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真恍惚之间,竟见那人坐在桌后,桌前站着个身段窈窕的少女,那人温声道:“以后你便安心住在府内……也不会再有人欺负你。”

这般容貌,这把声音,并不是别人,赫然正是唐毅。

怀真怔然,只顾呆呆地望着,仔细打量那眉目……竟忘了惊愕。

唐毅说罢,桌前的少女背对而立,也不搭腔,竟不知听未听见他的话。

唐毅默默地看了她半晌,又道:“倘若……这府内有人对你不好,你也不必怕,只管来同我说,我会给你做主。”

少女仍是一声不吭,垂着头仿佛在把玩什么。

唐毅张了张口,终于站起身,慢慢转出桌子,走到她的跟前儿,不料少女见他近身,便复后退了一步。

唐毅凝眸望她,欲言又止,只又道:“若有什么想要的,你……也只管说,我也一定会……”

一语未罢,少女已经说道:“我什么也不要。”

唐毅见她开口说话,微微一笑,声音越发温柔了几分:“不用急着这会子回答。”

少女垂着头,低低道:“我不要你的东西,我也不要在这里,我只要……”

她带着笑,轻轻地吐出了两个字,满怀无限喜悦似的。

而他听着她说完,脸色陡然而冷,原本一丝笑意荡然无存,只是拧眉看着,面挟寒霜。

少女似察觉了他的不悦,便又畏怯似的后退一步,警觉防备地看着他。

四目相对,唐毅略闭了闭眼,只是叹了声:“来人。”

门口有两个丫鬟转了出来,唐毅道:“带姑娘下去歇着罢。”

两人答应了,便要陪着少女离去,唐毅忽然又道:“站住。”

众人止步,唐毅端详片刻,道:“好生照料,若有差池,决不轻饶。”

两个丫鬟忙又应了,这才簇拥着少女出门,谁知才出门口,就跟一队人撞了个正着。

丫鬟们忙躬身行礼,道:“少奶奶。”

林明慧不理会,只是望着那少女,将她从头到脚,下死眼看了一会子,才毫无表情道:“去罢。”

众人离去之后,跟随林明慧的丫头们便在门口站定等候。

明慧自己入了书房,见唐毅复又在桌后落座,见她来到,只淡淡看了一眼。

明慧走到跟前儿,略沉默片刻,叹了口气,问道:“三爷这是做什么,无端端弄个罪臣之女进府里,是何用意?”

唐毅也不抬眼,只缓声道:“我正要跟你说,以后她便住在府内了,你且仔细照料她。”

明慧想笑,却又笑不出,皱眉看了唐毅一会子,才用一种匪夷所思的声调儿说道:“三爷敢情……是要将她收房不成?”

唐毅微微蹙眉,仿佛有不悦之意,却仍不做声。

明慧终究忍不住,复又笑道:“三爷可想清楚了,她一来是罪臣之女,二来,她可曾是你那得意门生的妻室,三爷把她收留在府内,叫外头的人都怎么看待?”

唐毅仍是波澜不惊,淡声道:“我行事,难道还要管别人如何看待?”

明慧脸色变了几变:“三爷这是不顾一切了?把自己素日的名声、唐府的颜面都置之不顾了?”

唐毅并不言语,脸色也仍是漠漠然。

明慧看着他平静似水的神色,咬了咬牙,道:“请三爷见谅,我不能容忍此事,也不能见三爷自毁名声……”

明慧说罢,转身欲走。此时唐毅方道:“你做什么?”

明慧刹住脚步,道:“自是让人把她送回她原本该在的地方去。”

唐毅唇角微挑:“原来这府内,我说的话都不算了,要你说才成?”他的声音虽低,却偏千钧之重,叫人无法抵挡。

明慧只觉有人在心上捶了两下,当即蓦地回身,盯着唐毅道:“我也只是为了三爷跟唐府好……为了一个狐媚子,这般伤风败俗放浪形骸的……值得吗?”

唐毅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玩味般道:“伤风败俗?放浪形骸?原来我正大光明如此行事,便是伤风败俗了?……夫人,有些事我不愿提起,也不愿说开,并不是我不知情。我一生循规蹈矩,从命而行,顾全大体,如今,只不过是想随自己心意而为,谁敢说一个字!”

温和的脸色陡然变了,竟十分肃杀,冷望明慧:“而夫人你要做的,只是从我之命,好好地善待她,就当是……夫人对我的一丝‘弥补’跟‘成全’罢了。”

最后一句,却仿佛带有一丝说不出道不明的轻笑。

明慧听他说完,脸色早已大变,双眸圆睁盯着唐毅,透出一股难以形容的恐惧之意。

唐毅只淡漠地看着她,见明慧嘴角微动,仿佛要问什么,却终究没有出口,然而那副表情,却仿佛吞了很大一枚黄连似的。

最终,明慧紧紧地抿了嘴,一声不吭,有些僵硬地向着唐毅行了个礼,才转身往外而去。

她木讷来到书房之外,门口的丫鬟接着,见她脸色不对,便轻声唤道:“少奶奶……”

明慧迈步欲走,脚下一软,丫鬟忙紧紧地将她搀扶住,众人都觉惊疑,却不敢问,只好扶着离去。

书房内,唐毅仍是面无表情,垂手才翻了一页书,外头有人报说:“大人,小凌驸马来见。”

不多时,就见一人前来,至跟前儿向着唐毅行礼,口称“恩师”,玉面似雪,通身透着一股清冷之意,果然正是凌绝。

唐毅抬眸看他,道:“坐罢。”

待凌绝落座,唐毅淡声道:“我把她收在府中,你大约也知道了?”

凌绝眼皮一垂:“弟子虽然不明白恩师为何要收留她,但恩师行事,又哪里容他人置喙?”

唐毅微微而笑,道:“你很懂事。”

凌绝并不言语,也轻笑了笑,面色甚是恭谨。

唐毅又道:“如今你尚了公主,又袭了爵,倒也算适得其所,以后凌家必然重振声威,你哥哥泉下有知,也必喜欢。”

凌绝拱手:“还要多谢恩师提携。”

唐毅摇头:“我对你倒是平常,何况这两年多都在沙罗,不想……回京来已经是地覆天翻……”说到这里,眼中透出惘然之色。

凌绝似看不出他神情里的一抹异样,仍是正色道:“先前战事胶着,我等众人尽都十分为恩师担忧,不想恩师竟建下不世之功,万人敬仰,又且平安归来,委实可喜可贺。”

唐毅听了,淡笑道:“倒也罢了,不过是尽为人臣的本分而已,不算什么。”

凌绝道:“倒是要敬佩恩师的高瞻远瞩,倘若不是这回恩师坐镇,灭沙罗全境,以后只怕还要被他们百般要挟,更要吃亏多少年呢。……当初恩师如何又是中道换了对策的?可知这是极冒险的一招儿?惹得先皇震怒,干系匪浅不说,若是打不赢,岂非也落了极大的罪过,这也是恩师能人所不能之处……”

唐毅沉默半晌,终于轻轻说道:“我也、只是……不想再忍罢了。”

凌绝自顾笑道:“倒也是,被沙罗拖了这几十年,总是所谓以和为贵,不肯动武,反叫他们妄自尊大、越发得寸进尺的,这一遭儿却是奠定百年之安稳了。”

唐毅垂眸,并不解释。

凌绝又说了几句话,因见唐毅兴致缺缺似的,便起身告辞,唐毅也不拦阻,只一点头。

却说凌绝后退几步,便出了书房,正沿着廊下欲离开府中,忽然见到前方有一道人影急急而来,一看见他,顿时双眼发亮,欢喜唤道:“凌绝!”越发快步向着他身边儿赶来。

凌绝一震,皱眉停了步子。

这会子那人已经到了跟前儿,却是先头被丫鬟领走的那少女,伸手抓住凌绝的衣袖,道:“你是来接我吗?”

凌绝用力拂袖,将衣袖撤出,那少女却又上前,撒娇求道:“我知道你不会撇下我的,你带我离开这儿罢,我很不喜欢这里……也很不喜欢……”

少女说着,微微瑟缩,目光瞥向凌绝身后,虽没说出口,那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凌绝面露震惊之意,随着她的目光回头一看,却见在书房门口,唐毅负手凛然而站,正望着此处,脸色冷冷淡淡,看不出悲喜。

那噬月轮光芒照彻,怀真身不由己目睹这一切,其惊心彻骨,似五雷轰顶。

尤其是明明白白看着小唐独自矗立门边之时,那副难以言说的表情……他的双眸,竟仿佛看破迷障,直直地望向她心底似的,似责备,似指责,又似……万念俱休。

怀真竟站不住脚,双膝一屈,跪在地上。

颤手捂住双耳,无法再看,也不能更听,只觉得眼前这一切,何其荒谬,又何等残忍。

书房门口唐毅的眼神,宛若刀锋似的,已经叫她承受不住,而那少女的一句句话,却更是利箭,让人的心千创百孔。

虽然眼见耳闻,怀真仍是不能去信,这所有的一切,她丝毫也不知情,如今却活生生地尽在眼前。

忽然间便想起竹先生的话,不过是“孽障幻觉”罢了。

怀真闭上眼,索性自欺欺人:“这定然只是幻觉,并非真的……不是、不是我……”

可是心底却仿佛明了:这一切都是真的,都曾是……一点一滴发生在她身上的……

这少女,此刻于噬月轮中仍一味纠缠着凌绝的少女,对唐毅视而不见的少女……先前她梦境中那被林明慧欺负的少女,完全不理海月清辉的少女……

不是别人,正是她,应怀真。

可是,又怎能去相信并接受这一切?她本以为……前世所遇的那些,已经是悲惨至极,谁会料到,更有几重令人毛发倒竖的内情?她本以为,同唐毅的交际,不过是萍水一面,然而如今……仿佛天翻地覆,完全改了所有认知。

正在怀真无法可想,恨不立即身为齑粉之时,有人冲到跟前儿,将她一把抱住,唤道:“怀真,怀真!”

怀真懵懂抬头,于光影缭乱中所见,看清是郭建仪的眉眼。

此即她正如惊涛骇浪之中的一叶孤舟,却被他一把掣住,就像是被牢牢地圈在安稳的港湾之中,风浪渐息。

地上的噬月轮光芒敛去,又静静地恢复如常。

郭建仪抱着怀真,低头摸摸她的脸,却觉得小脸冰凉。他心中一惊,把人抱起,好生放回榻上。

回身,将地上的噬月轮捡起来,本欲放到怀真枕边……此刻丫鬟们闻声,便进来查看究竟,郭建仪想了想,便暂时放到自己怀中。

他这次来,原本是想告诉怀真——凌景深他们在长平州找到一个生还的礼部之人,那人受伤过重,昏迷了数日,救醒了之后,便详述了出事那夜、他所知的一切经过。

令人惊心的是,他正好儿也亲眼目睹了……小唐“遇害”的经过,且说的十分细致,再加上那些已经发现的遗物等,着实叫人无法怀疑有假。且根据他所说,率众拦截阻杀的,的确是新罗当地的一员武官。

故而赵永慕听了后,立刻下旨,命长平州的驻军即刻开拔。

虽然朝中一半儿以上的官员不同意开战,然而赵永慕已经不顾一切,势必要一意孤行。

纵然是郭建仪苦谏都无济于事,眼看两国的战事一触即发,而一旦开战,绝对不是两支军队的胜负这样简单,关系着两国几百年的稳定,以及数百万计的黎民百姓性命。

除此之外,战争会引发什么其他不可揣测的变数,也是绝不能忽视的一大隐忧……从某种意义上看来,最后这一点,才是让郭建仪最为担心的。

但是如今,除非奇迹出现,否则,要让赵永慕收回成命只怕难如登天。

在郭建仪看来,刚刚登基的新帝已经有些失去理智了,多少年的韬光隐晦,看似明朗实则极度冷静的皇帝陛下,竟在风云变幻、情形险恶的关口,丧失了向来的淡定睿智,——这自然绝对不是一个好兆头。

甚至让郭建仪有些惊心。

然而此时此刻,郭建仪却无暇分神再理会别的了,望着榻上半是昏迷的怀真,——他虽然不明白怀真因何忽然晕厥,却也自知……怀真当时不管不顾地跑回房来,只为了他怀中的这个东西,只怕此物……干系重大。

原本以郭建仪的身份,自然不便守在内室,然而他毕竟也是怀真名义上的小表舅,何况如今唐府之中,病的病,弱的弱,郭建仪又很不放心怀真,便留了下来看顾。

期间唐夫人来看过一回,因知道郭建仪是亲戚,也自多了几分亲近之意,且看他是这样出色的人物,比之小唐竟也有些毫不逊色……因此不免也想起小唐,便同他说了会儿话,才自回房了。

不知不觉,已经黄昏,因先前郭建仪命人去应公府传信,李贤淑得了消息,也便赶到照料。

不免又请了竹先生来看,然而怀真虽则醒来,只是呆呆怔怔地,话也极少说,人竟也不认,竟似灵魂出窍一般,李贤淑见她是这样,暗中揪心,不知流了多少泪。

如此,便又过了数日。

这一天,郭建仪因又来唐府探望怀真,李贤淑见他来了,倒是喜欢,恨不得他多陪着怀真说几句话……好歹引得她振作精神才好。

郭建仪到了卧房之中,见怀真卧着,仍是半昏半睡,郭建仪走到跟前儿,凝视半晌,方从怀中掏出那噬月轮,对怀真道:“怀真,你看这是什么?”

怀真目光转动,一眼看到,脸上神色才略有些变化,慢慢地爬起身来,只是盯着瞧。

郭建仪微微点头:“那天你匆匆回房,就是找此物的?你……可是从这东西之中看见什么了?”

那天他紧随而来,见怀真死死地盯着噬月轮,脸上的表情,悲伤惊骇,并不是看着一个死物的神情。

怀真凝视着噬月轮,眼中的泪便坠了下来。

郭建仪道:“你看见了什么?”他心中有一个可怖又匪夷所思的猜测,跟怀真之前……在卧佛寺中曾跟他提过的一事相关,但实在太惊世骇俗,竟不敢说出口。

怀真看看噬月轮,又抬眸看看郭建仪,终究道:“小表舅……”

这是数日来,她第一次出声叫人,郭建仪点点头,握住怀真的手,温声道:“好怀真,别怕,须知不论过去如何,现在……现在的怀真,现在的所有……跟过去都已经大不同了……你该很明白这点才是。”

怀真泪落更急,只是睁大双眼看着郭建仪。

郭建仪把她有些凉的手团进掌心,垂眸看了半晌,终究忍不住,便俯首轻轻地亲了一下,那小手娇软香柔……他嗅到那一丝专属怀真身上的气息,原本心无旁骛毫无绮念的吻,便多了几分心虚之感。

郭建仪忙又停住,深吸了一口气,才又缓声道:“可知你一个人自苦,你父亲,母亲……这府内的太太,姑娘……还有我,都是十分挂心?恨不得替你担着那苦楚的?”

怀真心中又酸又软,无法言语。

郭建仪复又一笑,道:“你从来都是懂事的好孩子,如何只为了一个他……便这样犯傻起来?难道为了他……家人也都不要了么?”

怀真身子一抖,却又摇头。

郭建仪极想要将她拥入怀中,认真抚慰方好,却又知……未免逾矩,更有趁人之危之感。

于是只说:“你到底在这里头看见了什么?倘若真的无法开解,便同我说可好?”

怀真仿佛受惊,抬眸看他。郭建仪望着那噬月轮:“我只怕你闷在心里,几时是个了局?我若知道了,或许还可替你开解些……”

过了会子,怀真果然喃喃开口,竟说:“我很想他……”

郭建仪微震,他自然知道怀真所说的“他”是谁,只想不到她在此刻说的是这一句。

怀真又道:“我……真的很想再见到他……小表舅,你不懂……我、我不要他失望伤怀,孤零零一个……我想同他说、我是喜欢他的……”

郭建仪心颤不休,忽地大为后悔引她说了这些话。

末了,怀真叹息似的,轻轻说道:“我如今,只一个所愿……我不要他死。他死了,只怕我也活不得了。”说这句之时,她像是在说一件极平常之事,眼底透着平静之意。

郭建仪揣着沉沉心事,离开唐府。

他骑马而行,过了长街,正心中恍惚之时,忽地见前方来了一队人,竟是几匹骏马,护着中间一辆马车,惊雷似的急急奔来。

郭建仪诧异是什么人在京内如此放肆,又猜莫非是因紧急军情么?想到新帝的恣意妄为,不免悬着心,不料定睛细看,心头骇然。

郭建仪睁大双眸,死死地盯着其中一个人的身影,却见此人,俨然竟是之前随着凌景深出京的唐绍!

郭建仪驻马,僵着身子、屏住呼吸相看,见那马车滚滚而过,车厢关的紧紧的,看不清何人……看众人呼啸离去的方向,却是往皇城大道而去……他深吸一口气,不能置信,一直等那一群人离去之后,才有所反应,忙挥鞭打马,也紧紧地追了上去!

第281章

话说郭建仪离开唐府之后,李贤淑进了卧房,放轻手脚来至床边,却见怀真正坐着发呆。

李贤淑便哄说:“阿真,吃些东西可好?娘叫人煮了你喜欢喝的杏仁珍珠豆腐汤,还熬了当归羊肉粥,你好歹吃一口呢?”

怀真抬头看一眼母亲,见她小心翼翼地望着自己,口吻也甚是温柔,她便不由湿了眼眶,于是柔柔地唤了声:“娘……”

李贤淑乍听这一声,心头一动,酸楚难当,顿时也落下泪来,忙止住了,上前将怀真抱入怀中,道:“好孩子,娘知道你心里苦,然而……好歹为了你爹娘着想,别这样待自己呢?”

怀真靠在李贤淑怀中,只顾流泪。

李贤淑吸了吸鼻子,低声又道:“你爹这两日,因担心你,又加上时气不好,竟也在家里病了……又怕你不自在,便不肯让我告诉你……你瞧在他这样疼你的份儿上,好歹也让我们好过些呢。”

怀真忙擦了泪,问道:“爹的病如何了?”

李贤淑道:“并不打紧,只是偶感风寒,近来吃药,好些了,明儿便来看你。”

怀真低着头道:“是我不好,让爹娘操心了。”

李贤淑才笑起来:“你是我生养的,自要多疼些才好,何况你从小到大最是让人省心的……也难得……”话说到此,忙打住。

李贤淑因见怀真终于愿意开口了,暗中又念了几千声佛,又大为感激郭建仪,趁机叫人把粥跟汤端上来,又哄劝她吃。

怀真欠缺了几日,却仍是没什么胃口,只怕母亲担忧罢了,于是勉强各吃了些。

怀真吃了东西,倒也有了几分精神气力,心中想了会子,因这数日她魂不守舍,更不肯理会府内诸事,唐夫人跟敏丽那边也并没照管,心里便过意不去,竟自起身,意欲先去给唐夫人请安。

李贤淑劝了她一回,只说不相干的,怀真只是不听,仍是要去。

李贤淑见她执意如此,就叫丫头拿了披风来,又嘱咐道:“外头冷,又起风了,你连日闷不出去,留神也着了凉……”

怀真只得由她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密密,这才到了唐夫人房中。

唐夫人连日担心她,因听闻来了,忙起身迎住,两人相见,彼此见对方都是憔悴许多,不免悲从中来,便抱头痛哭了一阵子。

半晌,唐夫人拭泪说道:“原本以为他是个有福的,才得了你,如今竟是这般,反白白地连累了这般的好孩子……”因含泪打量怀真,又道:“可知我心里虽然心疼他……却也万般地疼惜你、觉着唐家实在是对不住你。好孩子,也是毅儿他辜负了你。”

怀真听了这话,便微微摇头,轻声说:“太太,三爷没辜负我,是我欠着他……只怕今生今世也还不清的。”

唐夫人见此时此刻,她仍是这般贴心知意,又识大体,心中伤感之余,却更加欣慰,心里又酸又暖的,泪便落得更急。

唐夫人便道:“难得你还是这样最可人心意……只可恨他……叫我们娘儿们在家里替他揪碎了心……”一时恨不得又放声大哭。

两人坐着说了会子,唐夫人见怀真这般懂事可怜,便把悲伤之意压了,当下便从她的意思姑且安寝。怀真便才告退出来,又去见敏丽。

这几日,敏丽渐渐能下地,也去探望了怀真几回,然而见她之木讷呆愣,比昔日自个儿魔怔的时候竟有过之而无不及。

敏丽暗自心惊,却也想不出什么妥帖的法子来劝慰,只是偷偷落泪忧虑罢了。

还是李贤淑明白,知道她才生产了,不宜太过伤感,反而劝说了几次,又怕她独自一个不能支撑,便命人把应玉请来,跟敏丽做伴儿,因此敏丽倒也得过,只仍是记挂兄长,担忧怀真罢了。

如今见怀真亲来,敏丽见了,二话不说,便先抱得紧紧地,忍不住又哭道:“好丫头,竟要担心死我了。”

怀真笑了笑,手抚着敏丽后背,安慰了会儿,道:“如今已经是好了。又怕什么?害姐姐伤心,是我的不是了。”

敏丽止住伤感,便拉着她来到床边上,叫她看那小孩子。

怀真低头瞧了会儿,见这孩子的眉目已越发长开了些,更是略透出几分清秀来了。

怀真便道:“真真儿好看的很,姐姐说他长大了,是随世子多些,还是随姐姐多些?”

敏丽不由一笑,道:“都是好的。”

怀真道:“是了,姐姐还没有给他起名字呢?”

敏丽闻言,便道:“先不着急……我心里想着,等哥哥回来了,叫哥哥给他起个名字才好。”

怀真愣了愣,不说话。

敏丽凝视她片刻,拉住手,轻声道:“你别怪我又提起来,不瞒你说,我只觉着,哥哥不是那等福薄命短之人,且他素来又能为……只怕那些消息有误。”

先前怀真迎送那些来府内问安的各府内眷们之时,早听了许许多多诸如类似的话……谁知近来才又似梦境破碎了般。如今听敏丽如此说,便道:“姐姐说的是,你们手足同胞,只怕心灵上有些感应也未可知。”

敏丽冲着怀真笑了笑,便道:“这会子虽不是玩笑的时候,可我仍想同你说一句,哥哥纵然不看在我跟太太面上,只瞧着你,他也不舍得就撒手去了。”

怀真先是一笑,后来想了想,眼眶微湿,喃喃道:“我又有什么好?只怕是白苦了他。”

敏丽皱眉道:“又说哪门子的胡话呢?可知……亏得我不是个男人,我若是个男人,势必也要抢你,这种苦,且由我来捱才好。”

怀真本是满心悲感,听敏丽这般言语,却忍不住含忧笑了。

如此,又在敏丽房中逗留了片刻,才欲回房,谁知刚出了门,就见廊下,一个丫头疯魔似的连跑带窜。

怀真跟敏丽对视一眼,都觉着古怪,怀真便苦笑道:“我几天不理事,怎么竟是这个模样了?”敏丽听了也笑。

这会子那丫头跑到跟前儿,气喘吁吁停了,道:“三奶奶、姑、姑娘……”

怀真道:“是怎么了?”

丫头指手画脚了一番,终于说道:“二门上、来人了……说、说是、说是……”结结巴巴,语无伦次,急得敏丽跺脚,恨不得打她。

廊下的风拂来,吹得衣袂飘飞,怀真静静站着,只觉得身如一根冰桩,早已经没了知觉。

此刻反倒异常宁静地,只曲着眉心打量这丫头,笑问:“到底怎么样呢?着什么急?”面上虽然安静祥和的,心中却不由狂跳难当,如那冰层之下的激流一般,只觉此刻倘若再来一个绝坏的消息,只怕她立即便要灰飞湮灭,死在这冬夜寒风之中了。

丫头深吸了一口气,终于石破天惊地说道:“说是三爷没有死!”

夜间,府中甚是安静,这一声便格外的响亮清楚,怀真愣了愣,竟说不了一个字,还是敏丽瞪圆了眼,问道:“你说什么?哪里来的话?”

丫头道:“二门上小厮传话,说是先前去长平州的凌大人一行回来了,是凌大人的随从上门上来说的,还说三爷很快便回来了,叫太太奶奶姑娘们别急。”

敏丽听了这几句,喜的不行,忙便抓住怀真,道:“我方才说什么来着?妹妹可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