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分家只是对内,尽量不要让外人知情,你只说是奶奶怕丢人行了。”戚夫人嘱咐道,“既然是要用事实教育你的妻子,你就不要闹脾气,尽全力过一把日子试试,也不要跟她吵闹,听到没有?逢年过节的,还是回大屋这边来。”说到这儿,面对着要独立的儿子,也落下泪来。

“唉唉,不要这么愁云惨雾啦,不过是一条计策,也不是真的要推走继美。咱们且稳当些日子,然后徐氏就懂事了,继美的日子也会好过了。”

戚老太太和戚夫人一听,深以为然,所以虽然不舍得,却逼着自己狠下了心。

于是,戚家“分家”完毕。

第三回 不识好歹

分家后的前一段时间里,徐氏并没有傻到拿所有钱去挥霍,她虽然不知道日子过,却也不是白痴,明白坐吃山空的道理、所以在搬过自己的东西,收拾好新家后,还真投资做了点小生意,也雇了人收拾田地。

不过她身上背着才女之名,又鄙视柴米油盐的庸俗,所以在镇上开了一家卖文房四宝的文具店,兼营图书销售。要命的是,她所有的货物都进的是上等成色的,所以尽管租得店面小,货物也不多,但仍然把三十两银子用掉了一大半。

她本意是好的,可是却没有联系实际情况。鲁桥镇是个小镇,除了戚家外,最有学问的人就是白氏父女,其他人都是普通富户或者平民百姓。附近几个镇虽也有杨家、江家这样的大家庭,可他们却偏偏不是那种书香门弟的人家。而在封建年代,普通人家的子弟能有书念已经是不错的待遇了,谁买得起那么贵的笔墨纸砚?谁又会天天没事风花雪月地玩情调呢。所以,文具店兼书店生意惨淡。

刚开始时,徐氏还鼓励自己说生意都是慢慢好起来的,可她即不宣传,也不推销,成天摆个才女的高雅架子,好像谁买她的东西就高贵一些似的,生意不但没好,反而愈加惨淡,到最后,好几天也未必有一个客人上门。

于是,她的投资全打了水漂,几个月后,文具店关门大吉,还欠了人家一个月的房租。只因为戚家在镇上口碑良好,房主自认倒霉,没有追究罢了。

这些情况,如初一直派人暗中盯着,然后如实的、迅速的反应了上来。戚老太太和戚夫人一听说这么多银子就这么赔了,心疼得连饭也吃不下。

如初劝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舍不得媳妇逮不到流氓。虽然损失这些钱很可惜,但只要能教育了徐氏,让继美后半辈子过得幸福,比什么不重要?钱财是身外物,再说咱们的糕点铺子和针线作坊最近一直赚钱,而且利润很高,别说三十两,就是她一下子赔上三百两,咱戚家也负担得起。”

两位老人一听也是,于是咬着牙装不知道,天天也不知念多少句阿弥陀佛,为那些被糟踏的钱赎罪。

其实这件事对徐氏也是个重创,但她不怪自己对市场不了解,随意投资,反而怪鲁桥镇上的人都庸俗不堪,不识真正的风雅,还对继美说:“这也不算失败,不过赔几个租店的钱和小工钱罢了。这些东西又不会烂,又不会坏,他们不买,我们自己用也是一样。”

继美得了如初的指示,不对徐氏的行为加以阻拦,但此时仍然忍不住讽刺道,“好呀,我的好夫人,你就轮着用那十几方名砚吧。顺便,每天把咱们的日常花销、柴米油盐,都以上好的笔,蘸贡墨,写在挑金丝勾花还带着香味的纸笺上吧。”

徐氏不服气地哼了一声道,“你少拿这话来挤兑我,我是头回挑家过日子,也是头回做买卖,有些失误又怎么了?今后我再把钱赚回来就得了。你别总觉得大嫂如何如何好法?她不过是商人之女,能有多少能为?不比我是识文断字,真正读过圣贤文章的。你且看着吧,我定然能和你过得比他们好。”

继美转过身去,掩饰脸上的不信任道,“先别说以后,现在可怎么办吧?钱只剩下一点了,你的吃穿用度还不肯节约些,难道真要向你娘家或者是我奶奶伸手?”

徐氏一梗脖子道,“放心,断不能让别人笑话了咱们去。了不起……把家里新雇的佣人辞了,这点家事我和梦儿也做得了。哼。”

他们分家后雇了一个婆子打扫卫生,做饭洗衣什么的,徐氏大手大脚惯了,又不知道用人行情,不懂得找人的方法,所以给的工钱很高,找的人也不知道底细。也所以,虽然她挑剔难侍候,但那婆子还是日日忍耐、巴结,日常生活倒也安排得精致,徐氏就没注意其他。

可她不知道,这婆子是个手脚不干净的,这些日子来,偷偷暗藏了不少东西,她也没有发觉。如今她说要辞退人家,还不好意思的补上一两银子。那婆子哪里见过这样的傻东西,欢天喜地的就走了,一走还就没有踪影,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待这边梦儿发现徐氏丢了不少首饰细软,甚至还有两刀名纸、两方名砚之时,徐氏再后悔也来不及了。

如初听到这种情况,多少也有点心软,于是找个机会上门,想帮帮徐氏。她以为这不懂事的女人已经得到了教训,态度会好一些,也会明白点事理,没想到却碰了软钉子。

徐氏以为如初是来示威的,摆出强硬的态度道,“谢谢嫂子关心,我这边虽然不太顺利,上了一些小人的当,倒还不至于要仰人鼻息,受人恩惠。我和继美虽小,但我们自己可以解决这些事,就不劳嫂子费心了。不然,岂不让人白白看笑话?”

她这话把八重气得够呛,一出门就吵嚷道,“小姐,您真是太好心了。她这么不识好歹,活该饿死了了事。咱们要帮她,她还指桑骂槐的说咱们看笑话,这也太小人之心了!还说什么自己能解决这些事,分家时那三十两银子还是小姐出的呢。拿着人家的钱花着玩,到头来还落个不用人家,天下哪有这样的理?”

如初也有些生气,但她想得开,于是安慰八重道,“原是我操之过急了。她的跟头得跌得大些才知道‘为难’二字是怎么写的。我就是心疼继美,所以沉不住气了。你说得也对,今后咱们还不主动了,我要等她亲自上门来求我才出手,而且还得三求四求的,不然倒显得我贱,她也不知道什么叫日子艰难!”

打定了主意,回家安抚了两位老人,如初就踏实下心来,好好经营自己的生意。她不求飞黄腾达,只要一家人过得殷实富裕,不再为钱发愁,所以她并没有不断扩张生意地盘,完全能做到即不太累,生意还很红火。而另一边,她表面上对继美那边不闻不问,但她派的人却源源不断的把继美两口子的消息传递了过来。

第四回 还钱

开始时,徐氏不服东西被偷,于是告上了衙门,请求衙门捉拿那贼婆子。

可所谓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她只道自己提官眷,在娘家时又是才女,很水仙的以为大家都得围着她转,她要捉贼,衙门就得倾尽全力。哪想到,告这种状是很费钱的,衙役们按照她提供的线索出门查找、追踪窃贼,还需要她提供盘缠等物。

而且县官知道如初和小严相的关系,几番言语试探后,很八卦、很本事的打听到这位眼高于顶的徐氏与如初不和,自然加倍刁难。一来自己得了实惠,二来还巴结了如初。

徐氏咬着牙,赌着一口气,自以为天下邪不胜正,打算就算赔钱也要宣扬正义,把那三十两中剩下的银子全花用了不说,还从娘家拆对了一些钱来,说明追回脏物就还的。她娘家不知分家真相,打听到戚家有几家糕点铺子,算得上是日进斗金,觉得这钱借出付出,肯定还还得上的,也就松了手。

结果这么折腾了两个月,贼婆子没追到,继美一房的经济情况已经捉襟见肘,要依靠典当物品度日了。到这个时候,徐氏已经再没有才女风范,每天和梦儿围着灶台转,因为没有经验,什么事都无法上手,家事闹得一团糟,乱得不成样子不说,继美连顿正常的饱饭也吃不上了。而且,雇来收拾田地的短工因无钱支付工作也辞退了,害得继美一个大好美少年,放下了兵书和长剑,抓起了农具,自己面朝黄土背朝天了。

老太太和夫人得知这些消息,可是心疼坏了,如初也是不忍,但三人都知道玉不琢、不成器,为了继美两口子的将来,她们现在必须做狠心冷漠的恶人。假如这种生活的磨砺还不能让徐氏成熟起来,那真是要休妻另娶了。但是全戚家的人,没有想看到这一幕的。

不过私下里,如初还是到田间偷偷找到继美,给他送好吃的。但继美闻是闻了半天,可是却没有吃。

“她不懂事,我这做相公的没能教育好她,当然也应该受罚。再说,夫妻一体,她有错,我应该一起承担,怎么能吃嫂子偷偷送来的吃食?”继美一脸坚毅地说。

如初很欣慰,因为继美真的成长了,不过她马上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问道,“她娘家没来要债吗?”

继美苦笑,“哪能不要?还威胁说再不给,就把戚家家门不和,已经分家的事抖落出来呢。她……嫌面子上不好看,正在苦求宽限些时日。”

“要不我先借你点?毕竟这事不能宣扬,咱们是内部分家,说出去,老太太和夫人会不高兴的。”如初没想到徐氏的娘家这样混帐,问道。

继美摇了摇头,“不逼到死角,不到没退路的时候,她是不会知道自己之前过的是什么好日子的。让她幸福是我的责任,但她也得有一颗感恩的心哪,不能不识抬举。可目前她自我感觉太良好,其实她家上有兄、下有弟,家产哪轮得到她花用?现在还不出钱,她哥哥弟弟第一个不乐意了。不是我心狠,不肯让嫂子援手,而是她还没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她凭什么看不起努力赚钱养家的人?凭什么又觉得养在深闺、不谙世事,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就比别人高贵些?她总觉得母亲过的辛苦日子容易,总觉得嫂子做的事她随便就能做到,若不趁此机会让她彻底明白,奶奶、母亲和嫂子的苦心就白费了。治病要治本,这一次就让她去了病根,今后她才知道好好过日子。”事到如今,当初极力反对假分家的继美倒想得比旁人都透彻了。

“嫂子是怕你受罪。”如初叹了口气。

继美露出与他哥哥一模一样的阳光笑容,“将来我也要和哥哥一样,身为军人,为国效力,往后还要当威镇一方的将军,这点苦算得了什么。就像那天嫂子说的,算是天将大任于斯我吧。”

看继美这么说,如初终于放下了心,不断提醒自己不要心软,等徐氏真正意识到自己错误的时候,她再伸出援手,希望徐氏和继美有个美好的将来吧。

而他们这边叔嫂谈心,那边徐氏的娘家妈已经找上了门。才一进屋,就瞧见徐氏灰头土脸的从厨房出来,折腾半天,浪费了一捆柴,连壶水也没烧开,后面跟着同样在娘家没做过粗活的梦儿,不禁怒从心头起,也顾不得的贵妇礼仪了,见左右无人,上前就是一巴掌。

“让你进戚家是享福的,谁让你不留点心眼儿,跟着戚家的财神母老虎闹,看结果把自己弄成什么样儿了?”她不怪自己家教失败,倒怪起别人来,“当年风风光光把你嫁过来,你如今也算当家主事了,没淘换出私房体己钱就算了,怎么倒把陪嫁搭了进去,还要向娘家伸手?你让我怎么在你哥哥弟弟面前抬起头来?麻利的把钱还了,以后你回娘家还有个说头儿,不然连你爹都没办法护着你了。”

徐氏一听,又羞又气,“娘你别让我哥哥弟弟看轻了我,我又不是没有能耐,不过是不惯与市井小人打交道,被骗了而已。这几天正想法子,必能赚出钱来。胡如初一个粗鲁女子都能做到的事,我凭什么做不到呢?再宽限我些时日,我自然加倍奉还。”

“快得了,你别不撞南墙不回头。打你从小,我就不同意你爹要培养你做什么才女。但凡跟府里的妈妈婆子学点针线女红,至少你日子还过得下去吧。你看这成什么了,家不家,业不业的。”她到这时候才意识到是家教出了问题,但却仍然不怪自己,而是怪徐氏的爹,“你也别看不起那母老虎,她舍得出一张脸皮四处张罗,这才赚下这份基业,你不行的。快别逞强,听我的,去跟她服个软,说点儿好话。想必戚老太太和戚夫人是不愿意孙子捱这份苦的,不过是那母老虎从中作梗,过了她这一关,让她面子上得意,以后吃她喝她,你多舒服呀。”

她说得庸俗猥琐,徐氏大为鄙夷,没想到自己的亲娘遇事就变了。而这番话也刺激得她雄心再起,产生了危险的想法,打算干一番事业,压倒胡如初。

第五回 底细

没几天,噩耗传来……徐氏买下一间急于出顶的茶楼。

而其实,那茶楼之前出过命案,很多茶客嫌不吉利,根本不去光顾生意,造成茶楼经营惨淡,低价出手。对于这么个烫手的山芋,别人碰都不敢碰,徐氏却当成是香饽饽。再加上那茶楼的老板雇了几个人当托,似乎是争抢着要谈这笔合算的买卖,所以她情急之下都没跟继美商量,自己就做了主,到最后算来算去,价钱也不算低。

“你哪里来的钱?”继美绝望之下问。他感觉虽然有教育好妻子的决心,但最后丢给嫂子的包袱肯定不轻。说不定,连嫂子也救不了他们了。这个女人,也太能花钱了。

“放心,没用我娘家一分钱。”徐氏有点自得地道。

“我倒相信你娘家也根本不肯借了。”继美冷笑,“你总道你娘家多好多好,一沾到钱,就瞧出了他们的嘴脸,他们没上门来把我们打出去,典了房子抢走钱就不错了。可是……你是哪里来的银子?”难道她有金贵的陪嫁一直藏起来了?不能啊,就她娘家那个抠门法,表面文章做得足,动真格的一分没有。

“我从保利钱庄借的。”徐氏一扬头,“虽说他们的利息高点,但我算过,只要茶楼每天上座超过六七成,我们就可以很快还钱,接着就还上我娘家的钱,不出一年,也就可以净赚营利了。”

继美倒抽了一口凉气,半天没说出话来,只瞪大眼睛望着自己的败家媳妇。天哪,劈死他吧,他这个老婆要闯多大的祸才能安生啊。

徐氏见丈夫不开口,还以为他被自己的聪明才智震惊了,笑道,“看吧,我就说赚钱一点不难。不过我平日喜欢诗书,不愿意成日价蝇营狗苟,算计这些庸俗小利罢了。”

听到徐氏这样说,竟然还不知她把自己、把他、把这个家陷于什么样的境地,继美气得青筋跳起半寸多高,还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却忽然有了苍老的感觉。

“你知道那家茶楼的底细吗?”他强力压制着怒火问。

“打听过啊,你当我是傻瓜吗?”徐氏不服气地哼道,“地处繁华,是镇上的主要道路。我亲自支看过的,附近就那一间茶楼,生意肯定不错。”

“你就没看见现在没人去那里?”

“老板歇业嘛,自然没有人。”

“你就不想想,既然这茶楼生意这么好,老板为什么要顶出去?”

“他说他年纪大了,想回乡,这才贱价顶出。”

“呸!他是本地土生土长的人,要还哪个乡?阎王老爷的乡吗?”继美一拍桌子,桌上的茶盏掉落在地上,摔得粉碎,吓了徐氏和一边的梦儿一大跳。

“你发什么脾气呀,我想赚钱还不是为了这个家?”徐氏也急了,“顶下那间茶楼,明显是我抢下的好事,你火什么?当时有很多人抢着要顶,我一个妇道人家,我容易吗?管他什么原因要卖茶楼,我们接下来好好做不就得了。现在家里这个情况,你又摔东西,到时候别怪我没钱给你买新的!”

“这明明是圈套,你自己信里钻,现在还得意了吗?”从分家到现在,继美的火气忍了很久,今天终于爆发了出来,“你还说赚钱是为了这个家?若不是你不尊重我的母亲和嫂子,怎么会分家?如果你孝顺懂事,就算我们要自力,也不必如此急迫,总该有个准备才好。你还有脸说说道道,若不是你前面的生意如此挥霍本钱,现在咱们哪用得着如此?但凡你会过一点日子,家里有房有地,我还能赚些小钱,这三十两银子能撑好几年,甚至十年,到时我有了差事,还用得着你抛头露面吗?现在理全是你的,怎么不反思一下之前你自己做错过什么?”

“我就知道你怪我头回生意没赚钱的事。”徐氏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道,“今后我能赚出来不就行了,你总得给人机会。难道圣贤书全读到狗肚子里了,一点不宽容人的。”

继美听徐氏还强词夺理,手指哆嗦着指着徐氏道,“那茶楼出过血腥事的,镇上的人都嫌霉气大,连走路都绕开走的,你还指望有六七成的上座?告诉你,半成也不会有。那老板顶那间茶楼,就算只出你出的一半银子都没人要,你居然这么高价买下来了?还自以为得了便宜似的。出手之前,你怎么就不打听一下呢?怎么就不和我商量一下呢?怎么就看不出来,既然茶楼生意好,为什么要贱价出?就算是要回乡,也不必这么急吧?”

这消息对徐氏也是晴天霹雳一般。她站在那儿愣了好一会儿,从自己的贴身婢女的眼神里也得到了不安的反应。不过她不肯认输,于是嘴硬道,“酒好不怕巷子深,这种事过些日子就会被人们淡忘的。咱们卖的东西再便宜些,自然慢慢就会有人上门,人气也就会随之恢复了。长远看,还是能赚钱哪。再说,我借的银子又不是很多,真还不上,了不起我厚着脸皮,再找我娘家借罢了。倘若他们不肯,我们生意做不起来,也没钱还他们。他们又不是傻子,自然还会借的。”

“你可以等茶楼慢慢恢复人气,可保利钱庄会等你吗?你自己也知道他们利息很高,难道你就没算算这一宗要多少银子?”继美近乎绝望了。

“那个……”

“再说,你知道这个保利钱庄是什么地方吗?”继美打断了徐氏的辩解,继续说,“那是放高利贷的地方,本镇的人哪怕有一分活路,也不会找他们借钱。他们就只望着骗外地的行商,或者走投无路的人。只因为他们有京中的高官做背景,所以本地官府也奈何不得。他们还利息的算法和你的算法不一样,这债能背一辈子,除非你能赚大钱,不然要背死你的!”

不会吧?!

徐氏听到这儿,彻底傻了眼。她望着丈夫,多希望继美是吓唬她呀,可两人对视了一阵,她发现丈夫没有骗她,不禁慌了神。

“那我明天就把茶楼转卖,了不起把我的首饰全典当了,凑上本金和利息,快还了保利钱庄,这样利息就不用越滚越大了。然后……咱们再想其他法子。”

继美摇头苦笑,“你那茶楼还想卖吗?根本就是砸手里了!跟你说,娘子,不如我们一起到茶楼去,连你的大生意,带你我,一起烧死,早死早托生吧!”

第六回 伸出援手

到这时候,徐氏才有些怕了。

其实这些日子来,她心里也忐忑不安,不过是为着一口气,为着压过胡如初,才这么硬抗着。本来一切她想得都简单,但血淋淋的事实告诉她,好多事看着容易做着难。如今她已经明白了,但拉不下脸来对自己承认,更不用说对别人承认了。

不过继美是她的相公,好歹也是她的依靠,所以当此时她听说自己将来没活路了,不禁哭了起来,扑过去抱住继美的腿,问道,“那怎么办?你是家里的男人,倒是出个主意啊。”

“这时候想起我是家里的男人了,你顶下那间茶楼时怎么没想到家里有男人呢?”继美不无讽刺地冷笑,不过再转眼看到徐氏泪水涟涟,又有些心疼。

所谓一日夫妻百日恩,他是个重情的人,不然也不会放着这样的老婆不休掉了。

“你容我想想。”他叹口气,放软了语气,“这回你闯的不是小祸,没那么容易解决的。你别吵,洗洗脸先睡吧,我出去走走,顺便想想办法。”

徐氏这回知道是自己犯下了大错,罕见的没有回嘴,顺从地应了一声,也就下去了。

戚继美心头烦忧,出了门在街上溜达,没有目的,也没有计划。他是男人,应该挑起一个家,不能事事依靠家里,依靠嫂子。只是这次他那败家的媳妇作出这么大的祸来,他实在想不出好招数来。

正愁着,忽然有人一拍他的肩膀。回头一看,正是自己那善良又能干的嫂子。刹那间,他心头的委屈全涌了上来,不禁红了眼框。

“什么也不用说,我全知道了。”如初拉继美到一边,安慰道,“别怪嫂子盯着你那边的事,实在怕你受了委屈。这事吧,是不太好解决,但相信嫂子,我一定有办法的。”

“嫂子,这事太大了,我不能让你跟着受累。”继美惭愧得不行,“再说,她到现在还死鸭子嘴硬,不肯承认自己的错误,这时帮她,我们不是前功尽弃了吗?”

如初笑着摇头道,“现在才是最好的帮助时机。其实,你老婆现在已经知道错了,只是碍于面子不肯承认就是了,我们得给她找个台阶啊,这样也好感动她。毕竟我们的目的不是要伤害她、修理她,而是要让她明白事理,让她在娘家少受的家庭教育在咱们戚家补上。明白吗?现在正是她最困难的时候,我们如果不伸出援手,她不但不会改好,反而会怨恨我、会怨恨奶奶和母亲心太狠,躲在一边看笑话。如果她这样想,咱们不但没做成好事,反而办砸了。听嫂子的没错,这时候帮她最恰当了。我想,她也不是没良心的人,毕竟是读过书的,明白道理。她不过是被爹娘宠坏了,闹得眼高于顶罢了,其实人的本质并不坏的。”

继美听如初这么说,又是感动又是惭愧,哽咽着道,“那要怎么办呢?那茶楼是转不出手的,高利贷又放得那么邪乎,如果让嫂子填这个坑,那真是无底洞,得多少银子呀,又让我怎么忍心?”

如初想了想道,“这样,先把高利贷还上,虽然损失了些,毕竟早还早了,不然利滚息、息滚利的,以后就变成了大数目。至于茶楼,以目前的情况看是买贵了。但那里确实地段好,人流大,做好了就是赚钱的买卖。将来整理好了,也是你们夫妻的一个产业。事在人为,别以为那就是死地,折腾好了,照样能活过来。至于怎么操作,你给嫂子点时间,嫂子要想个好办法出来。”

继美毕竟是个年轻的小伙子,没经过事,没见过世面,而且也算是贵族出身的公子,并没有深切地体会过民间疾苦,所以此时已经是六神无主,只觉得如初每句话都说得那么有理,只剩下点头的份儿了。

于是如初又道,“至于还高利贷的钱,就说是你出面找我借的。因为如果说我主动借的,你老婆面子上可能过不去,怕就怕未必念了我的好处。如果她以为我是借机炫耀财富,伤了她的自尊,以后我们妯娌就难相处了。而说是你借的,她就会体会你一片爱护她的心,会觉得你为她受了委屈,夫妻感情会更上一层楼的。”

“嫂子!”继美听如初这么为他着想,为他们夫妻着想,恨不得抱着如初哭一场,又恨不得回家抽老婆一巴掌。她怎么就那么没人心呢?

如初从荷包中拿出一张银票,拍了拍继美的肩膀道,“没事没事,现在你拿着这钱,明天就先还了高利贷,剩下的快弄点好吃的,你最近瘦得好厉害,如果让奶奶和母亲看到,会伤心的。就是你哥哥看到,只怕也会怪我对你不上心。你是男子汉大丈夫,难归难,但打折了胳膊折袖子里,不要让人看出相来。否则一来不够风度,二来让亲人担心,三来让敌人小看了去。听到没?”

继美连忙点头。

如初又道,“但通过这件事,你要逐渐在家当家作主了,不能万事随着她的意。如今她做错事,气势正弱,你就揽过家里的大权吧。不是嫂子教你管教老婆,只是她做事糊涂,你必须把持着点。现在你赶快回去,别在外面瞎溜达,明天我们在茶楼见,我会想出办法来的。”

继美接过银票,不再和如初啰哩啰嗦,但心中打定主意,这一辈子都会拿这个嫂子当亲人。倘若她有什么事用到自己,那真的一定要做到万死不辞。

他回到家,发现徐氏虽然躺下了,却根本没睡着,窝在床上唉声叹气。于是立即把银票拿出来说,“你别也犯愁了,我刚去找了嫂子,把钱借了来。明天先把保利钱庄的银子还了,然后再想想把茶楼怎么办?”

徐氏沉默了半晌没说话,似乎是在做激烈的思想斗争。她不想收如初的钱,可现在又没办法,只得忍气吞声,很怕将来在戚家抬不起头来。

“胡……嫂子没嘲笑你吗?是不是刁难你了?”她吞吞吐吐地问。

这一句又把继美气得够呛,觉得徐氏的良心给狗吃了,亏了嫂子还这么顾忌着他们。于是他怒道,“你把我嫂子看成什么人了?你闹出这么大个事,她怎么会不知道?可是她一句也没多问我,我借钱,二话不说就拿了银子。你要再这么小人之心,以后这烂摊子你收拾吧!”

第七回 炒作

“我不过是问问,你别生气嘛。”徐氏气弱,哄着继美道。

继美简直不知说什么好了,好半天才道,“你呀,错了不怕,谁还没做过错事,走过弯路呢?但是……你就改了吧。这几天没事不要出门,也不用管外面的事,就待在家里,好好想想到底错在哪里?真的要扪心自问,以前你看不起人,眼高于顶是对的吗?想想我母亲和嫂子有对你不好的地方,有对不住你的地方吗?你为什么要对她们那样无理。可当咱们有了事,人家又是怎么帮咱们的?这件事不仅你,连我也经历了很多从没经历的,希望你能想得清楚明白。不然……你那圣贤书才叫读到狗肚子里了呢。”

他说得发自肺腑,徐氏虽然还没彻底明白,但心里隐约也有些惭愧,因此点头应下,没有回嘴吵闹。

“本来嫂子说,这钱还了高利贷后,叫咱们买点好吃的,怕咱们日子不顺心,这些天过得苦。”他又说道,“可是我路上算过了,除了还给钱庄的,我们再挤些银子,刚好够还你娘家的了。我看不如咱们再苦些日子,先还了你娘家的阎王债再说,免得你娘三天两头找上门来,光应酬她的吃喝也是一笔花用。你若聪明,就该看清你娘家嘴脸了,以后少和他们来往,好生过咱们的日子是正经。”

徐氏之前总以为娘家是靠山,但自打她分家后,靠山山倒,确实也让她清醒了点,于是也顺从地应了。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继美就拿着银票到保利钱庄去还钱了。

钱庄本来以为逮到条大鱼,这油水可有得挤呢,没想到人家第二天就来还钱了,直后悔借的时候为什么说何时还都行,早知道规定不得早还,这样还可多吃些利息。想赖吧,对方好歹是官眷,虽说自己后台硬,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嫌当不赔吧。

“好借好还,上上之人。我们保利钱庄就爱和戚二公子和少夫人这样的人做生意,人生在世,谁还没有个马高蹬矮的呢。以后有事,您自管来,小号保证让您满意。”

继美临出门里,那钱庄的伙计还这样说。继美心里恼火,只差没一眼瞪死他了,一言不发的扬长而去。

在河边站了好一阵子,平息了下又烦又燥的心,看到了约好的时间,就到茶楼去与如初会合。

二人开了门,把楼上楼下的店面,后院及仓库都看了一遍,如初还拿个本子,教继美记录好,“你要记清楚,不能错,回家后教给你老婆。你是志在四方的人,这茶楼救活后还是要交到你老婆手上,但愿她很快上手,好好经营,办事别再那么糊涂了。”

“可是嫂子,你也看见了,刚才我们开楼进门时,好多人的表情奇怪,好像很害怕似的。在这样的情况下,茶楼真的救得活吗?”继美不无担忧地说。

如初长舒一口气,道,“昨天我想了半夜,终于给我想出了法子,只要安排得当,这茶楼肯定会慢慢恢复的。好在咱们是顶下的铺子,不是租的,库房里的东西也齐全,就连伙计也可以找旧的,没有人催促威逼,了不起头一年只求平手,不赚钱就是了。慢慢做,茶楼这种生意,是看口碑的。”

“要怎么做?”继美很好奇。

如初神秘一笑。

其实说起来很简单,不过对于古人来说有点难理解罢了……就是对现代的某些炒作方法,照猫画虎就行了。把坏的,炒成好的;把次的,炒成优质的;把最差劲的,炒成最有前途的;等等等等……

不过如初有良心,因为本来这茶楼就是被妖魔化了,她只是用欺骗民众的方法,挽回已经被蒙骗的民众之心。至于生意,她当然会嘱咐继美两口子老老实实地做。到时候,她还可以到这边卖些点心。这样一来,满意方便了茶客,二来帮助了继美和自己的两处生意,何乐而不为?

所做的,不过的扭转当地人的迷信观念而已。反正什么不吉利云云,本来就是不可信的。而目的永远证明手段的正确,所以她没有丝毫的犹豫。

首先,她找已经在济宁州落户的父亲帮忙,用不高的价钱雇佣了一批职业骗子。然后,跟他们分配好任务,并要求他们近几年不得出现在此处。最后,让他们分几批来到鲁桥镇及附近几个村镇,开始大规模的炒作活动。

第一幕,无数个小骗子潜入各地茶楼酒肆,人多的市集等地,三三两两说起有一位张天师最近游历到了附近地带。据说这位张天师有识宝物断风水的奇技,这回是从京里来的,刚为某达官贵人看过阴宅阳宅。当然,要把这位根本没有的张天师吹得越神越好,而且要有鼻子有眼儿,要令人信以为真,最好产生盲目崇拜,形成传说效应。说的时候,也要分正反两派,这样辩论激烈,才有更多的人被吸引。

第二幕,当张天师的事人尽皆知,传得越来越没边时。这些骗子里演技最优秀的骨干分子就要出场了。他,就是张天师及弟子二人。他们“无意”中路过鲁桥镇,看到了这个茶楼,表示此处乃极佳的风水宝地,经常出入此处的人,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现祥。不过这地方被尘封了,必须以血光之气打开。如今宝光四溢,实在是修身养性之所在。并伴随叹息,声称可惜自己是方外人,不然真要流连于此了。

第三幕,再由无数小骗子把张天师“途经识宝地”的演义传播出去,这边伴随继美两口子重新修缮茶楼,摆出喜气洋洋的样子。再搭配些从后院挖出一坛金子啦,一个烂赌鬼在茶楼门口喝了碗施舍茶,回家后就痛改前非之类之类的事迹。一传十,十传百,三人市虎,众口铄金,假的也给说成真的了。

于是不到三个月,茶楼人气恢复,不到半年,就开始赚钱,等那老板高价要赎回,继美夫妻都不肯了。

而在这几个月的共同努力中,在事实的教育下,在继美的帮助中,徐氏终于渐渐明白了事理,虽然仍然算不上是个厚道伶俐人,但至少知道孝顺婆婆和奶奶,知道尊敬嫂子,疼爱丈夫,并且潜心和如初学习了些厨艺、和如意请教了女红,平时也肯听戚夫人讲讲女训什么的,再不恃宠而骄,学会了操持、保护、撑起一大家子的事,让继美的人生终于走上了正常的轨道。

第八回 请求

如初看到这一切,觉得自己的辛苦没有白费,也放下了心。

直到到此时,她已经嫁过来两年多了,长期两地分居,相思之意连绵不断,与戚继光的感情不但没有淡下来,反而更加浓烈了。而她觉得已经为这个家尽了最大的努力,家里的一切都已经上了轨道,就算她不在家,各种事务也能正常运转。于是,她渴望起真正的二人世界来。

而就在继美成亲后的转年春天,戚继光在非假期内忽然回到了家。

全家人还以为出了什么不好的事,没想到却是戚继光接到了调令,被现任的兵部左侍郎兼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加直浙总督、总督浙江、南直隶和福建等处的兵务的胡宗宪胡大人调遣至江南、江北一带,领兵抗倭。

“这是好事呀,这不是大哥一直以来的梦想吗?”戚继美兴奋地道,“能被人赏识,终于可以一展雄才大略,继美要恭喜大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