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玥过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喃喃道:“这不可能!这是怎么回事!”

顾勋眉头紧锁,抬脚就要往那尸体处走去,薛玥连忙一把将他攥住,惊慌地摇了摇头。顾勋捏了捏她的手心,轻声安抚道:“没事,既然已经死了,就去看个清楚。到底是死尸还魂,还是有人在装设弄鬼!”

他冷静自信的语调,让薛玥心中稍微安定了些,她小心地检查了那颗树周围并没有其他机关,才让顾勋靠了过去。顾勋厌恶地掩着鼻子,确定那尸体的脸上并未做什么手脚,必定是那穆大嫂本人。那么,他们住了一晚得那间房子的主人,到底又会是谁!

顾勋又将那尸体全身检查一番,道:“尸身已经变软,从腐烂程度看,只怕是死了有两日以上!”

薛玥此时也终于镇定下来,靠过去问道:“那你说,它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顾勋用一根树枝挑起那尸体的指甲,冷笑道:“你应该问,是何人故意把她挖出来,专门吊在这里来扰乱我们的心。”薛玥凑近一看,那尸体的指甲壳内,还残留着一些黄黄的固体状泥土。她立即明白了顾勋的意思,昨夜下了一场暴雨,这尸体身上却全并无被淋湿的痕迹,而它全身上下虽被人细心处理过,却还是忘了将指甲壳里的残土清理干净,明显是才被人从土中挖出。

虽然明白了是有人在故布疑阵,薛玥心中的不安却越来越强烈,自从他们踏进这村子,好像就已经踏入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好心的老者、热情的村长、冷淡的村妇,甚至还有许多他们看不见的人,他们藏在哪里,到底在打着什么主意!

顾勋却愈发冷静下来,回过头淡淡道:“我们先回去,看看家里那位穆大嫂到底是生是死,他们精心布下了这么个局,又急于想知道我们的反应,等见了面,自然会露出马脚。”

两人于是沿原路往回走去,这一次却不敢再有半分松懈,格外留心着四周的动静。顾勋的心中尤为沉重:他不能让薛玥涉险,所以明知道这村子中会有线索,却迟迟做不了决定留下来。而现在,情势比他想象得更加复杂,他必须保持冷静,看得更透更远一步,才能最大限度保证她的安全。

此刻,时辰已经接近正午,许多人家开始飘出了饭菜的香气。大街上,一个妇人在四处找着玩耍的孩子回家吃饭;酒楼里,一个穿着湖绿直缀的汉子正大声呵斥着老板上错了一道菜;一个脸上生着大痣的赌徒,正兴奋地和同伴谈论着今日的赌局,从两人身边擦肩而过…身边的一切,都让这里看起来好似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小镇。

顾勋转头轻声问道:“饿了吗?”薛玥摇了摇头,她这个人极少有吃不下饭的时候,但刚才见到的那一幕,让早上吃下的那碗热粥一直在胃中翻涌,实在没了半分胃口。

两人心事重重地继续往前走着,突然同时止住了脚步,一种诡异而恐惧的感觉涌上心头,连顾勋这般冷静之人,都忍不住瞪大了双目,觉得难以置信。

在他们的前方,又看见了唤孩子吃饭的妇人、穿湖绿直缀的汉子,和那脸上生着大痣的赌徒,同样的情景,同样的人,连那赔着不是的老板都是一模一样,好似时光重现一般。

薛玥和顾勋互看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深深的疑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这村子里有着某种法术,能形成一个怪圈让他们走不出去?

顾勋最先从这震惊中反应过来,面色惨白道:“快回去!”薛玥紧紧握住顾勋的手,强迫自己不要再去想今日发生的种种诡异之事,但却压抑不住内心的忐忑,紧张地快要呕吐出来。

两人步履匆忙地逃一般回到了昨日住得宅院外,刚走到门口,就看到那穆大嫂正懒懒地坐在院中央,斜斜瞟了他们一眼,随即面无表情地转过头去,继续盯着旁边和小一玩耍的两个孩童。

两人无言地对望一眼,顾勋拉着薛玥快步走过穆大嫂的身边,突然回过头去,却发现穆大嫂不仅神情动作毫无半点变化,连眼光都未往这边移动过一分。倒是那正在玩耍的小一,见薛玥回来后望都不望她一眼,便十分不甘地冲了过去围着薛玥不停叫唤。薛玥头脑一片空白,只呆呆看了小一一眼,却挤不出一丝笑意。小一落寞地耷拉着脑袋,随后又鼓足勇气往薛玥怀中一跳,脑袋朝薛玥身上不停蹭去,好似在争宠一般。

温温热热的大毛球抱在怀中,让薛玥冷了半日的心稍稍恢复了些温度,此刻再没有什么比这只活生生软绵绵的肥猫更让她觉得安慰了。她转过头以眼神询问那两个孩童,能不能将小一抱回房去,那两个孩童见小一一副赖定她的表情,也只得挥手让它随他们一起进去。

于是薛玥抱着小一和顾勋一起进了房,一坐下来就急忙问道:“怎么样,你看出什么不对没?”

顾勋的表情前所未有的凝重,摇头道:“刚才那位穆大嫂的表现实在太正常,如果是装得,那她这伪装的功力实在是太好。但她又实在不像一个久经历练的隐居高手。”

薛玥点了点头,她知道察言观色没人比她眼前这人更擅长,随后又面容煞白地问道:“还有我们刚才在街上看到得,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勋摇了摇头,道:“也许是法术,也许幻境,”

薛玥道:“可我一发现不对劲就格外仔细地观察过我们周边,根本没有布阵的痕迹,难道这世上竟有如此里厉害法术吗,又刚好会出现在一个这么普通的小镇内?”

顾勋眉头紧蹙,又仔细回想刚才街上所见情形,突然道:“你觉不觉得有些奇怪,刚才街上的那几个人特征都十分明显,好像生怕我们发现不了似的。”薛玥也冷静下来仔细一想,好像却是如此,那叫孩子吃饭的妇人一直故意在他们眼前走动,那酒楼中的汉子穿得太过显眼,叫得又太大声,还有那脸上生了颗大痣的赌徒,在那条本该冷清的街道上出现,实在都太过引人注目。

顾勋低头思忖,好像已经有了某种推测,突然眼光瞅向薛玥怀中一直撒娇卖萌的肥猫,心中突然闪出一个念头,他一把将小一抢过抱在怀中道:“把它借我一用。你就呆在这间屋子里,一步都不要走出去!”

薛玥心中一慌,急忙道:“你要去干嘛!我和你一起去!”

“不行,我们两个人目标太大,不好行事,我要做得这件事必须秘密进行,才能找出真相!”他轻轻将薛玥的头揽在怀中,十分不放心地叮嘱道:“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等我回来!”

薛玥虽然极不想一个人呆在这儿,但也知道他必定有了计划,自己贸然跟去只会拖他的后腿。于是勉强挤出些笑容点了点头,道:“你要做什么就放心去做吧,”顾勋不舍地又看她一眼,最后下了决心一般抱着小一跳窗而出。小一虽然极不情愿,却被顾勋一把揪住脖子,可怜兮兮地被劫了出去。

薛玥不安地坐在屋内,一直等到窗外月悬中天,还未见到顾勋回来。正当她担心顾勋的安危,不知道该不该出去看看之时,突然,门外响起了“咚咚咚”地撞门声!

第101章 人心恶

寂静的夜晚,一轮残月自门缝中幽幽透入白光。门外响起得巨大的敲门声,一下一下好似都敲在了薛玥的心上,四周的空气顿时变得压抑起来,连屋内的烛火都被吹得暗了一暗。薛玥觉得自己紧张得快要透不过气来,但是她明白,现在最需要的便是冷静,唯有冷静,才能应对可能发生得一切。于是她稍微平复了下情绪,努力保持镇定的声音问道:“谁啊?”

门外并没有回应,敲门声却越发急促起来,薛玥打定主意,在没弄清楚之前,绝不再做任何动作,两边僵持了一刻,终于听见一个声音道:“顾夫人您快出来吧,你家相公不知为了何事,竟一个人跑到深山里去,恰逢今日山洪爆发,他从下午就没了音信。我们已经派了许多人去找,但是只怕是凶多吉少。”

薛玥猛地站起身来,觉得心脏快要从胸口跳出,但她硬是压下夺门而出的冲动,语调有些发颤道:“我今日旧疾复发,恐怕进不了山,只能麻烦各位相助,请一定要帮我将他找回来!”

门口终于安静下来,过了一会儿,好像听见有脚步远去的声音。薛玥僵直了许久的身子终于慢慢放松,这才发觉自己浑身是汗,手上死死攥住得衣角已经全部湿透。但她心中的不安却越来越强烈:顾勋到底去了哪?是不是真的出了什么事?如果没出事,为什么到现在还不回来!

薛玥再也静不下来,在屋内焦急地踱着步子,心中转过无数种可能,每一种都令她心惊肉跳。突然,远方传来巨大的轰鸣声,她连忙跑到窗边朝外望去,隔着浓重的夜色,看得并不太真切,只隐约看出自山那边传来火光。

薛玥突然想起,刚才门口那人说起顾勋去了山中,他本就是为了追查李元甫一事而来,若是找出什么线索,情急之下直接进了山也不是不可能得。现在看起来,山里面好像真得出了事,这事和顾勋到底有没有关系,他现在到底是生是死?薛玥越想越觉得双腿发软,呼吸有些急促。她不断安慰自己那人智谋过人,绝不可能这么简单就出了事。而且他曾经说过,让她一定等着他回来,无论发生什么事,他一定不会丢下自己不管。

就在她思绪翻涌之时,窗外却又有了动静,只见黑暗中突然闪现出无数火光,一点点聚集在一处,又慢慢朝这边移动。薛玥心中涌起些不详的念头,急忙将玲珑锁紧紧握在手中,凝神屏气地留意着窗外的动静。

那片火光越来越近,好像还夹杂着无数的脚步和谩骂声。终于,门外响起一阵嘈杂,薛玥偷偷探头望去,只见有许多男男女女举着火把,满脸愤懑神色,转眼间就将这间屋子包围了起来。过了一会儿,那撞门声又响起,这一次来得更急更重,几乎要将房门掀翻。薛玥屏住呼吸,索性铁了心不去理会,但门外已经有人开始骂骂咧咧起来。村长自人群中走到门前,大声喊道:“顾夫人,我们好心收留你们住下。你那相公却无缘无故跑进山中,毁了我们的矿脉,他现在不见了踪影,你好歹要出来给我们个说法吧。”

薛玥心中咯噔一声,同时又松了口气,依这话里的意思,是不是代表顾勋并没有出事。这时,又听门外喊道:“顾夫人,你再不出来,可别怪我们硬闯进去了!”

薛玥知道躲在屋内始终不是长久之计,索性将心一横,坦然地推门走了出去。院内已经挤满了恶狠狠的村民,火把的光芒将黑夜照得如同白昼一般。在那群人的旁边,穆大嫂紧紧搂着两个孩子,也一脸厌恶地死盯着她。薛玥稳了稳心神,做出又惊讶又悲痛的表情道:“村长你们这是在做什么,我家相公现在流落深山、生死未卜,你们便来为难我一个弱女子吗!”

村长举着火把往前走了一步,跳动的火光映在他阴鸷的脸上,与白天那个和善热情的他判若两人,他冷声道:“顾夫人你就别再惺惺作态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来是干嘛的!我们桃源村世代困在这大山内,这些年靠这矿脉才渐渐富足起来。这是属于我们全村的宝藏,岂能让你们两个外人随意破坏!”

村民本就十分激动,被这一番言辞煽动,瞬间群情汹涌,纷纷挥舞着火把大声呵斥起来,好像要将薛玥生吞活剥一般。薛玥皱起眉头,心中已经明白了大概,这村长必定和李元甫有所勾结,偷偷为其建造兵器、训练杀手,再用李元甫那里得来的钱财封住了村民的嘴。这些人但凡一朝富贵,便被迷了心智,也不管村长到底做着什么勾当,只是一味盲从,帮他排除异己。她越想越觉得心寒,原来他们要对付得不仅是几个人,而是这全村已经为财富丧失理智的所有人。他们就算本领再高,毕竟也只有两人,如何能在这罗网中逃出生天。

薛玥深吸一口气,指着村长强硬道:“我们在山间迷路才来到此处,根本不知道什么矿脉,你空口无凭,如何证明那山里的动静就是我相公所为。”

村长冷笑道:“村子里就进过你们两个外人,不是你们,难道还是我们自己动手毁了自己的财源。”

人群中又是一片沸腾,其中有人高喊道:“别跟她废话,先把她捉住,不愁她相公不现身。”于是,众人举着火把,慢慢朝薛玥围了过来,连白天那天真懵懂的孩童,也随着大人露出狰狞神色,捡起石子往这边扔来。那一张张曾经朴实平常的面孔,在火光中扭曲破裂,如同堕入地府的恶灵一般,要吞噬所有可能妨碍他们的所有生灵。薛玥看得心头大骇,忍不住想往后退去,却发现身后只剩那一扇门,再退便只能回到屋内。

就在她觉得已是山穷水尽之时,一个黑影突然自人群外飞了进来,正落在村长的头上。那物举起尖锐的爪子,朝村长的脸上拼命狠抓,转眼就将他的脸上抓得满是血痕、惨叫声连连。人群被这变故弄得慌了阵脚,一时也不知该进还是该退,村长惊恐万分地将那物一把抓下,发现它竟是一只皮毛黑亮的肥猫,就在他们说话之时,被人猛地掷了进来。

那肥猫一击得手,连忙跳了下去,从人缝中迅速溜到薛玥身边。薛玥一见是小一,顿时心中又惊又喜,朝人群外喊道:“文昭,你回来了!”

众人连忙随她的目光往外看去,只见漫天火光之下,一位青衫公子含笑而立,他的姿态俊逸从容,目光却越过众人直直落在那门边女子身上,好像那是他是唯一值得在意之人。

而在他身边还五花大绑着一个人,这人令所有人都瞪大了眼,齐齐又回头朝村长看去。

只见他薄唇微启,声音冷得如同深潭中的寒冰:“原来这便是你们待客之道吗?实在令顾某失望至极!”

第102章 生死劫

夏夜带着凉意的微风,吹起顾勋青衫的衣角,明明是温和俊逸的面容,却散发出危险的气息,令刚才还激动的众人莫名生出些畏惧。而在他的身边,还有一人被五花大绑,此刻正垂头丧气地蜷着身子站在一旁,观其眉眼,竟和人群最前方的村长生得一模一样。

四周顿时一片寂静,拿着火把的村民们有些尴尬地立在当场,纷纷转过头等待着村长的下一步号令。村长看清来人,顿时怒火中烧,大声吼道:“姓顾的,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竟敢…”

顾勋将手中的缰绳紧了紧,道:“你敢动我的人,我自然也能抓了你的人。你快放了我夫人,不然就莫怪我不顾情面,伤了你这孪生兄弟的性命。”

薛玥此时还被众人重重围住,但当她看清顾勋所绑之人的相貌,又听见“孪生兄弟”几个字,脑中突然闪出些光亮,让她一时忘了所处境地,开始蹙眉苦思起来。

村长冷笑一声道:“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顾勋微微一笑,道:“我开始就有些怀疑,带我们进村的那位‘村长’对村中事务一无所知,村民对他也毫无尊敬,那时我便觉得,这其中一定有些蹊跷。后来我又看见了穆大嫂的‘尸体’,遇上了许多连我都想不透的怪事。还好后来我想到了小一,要知道一只猫是不会认错它的主人得,它既然对那具尸体毫无反应,说就明那尸体和穆大嫂一定不是同一个人。”他顿了顿,又道:“有些事观其表象难以看透,其实戳穿了不过是再简单不过的把戏。我只需暗中查探,就发现了这村子的秘密。这村里由于水土原因,生出了许多双生儿,而你从我们进村之时就布置好一切,利用这些生得一模一样的村民,演了一出出好戏。我猜得没错吧,村长!”

人群中又开始发出窃窃私语的声音,村长将手中火把举高,示意村民们冷静下来,眼神中闪过丝狠厉道:“就算被你发现了又如何,今日你们是怎样也走不出这村子得!”

顾勋露出惋惜的神色道:“如此说来,你竟准备完全不顾你这位亲兄弟的性命了吗?”他话音刚落,旁边那人就凄厉地叫了起来:“哥哥,救我,要救我啊!”

村长狠狠朝他瞪去,喝斥道:“废物一个,还敢多嘴!”而后转向众人朗声道:“这两人来路不明,今日绝不能轻易放过他们!至于我这兄弟,万不得已也只能由得他去了。”

顾勋摇了摇头,啧啧道:“这人连亲生弟弟的性命都能弃之不顾,你们就不怕,有一天会轮到你们自己吗。”

村长冷哼道:“你休想在这儿挑拨,为了全村人的利益,牺牲他一个又有何足惜。”随后又指着顾勋,提高声音道:“这人毁了我们的矿脉,断了我们的财源,今日绝不能轻饶他!”

人群一听到财源被断,刚刚压下得愤怒顿时又翻涌了起来,每一双瞳中都燃起仇视的火焰,狠狠瞪着顾勋,如同一群随时准备扑向仇敌的恶狼。薛玥忍不住握紧了腰间的玲珑锁:这些人为了财富已濒临疯狂,仅凭她和顾勋两人,到底能不能应付如此汹涌的民愤,而面对其中的那些老弱妇孺她又如何能下得了杀手。

顾勋却只不屑地扯了扯嘴角,道:“山上起火之时,我一直呆在村子里,如何能进山毁你们的矿脉。”他一把将那被绑之人拉至面前,道:“他,就可以作证。”

那人眼看已被亲哥哥当做了弃子,正在万念俱灰之时,一听这话,仿佛看到丝生机,连忙点头道:“对对,他一直和我在一起,根本没进过山啊!”

村长气急攻心,指着他大喊到:“你闭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他还要再骂,顾勋脸上却挂上嘲讽的笑意,伸手掏出一块腰牌,语声铮铮道:“在下大理寺卿顾勋,奉朝廷之命前来捉拿钦犯。他为了逃避官府追捕,才暗自在山中放火,接着又栽赃陷害,企图拖全村人下水。顾某奉劝各位想清楚,是否要为他一人冒险与朝廷作对,背上包庇钦犯的罪名。”众人都被这变故惊呆,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纷纷以怀疑地神色望向了村长。

村长开始有些慌乱起来,想不到这人信口胡言几句,形势竟然开始逆转,他连忙朝村民道:“你们莫要听他蛊惑,这些年来,我为大家尽心尽力,如果不是我发现了那矿脉,又想办法与山外交易,你们怎么能过上现在的生活!”

顾勋一脸讶然道:“哦?这矿脉既然是山中发现,就是应该属于全村人所有,怎么变成由你来施舍给他们的呢。再说,你们有几个人看过他到底是和谁交易?做得什么交易?又有谁知道他到底收了别人多少银子,他自己又私藏了多少!”

村民们被他一说,突然间反应过来,对村长怒目而视:这财富本来就是属于大家的,凭什么你得了大份,凭什么我们都要听你的指挥!薛玥忍不住在心中偷笑,这村长实在是作茧自缚,既然以利益诱人心,就得做好被反噬的准备。须知人心贪婪,如何能有止境,这些人本就暗自对自己所得不满,此刻被顾勋点破,*的水滴便汇成了巨浪,一齐朝村长反扑过去。

这时,又听“砰”地一声,远方的夜空中燃起一簌火光,顾勋抬头望了望,又朗声道:“信号已发,官兵马上就会入山,劝大家莫要再助纣为虐,只要能替我捉住村长和其余党,这山中财富,以后自会由大家共享。”

众人一听此言,便更加有恃无恐,目中露出贪婪的光芒,一齐将村长逼在中央,有人试图阻挡但是已经来不及,村长望着四周那些熟悉却又残酷的面容,只觉得双腿发软,再无指望。

薛玥趁这个空档连忙冲出,跑到顾勋身边将他紧紧抱住。顾勋知道她今日受到太多惊吓,目中满是歉意,刚想说上几句抚慰的话,薛玥却摇了摇头,只靠在他胸前道:“你没事就好。”

突然,人群中发出一声巨响,然后就是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人群轰地四散开去,在中间的空地上,村长眼珠赤红,手中拿着一只火铳,旁边一个村民胸口被轰出一个大洞,鲜血溅了他一身。趁众人还在震惊之时,村长忙带着几名亲信,在人群中左窜右躲,不知跑去了何方。

顾勋贴在薛玥耳边小声道:“他听见有官兵入山,必定是跑去他的老巢了,现在村子里应该暂时安全,你乖乖留在这儿。我去跟着他,一定要找出武器库的所在。”

薛玥却摇了摇头,将他抱紧道:“你休想再把我丢下。”

顾勋欲言又止地望了她一眼,见她眼神中透着坚定,终是下定决心,将她的手紧紧握住,两人使起轻功,一路朝山中行去。

玉支山内崎岖难行,密林丛生,薛玥一边与顾勋艰难地在灌木丛中穿行,一边好奇地问道:“你怎么知道他们是往哪一条路走得。”

顾勋笑道:“这还得感激小一,我在它身上放了一包磷石粉,它在村长身上折腾了半天,那些粉就全落在了村长的身上。现在我们只需跟着这磷石粉的痕迹走即可。”

薛玥想起那只喜欢撒娇卖萌的肥猫,突然有些不舍起来,顾勋看出她神色,又笑道:“等这件事了了,我们去想办法把它接出来就是。”

薛玥这才笑出,突然又想起一事,问道:“你说得官兵真得会来吗?”

顾勋摇了摇头,道:“现在李元甫已经有所警觉,贸然从京城调动官兵太过显眼,不过我还是偷偷带了两个人进村,与我里应外合。刚才我那么说不过是为了吓唬吓唬他。他以为官兵马上就要到村口,逼不得已只能回去准备兵器应对,这样我们才能找到机会,将他们一网打尽。”

薛玥又好奇起来,问道:“你带了谁进来?他们是怎么进来得?”

顾勋却只是神秘地笑了笑,突然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带着薛玥猫腰蹲了下来。只见前方的树林之中出现了几个身影,为首一人正是村长,他满脸是血,身形颓败地站在一个洞口旁,朝后面几人吩咐道:“先进去,叫上兄弟们一起,一定要想办法杀出去!”

后面几人齐齐应下,鱼贯朝洞中行去,村长叹了口气,正准备也走进去,突然眼前闪过一个黑影,还没反应过来,一把尖刀已经抵住了他的脖子。再看前方那几人,已经被迅速撂倒,一齐倒在了血泊中。

他惊恐地望着眼前这两张如修罗般的面容,吓得双腿抖如筛糠,颤颤道:“你们…你们究竟想干什么!”

顾勋手上的尖刀往他脖中又深入几分,冷冷道:“想要你这条命,就莫耍花样,乖乖带我们进去。”村长咽了咽口水,却也别无他法,只得认命地带着两人朝洞内行去。

山洞里弯弯曲曲,又黑又深,望不见尽头,偶尔传出“叮咚”的滴水声。走不了几步,就望见前方有一处暗河,河水蜿蜒看不出深浅。顾勋眯起眼,朝村长问道:“怎么过去?”

村长此时全身被缚,只得老实道:“船,旁边有一条船。”

薛玥朝周围找去,果然发现一条小船,三人上了船,一路朝内划去,过了一会儿便隐隐听出有人说话的声音。船再行一刻,里面的人好像发现了动静,有人对外喊道:“是谁?”

顾勋与薛玥对望一眼,一齐蹲了下来藏在船舷之内,又朝村长使了个眼色,村长定了定心神,大声应道:“是我!”

里面的人听出他的声音,立即放松了警惕,小船慢悠悠地靠了岸,一个汉子走过来正要拉绳索,突然感到手臂一阵剧痛,随即觉得眼前一花,还未来得及喊出声就被结果了性命。

里面几人发现不对,连忙抄起身边的武器就要上前,但是为时已晚,薛玥的玲珑锁已经出手,迅速挥落他们手上的火铳,顾勋欺身上前,几招之内,那几人就已全被制服。

薛玥朝他扬起下巴,一副得意神色,顾勋笑了笑正要开口,突然洞外传来巨大的轰鸣声,接着所有人的脚下开始剧烈摇晃起来,那几人面面相觑,突然恐惧地大喊道:“是山崩!”

果然,洞顶上开始不断掉落下石块,脚下的摇晃越来越剧烈,好似整个山洞都要被撕裂开来。顾勋反应过来,连忙冲到薛玥身边,一把拉住她朝外跑去,边跑便焦急道:“快出去,这是个陷阱!”

身后那几人被点了穴道,开始大声求救,顾勋略微思考,又转回头去将村长一把抓来,三人跳上小船拼命朝前划去。薛玥惊魂未定,喃喃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勋努力控制着船身,头上已经沁出汗珠,恨恨道:“想不到他如此狠毒,竟拿这些人的命来做饵。依我看,李元甫是故意引我们来到这里,再安排人在洞外引起山崩,洞里全是火药,只怕过不了多久,整个洞内就全都会被炸毁!”

村长双目涣散地瘫软在地,被吓得动弹不得。薛玥心中也焦急万分,抓住顾勋的胳膊道:“你说我们能不能出得去?”

顾勋凝视着她的双目,似是立誓一般坚定道:“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你有事!”

洞内的崩塌还在继续,水流在剧烈的晃动中翻起大浪,将船身打得不断摇摆。顾勋使出内力,努力控制小船朝前划去,还要躲避顶上不断落下的石块,好不容易行至洞口,已是精疲力竭。然而,三人到此时才真正感到绝望。原来巨大的石块已经将洞口全部堵住,再无半点生机。

顾勋铁青着脸孔,咬牙道:“搬!”他与薛玥使出浑身解数,将大石块震碎,村长也手脚并用将石块一点点搬开。然而已经太晚,脚下的动静越来越大,顶上的落石头也越来越多,好不容易扒出的小口总是被新的石块淹没。

顾勋感到身后的压迫感越来越重,知道洞内已经岌岌可危,他突然紧紧握住薛玥的手,盯着她道:“小玥,好好活下去!”薛玥看到他眼中的决绝与留恋,心中莫名慌乱,然而她还来不及说出一句话,顾勋已经使出最后一丝内力,将一块巨石整个震碎,勉强撕出一个小口,猛地将薛玥推了出去。

薛玥被一股力猛地推出洞外,全身的力气仿佛被抽干,软软栽在了地上。她勉强支起身子,红着眼想要冲回洞中,然而最后那一丝缝隙早被不断落下的石块掩埋,终于,洞内传来巨大的轰鸣声,她眼睁睁地看着山洞完全被炸毁,而她整个世界也随之坍塌了下来…

第103章 疑云布

七月二十四,处暑之日,一场疾雨猝然而至。雨点淅淅沥沥地淋湿了薛玥身上的素缟,而她却好像浑然未觉,只目光凝滞地望着前方。顺着她眼神落下的方向,黄色的魂幡鼓着劲风而动,雪白的钱纸漫天飞舞,又一张张被雨水打落在了地上,混在水洼与淤泥之中。穿着青冠白袍的道士们,围在灵柩外的灰色布幔前,口中念念有词地做着早已熟练的法式。薛玥麻木地看着眼前这一切,突然觉得有些恍惚,她现在在哪?到底在做什么?

雨越下越大,她却一直没有撑伞,她单薄的身影在雨中孤立,好似一个迷失了方向的孩童。湿漉漉的发丝贴在她的脸庞上,雨水顺着发尾一路滑过脸颊,一滴滴落在被脚下的泥泞之中。这时,有一把伞挡在了她的头顶,她呆呆地抬起头来,望见了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孔,心中的一根弦被猛地拨断,悲伤如溃堤一般倾泻而出,压抑了许久的哭声骤然而起,又一点点被雨声浇落。

雨幕的遮盖下,一双锐利的眸子藏在树荫后,静静地盯住眼前的这一幕。过了许久,他才终于满意地悄悄离去,轻盈的身姿如鹞子一般飞快地自树林间掠过,又穿过长街,来到了一处戏园之内。

戏园内大戏开演,热闹非常,今日唱得是一出《八星报喜》,戏台上舞着水袖红袍,锣鼓震天而响。二楼的雅间之内,李元甫放下手上酒盅,倾身听完来人的禀报,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正好台上一幕终了,李元甫站起身来抚掌叫好,又笑着向随从吩咐道:“交代下去,今日东家有喜事,这园子里的所有人都重重有赏。”

刘子澄坐在一旁,朝他斜睨一眼,笑道:“看起来,李阁老今日的心情实在是不错啊。”

李元甫大笑道:“那是自然,我已经好久没像今日这么畅快过了。”

刘子澄笑着举起酒杯,一饮而尽道:“那我就先干为敬,恭喜你大仇得报!”

似是被这话触动,李元甫一直扬起的唇角终于落了下来,他吩咐屋内随从出去候着,目光向远方遥遥而视,看不出是悲是喜,过了一会儿才握拳狠狠砸向桌案道:“可惜不能亲眼见他被乱石碾压,还不够解我心头之恨!”

刘子澄嘿嘿笑道:“但他顾勋机关算尽,最后也是逃不出你的手心。”

李元甫脸上露出得意之色,道:“就凭他,有何资格和我斗!我只需故意暴露几只火铳就能让他以为我真得藏了一处兵器库,乖乖跑去受死。他以为能抓住我的把柄,岂知我早已暗中安排好一切,只等他自投罗网。”

“可惜你这些年秘密安置的据点,全给他做了陪葬,想起来还是有些不划算啊。”

李元甫眼中露出阴冷之色,道:“他害我斌儿含冤枉死,就算付出再大的代价我也一定要让他偿命,区区几条人命又算得了什么!”他突然又想起一事,问道:“对了?顾勋背后那人,你到底查出来没?”

刘子澄道:“查得差不多了,如果没弄错,应该是内阁里的人。”

李元甫冷哼一声道:“这人藏在背后做了这么多勾当,想必谋划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看来我是安逸了太久了,居然被身边的人连番计算,这朝野内外,也是时候好好整饬一番了!”

刘子澄但笑不语,又端起酒杯放至唇边道:“不管那人是谁,也对我们造不成威胁。今日难得你我心情大好,就不要再提这些扫兴的事,喝上个不醉不归如何?”

李元甫也举起酒杯哈哈大笑道:“就听刘老弟的。”

于是两人推杯换盏,一直喝到夜半渐近,才十分尽兴地乘轿回府。被雨水洗过的长街,显得格外清澈澄明,柔柔的月光映在斑驳的水色之中,又被缓缓驶过的轿舆投下一道长长的黑影。李元甫斜靠在锦垫上,觉得脑中晕晕沉沉,想来今日喝得确实有些太多了。雨后的夏夜十分舒爽,窗外微风吹得落叶沙沙而响,轿厢晃晃悠悠地朝前行进着,竟令他莫名产生了些困意。这困意越来越浓,他眼看还有些路途,便阖了眼浅浅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只飞鸟自路旁的枝桠上惊起,扯着嗓子“呀呀”叫唤。寂静的长街上,倏然而起的鸟叫声,让李元甫猛地惊醒,当他脑中好不容易回复一丝清明,却发现轿子不知何时已经停了。莫非是已经回府了,可为何没人进来叫醒他?

他怀着重重的疑惑掀开了轿帘,赫然发现自己竟还在那条长街之上,而抬轿的四名轿夫却早已不知了去向。天上一朵乌云遮住了月光,四周陷入无边的黑暗之中,空旷的夜空中只剩尖锐的鸟叫声回荡。

李元甫不知现在到底是何时辰,只莫名觉得身上有些发寒,他将身子往里靠去,右手随意撑在身旁,却突然触到一样东西,连忙拿到眼前细看,竟是一只田黄石雕瑞狮纸镇。李元甫顿时大惊失色,这只纸镇是去年顾勋升迁之时,他特地赠与他的贺礼,为何会在此处出现。难道,难道顾勋并没有死!

他被自己这个想法生生激出一个冷颤,随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断默念道:“这绝对不可能!”他的派出的人亲手造成了山崩,又亲眼看见顾勋被埋至其中,绝不可能留有半点生机。更何况,据刚才那名探子回报,顾勋的新婚妻子在他出殡时流出的悲痛,绝不可能有假。顾勋不可能还活着,这件事一定是有人在背后捣鬼,企图扰乱他的心神,想让他惶恐不安。

就在他沉思之时,街上突然响起了脚步声,“哒哒哒”的步子在这暗夜中听起来格外令人心惊,是谁?是谁在这时走过来?李元甫的胸口剧烈跳动,一把掀开轿帘走了下去,只见一个黑影朝他越走越近,他的广袖在夜风中鼓鼓作响,这时,月光也刚好自云层中透了出来,李元甫隐约看出这长袍样式正是顾勋惯穿的那种,顿时觉得喉咙好似被人狠狠掐住,有些透不过气来。他不自觉地朝后退去,那人却越逼越近,直至看清他的眉目,李元甫才长长吁出一口气,皱眉喝道:“你是何人!”

那人朝他讨好地笑道:“我是另一条街上的更夫,有人给了我二十两银子,让我换上这身衣服,交一样东西给您。”

李元甫立即警觉起来,也顾不得仪态一把攥住他的胳膊,狠狠道:“那人是谁?你可看清他的相貌!”

那更夫被他吓了一跳,怯怯道:“那人看起来高高瘦瘦,但是戴了斗笠遮面,小的没有看清他的容貌。”

“那他让你交给我的东西呢?”

更夫连忙自怀中掏出一物,递给李元甫道:“就是这物,他叮嘱我一定要亲自交到您手上,还说办好了您会重重有赏。”

李元甫接过那物仔细一看,顿时惊得双手发颤,无法言语。只见那物生得圆头圆脑,竟是一只花布做得小老虎。

第104章 生死谜

天近破晓,将亮未亮的长街上,有人提着袍角一路狂奔,他的背影仓惶急促,就这么跌跌撞撞地消失在长街尽头。

“砰砰砰”李府门前响起了猛烈地的拍门声,管家一直未等到李元甫归家,已经派了许多家丁去找,此刻正在院内急得团团转,突然听见敲门声,连忙冲去将门打开,随即惊呼出声:“老爷,您怎么了!”李元甫面容惨白,双腿有些发颤,扶着门气喘吁吁道:“快…快去看看少爷的墓!”

天终于大亮起来,淡淡的霞光自天际倾泻而出,斑驳地洒在西郊坟场的一块块石碑上。杂草遍生的坟地内,有一块石碑歪歪斜斜倒在地上,本应埋在黄土内的木棺,却是棺盖大开,里面的那具尸体早已不见了踪迹。李元甫被两名下人搀扶而来,脸上的沟壑在晨光下显得越发深邃,只是一晚便好像老了许多。他乍见眼前这一幕,只觉得如万箭穿心,再也承受不了如此刺激,一头朝地上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