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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这样说没错,可是要在这里找到一个超过我的人,根本……”

“我可以。”缺月依然淡淡漠漠,面上看不出一丝表情,对有些目瞪口呆的两人说:“我可以代替娆冉去。”

“等、等等,织锦……”阿笛急忙开口道:“我不是不信任你的舞艺,但是你的伤还未痊愈,先不说你能不能跳舞,就是当时那么危险的环境,一个寻常女子要逃已经不容易,何况你有伤在身?若是为了救娆冉而将你陪进去,我们这样做还有什么意义?”顾及着娆冉在身边,阿笛无法明说——但是,倘若要让织锦陷入危险,他情愿什么也不做!

说他无情无义也好,不念旧情也好,此刻他心中的想法却是如此。

“只是一曲舞的话……应该没有关系。只是需要一些暂时止痛的药物。”

“织锦,你不必……”

“阿笛,我去也许可以帮你。”这句话让阿笛微微顿了顿,显然她已经听出方才谈话中流露出来的意思。她知道了,他也将会出现在宴上。“而且,我知道怎样自保,虽然做起来有些困难,至少不会拖你的后腿。”

缺月依然眉眼淡淡,却让人感到不容置疑。即使他明知道她比一个废人强不了多少,她的手甚至提不起一个水桶,可是此刻,依然感到她可以如此安稳的站在他身边,无论什么情况,什么危险,依然如此可靠。

他如果理智一些,就应该把这种感觉当作错觉,拒绝才是。

可是他答应了,连自己也不明白……或许,潜意识当中,他也希望织锦可以是那个和他并肩而行的女子。

第十二回

“……好,织锦你去。但是你定要万事小心,情况一有不妥立刻想办法抽身……”虽然这样说着,他心里依然知道,情况不由人。到了危机的时候,她真的能保护自己么?倘若真的有什么意外,就算放弃行动,也要想办法将织锦带出来……

可是,他真的没有想到,淡漠如织锦,竟然会肯帮娆冉……

他的疑惑明明白白放在脸上,缺月看了,似乎是看得明白,淡淡的回了他一个眼神——她肯帮,不是因为她想救娆冉,而是因为阿笛想救娆冉……

有一瞬间阿笛真的很想就这么放弃,不要去救娆冉,不去刺杀小王爷,就这么带着织锦逃离……可是他知道没那么容易,暗阁已经找到他,必然已经派了很多人手监视以防他在宴席之前逃走。

他们想要离开,最好的时机,就只有刺杀之后的混乱……

“既然这样,我亲自带织锦去跟大姐谈,随后还有一些细节需要跟织锦详谈……我们先回客栈去。娆冉,宴席当天你最好也做好准备,只要一开宴,你就离开水媚居,走得越远越好。”

刺杀之后,水媚居必然会遭牵连。他拉起缺月去见大姐——他知道她不会拒绝,因为她是知道内情的人,也知道他在当天的任务。

果然昨夜那妖媚女人在听完阿笛的话后并没有多说什么,执行任务的人是阿笛,虽然计划由暗阁制定,但具体细节还是要由阿笛安排。她只是细细打量了缺月,道:“可以,但是,这两天她要留在这里。我必须审过她的歌舞技艺,否则若有什么失误,我担不起。”

阿笛转头去看缺月,她点点头,没有意见。

虽然放心不下,但也只能这么做,他也有不得不去做的事情。阿笛嘱咐过缺月,“宴席之前我会来告诉你一切细节,将你需要的药送来,还有……我也会在宴上,不要怕给我添麻烦,一旦有任何情况就向我靠过来,我不会让你受伤。”

缺月脸上依然没有什么变动,然而眼睛中却仿佛浮起一个淡淡温和的笑意,若有似无,宛若幻觉。

这两日,缺月便留在水媚居与乐师彼此磨合。

大姐曾经一度想要从她身上看出点什么,想她阅人无数,看错的时候很少,却有些吃不准缺月究竟是何种人物。

这样的女子,看起来应该有着良好的身家和教养,却偏偏对这风尘之地毫不陌生,琴曲歌舞中或雅或俗,甚至连被所谓正派人士所不齿的“淫词艳曲”也颇为精通。看过她一曲轻舞,便彻底打消了原本不放心的态度。

虽然这种放心,仅仅维持到傍晚的时候,便再次打破。缺月托了水媚居的小丫头去客栈取了她日常用的药来,大姐看到她衣服底下那一身伤痕,惊呼起来——

“天啊,这是什么!?怎么会伤成这样——你这样的身体,怎么可能去献舞?要知道一旦被小王爷看中,陪酒是寻常,甚至可能要到房里伺候的——”

缺月淡淡看了她一眼,“他不会活到那个时候。”

这个……倒也是。

“但是舞衣怎么办?如果是穿着舞衣,根本没办法遮住你身上的伤疤……”

缺月稍稍停顿,的确,舞伎的衣服多会露出腰、手臂、腿一带……而她身上那些大煞风景的伤痕,根本不能露出来……

“这……只能在衣服上做一些变化。”

大姐轻轻叹气,“好吧,也只能这样。”那些伤……究竟是怎样的一种酷刑,可以将人伤到那种地步?一个女子,重要的肌肤被伤成这样,将来还如何嫁人?

“织锦姑娘……”娆冉似乎有话要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不必对我说什么,我所作的并不是为你。我仅仅是,在帮阿笛而已。”她没有跟娆冉多说,因为阿笛想要救她,所以她就帮阿笛……这是理所当然的,不是么。因为阿笛曾经救了她,一直在照顾她,而这个女子是阿笛的旧友……在她和阿笛相识更久以前……至于心底那些微弱的烦躁,根本不必在意……

根本不必……

宴席之日转瞬即到,缺月是作为舞伎而去,跟随着乐队在偏房等候。外敷内服的药都已经妥当,暂时把痛觉压抑,只要忍一忍,跳一曲舞没有问题。

“织锦!准备好没有,该你上了!”

缺月站起身,紧裹身躯的舞衣上缀着串串莹润的乳白串珠,在亮缎的天蓝舞衣上宛若映着光辉。

她轻轻闭了闭眼,再睁开,已经换了一副神情,漫步前去——乐声已起,曲调婉转柔媚抑扬悠转,缺月在那乐曲之中形如水蛇,妖娆含笑。

放春周游忘三千里

昆明送湖见面雨错当苏堤

轻影瘦湖边投张绿 新撕小翠绸缎衣

轻柔歌声自嗓中逸出,柔得就如阳春三月绿荫湖畔,妖娆却清新。

腰肢无骨如蛇,眼波似水,笑靥如魅。她淡淡的撇着坐上正首的高贵年轻男子,身形柔转,视线却缠绕在他的身上,宛如丝线将人层层捕获。

将错就错乘春美意

岸离昆明十七句 诗兴拥挤 云茶素眉等水来请

两毫春意透湖心

别了低不语 平仄心牢记

她的眼睛不曾离开依然被她捕获的小王爷,却依然不影响她看到另一个人。两侧座上宾客其中一人……翩然蓝衫,身影秀挺,即使在持着酒杯之时,依然不耽误他的视线若有似无落在她的身上……

春来怒放春归爱不提

湖拥山水厅 心却住昆明

化装茶马送你离去

昆明转身湖水换成泪

我欲把心寄给春 再暖一回

阿笛轻轻摇着酒杯,浓醇的酒香飘散出来……酒杯不曾放下,但是他喝得并不多。

他是玉箫公子,虽不常在江湖走动,箫声却是极负盛名,被人誉为雅士。有这样一个对外身份,只要暗阁安排,让他被人引荐而入宴来,实非难事。

他举杯轻抿,借着这样的动作,细细看着熟悉又陌生的舞伎。他从不知道缺月也可以这般妖娆风骨,烟视魅行,她的笑,如妩媚春水,勾魂夺魄,却丝毫看不出虚假。倘若他不曾熟识着真正的她,此刻怕是自己也无法在这张笑靥上看出丝毫破绽。

织锦在笑。她也可以笑得如此轻易,如此轻浮。然而,他想要见到的,决不是这般伪装出来的笑脸。

酒香中他状似微醺,眼睛的余光却不曾离开小王爷。小王爷为缺月的出现眼中微亮,为她的笑容显出痴迷,他招过身旁总管,吩咐了几句,待缺月一曲舞毕,立刻有人带她走去了后院。阿笛淡淡的看,酒气中,他的眼中显出杀机——

第13-14回

第十三回

时间到了——

突然间一声尖锐的哨响破空而来,数个黑衣刺客从四面八方跃入院中,分别击向院中护卫,几乎在同一时间阿笛如箭般从座上跃向小王——

“有刺客!保护王爷!!”

一时间刀光剑影,数柄钢刀刺向靠近小王爷的蓝色身影,然而那身影突然进前三尺,一柄软剑自腰间抽出刺向小王。

那一瞬间小王突然拉过一旁婢女,软件刺穿婢女的身体,从他身侧划过,一道血痕立现,只差几分便是心脏。

阿笛迅速抽剑,然而这耽搁的片刻功夫,小王爷已经向后一滚,逃离了他的攻击范围,与此同时护卫的钢刀再次密密的形成了网,拦住阿笛的去路。他举剑回击,突破护卫的阻拦,向后院追去——

小王爷一路逃向后院,无论走到哪里都是刀光剑影混乱成一团,更多的黑衣杀手与护卫们纠缠成一团。他吓得脸色苍白跌跌撞撞往人少的地方跑去,没头没脑的撞在一个人身上,听到一声微微的惊呼,下一刻,他比那个人叫得更大声——

“哇啊啊!!谁!是谁!?”

“小王爷!?请小王爷赎罪——”

他定睛看去,却是方才宴上的舞伎,脱口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小王爷赎罪,是小王爷命人带民女入后院,民女不知会惊吓了小王爷——”

“对对,是你——”

小王爷终于想起来,看起来荒不择路一般抓住缺月,“快,快带本王躲起来!”

此时在任何人看来都有些荒唐了,且不说缺月此时的身份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舞伎,更何况是个外人,自己都是第一次到这里来,要怎么带小王爷躲起来?所以缺月显出微微的茫然惊慌,不知所措。

此时一个黑衣杀手从小王身后破空而来,缺月惊叫一声,向后退去——任何一个正常的普通女子都会如此。小王爷在她尖叫声一响起便知有异,眼见那杀手已来到他身后,手中的刀即将落下——突然小王爷回身一踢,杀手手中刀一时松脱,他的手已扼住杀手喉咙只听一声骨头断裂的声响,杀手便倒在了地上。这一切不过只是一瞬间发生的事情,方才那慌乱逃窜的小王爷已经如同换了一个人一般。

缺月惊恐的后退两步,小王爷回过头来,眼中杀机一闪而逝。

——想杀他的人不少,可是能杀他的人却没有一个,这不仅仅是靠运气和他的护卫而已。即使他伪装得再胆小无用,走路时的步法却瞒不过缺月的眼睛。所以,即使方才只有他们二人,她依然选择继续伪装。只要她想伪装,自是天衣无缝。

他看了一眼缺月,转瞬收起了杀气。“你过来。”他懂武功,但并不高深,不足以让他冲出这里。他不想暴露武功,依然需要躲藏,这个女人留着,或许有用。他一把扯过缺月,一抓之下,感觉到她身上虚软无力,果然是没有内功在身的人。

他将缺月扯进房中,警告道:“你听着,只要你按我说的做,方可保一条性命,若你足够机灵,将来还可留在我身边从此衣食无忧。如若不然,你便和那杀手一个下场!”

“是……是,民女知道……”

他冷冷甩开缺月,靠在窗边侧身向外窥探,正要转回头来交待,突然一顿,惊愕的低头,看着一把短匕首准确的从肋骨间插入心脏……他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望着眼前这个娇柔女子,正两手紧握刀柄,狠狠地一转——

一串血花随着匕首拔出喷溅一地,他的眼睛,至死不曾合闭。

缺月擦去脸颊溅到的血迹,开门微跛着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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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日刺客突袭,小王爷护卫军全力剿杀,几乎尽数落网,自尽而忘。串通刺客的玉箫公子逃窜,未能得手。然而,小王爷却被发现死在自己房中,凶手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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腿在痛——

身上的每一处筋骨都在疼痛,记不得药是在几时失去了效力,仿佛再没有力气向前走一步。可是缺月知道,阿笛在等她。他们约好的。

“站住!什么人!?”

一个护卫拦住去路,她匆忙换上一脸惊惶无助,“军爷,我只是今天宴席招来的舞伎,不是什么可疑人物的,军爷……”

“舞伎!?今天宴席上所有的人都要接受审问!跟我走!”

不想再有任何多余的事情发生……她已经没有更多力气和耐力去应付。眼看那护卫伸手便要来抓,本不想给阿笛增加任何麻烦的……她来,只是想帮他,而非拖累。

若逞这一时之强,反而将情况弄到更糟,却不是她该做出来的事情了。她倏地一抬手,将阿笛早先交给她的信号烟发了出去——无论她在何处,只要阿笛看到信号烟,定然以最快的速度赶来——但是,同时看到信号烟的大批卫兵也会蜂拥而来。

如果,他不来,此刻定然已经安然脱身,可以不必面对眼前危机——如果。可是,他会来。缺月知道他会来,此刻就算她没有发信号烟,让他独自脱身而自己被困,他事后依然会回来救她,而那个时候,必然更麻烦。所以,即使知道此刻发射信号烟的危险,她依然要这么做。

对于一个相识不过数月的人,可以有如此信人么。

缺月会的。

她自小生活与沧冥水榭,虽然接受的都是最严苛的训练,但是有一点,却是水榭与其他地方完全不同的。那就是信任同门,信任身边的伙伴。她可以放任自己的信任,虽然独自一人的时候,她完全只依靠自信,不能有任何侥幸的想法去依赖他人。但是若有同伴在身边,在她与四月中其他人一起面对困境时,她是可以完全把自己的背后托付给身后那人的。

这让她经历了这么多年的风雨,习惯内敛,习惯淡漠,却不曾失去信任,不曾泯灭人性。

那护卫一见缺月发出信号烟,便知她非善类要来抓,缺月一挥手,一片白色粉末顿时糊了那护卫的眼睛。护卫惨叫一声,捂住眼睛,另一只手却挥刀乱砍起来。缺月强撑着向后退去,突然身后一实,从她身后伸过来一只手,挡下乱挥的刀。

她背后的,依然是可以信赖的人。

更多护卫从侧赶来,阿笛一把抱起缺月,对她说了句,“抓紧。”赶忙飞出院墙之外……

阿笛带着她飞奔了许久才停下来,庄后林中,他早已经备好了马,甚至连跑路的包裹也一应具备。他将缺月抱上马,说道:“趁现在混乱,暗阁之人被护卫困住,我们快走。虽然错过了杀小王爷的最好时机,但是幸好十万两酬金我要他们先付了一半,跑这一趟赚五万两也不亏,剩下那一半放弃好了,谁管他杀不杀得了小王爷……”他是早已经打好主意的,能杀最好,杀不了,赚个定金就跑路,还是他和缺月平安脱身最重要。

“小王爷死了。”缺月突然淡淡开口,阿笛一怔,盯住缺月看了看,“死了?”

“是,死了。”

阿笛又看了她半晌,“……那我可不能就这么走了,不然就亏了。五万两银子呢,不能这么便宜了他们。”

“阿笛……”缺月并不认为了这五万两值得去冒险,但是阿笛只是给了她一个温和笃定的笑容,“放心,我早先约了对方明日在约定地点交付剩下的一半报酬,他们不会为这五万两食言得罪与我,而只要他们在明我在暗,我便有把握悄悄把钱带出来的。你不用担心。”

他既这么说,缺月便不再多说什么,轻轻点头。

“织锦,你的乔装术如何?”

“尚可……”

“这样就好,你乔装妥当,先去……就水媚居附近最近的一家客栈好了,在那里定了房间等我。暗阁找不到我的形迹一定会去四处搜查,但是也未必想到我们会躲在哪里。水媚居附近也算是一个意外之所,你订房时便化名……”

“——段锦。”

阿笛看看她,“好,最迟明日傍晚,我依这个名字去寻你。万事小心。”他说完拍了拍马屁股,那匹马便驼着缺月跑起来。

缺月回头看去,依然见阿笛站在远处目送她,笑着对她挥挥手。

直到马完全离开阿笛的视线,确定他再也看不到,缺月才无力地伏倒下来,咬牙抱紧了马的脖子,全身的疼痛让她再也无力支撑……

第十四回

阿笛说的并不是安慰之言。他的确可以做到,只要他不是被时时监视处在敌暗我明的情况,只要他能够有机会让暗阁失去他的行踪,处在敌明我暗之下,那么以他对暗阁行事的了解程度,他不难做到从他们的眼皮子底下拿走他的酬劳。

因而当次日晌午,奉命带着银票等候在约定地点的暗阁中人估计着已经快到约定时间,正要再次检查银票,却发现所有的银票已经不翼而飞!

在小王爷被刺杀,阿笛失去踪迹之后,铁阁主已经隐隐料到这一点,听到报告的时候并没有太过惊讶。但是,却又另一个消息,让他有些意外。

“阁主,关于那个装扮成舞伎的女子……”

“怎么,那个女子有什么问题?”

“阁中有人认出,她……似乎是沧冥水榭的缺月。”

“什么?缺月怎么可能和他在一起,能够确定吗?”

“不,还不能完全确认……沧冥四月之中只有寒水月和风残月时常在江湖露面,而新月和缺月的面貌并不为江湖公知,鲜少有人见过。只是暗阁与沧冥曾经数次交手,有人曾见过缺月,指那女子与缺月极为相似。”

铁阁主蹙起眉头,怎么会与沧冥水榭扯上了关系。“这件事情通知主上了吗?”

“暂未确认,还未向主上通报。”

“嗯,暂时先不要惊动主上,待有所结论之后,再行通报。”

“是。”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主上已对沧冥水榭深恶痛绝,你……可不要让主上失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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