋内的,只可能有一个人,秋水山庄庄主,吴秋水。

吴秋水到底是怎样的人?一个病重虚弱的老人,一个囚禁已久的老人,一个与世隔绝的老人?若只是如此,铁鹰又何必大费周章引他们入局,只为对付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

薛玥脑海中闪过无数的疑惑,门外已是死路,门内的究竟是生机,还是更大的陷阱?

她望向身旁的两人,一个已近癫狂、一个悲恸恍惚,索性把心一横,道:“叶大哥,先进去再说。”

朱门之内,是他们唯一的生路,就算是虎穴龙潭,也只能赌上一把。

屋内炉火融融,药香扑鼻,紫檀香炉内,熏着淡淡的龟甲香。堂中一副四扇花鸟苏绣围屏,屏风后的锦榻上,一个老人倚榻而坐。

他身材瘦小,面色微黄,端坐榻上却不威自怒,自有一番宗师气度。门外灌入的冷风,让他忍不住低头咳嗽了几声,当他抬起头,已经有些浑浊的眼睛里,仍生出睨视众生的傲气。

薛玥一见此人,顿时觉得这熏香暖屋之内,竟比寒风萧索的门外还要冷上几分。从她踏入这座山庄开始,有过担忧,恐惧、愤怒,可是只到这一刻,才让她从心底生出彻骨的寒意。正如很多年前的那个午后,这人站在书房门之外,从此夺走她生命中最温暖的光亮。

薛玥努力忍住就要夺眶而出的泪水,将身子向外偏去,她必须忍耐,现在,还不是时候!

吴秋水将目光缓缓的从三人身上扫过,看到玉面罗刹时,眼神一凛,“叶逢春?你居然还敢回来!”

玉面罗刹的薄唇微颤,握住袖剑的手泛起青筋。眼前就是害他落入如此境地的仇人,如今他已体弱身残,手无寸铁,只需一招,他便能杀了他,多年夙愿,长久以来的渴望,马上就可了断。

想到此处,他双目充血,就要向前扑去,耳边却听到一声轻喝:“叶大哥不可!”

薛玥从旁将他扯住,夹着浓重的鼻音咬牙道:“若杀了他,我们手上再无筹码,马上就会被外面的乱箭射死!”

吴秋水手抚短须,嘿嘿一笑,“这小姑娘倒是有几分眼色,”他眼神一转,又在玲珑锁上多饶了一绕。

“我知道你恨我入骨,只可惜今日之势,你我是站在同一条船上,一沉具沉。铁鹰有心布得这一石二鸟之计,你难道甘心就这么做了他的棋子,就算杀了我,你又真的能报仇吗?”

他语调平缓,声线虚弱,话语之间却蕴含着一股令人无法拒绝的铿锵之力。

随后,他又将眼光往门外一抛,努力将声音提高道:“铁总管,你也进来吧。这盘棋,总是得人齐了,才有乐趣。”

朱门“锵”的一声再度大开,铁鹰着玄色锦袍,自门外缓步而来。劲风凌冽之下,他发丝未动,衣角低垂,可见其内力深不可测。

他一进门,屋内便多了一股威压,令众人都有些喘不过气来,吴秋水更是不住的咳嗽起来。

铁鹰昂首而立,眼神桀骜,双手抱拳,“属下来迟一步,请庄主恕罪。”虽是恭敬之语,听起来却甚是讽刺。

吴秋水冷冷一笑:“属下?你这属下当得太久了,终于按耐不住了吗?”

“庄主何出此言?“铁鹰锐利的目光又往薛玥三人身上一扫;”秋容这个叛徒,竟然勾结逆贼企图弑杀庄主。属下一听闻此事,便马不停蹄的赶来相救。只是刀剑无眼,若交手之时,不小心伤到庄主,还请庄主见谅才是。”

“如此说来,若我不小心被害,也是刀剑无眼,与人无尤了。”

铁鹰长身一肃:“如此便是属下无能,庄主对我有知遇之恩,属下定当为您重殓厚葬,好好经营您打下的这番基业,还望庄主放心。”

薛玥在旁冷眼观来,这两人一个乖张狠戾,一个老谋深算,皆是枭雄一般的人物,这番交锋之下,不到最后一刻,不可轻言胜负。

吴秋水露出厌恶之色,轻哼道:“这屋内的几人,在你眼里应该已和死人无异了吧。你也莫要再说这些屁话。以你铁总管如今的修为和野心,这小小的秋水山庄,早就不足以满足你了吧。你留我这条命到今日,到底再打什么主意?”

铁鹰见他摊牌,也懒得再作态,道:“你我都心知肚明,论武功修为,如今的你根本不敌不过我十招。论人心向背,现在庄内,还有谁敢不听我号令。连你那心腹左寒山老儿,也已暗中投靠我,我想取你这条命,缺得不过是个机会而已。”

铁鹰一双锐利的鹞眼中泛起贪婪的光芒:“如今,这机会自己送上门来了。你若想顶着庄主的虚名,再多过些安稳日子,就把这庄里的秘密一五一十的告诉我,不然,别怪我不念往日情谊,赶尽杀绝。”

吴秋水长叹一声:“也罢也罢,既然瞒你不过,我就…”

他说出这个”就“字的时候语音微微拖长,身子也随着这语音向后倒去。那锦榻之上竟突然出现一个暗道,吴秋水本应病重无力的身子轻盈跃起,转眼就消失在道口之中,哪还有看得出半点病态。

就在他向后倒去的同时,密集的寒光自背后闪出,数百银针以惊云之势齐向榻前之人射去。铁鹰神色未变,只提掌运气往前一推,竟如挥去一只苍蝇一般,轻松将银针全部逼退。

他眼看那锦榻慢慢合拢,马上就要将通道口封住,却不急于上前,只转头看向了薛玥三人。

薛玥当然也在动,她观察许久,等的就是这一个机会。吴秋水老谋深算,岂是坐以待毙之人。眼看他一有异动,薛玥连忙推着玉面罗刹和秋容退到屏风之外,险险避过第一波银针。又在铁鹰逼退银针那一刻,狠狠将秋容往锦榻右方一推,自己的身子却往左路而去。

铁鹰看得清楚,长身一展,抢在她身前沿左路踏上锦榻。谁知就在他触上锦榻的那一刻,不知从何处而生的藤蔓,突然从四周伸出,牢牢将他缠住,以他的内力,竟一时无法挣脱。再望过去,薛玥早已调转方向,和玉面罗刹一起托起滚到右边的秋容,就要一齐抢入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