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才一拉怀真的胳膊,她便随着晃了晃,竟站不住脚似的,敏丽跟那丫头忙把怀真扶住了。

怀真不管别的,且只顾盯着那丫头,问道:“这话是真?并没差错?”此时此刻,竟不敢轻信,如在梦中。

丫头道:“我也是这样问的呢,听说府里头即刻有人出去探听了,立时就有回报。”

敏丽抱着怀真,忍着笑说:“这话哪里还能有假的?若是传这样不真的假话,只怕天打雷劈,妹妹,如今一万个心且放在肚子里,哥哥好端端的呢!倒要快些也叫母亲知道……”

那小丫头喜道:“我去跟太太报信儿!”说着,竟一溜烟儿地又跑了。

不提唐府之中,人人转忧为喜,笑逐颜开,半喜半惊地等那实落消息,只说在宫中,赵永慕正幽幽闷睡,乍然听闻宫门口报,听在耳中,刹那竟如半空里落下一个雷来。

永慕翻身跳下龙床,竟不顾一切往外跑了出来,吓得两边儿的太监宫女们不知所措,随身的太监们忙追出来,托靴的托靴,拿斗篷的拿斗篷,紧紧跟随。

赵永慕浑然不顾,冲出寝宫,站在台阶上往下方一看,此刻夜色幽淡,却见有三道人影自外而来,他眯起眼睛细看,蓦地看到中间那人……

“三郎!”大叫一声,刹那间眼前已经模糊,赵永慕一把将簇拥到身边儿的太监推开,那才披上身的大氅也落了地,他跳下台阶,便迎了过去。

底下的人紧走几步,就在永慕赶到跟前儿的时候,便顺势跪下了,口中说道:“臣罪该万死,有负皇恩,还请皇上即刻下旨,命长平州大军撤回!”

永慕愣了愣,忙把他扶起来,仔细先看了一会子,才用力抱住,此刻竟然发不出一声儿响来,只是无声无息地落泪,满身心的震颤。

跟随小唐身边儿的,分别是唐绍跟大理寺的梁九,见状都有些诧异。

小唐一怔之余,微微一笑,却又将永慕推开,正色说道:“皇上,事不宜迟,军情如火,还请速速下旨,勿要引发两国争端才是。”

永慕见他又提此事,心中一转,当即点头,便急回御书房,边走边打量了三人,忽地问道:“景深呢?”

小唐敛眉,叹道:“他受了伤,本要入宫回复圣命,只因伤重,是我叫他先好生休养,改日再面圣不迟,请皇上恕罪。”

百忙中永慕道:“哪里来的罪?如今他是在凌府?快传太医过去!好生看待!”自有内侍领命而去。

众人来至御书房,永慕飞速下了一道诏书,叫人八百里加急再送去长平。

一直到那传旨太监去了,在场的众人才都松了口气。

永慕才要转头相问,忽地又听小唐沉声道:“还请皇上再下一道诏令,命东南沿海驻军,严加防范,仔细操练,不可懈怠。”

永慕一怔,回头对上那沉静目光,便问道:“这又是为何?”

小唐见左右内侍在侧,便走上一步,直来至赵永慕身边儿,才附耳低低同他说了一番话。

永慕听了,微露出骇然之色,终于点了点头,果真又拟一道诏命,命人连夜持金牌送出城去。

如此,众人又在宫中耽搁了一个时辰,按照新帝的意思,便要留他们在宫中休息,何况此刻按照规制,宫门早就关了,小唐却道:“皇上明白,我今夜若在宫中,只怕难以安寝。”

赵永慕如何不知这情?虽有心挽留,却知道留不住。无奈叹了声,道:“既然你无事回来,已经最好,明儿你再进宫来细谈就是了,可知我尚有许多话问你。”

当下,便叫传旨太监跟着他们,到宫门口,拿了御赐金牌命开了门,才送了三人出宫。

才出宫门,唐绍跟梁九便一左一右扶住小唐,梁九低声问道:“大人可无碍?”

小唐摇了摇头,还未开口,正在这会子,却见宫门旁侧,有个小厮打扮的人上前来,仔细一打量,便惊喜交加地叫了起来:“三爷,果然是三爷!”

小唐低头一看,认得是唐府的小厮,正要说话,在旁边停着的马车上,人影一闪,有个人竟忙不迭地跳了下来,身子一歪,差点跌倒,却给旁边一个小厮及时扶住。

虽是夜色沉沉,小唐一眼看去,却已经认出来了,当下心头一震,便撇下唐绍梁九,忙不迭地掠到身边,将那人半扶半抱,低头轻呼道:“怀真?”

这匆忙跳下车来的,竟正是怀真。原来先前在府中,因丫头报信,又叫小厮探听,知道是入宫了……怀真哪里等得及,便索性亲自出门,乘车来看究竟,谁知宫门紧闭,她也不肯离开,只在门口死守罢了。

果然叫她等到了……方才一听那小厮叫起来,便即刻也跳下车来。

此刻,夜凉如水,月明星稀,此刻再相见,却真真儿的恍若隔世,漠漠夜色,如轻纱似的笼在两人之间,只仍能看到他的双眸,在夜色之中,却仍如晨星一般,熠熠生辉。

怀真伸出手来,抚上小唐的脸颊,前生的那人,同眼前的人……在刹那间合在一起,怀真闭了闭双眼,泪便滚落下来,只来得及呜咽了声,便紧紧地抱住小唐。

这会儿,两个丫鬟也下了车,见状,自也都喜欢的无可不可。

小唐拢住怀真,回头看了一眼,见唐绍跟梁九都十分识趣地站在远处,只有身侧仍有一个人……却是方才扶住怀真的那“小厮”,定睛看了眼,才知道并不是小厮,而是招财叔罢了。

小唐低头,在怀真的发端亲了一下,便将她抱起,上了马车。

那边唐绍跟梁九两人,仍是不肯离去,便分别骑马护送,两个丫鬟见状,便不同他两个一辆车,只上了后面一辆马车。

众小厮也喜气洋洋,便赶车自回唐府。而在马车之中,借着车厢内的幽暗灯影,怀真仔仔细细又把小唐打量了一遍,总怕他是不真的,会不翼而飞似的,于是一路上死死地搂着他,并不肯稍微放手。

小唐见她这般,知道先前因自己的死讯,必然让她受了许多折磨,何况借着灯影,果然见她憔悴非常,原本好不容易养出了一些肉儿,此刻都又没了,清减的有几分弱不胜衣之态。

小唐抬手在她腰间摩过,只觉的纤腰盈盈,更觉可怜。

小唐心中自是怜爱交加,便故意道:“我不在家,你如何不知道保重,把我的娘子弄得这样消瘦……可知我会恼么?”

怀真听着他戏谑的言语,又想到前世那疏离的情形……便道:“我本来好好的……只要你回来了便好。”

小唐忍不住,低头在唇上缠绵了片刻,却更口干舌燥,知道是在马车内,不便造次,正欲打住,不料怀真主动抬头,便唇齿相接,竟是百般地缱绻,小唐身不由己,被她缠着,却自是销魂蚀骨,浑身酥麻,一时竟按捺不住。

这会儿车行半路,车厢内杳然无声,却只有低低地喘息声,夹杂着窸窸窣窣的衣物蹭动声响,同若有似无的娇吟而已。

不多时回到唐府,小唐极快地整理了一番,便抱着怀真下车,因唐夫人敏丽等早得了信,便在厅门口巴望,听丫鬟来报,早忙着往外,母子兄妹们相见了,自又是一番肝肠寸断。

只唐夫人因死去活来了这许多日子,更兼曾见了怀真伤心欲绝之态,如今见儿子回来了,起初的宽心疼爱之后,不免又有几分恨意出来,便对小唐道:“此前我说你这个官儿当的不好,你只是不听罢了,只顾东奔西走……没有人比你更忙些,如今果然闹出大事来,你可知道你若是晚回来一时半刻,只怕这府内也没人了!我跟怀真,都要去地下找你!”

小唐听得惊心,不敢发声。唐夫人擦一把老泪,又道:“以后你可万万听娘的话,别再出去折腾了,我老了,你不把我放在眼里,倒也罢了,只是你这样疼怀真,总也要给她着想?倘若你果然不疼爱她,趁着你回来了,你且快些写个休书,放了她去……强于以后做了寡妇……”

唐夫人含怒说到这里,又心酸起来,便滴泪道:“真真儿的作孽!”

李贤淑在旁听了,反而只是劝止安抚。

小唐听母亲痛斥,也不过是压着百般情绪、好生听着罢了,又向李贤淑请罪。而唐夫人见他安然回来,毕竟不舍得多为难他,只又说了几句,就放他去了。

小唐因又知道敏丽生了孩儿,不免又去看顾了一阵儿,着实夸奖了几句,敏丽却知道他同怀真两个……久别重逢的,便不叫他在房中耽搁,只说几句,就推了出来。

小唐便才又回到房中,谁知才进门,就见怀真扑上前来,竟张手将他死死抱住。

小唐忙也迎着拥住,心里诧异,低头细看了会儿,望着她娇袅依人之态,挑眉笑道:“当真的是小别胜新婚不成?”

怀真不答,只管踮起脚来,便在他脸上乱亲不已,口中又道:“我喜欢三爷……只喜欢三爷一个……三爷要记着,一定要记着。”谆谆叮嘱似的。

原来怀真无法忘记,噬月轮中曾见到的“唐毅”的眼神,更无法容忍,自己竟有过那样一段,辜负了他而只看着凌绝的“过去”……她丝毫也不记得,但却的确存在。

恨不得就回到那一刻,亲口告诉唐毅:应怀真是喜欢三爷的,只喜欢唐毅,而不是其他什么……别的人。

小唐略有些意外,虽不解她如何说出这些话来,却着实感动,便也柔声道:“可知我也喜欢怀真?从来都只心爱怀真一个。”心动之际,便低头下去,轻吮香唇。

如此佳期如梦,良辰似水,一个是情深一往,从来深陷,一个是痴心如许,死不悔改,两个人竟是如鱼得水,如胶似漆……种种颠鸾倒凤,轻怜密爱,不便详表罢了。

第282章

且说两人恩爱良久,小唐心底因记着唐夫人训斥的话,便轻抚着怀真,低声说道:“太太先头骂我,倒是让我心惊的很。”

怀真这数日里心伤身劳的,只因对他满怀怜爱,故而拼力承欢,早已力竭神乏,困倦不堪,却仍是不舍得就睡,便搂着小唐,竭力睁大双眸振作,只问:“太太说你什么?”

小唐叹了口气,便握住她的柔荑,在唇边上亲了口,道:“横竖是疼惜你之故罢了……”

怀真莞尔,笑说:“怎么是疼惜我,先头太太还不是跟我一样的伤心忧虑?只怕仍是因太担心你了,如今好歹平安回来,自然放心了,想到为你流那许多泪,不免又恨又气也是有的。”

小唐也笑了两声,自然明白这话。当即垂眸看她,仔细打量半晌,心里知道这段日子她必然受了许多苦楚,这刹那,倒很不得同她许一个地老天荒、再不分离的诺言才好。

然而仔细想想,那些话说出来容易,也可博她一时之欢,可来日之路,谁知又会有些什么事发生?难道当真要辞官不做?不管是他的出身也好,还是如今所立身之位,外加肩头所抗之责,早已经不是说退就能退的地步了。

那许多叫人心动的海誓山盟,尽数在唇舌之间翻动,却毕竟没有吐出一个字来。

正无话,忽地听怀真问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为何先前他们说的那样真?整个儿京城的人都尽数知道了似的,又是谁敢对你们动手?”

小唐定了定神,便把她往怀中搂得更紧了些,才道:“说来又怕你担忧……这动手之人,却是扶桑国国的细作,他们不知用了什么法子,买通了两名新罗武官,中道安排了劫杀之举,意图用这当引子,让大舜跟新罗开战,他们却好坐收渔人之利,或许还会趁虚而入……”

怀真已经有六七分睡意,听了这话,却惊了惊,惶恐道:“前日小表舅来说,皇上要对新罗用兵了,现在又如何了?”

小唐略一挑眉,把那句“小表舅来说”暂且按下,只道:“正要同你说这个,故而我急急地进城,尚且来不及回来见你们,便先进宫去了……原本是想派人送信回来,然而皇上的性子,在这个时候,只怕是听不进别的话,若贸然说我未死,恐还以为是蒙骗他的,适得其反也是有的……因此势必要我亲自面见才好。”

怀真听着,也觉忧心,不觉在小唐腰间乱抓了两把,又问道:“那你如何又音信不闻了,又如何平安回来的呢?”

小唐便轻描淡写道:“只因扶桑细作十分狡狯,又有内奸照应,我们不免中了招,后来多亏了景深他们来到,便及时相救了出来。”

怀真心里一阵喜欢,只因困得发昏,便喃喃又问:“你没吃亏么?没伤着么?且细说一说……才好……”

小唐眼神微微变化,却只笑了声:“自然不曾吃亏呢,说起脱困的过程……却还是多亏了我的好娘子,真个儿是我的小小福星。”

怀真愕然不解,还要细问,张了张口,却昏昏然有些分辨不清要问什么,便摇了摇头,想让自己清醒过来。

小唐也早看见她双眼朦胧,娇容上是掩不住的困倦之意,便温声道:“好怀真,不必撑着了,横竖我已经回来,来日方长,好歹会跟你细细说明的……知道这段日子里你为我悬心,只怕也是寝食不安,如今该歇息了……你若是再瘦一些儿,可知我也难以心安?”

怀真本已经困得眼皮沉重,心智迷糊,听了小唐这几句话,十分欣慰,心头也随着一宽。可仍惦记着方才他那一句……便喃喃了两句,小手依旧抓着他胸前衣襟,仿佛不依。

小唐见她困得颠倒,却兀自如此,越发怜爱,便翻了个身,把她圈入怀中,在眉心又亲了一下,道:“乖乖的,快睡罢。”

这一句话,竟似有些神力一般,怀真如得了恩赦似的,于是再也不去胡思乱想,嗅着他身上久违了的好闻气息,越发叫人安心定神儿了,如是,一眨眼儿的功夫竟沉沉睡了过去。

小唐垂眸看着她这般快睡着,这睡容甜静娇美,正是他日思夜想的所见,当真叫人连眨眼都舍不得,只恨不得就这般长长久久看着她,从黑夜直到白昼,再至沧海桑田。

原来小唐在回府的路上,早已经盘算好了,哪些话能对怀真说,那些又不能说……若起自己遇险、脱难等事,只尽量轻描淡写罢了。

他倒并不是想故意隐瞒怀真,只不过……若说起那些细节经过,却多是生死刹那,惊险万状,又哪里能再让她替自己多受些惊恐担忧?

如今回到唐府,人在卧榻之上,怀抱着如玉娇妻,对小唐来说,一恍神的功夫,人却仿佛还在那艘大船之上,暗夜沉沉,夜魅影动,火焰熊熊中,刀锋凛冽,厮杀声跟惨呼声交织,火光映着血光,宛若人间地狱。

动手的,自是扶桑的细作无误,而领头的那人,赫然正是在新罗国出现的那名舞姬,后来小唐才知道她唤作“美纱子”,虽然生得极为貌美,却端地是个心如蛇蝎的毒妇。

彼时小唐因见生变,立即叫手下抵御,谁知来敌一来谋划良久,二来人数众多,又加上内应配合,四处引火,行暗杀之手段……竟很快占据上风,船上之人死伤惨重,偏偏又因船只之间传信不便,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小唐虽然也料到中途恐怕生变,只是想不到,这会儿临近中国边界了,敌人却能孤注一掷,铤而走险,且如烈火疾风似的侵略之势。

不多时,身后的几艘船相机沦陷,船只着火,将赤调河烧得如同火焰之河一般,只有小唐坐镇的这艘守船,跟身左的一艘仍还勉力支撑,谁知就在此刻,水面上飞也似的行来一艘小艇,靠近船边之时,有一人身形如同鬼魅,翻身竟上了船。

此刻甲板上正在激烈交战,小唐一抬头,便见那人身着一袭暗紫色大花和服,一头长发在身后简单束起,如蛇摆动。随着她一步步踏前,才发现她底下并无中衣,行动时,光裸修长的腿自裙底探出,雪色耀眼。

映着火光,这女子乍然出现,就如妖魅一般,她所到之处,竟无人敢拦阻。

美纱子走上几步,望着小唐便笑,道:“唐毅,又见面儿了,我曾说过,你的命是我的,如今我是来取的。”

小唐冷笑,眼神中透出无边憎恶之意:“果然是你这妖女。”

美纱子长笑数声:“君如何不似那夜一样认真打量我了?可知我极喜欢你那眼神?”

小唐哼道:“多看一眼也要作呕,不看也罢。”

美纱子闻言皱眉,却仍笑道:“我最喜欢这般硬气傲骨的男儿,只不过,如今就算你有通天之能,只怕也难逃我的掌心。”说话间,便已经欺身而上。

本来这扶桑毒姬的武功虽然高明,却也比不上小唐,不料此番才一交手,小唐忽地觉得体内中气不足,内力竟似流水一般汩汩而去,只几个回合,美纱子便轻轻易易占了上风。

此刻有几个侍卫见势不妙,忙上前救护,却又有一名扶桑妖人闪身出现,将人拦住。

小唐耳畔很快听到几声惨叫,他心中怒极,偏偏有心无力,额头有冷汗微微渗出,在夜风之中一晃滑落。

美纱子望着他发白的脸色,自知稳操胜券:“可知你为何不能运功了?”说着便抬起那曾被小唐震断的手,半废无力的手指上戴着一枚小小戒指,美纱子抬起,便见戒指底下,弹出一枚细弱牛毛的针来。

小唐眼前已经有些发花,摇摇晃晃,几乎站不住脚。只见这女人越走越近,俯身道:“纵然你对我那般狠绝,我仍是不想伤你分毫,只想擒住你罢了……不料你竟逼得我没了法子,只得用这一招,先破了你的内息才好,如今……”

小唐所记的最后一幕,便是火光之中,美纱子宛若妖姬似的脸孔,手腕一抖,举起一把刀来,向着他猛然斩落。

那一刻,小唐几乎以为自己已经绝命。

再度醒来之时,耳畔模模糊糊听到,有人用扶桑话在说些什么……小唐振作细听,依稀听懂有个男子的吼声,说什么:“……督主下令要杀了他!为什么不听……”

继而似是美纱子的声音,冷冷说道:“我自有主意,不用你多嘴。”

小唐听他们似在争执,便一边听,一边拧眉,仔细打量周遭,却见仿佛是在个有些陈旧的房间之中,鼻端嗅到尘灰落定的腐朽气息。

小唐正欲起身,不料仍觉气力不济,他暗自心惊,想到那夜在船上,那妖妇所说的话……一念之间,顿时又想起来:自己如今已经落在敌人手中,只怕船上众人,也都凶多吉少了。

瞬间心头冰冷,却又生出浓烈恨意。

正在挣扎之时,忽地听门扇“吱呀”一声,有人进来,小唐抬头的功夫,所见仍是那一条裸在外面的长腿,脚上却穿着雪白的袜子,踩着木屐。

美纱子见他已经醒来,并不觉意外,只是轻笑两声,走到跟前儿。

小唐自知这会儿无法跟她抗衡,索性沉默不言。

却见美纱子盯着自己看了半晌,忽地抬起手来,竟抚向小唐面上,口中用扶桑话说道:“那天晚上,你盯着我看之时,可知我浑身发热,极为兴奋,还以为你为我动心了……那时候,我是真起了献身之意,不料你打量我,不过是欲为刀俎,却当我是待宰割的鱼肉罢了,辜负了我一片美意。”

小唐虽听懂了一半儿,然而心中一动,便仍是面不改色,当听不懂的,只瞥她一眼,神色漠然地避开她的手掌。

美纱子笑了两声,便改作中国话:“毅君乃是堂堂礼部侍郎,我早就听闻你精通六国言语,难道……就不懂扶桑话么?”

小唐淡淡道:“自从百年前一战落败,尔扶桑负气,同我国不来往良久,不懂又有何奇怪?”不等美纱子接口,小唐又道:“你把我的部下们都如何了?”

美纱子笑的温柔:“那些无用的废物,自是都杀了。”

小唐心中一痛:“你留着我,却是何意?”

美纱子凝视着他,道:“你难道不知道?”

小唐皱眉不答,美纱子竟脉脉含情似的,道:“先前虽然听闻毅君大名,只是半信半疑,谁知见面才知传言远远不及,是以我对毅君,却是一见钟情,早就倾心拜服。”

小唐只是置若罔闻,美纱子又道:“似毅君这般出类拔萃的伟丈夫,举世难得,我扶桑虽然也人才辈出,但平庸猥琐之类委实太多,令人不耐,近来虽有督帅……”

小唐见她欲言又止,便问道:“什么督帅?”

美纱子眼神微变,最终笑道:“告诉你也无妨,督帅是我们扶桑近百年来难得一见的将才,素有军神之称,英明果决,所向披靡……”

小唐心中暗惊,仍淡淡问道:“你们今番行事,便是这位军神暗中筹划?”

美纱子高笑数声,显然不愿多说此事,只道:“君是想从我口中探听消息么?你若是想知道更多,却得先让我高兴满意才好……”说着,便又满是艳羡地盯着小唐,竟道:“倘若我扶桑多些如督帅或者毅君这样的男儿,何愁不破中国?”

小唐虽不愿理会,听了这般荒谬的话,骇然之余,忍不住嗤之以鼻。

美纱子却并不恼怒,只仍笑说:“妾身自知也生得不差,不论智谋武功,都属于上乘,毅公又是这般出色的伟男子,我们两个人所生的孩子,只怕是这天下最举世无双的,纵然是君主也不过如此。”美纱子说着,面上竟透出一股倨傲期盼之色,仿佛所说的话,指日可待。

小唐此刻才明白她的意思,却仍是有些不敢相信,便又骇又憎问道:“你说什么?”

美纱子点头,笑吟吟地看着他:“用你们中国的话来说,妾身便是在‘自荐枕席’。”

小唐将她打量一会,冷道:“可惜我对你不感兴趣。”

美纱子倾身靠近,她身上有股香气,浓烈扑鼻,叫人不悦,小唐动也不动,仍是冷冷看着她如花笑脸,就仿佛盯着一条毒蛇相似。

见他不做声,美纱子低低道:“我对毅君是势在必得,只要我愿意,怕有一千种法子让你对我感兴趣……”

小唐心头一震,美纱子媚眼横飞,又笑道:“不过,若要生出毫无瑕疵天下无双的孩子,却不该用那些邪门手段才是,须得天人合一,水到渠成……”

她口中说着,便又举手,从小唐脸颊往下,掠过肩头,一寸寸地抚过,叹道:“似这般毫无挑剔的完美,很该一丝儿伤损也没有……”说话间,便又握住小唐右手,见掌心里一点红痕未退,自是那夜她手中暗器所留,美纱子盯着,似有几分遗憾之意。

而小唐被她手掌抚过,如毒蛇贴身,眼神微变之际,便闪电般出手,竟猛地攥住美纱子的脖子,将她狠狠撞在床板上。

美纱子不料他此刻竟还能有这份功力,微微色变,已经喘不过气来,只是死死盯着小唐。小唐从方才开始隐忍不动,便是在暗中积蓄力气罢了,这会儿已经用尽浑身所能,只恨不得再催一份力,即刻将这妖妇掐死。

第283章

小唐思及被困之事,心中竟复生出一股隐隐怒意,正皱着眉头思忖诸事,忽地察觉臂弯中,怀真抖了一抖。

原来素日小唐同怀真相处之时,从来都是喜喜欢欢,满心只留意她去了,不像是今夜,因扶桑妖女之事动了怒。

他本是天生威仪,若怀真同他不认得不熟识,只怕也不敢近他的身前,纵然成了亲,心底到底也带着敬畏,平常,纵然是云淡风清的时候亦给人三分惧意。

何况如今,心念一动,怒意升腾之下,更有淡淡杀气涌出,怀真纵然是在梦里,也觉着不妥,是以竟蹙了眉头,微微地战栗瑟缩起来。

小唐留意到了,忙遏住心中所念,小心翼翼将她抱了抱,抬手把她鬓边一缕青丝轻轻撩在耳后,又在她背上极为温柔地抚了两把。

怀真这才又放松下来似的,只是眉尖仍是微蹙,口角微张,仿佛喃喃说着什么。

小唐见她睡得不安,怕是又说什么梦话,便更靠近了几分,想听她说什么,却隐隐地听怀真含混不清地说什么:“没有不理……你别不自在……”

小唐不解这话,想了片刻,便放轻了声音,问道:“怀真说什么?”

怀真不答,过了会子,才又呢喃说道:“是喜欢的……喜欢三爷、三爷……”仍是模模糊糊说了两句,才复停了,重安稳睡了过去。

小唐听了这一句,先前那股心头的怒意便骤然而散,就如一抹阴翳遇上了春光照拂一般。

小唐长长地吁了口气,把身子同她更贴近了些,这会子才明白那“恨不同时生、一块儿长”竟是何意。

次日早上,小唐依旧早起,便去给母亲跟李贤淑请安,因终于见小唐平安回来,总算是放下天大的一块儿巨石,且家中应兰风又且病了,李贤淑连早饭也不顾吃,便匆匆地回应公府去了。

小唐又去看过敏丽母子,出来后问过丫鬟,说怀真尚且未醒,小唐便嘱咐了两句,先出府去了。

小唐却并不是往别处去,却是径直去到凌府。

门上报了,里头凌绝迎了出来,接着往内而行。

两个人相见了,面儿上自然是过得去,彼此淡淡地罢了。凌绝便寒暄了几句,小唐只问起凌景深的情形,凌绝便道:“昨儿太医夤夜而来,看了一番,只说要慢慢地保养,只是这伤的有些……昨夜一晚上疼得不曾合眼,今儿却又昏厥着,还未醒来。”

小唐皱眉,又看凌绝一眼,怪不得他眼睛也是红的,他兄弟情深,昨儿必然也守了一夜。

当即便到了内室,才进门,就嗅到一股香油似的气息,却是太医们用来给凌景深伤处涂了的创药,此刻仍有三个太医守在屋里,见了小唐来到,尽数躬身相迎。

小唐便问了几句,太医们叹息道:“这伤是被火铳所创,倒是有些难办,我等正认真想法,只先用烧创伤的法子治疗。”

小唐点头,走到跟前儿就看景深,却见他尚未醒来,只是脸白如纸,唇无血色,如此一衬之下,那眉毛长睫、乌黑的发鬓,竟宛如是用墨笔在白纸上勾勒出来的一样,着实有些怕人。

小唐未免揪心,十分难过,便握住景深的手,只觉他的手也有些微微地僵硬发冷,小唐只紧紧地将他的手握住,却不知要说些什么好。

如此静静地看了半晌,太医们便又来料理伤处,小唐退至一边儿,便见太医将衣裳撩开,露出腰间那触目惊心的伤处来……虽已经精心细致地料理过了,却仍是红绽模糊,一眼看去,竟仿佛被什么生生咬去一块儿血肉似的。

小唐只扫一眼,便转开头去,竟不能再看。

太医们便上前,擦拭那渗出的血水等,又再度上药……小唐虽不是医道圣手,却也知道这样不是好法子。

此刻凌绝站在旁边,眼睁睁看了会儿,就也低了头。

小唐知道他的心情,必然比自己更难过百倍罢了,待要安慰几句,竟也觉着不管说什么,都也是轻飘飘的,也并没什么用。

过了片刻,小唐才道:“他是因为我……才伤了的。”

凌绝听了,微微抬头看了小唐一眼,也并没觉得如何意外,也不答话。小唐见他不言语,便呼了口气,也不再做声。

直到太医们又上好了药,凌绝才冷冷静静,又说道:“哥哥原先要去长平州的时候,便已经交代了后事了,他本就是为了唐大人搏命去的,如今这样情形,是他求仁得仁,算不得什么,唐大人也不必过意不去。”

凌绝说罢,微微吸了口气,一笑点头,径直走到床边儿,便给凌景深擦那额角的冷汗。

小唐见状,便迈步出来,正好林明慧也来到,两人门口撞个正着,明慧的眼睛红通通地,见了小唐,先是一怔,然后便行了个礼,道:“哥哥来了。”

小唐只得说道:“我来看看景深。”

明慧点头道:“哥哥有心了。”

小唐见她脸色淡淡的,越发有些过意不去,正在踌躇无语间,忽地目光一动,却见廊下有数人快步走来,小唐见了,略有些意外。

明慧见他面露诧异之色,回头看时,也吃了一惊。

这刹那,那来人已经将到了跟前儿,小唐跟明慧两个便忙分别见礼,明慧惶恐说道:“不知皇上驾到……”

原来这来的人,竟是赵永慕,身后跟着几个太监宫女,见状远远儿地站定了。

赵永慕来到跟前儿,把两人虚虚扶起来,道:“不必多礼,朕听闻景深伤的厉害,便亲来看看他,又怕外头的人惊动了,你们手忙脚乱地,岂不是不好?只没叫他们做声。”

明慧听了这话,泪已经涌了出来。

永慕看她一眼,又看小唐,见他也面有忧色,暂时顾不得多话,便迈步进了屋里,自去探望凌景深罢了。明慧便也跟着进去,小唐因才出来,便只站在廊下。

此即入冬,天气渐冷,廊下的风也甚是冰寒,小唐抬头,见天际略有些阴云拂过,眼前不由地又出现那一番惊心遭遇。

当时他出其不意,制住了美纱子,怎奈到底是无法动用内力,渐渐便已是强弩之末,美纱子早便看出来了,笑得格外妖娆,顺势握住小唐的手,一个翻身,反而将他轻易反制了。

小唐因脱力之故,浑身有些发抖,是以原本的刚毅宁和之外,竟多了几分脆弱之意。

美纱子看得目眩神迷,越发心喜,拿手轻轻抚过他的眉尖,便抹了一滴汗珠,双眸撩撩地看着小唐,便把那纤指放入口中,做吞吐之意。

小唐一眼看到,甚为刺心。

美纱子意犹未尽,便抬手按在他胸前,正欲往下,却听得门外有脚步声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