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珍本还在哭,听到这里,就点点头。

李贤淑道:“好了,雨过天晴了,看你们俩哭的,跟小花猫儿似的……”便抱着回去洗脸,张少奶奶也带着张珍一块儿去了。

到了晚上,才吃了饭,应兰风正跟林沉舟和小唐闲话,李贤淑抱着应怀真来到,笑着说道:“这孩子冒失,白日里吓到唐爷了,我替她陪个礼。”

小唐见说的这样客气,忙起身道:“说哪里话。”应怀真在李贤淑怀中,忽然探手出来,原来小手中握着一个很大很红的苹果,举着送到小唐跟前。

李贤淑忍笑道:“这孩子过意不去呢,唐爷您就笑纳了吧。”

这果然是示好之意了。小唐一笑,接了那果子过来,略一沉吟,便道:“我起先并不知道今儿是小怀真的生辰,也没什么准备……”说着,便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囊来,道:“这算是我的一点心意,没什么好的……你就拿着玩儿罢了。”

李贤淑有些诧异,笑道:“唐爷太客气了!”

应怀真瞧着,也十分地惊讶,便扭了扭身子,李贤淑察觉,忙放她下地。

应怀真迈动短腿走到小唐跟前,乌溜溜地眼睛转动,一会儿看着他手上的锦囊,一会儿抬头看看他的脸,伸出手去要接,却忽然又缩手。

小唐轻兀自伸着手做一个递送的架势,动作依稀有些僵了,便咳了声道:“莫非不喜欢么?也不是别的,是两个……”

李贤淑见这场景怪异,便提醒道:“阿真,唐叔叔一番心意……还不快接了?”

应兰风也道:“是啊,快快接了。”

林沉舟在旁边瞧着这幕,不由暗笑。

谁知应怀真摇摇头,仍是不接,反而说道:“唐叔叔,我能不能不要这个?”

众人一听,都是大为意外,应兰风跟李贤淑对视一眼,李贤淑忙道:“阿真,怎么能这么无礼?”

小唐看着她的眼睛,若有所思问道:“那……你想要什么?”

应怀真仰头看着他,脸上又露出那种思虑之色,跟小唐第一次看到她被拐子抱着的时候那副表情一模一样。

鸦雀无声里,只听她道:“我现在还没想好,唐叔叔,你能不能答应我……将来有一天,等我想到了要什么……我跟唐叔叔说的时候,不管是什么,你一定要答应我好么?”

大家听了,越发地惊讶诧异,连林沉舟也没了笑,怔怔地看着应怀真。

小唐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沉默中,应怀真眼巴巴地看着他,又道:“好么?”

静默中,应兰风笑了声,道:“这孩子今儿是怎么了……”正要把话头撇过去,小唐道:“好,我应承你。”

应兰风目瞪口呆,应怀真却面露喜色,拍手笑道:“那……你可不许反悔!”

小唐见她绽开笑容,委实地天真无邪,令人心情也忍不住愉快起来,便笑道:“自然了,一言九鼎,绝无反悔。”

今儿来的宾客颇多,也送了不少礼物,多是给应怀真的,琳琅满目,种种形形,夜晚里李贤淑一一查看,应怀真却一个也不看,呆坐在炕上,心里所想的,都是小唐说“一言九鼎”那句。

其实也是在一刹那冒出这个念头的,她知道他以后会是朝廷的中流砥柱,地位不亚于前世的应兰风,故而想要趁机……“借”一个机会。

趁着他还不曾成为心如铁石滴水不漏的老辣朝臣之前。

李贤淑边看礼物,边同应兰风道:“今儿可真是怪了,你女儿怪,这林唐两位爷也有些怪,一个连阿真那样孩子气的要求也严严肃肃地答应,一个就送了这个,怪模怪样地,是什么?”说着,便举起一物。

应兰风探头一看,见是林沉舟所送的,乃是一枚极小的印章似的,他拿在手里仔细观摩片刻,看清楚底下字迹,笑念道:“这刻的是‘谓我何求’四字,‘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咦!这位心斋兄,虽然行商,倒是个风雅之士,就给阿真留着玩耍罢了。”

应怀真怔怔听着,心头一动便道:“爹,你替我好生留着,不许给我丢了。”

应兰风是最听女儿话的,便戏谑笑道:“好好好,就听小姐的。”郑重接了过去,和自己的印章放在一块儿。

次日早上,李贤淑先起身带领丫鬟们张罗早饭,应兰风还在睡着,忽然觉得有人在推搡自己,他以为是李贤淑来叫自己起身,便模模糊糊说道:“就起了……”

却听应怀真的声音,道:“爹,爹快起来!”

应兰风一惊,蓦地睁开双眼,果然见女儿趴在床前,应兰风忙支起身子,问道:“真儿怎么在此?出了何事?”

应怀真不答,只用力往外拉应兰风,应兰风见状,情知有事,急忙披衣起身。

第13章

应兰风身不由己地被女儿拽着,出了卧室,一边问:“到底怎么了?”

应怀真把他拉到外间的书桌跟前,仰头看他:“爹快拿笔。”

应兰风呆道:“要做什么?”

应怀真歪头道:“我方才听爹说梦话了,爹快快写下来。”

应兰风本正握住了毛笔,闻言大笑,丢了笔道:“你这孩子真真古怪起来,梦话又记他做什么?”转念一想又问:“我说梦话了么?说了什么?”

应怀真急得爬上他平日坐的椅子,催促说道:“爹写下来就知道了,我这会儿还记得呢,一会儿或许就忘了。”

应兰风哭笑不得,然而他是最听这位大小姐话的,当下无奈执笔,嘴里说道:“好好好,下官遵命就是了,敢问我说了什么梦话呢?”

应怀真眨了眨眼,慢慢地念道:“千里黄云,白日曛……”

应兰风本满面无奈而宠溺地笑意,听了这句,蓦地抬眼看向应怀真,问道:“什么?”

应怀真神色无辜天真,眼睛晶亮地看着他,好奇道:“就是‘千里黄云白日曛’,我也不知是什么意思,只听爹念叨的,是什么意思呢?”

应兰风喉头一动,咽了口唾沫,飞快地思忖片刻,终于正正经经地俯身低头,写下这句。

隽秀的楷体跃然纸上,应兰风看着这句诗,怔怔呆呆,双眉微蹙道:“好诗……这是爹……说的梦话?”

应怀真探头看着,闻言便鸡啄米似的点头:“当然了,是爹做梦的时候念的,正好给我听见。”说完便又问道:“爹写完了么?写完了还有呢……”

应兰风如在梦中,问道:“还有?”

应怀真托腮说:“还有……我也不知记得对不对,第二句是‘北风吹雁雪纷纷’……”

字字清晰入耳,这下应兰风的脸色越发精彩,听应怀真念完,竟脱口道:“好诗好诗!怀真,这真是你爹我做梦时候念的?我梦中竟会得此好诗么?”

应怀真歪头,用小白眼斜睨应兰风:“爹你好啰嗦,快些写,不然我都忘啦!”

一大早,县衙外面有人来找唐爷,小唐出门,前日那侍卫一身普通打扮,上前低语了几句。

小唐点头,示意他去了,自己又回屋里来,就跟林沉舟道:“张忠他们去跟踪的人回来了,招财进宝果然是去采买粮食了,因为一路上有些不太平,张忠的人还暗暗地护送了半道,这才赶回来报知我们。”

说完后,应兰风身着常服而来,邀林沉舟跟小唐去“验货”,原来泰州的枣子柿子都收拾完毕。

两个人演戏演全套,便随意看了一遭,只见那些百姓们靠在衙门墙边,把箩筐放在跟前,扁担竖在身后,因为感激,一个个争先恐后地叫林沉舟跟小唐两人品尝。

小唐见那枣子色泽如红玉,个头饱满,柿子橙红,又大又圆,盛情难却稍微吃了两个枣子,果然脆甜多汁,倒是上品。

下午时候,招财他们押送的粮食才回来,十几辆马车迤逦拖了好长的队伍,百姓们见了皆夹道欢呼,虽然仍不算十分充足,但要应付过寒冬熬到明年春天却已无碍。

应兰风又叫各镇各村管事的来,按照上交的枣子柿子数量分发粮食,好一番的忙碌热闹,直到傍晚还是人声喧喧。

到此,林唐两人明儿就当起程了。次日一早,车马齐备,整装待发,应兰风一路相送,直到出了城门,便在七里亭挥手道别。

小唐道:“大人请回吧,此处风大。”说着就看了应怀真一眼。

应怀真站在应兰风身边,有些不太放心,顺势叮嘱道:“唐叔叔,你可别忘了答应我的事。”

小唐一愣,然后笑道:“知道了,一言九鼎么。”

应怀真伸手道:“我们拉钩。”

小唐忍着笑,微微俯身,伸出小指勾住她的,应怀真嘴里念念叨叨,煞有其事,小唐瞧着,眼底笑意漾起。

那边应兰风忽地想起一事,忙探手入袖子里,掏出一个不大地卷轴,双手奉上,对林沉舟道:“林兄,应某别无他物,只昨日梦中偶得了几句歪诗,相赠林兄跟唐贤弟,还请莫笑。”

林沉舟颇为意外,便顺手接了过来,正欲打开来看看,身后侍卫道:“主人,风大起来,怕是会下雨。还是及早起程赶路吧?”

林沉舟回头一看,果然见天色阴沉,远处一片淡灰色乌云,他便不急着看,只把卷轴捧住,对应兰风道:“多谢应知县美意!”

应兰风本以为他会打开看看,好得几句品鉴,不料如此,便也只好说道:“两位一路顺风,他日若有机缘回京,定当拜会林兄,唐贤弟。”

林沉舟微微一笑,意味深长道:“大人也好自保重,咱们必有再见之日。”

三人举手告别,小唐翻身上马,林沉舟便进了马车。车队缓缓往前而行,小唐回头,却见应兰风仍站在原地,这会儿风更大了,吹得他一身袍服飘逸,整个人看来越发超脱,而应怀真贴在他的身边,小小地身影仿佛不胜大风吹拂,便张开手臂紧紧地抱着应兰风的双腿,见了小唐回头,便伸手向他挥了一挥。

小唐冲她一笑,也一摆手,旋即回头打马往前。

一直看车队走得远了,应兰风抱着应怀真回城,边走边说:“也不知心斋兄是否喜欢那首诗。”

应怀真悄声道:“会喜欢的。”

应兰风道:“说来我个人也极为喜欢……这首诗气度非凡,大气洒脱,阿真,亏得你听到了爹的梦话,不然的话岂不是会埋没了这样的绝代好诗?”

应怀真隐约笑了声,含含糊糊说道:“埋没不了的……”

应兰风并未在意,只自顾自道:“原来我在梦中竟如此的才华横溢,以后我可要留心些了,不知什么时候便会冒出一首惊艳好诗……”

应怀真伏在他的怀中,神情却十分异样,似悲似喜,又似凉凉地。

林沉舟自个儿在马车里坐着,马车微微颠簸,他出了会儿神,目光一转间便看到放在旁边的那卷轴。

随意拿起手中,林沉舟自言自语,嘲笑道:“此人又会做出什么好诗来呢,在京内也不曾闻听他有什么诗才,还‘梦中偶得’,委实可笑,倒要看看是什么歪诗……”

说话间便将卷轴打开,见题目是“送林唐二兄”。

林沉舟看到那个“兄”字,先“嗤”地笑了声,然而应兰风的字倒是极佳,眼前这笔行书干净利落,龙飞凤舞,飘逸中又透风骨,怪道科考里可以脱颖而出。

漫不经心地目光转动,林沉舟看向那首诗,只看了一眼,神情就变了,当整首诗看完之后,林沉舟的脸上已露出一种无法置信的表情,他急忙反反复复而又仔仔细细地将整首诗多看了几遍,竟然失语。

手已有些颤抖,林沉舟举手敲窗,唤道:“小唐!你来!”车马外头小唐闻声而来,弃马上车,正欲问何事,林沉舟把那展开的卷轴给他:“你看看应兰风写得诗!”

小唐见他神情十分异样,仿佛是激动又像是狂喜,便忙低头看去,只见上面行云流水写道:

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

莫道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注1:看作者有话说)

小唐看了,心头震撼,满口满心地竟然无言,林沉舟看着他惊艳不信的表情,叹道:“先前说他金玉其中,没想到倒是我心地偏狭,小觑了他了!能写出这样诗来的,岂是那种市侩世俗之辈?惭愧,惭愧!”

小唐的目光无法从纸上字迹离开,也喃喃说道:“这诗真真难得,果然是万里无一的精品!豪爽洒脱且又大气,可见的确是胸有丘壑……然而他说是送给恩师的,莫非他也瞧出恩师来头不凡,才意有所指?”

林沉舟苦笑,叹道:“他是否大智若愚意有所指我并不知,然而……对应兰风此人,的确是我看走眼了。”林沉舟微微闭上双眸,唇边却是满怀赞赏的欣慰笑意。

与此同时的泰州街头,应兰风被自己做梦能得佳句的本领很觉兴奋,同应怀真碎碎念了一路,并且揣测了好几次林沉舟看此诗时会是什么反应、是否喜欢。

应怀真起初还应付两句,渐渐地便假装睡着,不闻不问不理会了。

听着应兰风自言自语,应怀真心想:“爹啊,你何必担心……这首诗必然是会深得林大人喜欢的,不,何止是林大人,还有唐毅,应该说是唐毅,是唐毅深为喜欢……因为……”

因为曾经,第一个得到这首诗的人,是唐毅。

有个人曾以此诗为拜帖,从而深得礼部尚书唐毅赞赏。

——“莫道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的确,天下谁人不识君,当年这首诗曾轰动京城,并飞快地传遍天下,伴随这首诗同样传遍天下名噪一时无人不知的,还有那个名字:凌绝。

前世,那个真正做出此诗的人,就是凌绝。

当然,前世曾被这首诗深深折服的不仅是唐毅一个,还有一个叫做应怀真的蠢材。

趴在应兰风暖暖地怀中,应怀真呵呵笑了声。

作者有话要说:

注1:

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此章的这首诗本出自唐代诗人高适的《别董大·其一》,在此引用哦!^_^

请问小怀真这一手是不是很“坏”呢?无辜望天~~

第14章

应怀真想到“借用”凌绝的那首成名作,起因是应兰风对林沉舟所赠印章的解读。

印章上那“谓我何求”四字,应兰风自然而然便想到这多半是“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一句,这两句出自《诗经》,意思是说:懂我之人,知道我心里有所忧虑,不懂我的还以为我另有所图。

要知道林沉舟虽为重臣,百官闻名丧胆,然而所谓“水至清则无鱼,人至清则无徒”,毕竟曲高和寡,那些敬畏他的人,憎恨他的人,暗地之中万般诋毁,相比之下,真正为知己懂他的却极少。

林沉舟自然不是那种伤春悲秋之人,也早已经习惯身居高处冷冷俯视众生,但于他自己来说,偶尔……毕竟也是有那么一丝寂寥遗憾的。

所以应怀真蓦地就想到了凌绝这一首诗。

“莫道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这是赞扬,也暗含褒勉之意,洒脱快意,却丝毫无任何谄媚,故而当林沉舟看到这两句的时候,心中必然会对写这首诗的应兰风生一份知己之感。

谁叫林沉舟一直用那种略带阴沉的目光看应兰风呢?应怀真在旁边可始终暗暗留心这位“心斋伯伯”的,林沉舟并不十分地欣赏应兰风,这个她是明白的。

虽然应兰风并不十分在意,但他却不愧是个通透机变之人。应怀真所做,只是假借应兰风的手,造了一块儿极好的“砖头”,而应兰风自然而然地就拿起来当作敲门砖……打消了林沉舟心底对他的那本来挥之不去的一丝偏见不说,很快,便又引发了其他的一些反应,这个暂且按下不提。

今日一早,应兰风自去公堂,李贤淑指挥丫鬟们跟一个婆子浆浆洗洗,外面报说张家少奶奶来了,李贤淑忙洗了手迎了出去。

应怀真正在屋里打瞌睡,听到外头张珍的叫声,心就没来由地抽了一下。

自打她生日过后,张珍就没来过县衙,虽然有些无聊,但总比见了戳心的好。

没想到今日又来了。

张珍如一匹没了笼头的小野马,踢踢踏踏地跳进屋里,笑道:“真真妹妹,我来啦!这两天没见,你想没想我?”

应怀真本有些许抑郁,然而看到他胖乎乎的脸笑得十分之傻,顿时便忍不住笑,便说:“你在家干什么呢?”

张珍跑到桌边上,先把手里提着的小篮子放在桌上,原来里头放着好些的糕点果子,张珍道:“爹不知怎么了,这一次看我看得比先前都严,连我不肯吃饭吓唬他他也不肯放我来,今儿好歹被娘说动了……我给你带了些点心果子,你尝尝看。”

应怀真回头叫了声:“吉祥姐姐,倒茶呢。”并没有人答应,想必丫头们还在忙,她便自己爬下椅子,找了茶壶来,摸了摸里头,茶水尚且温热。

张珍见状,忙抢着接了过去:“你别弄这些,打破了割了手不是好耍的,又或者烫着了呢?”

应怀真便随他去,张珍提着茶壶到了桌边,一人倒了一杯茶,就分吃那果子,果然香甜可口,两人吃得津津有味,应怀真便问道:“你娘呢?”

张珍道:“在外头说话呢。”

应怀真点点头,垂眸看着那油炸果子,说道:“这个又甜又香,很好吃。”

张珍听了,便又笑道:“下次来我还给你带。”

两人在屋内喝茶吃糕点,外头张家少奶奶跟李贤淑坐了,少奶奶便道:“你又在忙?那些活计,就交给下人做便是了,若是人手不够,就叫人去我家里喊几个来帮手,多容易的。”

李贤淑道:“你的好意我自然明白,然而这些小事,能自己做就举手做了,何必再特意劳动,自我们来了泰州,受了府里多少照顾的,前日怀真生日,又送那样的厚礼,怎么过意得去呢?”

张少奶奶笑道:“你既说咱们两家里好,就别提那些零七八碎的小事了,何况怀真这些年来生日,为了怕落人把柄,我们何尝送什么名贵的物件了?这一次不是因为她救了元宝一命才特意如此的么?送一件儿金器算得了什么,若是元宝有个好歹,就算我们府里倾家荡产,又怎么样呢?”

李贤淑也笑道:“好了,这也不过是凑了巧的事,你倒是总不忘了,说起来也是阿真跟元宝命大福大的,所以就算遇到那样凶狠毒辣的人,竟然好端端地又回来,我心里想起来也是后怕的,然而又觉得冥冥中是有天神菩萨庇佑着这两个孩子的。”

两人皆含笑点头。喝了口茶,张少奶奶看着李贤淑,欲言又止。李贤淑是极能察言观色的人,便问:“你是怎么了,还有话跟我说?”

“这……”张少奶奶垂了眉,却不言语。

李贤淑心知有异,便握住她的手道:“方才还说咱们好,那还有什么不能跟我说的?你既然来了,难道还要把话再带着回去?”

张少奶奶抬眸看她,忽地笑了一笑,抽手在李贤淑的手背上一搭,说:“哎,看你急的,你这人也委实地心细,我一点儿神色不对,你便瞧出来了……怪道我们爷常年家在家里说你厉害,说应大人有福呢。”

李贤淑闻言摆手,笑说:“快别说这些,谁不知道谁呢,只别说我厉害辖制着我们家那位就是了。”

张少奶奶抿嘴一笑,忽地叹说:“我倒的确有件堵着心的事儿,也只好跟你吐一吐苦水了。我们家爷什么都好,但是有一件是万万比不上应大人的。”

李贤淑问道:“这话如何说起来?”

张少奶奶道:“你也不是不知道,我们家里已经有了这么几个了……”说着,就举起右手,伸出三个手指头,又道:“他尚且不足,还想再纳一房,家里这几个已经不是好相与的主儿了,隔三岔五便弄几出‘大闹天宫’‘三岔口’的,乌烟瘴气……你说我心里这口气儿怎么能顺呢。”

李贤淑捂着嘴笑,道:“你们家那位便是这样的性子,这么些年你竟还没习惯么?”

张少奶奶蹙了双眉,道:“我就是说呢,亏得我有了元宝,不然的话,此刻张家里那里有我的容身之地呢,早给那些牙尖嘴利的撕嚼着吃了……”

李贤淑道:“这个不能够,到底是夫妻一场,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才修的共枕眠呢,不管如何胡天胡地的闹,难道要丢了结发妻不成?”

张少奶奶微微一笑,看着李贤淑,便道:“故而我说,我心里很是羡慕你,应大人这样的人品,谁见他对别的猫三狗四如何了?”

李贤淑哼了声,道:“他倒是敢试试?”

张少奶奶便笑出来:“你们两个合该是前世修来天造地设的……”笑意慢慢隐没,顿了一顿,忽然道:“不过,我倒是听说,应大人京内还有两个孩子的?”

李贤淑见她提起这宗,微觉诧异,道:“是先前那位留下的,本来要带着过来,他们府里的夫人极有主张,说是孩子还小,跟着我们跋山涉水的怕有个三长两短,故而先留在府里她亲自教养……其实有什么呢?那公府里家大业大人又多,哪里似我们这样直心肠的人,都不知想些什么呢。”

张少奶奶颔首,道:“那,怀真也大了,你倒是没想再养一个?我的意思是……毕竟那边还有个儿子,倘若将来……”

李贤淑一挑眉,道:“将来如何,将来他还能弃了我们娘儿两不成?这个我倒是不担心的,这会子在二郎眼里,举天下的人都不如阿真一个,他是最疼阿真的,连我也比不上,何况那些人呢。”

张少奶奶见她如此说,便含笑温声道:“我也是因为家里的事儿太心烦了,故而胡思乱想,才多说了这些,你可万万别放在心上,别因此恼我,怪我多嘴才好。”

李贤淑道:“哪里话,我们在一块儿,难道不说几句玩笑话了?何况我也是知道的,你是真心为了我好,才替我想到这个地步了,我承你的情还来不及呢!”

少奶奶听闻此言,知道她心无芥蒂,便也又笑了。

此刻如意便来添茶,等如意退下后,少奶奶浅浅啜了口,把手中茶杯放下,忽地有意无意道:“对了,前日里那两位救了怀真的爷们儿,已经走了么?”

李贤淑并未留意,一举手道:“早就走了,你没听说么?押送着枣子跟柿子,那日二郎还带着阿真亲自送出了城呢。”

少奶奶点头道:“这两位爷可真如天降救星一般,不仅救了怀真跟元宝,更对泰州有恩了……应大人跟他们相处的可好么?”

李贤淑听到最后一句,才转头看她,道:“这两位倒是极容易相处的,阿真生日,还都送了礼物呢,自然是极好的,怎么了?”

少奶奶凝视着她,道:“我也是随口问问,你也知道先前我们家也是京内的……那日怀真生日我们爷也来,正跟那两位同席……后来我恍惚听他说,这两位很是面善来着,倒似是在哪里见过。”

李贤淑笑道:“他们也是京内的生意人,哪里见过也是有的。”

少奶奶片刻才也笑了一笑,又道:“总之……既然跟应大人处的‘极好’,那就安然无事了。”

李贤淑觉得这话有些古怪,便问:“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没跟我说呢?”

少奶奶道:“又有什么呢?你也别多心了,我便是心里闷,才来找你说说话……也该走了,你自忙,别送我了。”

应兰风上午处置了一件公案,原来昨日放粮后,有个村子的管事克扣粮食,让许多人上交了枣子柿子的百姓分不到,激发民愤,应兰风查明属实,把这人打了一顿,关入牢中,粮食重新公平发放,整整忙了半天。

午后,应兰风朦胧睡了会儿,起身到了书桌前,心道:“特特睡了一觉,然而仍是一无所得,唉,何时还能再有好诗呢?”他拿起毛笔,却发现砚台里的磨已经干了,正要举手去倒水研磨,忽然心头一个闪念:“那日怀真拉我起身,叫我写字……明明墨是满的,我记得那些日子我并不曾用这书案,莫非是真儿事先给我研好了墨?”

正出神里,李贤淑自外进来,见他神情恍惚,便道:“怎么吃了饭就不见了影子,还以为你有正经事,叫我不敢去扰,没想却是在这里睡觉……我还有事儿跟你说呢。”

应兰风便问何事,李贤淑道:“今儿张少奶奶来,跟我说了会子闲话。”

应兰风戏谑道:“你们说话,倒要再跟我讲一遍?莫非是说起了我?”

李贤淑见他竟然猜到,便笑着在他额头轻轻点了一下,才道:“那些闲话也没什么紧要的,只是我觉着有一事古怪了些,总觉着她好像瞒着我些什么。”

应兰风道:“这话怎么说?”

李贤淑皱眉道:“她看似是来闲话家常的,但她素来是个有分寸不肯多嘴的人,今日居然破天荒说起家事并你我的事,我看……她本意不是说这个,只是被我逼急了拿出来挡的……”

应兰风笑道:“我越发不明白了,那她到底想说什么?”

“便是这事儿蹊跷,”李贤淑思忖道:“她说来说去,竟特意问起前日走的林唐两位爷,还问你同他们相处的如何……最后又说什么,他们家的爷在京内似跟这两位照面过,你说她无端端在这时侯说这些,是不是有些古怪?我看她那行止,却又像是特意来跟我说这件事儿的。”

应兰风琢磨了会儿,道:“既然是行商的,见过也难免……”

李贤淑道:“我也是这么说的,她却说你跟那两位爷相处的好便‘安然无事’……这是什么话,你大小也是个官儿,他们那两个过路行商罢了,难道还怕得罪他们不成?难道他们还会是什么得罪不了的大官儿不成?”

应兰风她一口一个“得罪”“大官”,脸色忽然慢慢地白了,竟如雪一般。

李贤淑说了半天,不见回应,一看应兰风,却似灵魂出窍的模样,她吓了一跳,忙过去推他:“你是怎么了?见了鬼了?”

应兰风应声而倒,顺势竟跌在地上,李贤淑大吃一惊,忙扑上去扶,急着问:“到底是怎么了,你说句话儿啊?跌坏了不曾?”

应兰风并不起身,顺势将李贤淑抱住,哭道:“娘子,对不住……这次我怕是要死罪了!”

李贤淑不明所以,忙问究竟。应兰风道:“是我该死,我自己作死也就罢了,如今怕会连累娘子跟怀真了……这可如何是好?”

李贤淑一惊,用力把应兰风拉起来,气道:“到底说什么?如何就说到死?若真个儿会死,我同你死倒是不打紧,如何连累阿真?你给我说明白些!难道是跟那林爷跟唐爷有关?他们总不成是天王老子派来的!”

应兰风道:“虽不是天王老子派来,却比那个更加厉害,可记得前日我担心的铁骨御史?那位御史,是姓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