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殷切的道:“那位贵人指明了要当家的图样。他说,只有当家画的图才能让他所赠之人无可挑剔心满意足。”这事其实前几年时常遇到,都是指明了要许慈亲手设计珠宝图样。因为许慈本身眼界的不同,她所画的图纸大多融合了中西方的审美,有别于当代人固定的珠宝模式,这份独特的设计自然而然的吸引了有钱有权之人的喜爱。

毕竟,不超出常规的特立独行怎么看都是独一无二,很够很大的满足对方的虚荣心。

“那人呢?”

“在宝阁里喝茶。”

许慈在路上还在琢磨是哪一个钱多得没地方花的世家子来一掷千金博美人一笑呢。打开宝阁的帘子,只见临窗一位极致风流的青年端坐,一手执杯,一手握扇,紫衫闻风而动,一双微微挑起的桃花眼蕴含着无数可以击碎人心防的星光,盈盈眺望过来。

许慈的脚步一顿,原本平静至极的目光爆发出惊艳的神色,从上而下再由下而上的将青年扫视了一遍又一遍:“帅哥,你有家室吗?”

青年愣了一下,被微阳给映射得泛着绒光的面颊上陡地升腾起红晕,许慈心跳一跳,喜不自胜:“看样子是没有了?!”

青年握拳在唇边咳嗽了一下:“许慈,是我。”

屋里的气氛猛地一滞,许慈那垂涎三尺的痴·汉本色瞬间被冻住:“你……你是曹安?”

秦朝安吁了一口气,心底说不出的高兴,眉眼中的得意根本掩饰不住:“恩。”

“你刚刚买了一匣子的红宝石?”

“恩。”

“你要送人?”

“恩。”

“男的女的?”

秦朝安脑门抽搐:“自然是女子。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喜好男色了?”

许慈面对着熟人顿时恢复了二郎神一样的本性,直接翘腿坐在秦朝安对面,自己给自己斟茶:“你没说,不过你不喜欢女人。所以,要么你是性·冷淡,要么你就是喜欢男人。”

才几句话的功夫,秦朝安就觉得方才那被美色所摄的许慈一去不复返了。面前的女人,是个比男人还要粗糙,比男人还要男人的糙汉子。

“谁会给男子送红宝石头面!再说了,你我公事多年,我身边有什么人你还不知道?”

许慈很正经的回答他:“我是你同僚,不是你的师爷,我知道你那么多私事做什么!”

说到底还是觉得他不喜欢女人。

秦朝安觉得自己满脑袋的青筋都在死命的蹦跶了:“现在我正式告诉你,我定的这一匣子珠宝是要送给我的未婚妻的定情信物。我希望你替我设计一套空前绝后绝无仅有的头面来。”

许慈握着茶杯的手一紧,嘴角的笑意别样的冷淡:“说说你那未婚妻的喜好,我再决定。”

秦朝安道:“不用了,只要是你喜欢的她绝对满意。”

“看样子是我以前的老顾客啊!”许慈摩擦着下巴,笑道,“行吧,好歹是熟人,我也就帮你这个忙。不过我最近忙,图纸等我走商回来后给你。”

秦朝安送了一口气,他很怕许慈会追根问底,那样他实在是不好意思当场跟她说明真相。

两人相顾无言,许慈难得在差不多两年后再见秦朝安的真容,忍不住盯着瞧了好一会儿,啧啧道:“你那未婚妻见过你这幅容貌吗?”

“见过。”秦朝安瞄着她的眼睛道,“我与她最初见面就是在无寿山之上。”

“她也知道你替了太守的身份?”

“知道。”

“情投意合啊!”许慈喝干了最后一口茶,“既然如此,你最好是尽快将何玮的正妻搞定。我相信,任何一个女人是绝对不愿意嫁给一个有了家室的男人,给他做妾的。”

秦朝安自然知道这一点。实际上,他现在已近开始尝到作为何玮的不妥之处了。

伪装成何玮最大的难点,就是对方有家族,有正妻,以后,甚至还必须有个属于自己的孩子。这一切原本是何玮的责任,如今却成了他秦朝安的难题。

不得不说,许慈总是一如既往的一针见血。

第二八章

许慈跟着商队离开的时候,秦朝安只在城墙上目送了一回。

之后连续好些日子他的显得没精打采似的,连李齐都忍不住问他:“你对许慈有想法?”

一旁同样懒洋洋混日子的成氏嗤笑:“癞□□想吃天鹅肉呗。”

李齐从这话里面就知道成氏并不知道秦朝安的真实身份,笑道:“我以为太守大人喜欢柔弱无害的小兔子,原来却中意纵横山林的母老虎。这老虎可不好驯服啊!”

这话简直说到秦朝安的心坎里去了:“兴许是日久生情吧,这么多年我身边也就只有她一个女子全心全意的为我出谋划策,所以……”

成氏:“我也跟老爷相处了快两年,你也跟我日久生情看看呀。”

秦朝安道:“你也得有让人对你倾心以待的本钱!你看看你自己,除了一副好样貌外,还有什么,牙尖嘴利吗?”

“大当家她就喜欢我尖牙俐齿,把人怼得心不服口服的样子,怎么,你羡慕嫉妒恨啊!”

没有许慈在,一个不用装英明神武的大男人,一个不用装体贴入微的柔顺小妖精,顿时你来我往吵得你死我活。

等到成氏败下阵气呼呼的跑了后,秦朝安又泰然自若的向李齐请教正事。

“一直想要问将军,我出宫多年,为何一直没有听到先后的消息?将军消息比我灵通,可知晓现今先后在何处,日子……过得如何?”

李齐知道先后在秦朝安心里是个特别的存在,故而也没有隐瞒:“其实从当今圣上登基后,太后就隐居深宫吃斋念佛了。不过,最初的几年宫里也有流言,说太后是被秦寒羽囚禁,身不由己中。”

“你是说,福王为了掌控傀儡皇帝,所以幽禁太后为人质?”秦朝安自己就不赞同这种说法,“皇帝登基之时年岁小得很,福王自己掌握了兵权,没必要多此一举将自己陷于不义当中。”毕竟朝中还是有人知道当年福王是太后青梅竹马的事儿,小叔子囚禁嫂子,这可涉及到人伦。

李齐叹道:“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太后,兴许早就追随先帝而去。”

“不会的!”秦朝安道,“她不会,我敢肯定。至少,她不会自缢。”

那个女人对权利的*一直很执着,不会因为先帝而放弃到手的权利。母强子弱,正是外戚趁威风的年代,她又怎么舍得。

“可惜许慈不在,否则就能够问一问她,是否在福王身边安排了人手,至少可以打听到太后的只字片语。”

李齐笑道:“主上对许慈的信任很是让人羡慕。”

秦朝安苦道:“我必须信任她,不相信她的话,我也就不是现在的我了。”当即就主动跟李齐说起两人的过往来。

正说到许慈带人夜袭无寿山,把欧阳顺一群人扒光了衣服倒挂金钩吹蛋·蛋的事儿的时候,朝廷的调令终于到了。

“夷州,那可是个比齐州苦百倍的地方。”

欧阳顺正拿着调令研究,闻言:“我只知道夷州的百姓居无定所,常年受到邻国游骑的骚扰,不少人家妻离子散。”

秦朝安问李齐:“将军在夷州可有熟人?”

“有是有。只是,我一直是在南州任职,夷州的将领哪怕是故人,经过这么多年也早就物是人非了。”

“这么说来,如果我们调任到南州,说不定就如鱼得水了。”

李齐道:“总有机会。”只要把握住了夷州,迟早南州也是必经之地。

朝廷的人走了后,小何氏才终于姗姗来迟。

说来,小何氏嫁给何玮半年后,何玮就道外地赴任,从一个七品县令做到如今的从三品的太守,两人之间相隔的何止是漫长的分离岁月。那半年的甜言蜜语早就掩埋在了记忆当中,现在的两人,一个是大腹便便的朝廷大臣,一个是第一次出远门身怀家族任务的富态妇人,突然相见之下,两人目中的人影都显得格外的陌生。

小何氏深谙先下手为强的道理,到了的第一天就召见了所有的仆人公布了自己的身份,并且连续三天在衙门里晃悠,进门就有小丫鬟高声禀报:“太守夫人到!”人走了,小丫鬟还要吼一句,“恭送太守夫人!”

第五天的时候,她已经开始召见下属家眷们开茶话会了。

欧阳顺咂舌:“真是一山还比一山高啊!”许慈厉害,可相比之下,也没有小何氏这雷厉风行的手段啊。

祸从口出,当晚家里就没有他的晚饭,委委屈屈的去了秦朝安的院子蹭饭吃。没想到,正好观摩了一场年中大戏。

戏中的当之无愧的女主角自然是小何夫人,另一位反派则出乎人意料之外,居然是成氏。

饭桌的主位上,他可怜的主上秦朝安挺着个塞了枕头的大肚子,左拥右抱,左右为难中。

小何氏把筷子摔在桌上嘌嘌作响:“老爷,这个是谁?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

成氏半个身子依靠在秦朝安身上,亲自夹了一块细嫩的鱼肉送到对方的嘴边,笑意盈盈:“玮爷,这人好凶哦,您怎么纵容一个悍妇在您的地盘上大呼小叫呀,太没有规矩了。”

秦朝安立即给两人做了介绍,先来小何氏:“这是老爷我明媒正娶的夫人,你得称呼她为姐姐。”再摊开右手,“这位是老爷我的爱妾,成氏。”

成氏捏着帕子拍打着秦朝安的胸口:“哎哟,老爷,错啦!”

秦朝安差点被帕子上的熏香给熏晕了过去,迷迷瞪瞪的问:“哪里错了?”

成氏:“老爷您该叫我娇娇!”

秦朝安喉结剧烈的耸动一下,觉得刚刚吞下去的鱼肉又要吐出来了。

不得不说,八面玲珑的成氏的确有挑战人最细韧神经的本事,短短三句话,别说秦朝安内心翻江倒海了,就是在深宅大院里身经百战的小何氏也当场气得七窍生烟。

两个女人一台戏的时候,基本没有男人什么事了。

不过,相互介绍了对方身份后,秦朝安还是提醒了她们一句:“以后大家都是一家人,你们要相亲相爱好好相处。”

不说还好,一说,整个屋子的温度都升高了十度不止。

欧阳顺的那顿饭到底没有蹭成,太守大人的那一桌子菜全部喂了地板,导致他只好摸去了衙内厨房,顺了两个冰冷的馒头啃了。

从那以后,衙门就成了两个女人的战场。

只要有秦朝安出现的地方,就绝对会有小何氏,有小何氏就有成氏见缝插针依偎着太守大人的身影。

小何氏讽刺成氏不知廉耻,在大庭广众之下还与太守大人拉拉扯扯,不成体统。

这时候,成氏就会彻底发挥商贾之女的基本功,不想听的听而不闻,说一套做一套。嘴里嘀咕着‘夫人说得对’,手里还搂着太守大人的胳膊摇晃,脑袋靠在太守大人的肩膀上摩擦,偶尔在书房的时候,还堂而皇之的挤到秦朝安的怀里,坐在他的腿上,一边听人说政务一边给太守大人喂葡萄。

每当小何氏忍无可忍要发飙的时候,秦朝安就来做和事佬,安抚道:“大度,你一个名门闺秀何必跟小门小户的女儿家计较呢,没得丢了你的身份。”

于是,小何氏再高的气焰也都被逼得成了火苗。

白日里的事情也就罢了,好歹可以眼不见心不烦。可到了晚上,小何氏想要履行家族的任务,执行身为正妻的责任时,成氏居然还阴魂不散,在他们夫妻的房间里捣乱。

秦朝安洗个澡,成氏就穿着薄纱娉娉婷婷的来,坦言要给老爷搓背。只是搓背也就罢了,她还在小何氏的眼皮底子下,怂恿老爷跟她来个鸳鸯浴。

小何氏要把人拉出来,成氏索性把小何氏连人带衣服一起给扯到了浴桶里,秦朝安手忙脚乱的穿着亵衣从里面爬出来,就看着浴桶里面两个女人你一拳我一脚,‘玩得’不亦说乎。

好不容易把人给赶出去了,小何氏才倒上惨了料的茶水准备哄着秦朝安喝下,结果成氏就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钻了出来,打翻了茶杯,还搂着太守大人的脖子,手指卷着对方湿哒哒的长发,媚眼如丝的问:“老爷,玩双·飞吗?”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的小何氏就扑过去,与成氏‘双宿双飞’,鼻青脸肿的飞到了天明。

到了后来,秦朝安索性吃住在书房,不再踏入自己的小院一步,任由两个女人亲·亲·摸·摸·相亲相爱了。

在书房孤枕难眠的夜晚,秦朝安就总是忍不住想起许慈。

许慈那时候可是不费吹灰之力就搞定了成氏,再看看小何氏,简直是成氏天生的仇敌一样,只会蛮干不会智取。

隔了许久之后,成氏无意中听到秦朝安的抱怨,忍不住用指甲戳着他的额头:“老娘辛辛苦苦的替你守卫贞·操,你不感激还罢了,居然还嫌弃我粗俗不堪?”

“替我守卫贞·操?”

“哼,”成氏冷道,“如果不是为了许当家,谁愿意为了你这样一个男人,跟别的女人争风吃醋大打出手啊。”

“又矮、又丑、又穷,送到老娘的床上老娘都看不上你!”

秦朝安指了指自己,再指了指成氏:“那我还看得上你了啊!不就是个空有脸蛋的花瓶嘛,天底下这样的女人多的是。”

于是,花瓶成氏就直接搬了个半人高的花瓶连瓶带花,全都砸到了秦朝安的脑袋上。

第二九章

夷州是大楚有名的贫困州。常年战乱,百姓好不容易囤积一点粮食,转眼就被抢了。十个年头里,八个年头村子里都有人哭嚎。就算只有两个安稳年,依然有不少百姓不愿意背井离乡。

作为守护边关的将领林杉,除了上阵杀敌守卫边关外,还有无数的鸡毛蒜皮之事需要他去配合。今年,眼看着就要入冬了,各大关卡都要加强防御工事的时候,太守大人还跑来找他借兵,说是要去抓人贩子。

抓人贩子这种小事,需要身经百战的将士们出面吗?杀鸡用牛刀也不是这个用法。

林杉一个‘不行’才出口,太守夫人就冲了进来,一把要夺过他腰间的大刀,恩,自然没有抢到手。然后,这位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低头就拿起了他割牛肉的小刀,抹了脖子。

林杉还没如何呢,太守大人就鬼哭狼嚎了,血溅三尺的太守夫人捂着自己的脖子,指着林杉:“你……你……”

林杉捡起地上的小刀,十分的痛惜:“我的辣椒粉,一两银子一斤啊!”

他才刚刚把辣椒粉抹在牛肉上,拿着小刀一边抹匀一边烧烤的,结果,这位行动力出众的太守夫人就把辣椒粉全部抹在了自己的脖子上,那个辣意,别提多畅快了。

太守大人的哭声诡异的停顿了一瞬,抱着被辣得血脉愤张差点就此一命呜呼的夫人大哭起来:“我白发人送黑发人也就罢了,如今连夫人你也要舍我而去了。我还活着做什么啊!”

眼看着又是一条人命,林杉终于高抬贵手问清楚了缘由。

几句话概括:太守大人的掌上明珠出门购物被人贩子拐走了。太守自认衙门里的那些废柴喝酒还行,拼命不成,所以来求林杉出兵救回女儿。没想到心急如焚的太守夫人准备如往常一般,一哭二闹三上吊,最终威胁不成反丢了性命。

太守一家眼看着就要死绝了,林杉还能如何呢,只好点了百来个小兵,让人拿出夷州地图,准备直接把地界上所有的人贩子团伙一次性端了,也算是为民除害。

夷州虽然是个上州,底下也就十二个县,三十多个村子。因为靠海,村子基本靠水吃水,都建设在了海岸一带。人贩子在城县拐了女娃娃为了稳妥起见,老巢基本都远离海岸。

最后最大的一个人贩子据点就在石山的山谷里,地处偏僻,逃出去的女人基本找不到回家的路,要么继续被抓回来,要么就在山里打转被野兽撕咬而死。

林杉带着二十个老兵赶来的时候,已经临近傍晚,林中隐隐约约听得到虎啸之声。

身后的校尉抱怨:“这个地方找得贼好。我们没法出其不意全灭的话,他们往林里一钻,就找不到了。”

前方的斥候回来报告找到地方老巢了,不过,好像有人已经捷足先登。

校尉问:“怎么个捷足先登法?”

斥候斟酌了一下:“成了鬼屋。外面看上去太安静了,隔着几十丈的距离就可以闻到血腥气。”

“别是空城计吧?把女人都杀了,人贩子跑了。”

林杉问:“大门关着还是开着?”

“大门紧闭。”

林杉心里有数了,立即带着人快马加鞭一路赶了过去。

说是老巢其实就是一个四面砌着高墙的庄子,隐藏在茂密的石林里,跟周围环境融为一色,不仔细看的话根本分辨不出。站在门墙下,里面只隐约听到一些细碎的呻·吟声,倒是血腥气刺鼻得很。

林杉大手一挥,所有人爬石的爬石头,爬树的爬树,一阵悉悉索索就潜伏了进去。

校尉在半路上咂舌:“里面到底有多少人,这味道太渗人了。”

越过宽阔的假石庭院,直接就到了大厅。厅门倒是敞开着,门口趴伏着几具尸·体,都身首分离的男·尸。

有人探身沾了一点血:“还是温的,应该刚死不久。”

都是老兵条子,很快就兵分几路,一路查看前院,一路往后院,一路去外围寻找漏网之鱼。林杉独自一人提着大刀跟在后院的队伍末尾。

多年后,林杉回忆起与许后的第一次见面,形容她:“远看就像个女罗刹,手上提着个滴血的人头,站在血海里面,神色冷淡,八风不动的看着自己的属下将人头一颗一颗的堆到自己的面前。”

人头有半人之高,一个个具都是安详的模样,好像是在睡梦中就被人用快刀给割了下来,血是潮热的,嘴里的酒气跟血腥气合二为一,成了这个夜晚唯一的气味。

许慈一袭红衣,披散着齐腰的长发,微微侧身:“来者何人?”

周围的士兵们似乎都被对方的煞气给镇了一会儿,林杉心如擂鼓,越众而出:“我们是夷州的守军,你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