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甫听见顾勋的名字,一直淡然的面容终于扭曲起来,眸中好似燃起一簇火苗。

刘子澄看得清楚,又继续道:“我早就说过,顾勋留着始终是个祸害,你却怕太早对付他会引火烧身。现在可好,他又是起复又是娶妻,过得是春风得意啊!让他回了大理寺,以后再想除掉他,只怕是不易啊。”

李元甫冷冷扬起下巴,恨恨道:“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以为投靠了别人就能爬到我头上了,我迟早会让他知道,背叛我的下场!”

刘子澄目光深沉,突然凑过身去,小声道:“现在看来,令郎的那件案子,只怕也和顾勋有着莫大的关系!”

李元甫扶住桌案的手开始微微颤抖起来,这件事一直是他心中的一根刺,一日不找出真相,便令他痛苦难安。但因为始终找不出确实证据,便不想贸然行事。刘子澄自然知道他的想法,又笑道:“我今日前来,还给你带了份大礼。”

说完,他神秘地朝门外挥一挥手,立即有两名小太监带了个人进来,李元甫仔细一看,那人竟是李修文府上的车夫,立即惊讶问道:“你是怎么找到他的!”

刘子澄面露得意之色,道:“这种事,我的人还是比你要擅长得多。令公子犯事那天,就是他掌得车,其中关键,一问便可得知。”

李元甫见他苦寻的真相就在眼前,也有些激动起来,急忙道:“快说,那天你和少爷到底去了哪里,发生了什么事!你又为何失踪了这么长时间!”

那车夫于是颤颤巍巍将那日李修文郊游归来在山中迷路之事和盘托出,又道:“后来少爷差我去山上问路,我走到山顶发现那里有一处尼姑庵,正准备进去打听,突然被人打晕。等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身在车内,但少爷却不知所踪。我急忙快马加鞭赶回府中,少爷却不知去了哪,一直到了深夜才回。他回来后就塞了些银子给我,让我回乡去随便置一处田地,决不允许我再踏入京城一步,也不许我把那日的事情告诉任何人。但我觉得就这么回乡太过丢人,便在京城边找了个小镇住下,随意谋了个营生,直到刘大人的人前几日找到我,让我回京来向您禀报。”

李元甫只觉得心中恨意翻涌,却仍是沉声道:“这么说,你们那日是真得在山中迷路,也是真得遇上一处尼姑庵。你…你可知道斌儿是在哪里又和谁呆到深夜!”

车夫道:“这个小的并不知晓。但是小的第二日想去和少爷请辞之时,无意中撞见少爷和杨侍卫的对谈,我好像听他提到大理寺顾勋的名字。”

只听“砰”地一声,李元甫再也无法维持表面的冷静,猛地拍向桌案,他眼眶发红,颤声道:“果然是你!顾勋,我定要让你为我儿陪葬!”

第97章 伏中伏

就在朝野内外被一封奏疏弄得猜测与谣言四起之时,就在李元甫为爱子惨死真相而暴怒之时,顾勋却极有兴致地带着新婚妻子,包下了整座濯清园来听戏。据坊间流传,他与这位新婚夫人鹣鲽情深,平日除了公事,整日都呆在了府内,可谓是形影不离。今日是两人第一次大张旗鼓地出门游玩,因此也吸引了一些百姓在园外探头探脑,想要一睹这位夫人的真容。

濯清园内,锣鼓声和着梆子“哒哒”响起,台上演得是园里的招牌武戏“八仙过海”,戏台上扮作八仙的武生们着短装薄靴,一个个身姿矫健,使出蛟龙探海,燕子腾云等招数,看得人眼花缭乱,叫好声连连。

薛玥自成亲以来,顶着官夫人的名头,便无法再像以往那般自在随性,也开始学着遵习一些规矩礼仪,虽然顾勋从未要求她什么,但她也不愿因为自己而失了他的脸面。今日濯清圆里没了外人,这出戏又演得极为精彩,她便难得纵意起来,站起身兴奋地鼓掌叫好。八月流火时节,天气闷热难当,只过了一会儿她的小脸便热得通红,汗水沁湿了衣衫。顾勋坐在一旁笑着摇了摇头,轻轻地为她打着扇子,又拉了拉她的胳膊道:“看你这满头大汗的,先坐下喝口茶再看。”

此刻正演到金鱼仙子出水大战铁拐李,台上以五色布幔做出海浪翻腾之势,两人便在这上下翻飞的布幔中使出探海、展翅等经典招式,招招精彩使人炫目。薛玥看得兴起,只接过茶盏随意饮了几口,目光一刻都舍不得从那戏台挪开。顾勋皱了皱眉头,想到今日专程带她来看戏,却被她冷落到一边,从开场到现在连正眼都未瞧过他,心中便不太是滋味,叹口气道:“我还寻思着,今日一边看戏,一边能尝尝那闻名江淮的十景点心,现在看来,倒是不必了。”

薛玥终于激动地回过头来,道:“你是说那陶方伯所创的十景点心吗,不是称其已经失传,怎么还有人会做吗?”

顾勋端起茶盏轻轻吹拂,幽幽道:“我可是废了不少功夫,才找来他们的后人,又专程从扬州接到京城,专为你做这么一回。不过既然你心心念念只有这台上武生,为夫也就不必多花这些心思了。”

薛玥知道他是不满自己被忽视,连忙坐下盯着他笑眯眯道:“要我说,这台上之人加起来也不及我夫君好看。”

顾勋见她目光盈盈地望着自己,一脸崇拜之色,虽知道她是刻意讨好,却也觉得十分受用。他满意地抬起手拍了拍,门外两名随从便端来几个食盒,食盒里装着:千层油糕、双麻酥饼、蟹黄汤包、翡翠烧卖…共十样小食,外形五色披纷、玲珑精致,甜香扑鼻而来,令人望之生馋。

薛玥看得双目泛光,抓起一个烧卖就要往嘴里送,顾勋却轻轻将她小手一拍,摇了摇头。薛玥望他一眼,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只得无奈压下肚中馋虫,等顾勋将所有器皿、食物试过无毒之后,才又迫不及待地抢回那个烧卖,一口吞入肚中。

此时,台上锣鼓点逐渐急促起来,这出戏的*即将到来,只见一股白烟自四面涌出,台上那扮作吕洞宾的武生,使出仙术在手中变出一把长剑,随后仗剑而舞,与金鱼仙子打在一处,两人正在酣畅之时,突然剑锋一转,齐齐朝台下的薛玥攻来。

薛玥正在专心对付面前的美食,哪里留心了台上的变化,当她抬头之时,那两人已经攻到她的面前。这时从旁边飞来两只筷子,猛地打上了那蓄满寒光的剑尖,只听“卟”地一声响,那两只筷子已经碎成粉末,可见投掷之人真气之盛。两人都觉得手上一麻,这一击便失了准头,歪歪斜斜朝旁而去。再抬头时,却见薛玥脸上毫无惊慌之色,双足随意一蹬,转眼就已退到墙角处,而她手上竟还稳稳拿着那个食盒。

那两人大惊,却也并未太过慌张,连忙稳了稳身形持兵器再度攻上,他们的目标十分明确正是薛玥,而在他们身后,刚才还在台上的十余名戏子已经纷纷跳下,将顾勋团团围住,缠得他无法脱身。

薛玥知道这两人均是一等一的高手,因此也不敢与他们多做缠斗,只运起轻功不断在室内转动,那两人步步却紧逼,剑锋好似黏在她的身后一般,想要将她逼到角落,薛玥毕竟内力尚浅,过得一刻便有些疲于应对,一个不慎,手中的食盒竟被双剑挑翻,里面的翡翠烧卖眼看就要掉到地下,她心有不甘,急得大叫:“我的烧卖!”

这边顾勋正与那几人缠斗在一处,一听见她的惊呼,眼神顿时一凛,随意拉过面前一人横在身前,双手轻轻一掰,那人便觉得身上发麻动弹不得。顾勋将他的身子猛地掷出,在前方扫出一个空挡,随后又踩着他的脑袋踏了出来,稳稳接过了正要落地的烧卖,笑着递到薛玥面前,另一手随意就掐断了那“金鱼仙子”的脖子。

在场众人都被他这一招震慑住,但他们毕竟不是等闲人物,为了此次伏击,早已做下万全功夫。濯清园已经被清场紧锁,没了外援,顾勋就算功夫再高,等耗得久了,也是双拳难敌四掌,必定会露出破绽。他们今日早已立下死状,绝不能放这两人活路。

只见为首之人使个眼色,众人再度从四面包抄,将薛玥和顾勋团团围住,两人边战边退,一路被逼到墙角。但两人脸色却都十分镇定,只互相交换了个眼色,突然,只听“咔嚓”一声巨响,戏台上的木板突然断裂开来,十几名穿着大理寺官府的官兵自其中跳出,如同地府杀出得诡兵,转眼就将那十几名杀手冲散开来,杀得他们片甲不留。

顾勋连忙将薛玥全身检查一番,确定没有任何损伤,才拉着她找了两把椅子坐下,方才放在桌案上的茶盏竟还未被扫落,顾勋便将其递到薛玥手上,又转头道:“留活口!”薛玥望见面前刀光剑影、血肉横飞的场面,再精致的糕点也没了胃口,无奈叹了口气道:“真是可惜了这些点心。”顾勋冲她柔柔一笑,道:“下次再给你做。”

这边还是柔情蜜意,另一边已是生死杀戮,埋伏在此的官兵们皆是精挑细选出来,各个武艺高超,又训练有素,只过了片刻,就又有几名杀手被毙于刀下,而剩余的几人已成亡命之徒,见伏击已经无望,索性只顾逃命,纷纷飞身跳上房檐,拼命往大街上跑去。顾勋面色一沉,轻喝一声道:“追!”官兵们便鱼贯而出,朝街上追去。

刚才还是热闹的戏园,此刻却已如炼狱一般,大红的帷幕被戳出几个大窟窿,破败地垂在台上,台下横七竖八躺着尸体,空气中弥漫着血腥的味道,混着闷热的气浪,黏糊糊地涌入鼻中,搅得人腹中不断翻涌。

薛玥觉得再多呆一刻,自己刚才咽下的糕点也会被浪费,便压下作呕之感,皱眉道:“文昭,我们也走罢。”

顾勋点了点头,拉她站起刚要踏步,突然面色猛地一变,一把抱住薛玥猛地朝前滚去,只听“砰”地一声巨响,在他们身后刚才站立的地方,赫然被轰出一个大洞,焦糊的泥土夹着四散的火花炸裂开来,看得人心惊肉跳。

薛玥被吓得浑身是汗,愣愣道:“这是什么武器!竟然有如此大的威力。”

顾勋将她紧紧抱在怀里,眸间终于露出忧虑之色,道:“是火铳!”

薛玥心中猛地一跳,她行走江湖之时,也曾听说过火铳这件兵器,据传此物威力巨大、发射速度惊人,哪怕是巨大的猛兽,也能轻易被击穿出一个大洞,更何况他们只是区区两人。想不到李元甫为了对付他们,竟然连这种稀罕之物都用上了,可见对顾勋恨意极深。

顾勋轻轻拍着她的背心以示安抚,抬头冲上面喊道:“既然我们也逃不了,不如现个身吧。”

只听房梁上传来阴阴的笑声,不断在园子里的穹顶上回荡,过了一会,自梁上现出一个黑衣人影,他手中举着一个黝黑的铁筒,洞口正对着他们,道:“知道这是何物就好,能死在此物之下也是你们的福分。”他口中虽说得十分嚣张,但握住火铳的手却还是有些微微发抖,早已有人告知过他这位大理寺卿的手段,刚才更是亲眼见他如何轻松沉稳地将他们精心埋伏的高手全部歼灭。好在他们背后之人早知第一击极有可能不成功,便想出这连环计策,务必将其援兵全部诱走,才由他使出这最后的杀招。而火铳每一发之间必定要留有间隔,他在高处看得清楚,园内所有官兵都已追击出去,一时半会不可能赶得回来,他手中握有此致命武器,可以说下一击是志在必得。

顾勋朝上望了望,却又勾起唇角道:“你真得觉得,凭它就能杀得了我?”

黑衣人冷冷道:“想拖延时间也没有用,你的救兵就算发现上当也不可能这么快赶回来,顾大人如今死到临头,还能有什么筹码和我谈。”

顾勋眯起眼,飞快地自怀中掏出一物往那出声处掷去,谁知那黑衣人身形灵动,迅速朝旁边移动起来,转眼又消失在阴影内,他望向下方面色发白的顾勋,终于彻底得意了起来,笑道:“顾大人只怕要失算了,就算你能杀得了我,这里还有至少还有三支火铳正对着你们,只需我一声令下,方圆十里内都不会再有活物。”

薛玥听得浑身战栗,连忙朝四周望去,黑暗中不知还有多少火铳正悄悄对准他们,随时准备开火,就算顾勋功夫再了得,如何敌得过火器的威力。这时,只听顾勋在上方微微叹气道:“既然如此,我们也只得认命。”他又握紧薛玥的手道:“你我生死相随,做一对亡命鸳鸯也好。”

那人冷哼一声,暗骂道:“死到临头还要惺惺作态。”他怕再等下去会多生出些事端,连忙轻哨一声,等待看这两人被火光淹没,却发现四周一片寂静无声。他心中慌乱起来,连忙再吹一声,可回应他得还是只有树上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他把心一横,急忙想扣动手中的火铳,却突然闻到一股异香袭来,连忙抬头一看,却发现一个绝对无法想象之人竟出现在他的面前,竟是刚才已经躺在血泊中的“金鱼仙子”!

他又是惊讶又是恐惧,但身上已是酥软无力,猛地从梁上跌落下来。勉强撑起身子,看见面前顾勋已经勾起唇角,嘲讽地望着他。他心中暗狠,忍不住对“金鱼仙子”大喝道:“你!你为什么要背叛主人!”

谁知那“金鱼仙子”只不屑地笑了笑,自脸上扒下张人皮面具,露出一张绝色面容,冷冷道:“你们连自己的同伴都认不清,实在是废物至极!”

第98章 雾中村

那黑衣人趴在地上骇然地望着眼前这一幕,突然间想明白了一切。原来顾勋行动得比他们想象得还要早,他早就算到会有此次伏击,便提前派了人混入刺杀的队伍之中,先以假死混人耳目,再故意诱他出声,趁他分神之际找出了其他潜伏在房梁上的人,再神不知道鬼不觉地将他们一一斩杀。眼前的这张面容如此皎艳,却如同地府中走出的阴曹阎罗,将他打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这时,薛玥已经站起身,笑着跑过来喊道:”叶大哥!“

玉面罗刹清了清手上的血迹,笑着冲她点头,又瞟了顾勋一眼道:“下次再拿我妹子犯险,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薛玥连忙摆手道:“不能怪他,是我非要跟来得,我想这样会显得可信一些。”

玉面罗刹无奈摇头道:“这么久没见,还是这般没出息。”

薛玥羞赧地吐了吐舌头,许多日子没了他的消息,难免燃起些叙旧的兴头,她便拉着玉面罗刹问东问西。而顾勋却缓步走到那黑衣人面前,蹲下身道:“告诉我,你这火铳是从哪里来的?”

那黑衣人愣了一愣,随机明白过来,顾勋今日只不过想诱他们现身,却并不知道他们手中有火铳之事。火铳作为重要的对战兵器,早就被朝中严格管控,若有人敢私造私藏便是灭族重罪,若被顾勋顺藤摸瓜找出证据,则对他幕后之人十分不利,想到此处,黑衣人便将脖子一梗,倔强道:“今日栽在你们手里,要杀要刮随君处置,但是,我是什么不会说得。”

顾勋却无所谓地笑道:“你不愿说,就让我猜上一猜吧。听你的口音,想必是闽南人士吧。”

黑衣人猛地一惊,却闭上嘴打定主意不发一言。顾勋却又捻起他的衣角道:“你身上穿得这青绮绫的样式并不常见,如果我没记错,应该是出自莆田一代。”他又摸起掉落在他身边的火铳,道:“还有这青铜,可不是每处都有,你们既然敢私造此物,必定不敢大张旗鼓地运输,直接在产地挖一处密洞来造最为简单,莆田制青绮绫又能产青铜的山脉,我想也并不会太多罢。”

他说得轻松随意,好似只是再推测一件极平常的事情,那黑衣人却猛地睁开了眼,一脸恐惧地望着他。他虽然从头到尾都未发一言,但是脸上的表情已经完全将他出卖。他终于明白了顾勋是多么可怕的敌人,难怪主人一再叮嘱必须布局周密,绝不能有半点疏漏,但想不到他们机关算尽,最后仍是全落入这人的掌控之中。他瑟瑟发抖地趴在地上,耳边只听顾勋以温润的嗓音道:“他既然执意不说,就赶紧了结了他吧,不要让李元甫知道我们留了活口。”说完他便优雅地站起身来,将地上之人当作蝼蚁一般,再也懒得看上一眼。

玉面罗刹却双手抱胸,蹬着他道:“摆什么架子,要动手就自己来,还想支使我不成。”

顾勋本来十分潇洒地撩袍起身,准备等他料理了这人就带着薛玥离开,听见这话面色就变有些发青,而玉面罗刹却丝毫不顾他的面子,使起轻功飘然而去,只留下顾勋站在原地生着闷气。

薛玥在旁看得偷笑起来,但见顾勋一脸憋闷,只得忍住笑意,轻咳一声道:“看来你只能亲自动手了,反正我是肯定不会做得。”

***

通往闽南的官道上,一辆被黑布蒙得严严实实的马车正在疾驰,赶车之人带着大大的斗笠,顶着正午如火的日头,拼命地策马朝前方赶路。

这时,前方突然出现几个巨大的草垛,车夫连忙“吁”的一声想要勒住飞驰的奔马,然而缰绳拉得已经太迟,只见两边草丛内瞬时牵出几根极细的丝线,猛地绊住马腿,拉得那匹青骢骏马整个朝前栽倒下去。眼看车厢就要被整个拖翻,幸好那那车夫临危不乱,急忙伸手斩断了缰绳,才有惊无险地刹住了厢身。

然而这只是第一波危机,从草丛之中突然射出无数箭矢,密密麻麻朝车厢中射去,饶是那车夫轻功了得,也只勉强让自己从这箭矢中脱身。只听“卟卟”数声,车厢外的黑布便被射出无数小窟窿,车夫怒喝一声,明知车中人在这强攻之下绝无活路,却还是拼命想要拨开漫天箭矢,往车厢中探去。而草丛中人却还未停止,又听轰隆一声巨响,那车厢竟被整个击穿,一时间浓烟密布,泛起熊熊火光。

大火烧得一刻,才从草丛中陆续现出几个黑衣蒙面的身影,他们互看一眼,十分谨慎地走到车厢旁查看,这一看却是大惊失色,车厢已经被烧了一半,里面却空无一人,而刚才一脸焦急地朝车厢赶去的车夫,也在浓烟的掩盖下不知所踪,为首之人一拍大腿暗骂道:“又被他耍了!

而在一处偏远的小道上,路旁大片的油菜花好似连天而生,粉蝶在黄白相间的花海中自在飞舞,又振着翅膀停在驶在道上的一辆车顶上。有人在车厢内愉快地哼着山歌,合着空谷处传来的鸟叫虫鸣,歌声听起来格外婉转动人。

顾勋含笑望着正趴在车窗上对着花海,口中还哼着小曲的薛玥,忍不住道:“能把危机四伏的行程,走得这么轻松惬意,我看也只有你一人能做到了。”

薛玥侧头一笑道:“反正有你计划好一切,我也懒得多想,只需安心陪着你就好。”

顾勋却突然敛起笑意,十分认真道:“我虽找人赶了辆空车引开了李元甫的追兵,但这条小道也并不一定安全,更何况等我们到了玉支山,只怕还会碰上更大的危机。你先答应我,如果遇上什么危险,你一定要想办法先脱身,千万不可意气用事。”

这番话说完,薛玥的心情也变得凝重起来,她咬住嘴唇,倔强道:“是你自己说得,你我既然成了夫妻,就该苦乐共当,祸福同享,你若出事,我又怎么可能独活。”

顾勋却板起脸来,道:“不行!你答应过我绝不以身犯行,我才允你和我同去。”他又将声音放柔,一指薛玥的肚子道:“再说,万一这里已有了我们骨肉,你忍心让他也被连累吗?”

薛玥被他说得一愣,随即低下头喃喃道:“哪有这么快。”

顾勋却别有深意地勾起嘴角,凑到她耳旁道:“你这是在抱怨为夫不够努力吗?”

薛玥脸上一红,忍不住轻啐道:“我是在同你说正经事呢!”

顾勋笑道:“我也是很正经得,如果你真得不够满意,为夫今晚定要加倍努力,好好弥补才是。”薛玥羞红了脸作势要打,却被他一把握住双手,道:“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好好活下去,我这辈子已经牺牲了太多,怎能看我挚爱之人再因我而牺牲。”

薛玥心中好似被人一把揪住,扯得有些酸又有些痛,她凝神着顾勋坚定而温柔的双眸,终于重重地点了点头,顾勋低下头来,朝她的樱唇上狠狠吻去,两人都不再多言,将一切的眷念与牵绊都化在这一吻之中。

过了许久,薛玥才靠在他怀中轻叹道:“你说这次我们千里迢迢冒险赶去,真得会有所收获吗?”

顾勋以手指轻轻摩挲着她脖颈上的痕印,点头道:“上次之后我已经想明白,李元甫这人深沉冷静,朝中势力盘根错节,要想对付他,唯有置之死地而后生这一条路。李元甫这些日子被不断参奏,只怕早已是心浮气躁,虽说今上仍在保他,但参奏的罪名多了,难免会对他所做之事生出些芥蒂。李元甫虽然表面上不动声色,但他生性多疑谨慎,想必暗地里一直在猜测我到底是投靠了谁的势力。这时冒险让他得知李修文获罪的真相,便能让他在暴怒之下失去理智,想尽一切办法非除去我不可。他这一急便难免露出马脚,这次,只怕已经是我最后一次机会了。”

薛玥心情莫名有些沉重,轻声道:“惟愿此行一切顺利,希望探子送回的消息无误,李元甫真得在玉支山藏了一处兵器库,只要能被我们找到证据,这私造军火、意图谋反之罪,他是怎么也洗不清了。”

顾勋只轻轻将她抱紧,转头望向窗外,目光逐渐深沉。

经过了几日的赶路之后,车外的景致从农田花海变成连绵的山脉,顾勋为了掩人耳目,一路上连着换了几个车夫,终于到达了玉支山脉内。再往前走便是山路,顾勋见目标已近在眼前,不敢有丝毫大意,便遣推了车夫,自行坐在前方赶着马车往山内行去。薛玥趴在车窗上,望着远方云蒸霞蔚、千岩竞秀,淡如烟、薄如纱的晨雾弥漫奔涌,将起伏的山峦都隐入这氤氲的雾气之中,身在其中竟好似走入蓬莱仙境一般,薛玥一路上看得目不转睛,忍不住为这山中壮丽的美景而惊叹。马车沿着山脉行了一阵,竟逐渐发现了炊烟与人迹,原来在这深山中竟然藏着一处小小的村落。

这村落内好似极少见到外人,马车一驶进来,便有许多扎着羊角髻的孩童涌了上来,好奇地爬上车顶,想要掀起车帘往里张望。四周聚集了不少好奇的村民,每人脸上都挂着笑意,看起来十分淳朴敦厚。顾勋带着警惕地走下车来,轻声吩咐薛玥呆在里面不要出来。朝其中一位长者抱拳道:“在下今日带着内子出游,谁知在山间迷了路,敢问这里是何处啊。”

那老者一脸和蔼地笑道:“这里叫做桃源村,已经好多年没有外人进来了,你们远来便是是客,不如到我家中好好歇息,明日再想办法出山吧。”

顾勋眉头轻皱,面上却仍是笑道:“怎好意思随意叨饶,敢问这山中可还有其他的路出去。”

老者摇摇头道:“眼看这天色就要落雨了,恐怕今天你们也是出不去了。放心吧,我们村子里都很热情好客,不会嫌麻烦得。”

顾勋正待思考,突然又听见人群中一阵嘈杂声,只见其中又走出一个穿着华丽的汉子,笑着道:“我是这村的村长,两位贵客既然到此,焉有不招待之理,且随我去先找个住处吧。”

顾勋抬头望见这汉子,心中已经有了决定,这时,薛玥已经在车厢中喊道:“夫君,既然人家如此热情相迎,我们也不必驳了人家的面子,就在这先住上一天吧。”

顾勋微微一笑,将薛玥从车厢中牵出,又朝村长行礼道:“那就有劳村长了。”

两人便跟着村长朝村长走去,越往内走,越发现有许多人打扮富贵,双手细嫩白皙,一看就不似成日劳作之人。薛玥忍不住问道:“敢问村长,你们村中可是靠种田为生。”村子笑呵呵道:“这荒山野岭,哪里辟得出田地。”薛玥朝顾勋使了个眼色,以束声传音道:“这村子果然有些古怪。”

顾勋默默点了点头,薛玥又装作好奇地问东问西,在街上不断打量,突然她面色一变,猛地停住了脚步,村长奇怪地回过头去,唤道:“薛姑娘,怎么了?”

薛玥稍稍恢复过来,连忙摇头笑道:“没事,就是突然觉得肚子有些饿。”村长朗朗笑道:“原来如此,那我们先找处酒家,就由我来做东,好好款待两位。”薛玥扯出一个笑容,拉住顾勋的衣袖,以束声传音道:“你还记得那日以火铳伏击我们又被你亲手所杀的黑衣人吗。“

顾勋面上不露分毫,回道:“怎么了?”

薛玥面色有些发白,道:“我刚才好像在街上看见他了。”

第99章 迷中局

暮色阴沉,雷声隐隐,看来那老者说得没错,只怕很快就要下上一场大雨。山里的气候本就比外面要凉爽一些,厚重的云层遮住了最后一丝日光,风声呜呜地自耳旁吹过,竟令人莫名生出些寒意。

“你还记得那日以火铳伏击我们又被你亲手所杀的黑衣人吗?我刚才好像在街上看见他了!”

顾勋也微微一震,那人由是他亲手了结,绝不可能留活口。但他表面仍未露声色,只将薛玥的手轻轻握紧,安抚道:“人有相似,可能是你眼花了。”

薛玥未再开口辩驳,但她心知自己从小练得就是奇门遁甲之术,最善识人识物,可她亲眼看着那人断气,也绝不信这世上有鬼魂之事,因此只当是自己太过紧张导致眼花,暂时将这件事搁在了心里。

三人继续往前行去,整条街道上全然看不见什么集市摊贩,只有三三两两的行人走过,显得颇有些冷清。唯一热闹得便是几座赌坊与酒楼,赌坊里此起彼伏的叫喊声,一路飘到街上,薛玥偷偷朝内瞟去,只见不少人衣着富贵,赌得正酣。有些输了钱得也不吵不闹,只是一笑了之,她这辈子赌坊去过不少,倒是极少见到如此一团和气的赌坊。

顾勋上前两步,和村长攀谈起来,装作随意问道:“想不到这深山之内,还有如此恬静安宁的小镇,倒是让顾某艳羡不已。不知贵村有多少户人口,平日以何为生啊?”

村长似是微楞了一下,含含糊糊道:“这村里大概几十户人口吧,我们祖上留下了些祖产,倒是不用愁吃穿。”

顾勋与薛玥互看一眼,又与村长随意寒暄着,过了一会儿,便来到一处极为气派的酒楼门外。村长笑呵呵地朝内指道:“我们这山野小村,也没什么好招待的,这里便是本村最大的酒楼,两位就将用点菜饭吧。”顾勋也笑着朝他点了点头,抬脚刚要踏入,一旁的薛玥却突然捂住肚子,好似十分痛苦地弯着腰呻吟起来。

顾勋连忙扶住她问道:“怎么回事?”却见薛玥额头上尽是冷汗,只不断摇头,竟说不出半句话来。顾勋一脸焦急,歉意地对村长道:“内子是怕是路上受了寒凉,引发旧疾,她这病疼起来必定要几个时辰,看来只能辜负村长的美意了,麻烦先带我们找处客舍让内子休息罢。”

村长不敢耽搁,连忙将他们带到一处宅院之内,这宅院不大却并不简陋,院里的一颗银杏树下,躺着一只肥嘟嘟的黑猫,大概是白天晒足了太阳,正四脚朝天地趴在地上打着瞌睡。一旁有两个孩童正在玩耍,顾勋斜斜瞟去,发现他们手中随意抛玩得竟是几颗银锭。旁边坐着一位大约三十余岁的妇人,正拿着一张丝帕,替那两个孩童赶着蚊子。

村长朝两人引荐道:“这位是穆大嫂。”随后他又压低声音对两人道:“他家男人前两年去世了,现在只带着两个孩子独自为生。”随后又满脸堆笑对那妇人道:“他们夫妻在山中迷了路,今晚只怕要借住在这里。”

那穆嫂子不冷不热地朝村长点了点头,又将两人带入一间客房内,顾勋扶薛玥去床上躺好,朝穆大嫂作揖道:“多谢这位大嫂,今晚实在叨饶了。”穆大嫂冷冷朝他们扫了一眼,面色有些古怪,随后不发一言地关上门走了出去。

关门声一响,薛玥就腾地从床上蹦了起来,两人交换了个眼色,屏气凝神在屋内外反复查看,确定并无什么机关暗道后,才稍稍松了口气。

薛玥拉了把椅子坐下,道:“这村子很有些古怪。”

顾勋点头冷笑道:“一个深山之中与世隔绝的村落,无田地无营生,却各个过着那么富贵的生活。连孤儿寡母也能用得起蜀锦丝帕,用十几两的银锭当作孩童的玩物。我看只怕是村子里有人与外人勾结,做了些见不得人的勾搭。”

薛玥凑过身道:“你说那与李元甫有勾结的,到底是一个人还是几个人?那个村长呢?他只怕是脱不了干系。”

顾勋却气定神闲道:“不急,既然已经住下,总会找到线索。”他抬起头,见薛玥露出一副神游太虚的表情,笑着自包裹中掏出一个肉包子道:“刚才的鸿门宴我们不敢赴,只有先吃这个填填肚子罢。”

这冷包子虽然比不上酒楼的佳肴,但在饿得头晕眼花的薛玥眼中,却如救命稻草一般。她连忙一把将包子塞在嘴里,甜甜笑道:“果然还是我夫君想得周到,知道我饿不得肚子,都给我准备得妥妥当当。”

顾勋笑着揉了揉她的额发,柔声道:“慢些吃,别噎着了。”随后又望向窗外越来越阴沉的天色,语声渐沉道:“今夜只怕不会很太平。”

果然,入夜便下起了一场暴雨,窗外电闪雷鸣,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打在屋檐上,好似要将屋顶砸穿一般。薛玥和顾勋虽在路上奔波了一日,此刻却都没有心思睡觉,只相拥躺在床上,静静等待这个雨夜即将发生的一切。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怪声,两人本就十分警惕,连忙坐起身来猛地望向门外。只听“哗哗”的雨声之中,夹杂着些“咔咔咔”的声音,好似有什么东西正在急躁地抓着房门,在寂静的暗夜中,听起来格外刺耳。顾勋朝薛玥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让薛玥好好呆在床上,自己走到门前,猛地将门一拉,谁知门外除了大雨滂沱再看不见其他人。

突然,有一个黑影自他脚下猛地窜进房内,顾勋心中一惊,连忙转身朝那物抓去,却猛地愣在了当场。原来那黑影竟是他们白天在院中看见得那只肥猫。这只肥猫可能是白天睡得太香,现在被雨淋醒便想赶快躲回屋内,大概是主人房门落了锁,便慌不择路地闯到这间房来。它在房中间左右一望,大概是觉得薛玥比较亲切,便双足一蹬“啪”地跳到她怀里,将湿哒哒的水珠蹭了她一身。

薛玥和顾勋大眼瞪着小眼,两人已经做好了博命的准备,却没想到遇上这样一个结局。顾勋又好气又好笑,用两指揪起那只肥猫就要往外丢去,那肥猫被吓得全身毛发竖起,四脚乱蹬,口中发出喵呜喵呜的惨叫声。薛玥听着不忍,朝顾勋道:“看它怪可怜的,外面这么大雨,就让它先留在这吧”说完又饶有兴致地摸了摸它圆滚滚的肚皮,那肥猫立即舒服地眯上眼,发出满意的咕噜声。

顾勋实在不情愿被这只又脏又臭的懒猫霸占了床榻,但自家娘子这么喜欢,他也只得无奈地看着薛玥一脸宠溺地把那只肥猫擦干,又小心地放在了床内侧,那只肥猫倒是十分懂得享受,一头钻进温暖的被窝里,不一会就打起了鼾。这一夜,两人一猫,同榻而度,一猫睡得正香,两人一夜无眠。

第二日清晨,薛玥一起床便将那只猫抱出房外,冲着正做着早饭的穆嫂子笑道:“这只猫昨晚不小心跑到我房里来了,不过它倒是不认生。我看它生得可爱,也就顺便养了一晚。”穆大嫂转头一看,那肥猫岂止是不认生,简直已经将薛玥当作了第二个主人,正在她怀内不断撒娇,亲昵地舔着她的手心。

穆大嫂只冷冷回了一句:“吃饭了。”然后面无表情地将那只猫抱了过来,又给两人乘上了两碗热粥。热气腾腾的粥菜,看得薛玥双目发直,但却迟迟没有下箸,顾勋随手舀起一勺粥,放在那只肥猫面前,那猫便喵呜一声愉快地扑上去舔,薛玥阻拦不急,只狠狠瞪他一眼。两人见那猫吃完粥仍是活蹦乱跳得,才放心地吃起了粥菜。

旁边一名扎着羊角髻的男童见他们一直盯着这猫,便凑过来小声道:“它叫小一。”

薛玥先是一愣,随后见他怯生生地指着地上的猫,便明白了这是它的名字,于是朝那男童感激地眨了眨眼,又冲那只猫唤道:“小一?”

小一一听见叫它的名字,就兴奋地蹿上了薛玥的腿,作势要往她脸上舔。顾勋看得面色发青,偷偷抬起手上的木箸,往那肥猫身上掷去,小一被吓得浑身炸毛,飞快地蹿到地上夹着尾巴一溜烟跑走,薛玥气得低声吼道:“你吓它干嘛!”

顾勋却理直气壮道:“那里只有我能亲。”薛玥面上一红,想不到他竟和一只猫儿吃醋,忍不住又狠狠瞪他几眼。

两人就这么热热闹闹地吃完了早饭,被那肥猫一闹,昨天一晚的紧张情绪倒是淡去了不少。那位穆大嫂虽从头到尾都没什么好脸色,但观其身形步伐也只是一般的村妇,只是不多言语,倒是看不出什么坏心。两人吃完了早饭,便随意走上了街道,只说想去看下山路通了没有,暗地里想要再多找些线索出来。街上的行人比昨天傍晚稍稍多了一些,但仍没有见到有商贩在街上叫卖,只有一些妇人与老者坐在院外闲聊。

两人走得一阵,薛玥突然将顾勋的胳膊猛地一拽,道:“我又看到他了!”

顾勋心中一突,立即明白了薛玥说得是谁,连忙问道:“在哪?”

薛玥朝右边一指,道:“好像是往那里去了。”

两人决计要弄明白那人的身份,连忙也朝那个方向追了过去,果然不出几步路,就远远见到一个的背影,竟与上次伏击他们的黑衣人有八分相似。他们怕运起轻功会打草惊蛇,便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想寻个机会上前去看清楚。谁知那人却好似背后生了眼睛,突然加速往前走去,薛玥心中一急,顾不得其他迅速追去。那人带着他们绕了几个圈,最后竟来到一处茂密的丛林外,转眼就消失在林中。

薛玥连忙要追进去,顾勋却将她一拉,道:“等等,我们对林子里的地形毫不熟悉,他可能是故意引我们来这,如果贸然去追,只怕会中了埋伏。”

薛玥忍不住将顾勋的手死死攥住,才发现自己手心全是汗,“那现在怎么办?就这么放他走?”

顾勋皱起眉,短暂思索后道:“不可急躁,先回去再说。”

两人回过头来,却被齐齐吓了一跳,因为在他们身后,一颗歪脖子上,不知何时竟被吊上一具尸体。而那尸体的脸他们再熟悉不过,就是他们刚刚才道别的那位穆大嫂!那尸体已经腐烂了大半,不断往下滴着浑水,散发着难闻的臭气,明显死了不止一日。

第100章 鬼打墙

雨后清寒的天气,潮湿伴着恶臭的微风不断打在他们脸上,突如其来的尸体、熟悉的面容,让两人均倒抽出一口凉气。那尸体面部还算完好,而身子已经开始腐烂,整只右臂已经烂了一半,露出其中森森的白骨,腐肉中隐约还有蛆虫不断爬动。而不到一个时辰前,就是这双手亲自做好了两碗热粥,又被他们吃进腹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