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玥再一抬头,顾勋已经站在她身前,只见他背负双手,微微倾身过来,眯着眼道:“几日不见,倒是越来越出息了,连人都不认了。”

薛玥却将眼神一偏,“薛玥心中坦荡,自然不认识那些趋炎附势、助纣为虐之人。”

顾勋微微一笑,“都是来查案,怎么你就是伸张正义,我就是助纣为虐了。”

薛玥一惊,刚想问他怎么知道自己是来查案的,只见他眼睛正盯着自己腰间捕快令牌,知道也瞒他不过,于是道:“没错,顺天府雇我来帮忙调查此案,免得被有些人颠倒黑白,让杀人犯逍遥法外。”

顾勋道:“你怎么知道那李公子不是冤枉的,我不过是帮他沉冤得雪而已。”

薛玥轻哼道:“李修文当众杀人,昨日数十双眼睛亲眼所见,证据确凿。况且那李修文一向无法无天,上次在酹月楼我就曾见他和杨荣安差点废了那吴御史的双手,这次愤而杀人,又有何奇怪。”

顾勋摇摇头道:“若是审案之人都像你这般意气用事,不知会发生多少冤案。”

薛玥瞪他一眼道:“那你洗你的冤,我查我的案,大家井水不犯河水。”说完抬脚就要走。

顾勋却突觉有趣,大声道:“你既然如此笃定,不如再和我赌上一局如何?”

薛玥转头看他,不屑道:“我倒想看看你敢赌些什么?”

“若真是那李公子犯事,我输你100两银子,若李公子是被冤枉的…”他又靠近一些,狡黠笑道:“小玥便答应我一件事如何?”

第40章 春风冷(捉虫)

顺天府验尸房内,阵阵阴寒,散发着淡淡的腐烂气息。薛玥望见前几日还年轻倨傲的御史,此刻却全身冷硬得躺在白布之下,心中未免一阵唏嘘。

“死者身上无明显伤口,有多处因击打造成的瘀伤,一根肋骨折断,推测是因殴打形成重伤,致其死亡。”负责此案的仵作是一名约五十岁的小老头,此刻正恭恭敬敬得朝顾勋禀报验尸结果。

薛玥看见尸体身上遍布的瘀伤,忍不住气愤道:“吴御史好歹也是朝廷命官,他们下手也太过狠毒,竟活活将他打死。”

顾勋却不发一言,只紧盯尸体,问道:“仅凭这些瘀伤,可否断定有哪处足以重伤致命?”

仵作微微一顿,有些迟疑道:“以表面伤痕来看,不能断言有哪处致命。不过如果打人者有功夫在身,倒是极有可能震断心脉,引发内伤致死”

顾勋又问道:“这尸体送来时,口中或身上可有大量血迹。”

仵作翻了翻记录回道:“根据昨日记录,死者口中和衣物上都没有血迹。”

顾勋望他一眼,语气冷硬道:“若是因内伤致死,腹中必定囤积大量鲜血,死者倒地之时,鲜血会从口中涌出。既无出血,又无其他证据,仅凭未见外伤这一点,就草率断定他是被打死的,这尸未免也验得太过儿戏了吧。”

他回头望见仵作尴尬表情,又冷声道:“身为仵作,连明确的死因都验不出,你们顺天府就是这么做事的?”

仵作额上沁出汗珠,不敢作答,只得唯唯诺诺地站在顾勋身后。

顾勋的目光自他身上扫过,落到站在一旁的薛玥身上,只见她嘟着小嘴,一脸不服气,知道她仍是不信自己所言。他轻轻摇头,转过身来,认真得审视这具尸体,现在唯有在“他”身上,才能找到这件案子最重要的答案。

这是一具年轻而瘦弱的身体,因失去了生气,全身泛着一种惨惨的白,显得大大小小的紫青色淤伤愈发刺眼。顾勋皱着眉,自上而下缓缓查看着,这时他身边的薛玥突然开口,轻声道:“他胸前这处,好似不只是瘀伤。”

顾勋心念一动,忙取来火烛细看,只见死者胸口那处瘀伤之上,好似蒙了一层什么东西,在灯光之下,微微泛着浅黄色的光润。他又以一张白纸细细擦拭,放在眼前和鼻间仔细辨别,随后得出结论:“是油脂。”

一时间,验尸房内的气氛有些凝固,尸体胸前为什么会沾有油脂?三人皆被这发现弄得有些怔忪,理不出一丝头绪。

顾勋想了一阵,又问仵作道:“死者的身上的衣物现在哪里?”

仵作忙跑进后堂,找出一套洗得略微发青的长衫,顾勋展开仔细查看,却并未在其上发现任何油迹。

薛玥瞪大眼睛道:“这就奇怪了,为何尸体上有油脂,而衣服上却没有。莫非是验尸时蹭上去的。”

仵作一听这话,急得跳脚道:“这位姑娘莫要胡说,我验尸这么多年,一向小心谨慎,绝对没有出过什么污损尸体的差错。”

顾勋在旁看他急得面红耳赤,显然对此事十分介意,神态并不像说谎,那么,这尸体上的油脂到底从何而来?

带着这个疑虑,他又再度检查起尸身,突然发现在那油脂之下,藏着一个极小的黑点,如蚊叮一般,并不易被发现。顾勋脸色一变,一个念头从他脑中闪过。顷刻间,他手中已现出一把匕首,一旁的仵作惊呼一声,还来不及阻止,顾勋的一刀已经刺了进去。

锋利的刀刃在已经凝固的血肉之间划过,瞬间拉出一条深痕,薛玥上前一看,倒抽一口冷气,只见皮肉之下、心脏之内,竟藏着一根又细又长的银针!

长针穿心、一击致命,这就是震动京城的首辅公子杀人案所记录下的最终死因。

走出阴冷的验尸房,正午倾洒下的阳光,让薛玥有一刻的不适应。春日暖阳,把已经有些僵硬的四肢逐渐唤醒,心里却是仍是沉沉甸甸,塞满了疑惑。

“小玥,你现在总算是信我了吧。”温润的嗓音在她身后响起,却令她在心底狠狠翻了个白眼。

顾勋又向前一步,语调有些微升道:“莫要忘记我们的赌约哦。”不用回头,薛玥也能想象出他那副洋洋得意的表情,但她始终不信自己会错,于是轻哼道:“莫要得意的太早,就算吴御史不是被打死的,也不能代表那李修文就算无辜的。”

“没错”顾勋微微扬首,阳光给他的眉眼染上一层光晕,更添几分倨傲与自信,“我自然会证明这一点,让你输得心服口服。”

薛玥不屑的瞪了他一眼,转身大步离开。而她心中却不及外表那么坚定,隐隐有些后悔,不该一时意气,答应他的赌约。虽然他保证让她做的事不会有违良心、也不会违背她的心意,但依照这人的一贯作为,如果不小心输了,总是让她心中有些发毛。

顾勋望着她的背影走远,笑容渐渐冷了下来。这次的结果实在来得太过顺利,顺利的有些出乎意料。那穆戎既然处心积虑要致李修文于死地,为何会留下如此大的疏漏。还有死者胸前为什么会沾有油脂?那根银针又是怎么插入他的心脏之中?李修文又到底隐瞒了什么?种种疑虑盘结,始终令他心绪难安。

怀着这种不安,顾勋又回到了大理寺诏狱。此时的牢房之内,早已不见暖意,冰冷阴暗的斗室之中,散发着淡淡的血腥气息,李修文衣衫不整、浑身是血得趴在床上,一见顾勋进来,立即破口大骂起来。

顾勋却对这叫骂充耳未闻,只是露出一副惊讶表情,随即又好似十分愤怒得高声喊道:“是谁?竟敢把首辅公子打成这幅模样。”

牢中狱卒纷纷赶来,一个个都露出惊恐之色,吵嚷一阵之后,终是推了一名精壮汉子出来。那汉子见躲避不过,只得将腰身一挺道:“我也是听命行事,还望大人明察。”

“胡闹!”顾勋随手将锁链狠狠朝他面前一扔,道:“我特意嘱咐过,只要在李公子身上做出些伤痕即可,谁叫你真的打了?”

这时又有一名身穿官服的清瘦男子自人群中走出,躬身行礼,声音已经有些颤抖,“我是按顾大人的吩咐交代下去,也不知这安七为何会弄错意思,竟把李公子伤成如此模样,”说完又狠狠瞪了那精壮汉子一眼。

眼看那两人互相埋怨起来,顾勋面色冷峻,厉声道:“一点小事都办不好,要你们何用!都给我拖下去,狠狠的打。”

那两人忙跪地求饶,却还是被人带了下去,只听外面板击声连连,惨叫声不断。

顾勋这才面色稍霁,转过头对李修文躬身道:“都怪他们办事不利,竟令李公子受到如此屈辱,顾某实在羞愧。顾某本来想李公子既然在刑部呆了几个时辰,就该好好利用一番。如果能在你身上做出一些伤口,到时候上堂时一口咬定是顺天府所为,那穆戎便是吃不了兜着走。此事我已经禀告李首辅,得到了许可,才敢交代他们去办,想不到…”他似是十分懊恼地叹了口气,骂道:“一群酒囊饭袋,简直给我大理寺丢人。如今这犯事之人已经被严惩,这几十板下去他们非死也是重伤,还望李公子莫要怪罪才是。”

李修文见他搬出自己的爹来,场面上又已经做到滴水不漏,一时也找不到理由再发作,只得咬牙把这口气暂时咽了回去。

顾勋见他一副憋屈表情,心中暗自好笑,面上却又正色道:“李公子的伤我马上叫人来看,定不会让你再受委屈。顾某这次前来,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向两位询问。”

李修文连眼皮都懒得抬,只半死不活的趴在床上,不做任何回应。隔壁牢房一直冷眼旁观的杨荣安却出声道:“顾大人可是查到了什么?”

顾勋将目光落到他身上,缓缓道:“在吴征的心脏之内,发现一根长针,杨大人能不能回忆起会是何人所为。”

话音一落,他立即感觉到身边的空气有些微滞,再看那两人表情皆有些不自然,他心下一凛,又沉声道:“此案明日就要开始会审,李公子和杨大人如果有任何线索,请一定告知顾某,不然明日堂上若是发生什么变故,可就难办了。”

谁知李修文只是把眼睛一闭,懒懒道:“该说的我都说了,既然他不是被打死的,自然和我们无关。我现在只想好好养伤,还望顾大人行个方便。”

顾勋眸色微动,将两人又再打量一遍,终是笑道:“还望李公子莫要后悔。”随后也不再多言,转身走出牢房。

一走入内堂,张冲和刚才受罚的两人都已等在此地,只见那两人精神奕奕,哪有半点重伤模样。顾勋撩袍而坐,望着那两人道:“刚才委屈你们了,等下去领点银子,回去好好休假,等这件案子了结,我再做安排。”

那两人领命退下,张冲见他眉头紧锁,一脸忧心忡忡的样子,忙上前问道:“可是查得不顺利?”

顾勋将验尸房的事大致给他讲了一遍,张冲一听,也皱起眉头道:“此事疑点诸多,明日就要开审,就怕到时会有什么变故。”

“没错,”顾勋揉了揉眉心,声音有些疲倦,“但那李修文和杨荣安坚持不肯说出实情,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总会想出办法应付。”

张冲迟疑一番,终是忍不住开口问道:“大人真的确信,他们两人不会是凶手?”

顾勋望他一眼,语气变得坚定起来,“没错,这件事从头到尾配合的太过精妙,背后一定有人操纵。你可还记得酹月楼下毒一事,为何那么巧也和杨荣安及穆戎有关,我总觉得这两些事背后,藏着莫大的关联。”

眼看张冲若有所思,顾勋又道:“你帮我去找到昨日所有目击此案之人,仔细询问,看能不能问出些蛛丝马迹。还有,给我备好马车,我要再去酹月楼一趟。”

张冲领命而出,顾勋朝后一仰,斜斜靠在椅垫之上,感觉十分疲惫,抬眼望去,窗外一片碧空如洗,内心却是阴云密布,辨不清方向。

正当他休息了一阵,准备赶往酹月楼时,一名小卒跑进来禀报道:“大人,有一位薛玥薛姑娘求见。”

顾勋有些讶异,忙道:“请她进来。”

眼看薛玥自门外走入,顾勋嘴角一弯道:“刚刚分别,小玥就忍不住又要来见我吗?”

薛玥却好似没听见他的调笑,她杵在堂内,眼神游移一番,终是下定决心似得开口道:“穆大人确实有问题。”

顾勋面色一变,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薛玥咬唇犹豫一阵,才继续道:“我刚才去找穆大人,告诉他验尸结果,谁知他脸色巨变,匆匆打发我离开。我见他行为十分诡异,就留了个心眼,又折回去偷听。果然听见他和杜铺头说那尸体不能再留,一定要做得像真的走水一般。”

顾勋皱眉道:“也就是说他们准备放火,毁尸灭迹?”

薛玥忙点头道:“我左思右想,还是觉得事关重大,要请顾大人赶快随我走一趟,不然证物一毁,就真的死无对证了。”

顾勋也觉得事不宜迟,立即随她出门上了马车,一路朝府衙疾行。

颠簸的马车之内,顾勋望见薛玥好似十分紧张得缩在锦榻之内,对桌上的蜜饯小食视而不见,突然开口问道:“你可听到他们说何时动手?”

薛玥一惊,含糊道:“好想说得是申时左右,所以我才赶过来找你,以免耽误了大事。”

顾勋冷冷一笑,道:“这种隐蔽之事,不趁月黑风高的时候动手,还专门挑府衙人最多的时候来办,又这么巧得能被你听去?”

薛玥心头巨跳,只见他眉眼中俱是寒意,缓缓向她贴近,四周的空气仿佛冻住一般,她从未见过顾勋如此神色,竟让她从心底生出一丝惧意。

顾勋伸手搭上她的肩膀,将她的身子慢慢扳过来,轻轻贴到她耳边道:“小玥,你真的很不适合说谎。”

薛玥顿时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感到自己肩上那双手不断压下,只需再多使力一分,自己的肩膀就会被压断。她在心底叹了口气,认命得闭上眼,却突然感觉肩上的压力消失了,当她再睁眼之时,顾勋已经吩咐车夫快马回赶,随后面色冷硬地坐在一旁,再不看她一眼。

马车再度停到大理寺门前,顾勋推门而出,头也不回地直奔牢房而去。薛玥愣愣地坐在车内,一阵春风自门外吹入,柔柔拂面而过,却吹得她心中一阵凉意。

顾勋脚步不停,一路赶往关押李修文的牢房,果然见到一路上都是歪歪斜斜,被迷药迷晕的狱卒。顾勋眉头紧锁,狠狠握拳,手中一只耳环的倒钩深深嵌入血肉之中,丝丝鲜血自他手心滴下。

如此破绽百出的谎言,他竟没有第一时间察觉,才能留下可趁之机。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竟会如此信任她,只要她口中说出的话,他就下意识的不做任何怀疑。这只耳环是刚才从她耳间取下,用来时刻提醒自己,绝不可以再犯这样的错误。

此时,耳边传来乒乒锵锵的声响,顾勋心中一沉,忙纵身赶入,只见数个黑衣蒙面之人正把杨荣安逼到死角,他忙要上前解救,却又看到杨荣安手上一动,挥出几根长长的银针,寒光一闪,凌厉地飞向一人喉间。

顾勋乍见这根银针,心中已觉不妙,又见那银针所袭之人嘴上轻哼,足下一点、如一朵流云腾身飞起,手中不知藏了何物,竟将这银针稳稳兜住。

这身形实在太过熟悉,也只有这人能如此轻巧得避过这蓄满杀意的一击,顾勋心头暗狠,咬牙道:“玉面罗刹!”

玉面罗刹稳稳落地,眉眼间尽是得意之色,又见一人自黑暗中缓缓走出,冷冷笑道:“人赃俱获,顾大人这次应该无话可说了吧!”

第41章 谜团乱(捉虫)

“人赃俱获,顾大人这次应该无话可说了吧。”

浓重的阴影之下,穆戎青衣素带,款款而出,幽深的眼中,藏了一丝讥讽的笑意。

顾勋面色铁青,厉声道:“穆大人身为刑部命官,竟然带人硬闯我大理寺,还伤了我的人,这笔账我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穆戎一脸傲然道:“此事和刑部无关,全是我一人所为,顾大人如果要告到圣上那里,也都由我一力承担。若能以穆某头上乌纱换得凶犯伏法,也不负我多年来惩恶之职。”

顾勋冷笑道:“案子未审,判决未下,穆大人何以如此自信。”

穆戎仰首道:“刚才杨荣安情急之下使出的银针暗器,顾大人和我都亲眼见到。这枚银针现在就在我的手上,只要拿去和死者体内那只比对一下,凶犯是谁,马上就能大白于天下。”

顾勋面沉如水,缓步走到穆戎身边,低声道:“果然布的一手好局,每一步棋都走的十分精妙,只可惜…你的对手是我!”随后微微抬首,自他身边走过,似是懒得再看他一眼。

穆戎负手立在原地,眯着眼望向逐渐西沉的红日,仿佛自言自语地嗟叹道:“金乌西下、玉兔东升,幸好这世上总有公理,即使来得迟一点。”

穆戎一行人走出大理寺时,薛玥早已惴惴不安地等待许久,一见到玉面罗刹安然无恙的走出,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穆戎抱拳道:“此此多亏薛姑娘仗义相助,如今真相已明,李修文两人必定逃不过律法严惩。”

薛玥勉强笑道:“穆大人何须多礼。”随后又有些试探地问道:“真的是他吗?”

穆戎点点头,“幸好薛姑娘查出吴征真正的死因,又能引走顾勋,才能让我设下此计,逼杨荣安出手。也多亏这位小兄弟身手了得,替我取得这关键证据。”他一边说一边赞许得望向玉面罗刹,谁知后者神情冷漠,眼神一斜,散发出一股拒人千里的冷意。

穆戎微愣一下,随后不在乎地笑道:“此前答应你们的报酬,自会一分不少送到府上。此案还有些细节未了,穆某便先回府内处理了。”

薛玥望着他自信满满的背影远去,突然想起顾勋刚才那冷漠决绝的背影,有一丝疑惑,如同点墨染水,在心中越扩越大。穆戎为什么会把这么重要的案子交给她来查?他是不是早就计划好今日之事,要利用自己和顾勋的关系,帮他走完这关键一步?这两人她到底该相信哪一个?

“还傻站在这干嘛!”玉面罗刹的清冽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让她瞬间从这思绪中抽离。

一转头,玉面罗刹那张倾国倾城的脸已经挡在她面前,只见他嘴角一撇,一脸委屈道:“快走吧,我饿了!”

薛玥纵是满怀心事,也被他这幅样子逗得笑了出来,摇摇头无奈道:“走吧,吃饭去。”

夕阳斜斜地映在青石板路上,将两个身影拉得越来越长。过了许久一个身影似是有些迷惑地问道:“你觉得李公子他们到底是不是凶手?”

另一人道:“什么凶手?我才懒得去管这些闲事?”

“那你为什么要答应帮我,你不想弄明白真相吗?”

“我要帮你赚银子啊。至于谁杀了人,什么是真相,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还有,”那人忽然贼贼一笑,又道:“我实在很想看到他顾勋吃瘪的样子。”

一边是天高云阔、轻声笑语,一边是各怀心思、默默相对。

顾勋坐在牢房之内,望着眼前两人,面色冷峻,“事已至此,李公子如果再不说真话,只怕这次神仙也难救你了。”

李修文那一向桀骜的眼中第一次流露出了惶恐,杨荣安默然地立在一旁,冷冷地扫视顾勋,似乎在判断他是否值得信任。

一阵沉默之后,杨荣安终于开口道:“人不是我杀的。”

“哦?”顾勋冷笑道:“那死者胸口那只长针为何又会和杨大人所用暗器一模一样,如今人证物证确凿,你们真的不准备告诉我,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李修文面色愈发难看,终是开口道:“那天我正在曲姑娘房内喝酒,吴征遣人送进来一张字条,上面写了我们的一样重要把柄,邀我们单独与他会面。我和杨兄本来准备拿银子打发他,谁知他软硬不吃,还一直用话激我,我一时没忍住,就出手教训了下他。后来的事,我说得句句属实,绝无欺瞒。”

顾勋紧盯着他道:“是什么样的把柄?”

李修文道:“这件事你无须知晓太多,反正已经过去许久,绝无翻案可能。我们昨日也是一时慌乱,未想通其中关键,谁知一时不慎,就中了圈套。”

顾勋心中愈沉,冷哼道:“果然连动机都在他的计划之内,杀人灭口可比斗殴致死来得更加理所当然。”

他又转向杨荣安道:“杨大人这银针使了多久了,可有其他人见你用过这暗器。”

杨荣安皱眉沉思一番道:“这银针是我苦练多年的防身技,但平时极少在他人面前显露,按说也不容易被他人学去。”

顾勋又道:“你们再好好想想,从吴征和你们单独见面到他身亡之间这段时间,房内真的没有其他人出现?”

杨荣安和李修文面面相觑,苦思一番,确认道:“肯定没有其他人。”

“那如今便只有一点不明,吴征到底是怎么死得?”顾勋眉头紧蹙,第一次感到答案近在眼前,却又找不到解开谜题最重要的那处线头。窗外,一轮皓月东升,夜开始沉了起来。

夜沉如水,华灯初上,正是京城公子们喝酒享乐之时,酹月楼前却不复往日的热闹景象。

曲玲珑望着窗外,轻轻叹了口气,道:“自命案发生以来,这楼里的生意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回过头,却看见薛玥双手撑着下巴,懒懒趴在桌案上,一副神游太虚的样子。

她不禁摇头笑道:“小玥你可是有什么心事?”

薛玥轻轻叹了口气,道:“确实有件事,越想越让我觉得心神难安,现在除了曲姐姐你,我也不知道找谁来问才好。”她又想到玉面罗刹那副看好戏的态度,忍不住再叹一声。

曲玲珑朱唇微扬,粲然一笑,让这旖旎的屋内更添了几分春意,柔声道:“小玥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薛玥于是苦着脸,把这件事从头到尾讲了一遍。曲玲珑听得也皱起了眉头,道:“想不到这件案子,还藏着这么多隐情。只可惜那日吴征一来,李修文就遣我离开,也不知道屋内到底发生了什么?”

薛玥叹气道:“正因为此案错综复杂,我才不知道自己到底做的是对是错,更不知道到底该相信谁。”

曲玲珑一双美目盯在她身上许久,突然又笑了起来,有些意味深长道:“不如问问你自己的心,到底想要相信谁?”

薛玥微微一愣,脑海中有一张似笑非笑的眉目,慢慢清晰起来,她从来就不懂他心中计算,可是她却总忍不住想要相信他,这念头在她心中压抑太久,如今才敢浅浅冒出。

就在这时,有人敲门喊道:“曲姑娘,大理寺顾大人来了,说是为昨日命案,前来拜访。”

第42章 皎月明

房门轻开,一阵清冽的空气悄悄钻了进来,打散了满屋香气。顾勋俊朗的面容出现在门前,熠熠风姿,映得满屋华光都黯了一黯。

薛玥忙慌乱地低下头去,顿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顾勋目光却自她身上一扫而过,而后再不看她,径直坐到了曲玲珑的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