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真却不知此情,当下才又定睛看来。唐毅道:“你不是问我为何会来么?只因我睡到半夜,便做了噩梦,梦见你叫我。”

怀真一震,蓦地睁大双眸。唐毅道:“我并不是做梦,是不是?”

怀真生生咽了口唾沫。唐毅冷笑道:“人道是‘心有灵犀’,我从不信。却想不到如今,竟为了你这丫头牵肠挂肚,难以割舍,偏生你竟这样狠心绝情。”一语说罢,便站起身来。

怀真定定站在原地,无法动弹,眼见他一步一步走到跟前儿,待要后退,已经来不及了。

唐毅走到她身前,复问道:“你方才……以为我是谁?今夜……又发生了何事?连我还要瞒着不成?”说着,便握住她的右手腕,往上轻轻一抬。

随着他的动作,那鹤氅宽大的袍袖褪下,露出层层包扎着的手,却见鲜红血迹从绢纱底下透了出来。

第315章

且说先前因李霍之事,应府之中越发是一片凄风苦雨,怀真原先本想着把自己跟唐毅的事儿跟母亲说知……谁知道横生枝节,她自然不好开口。

谁知她虽不说,只因先前在宫内一场……消息不免走漏,因涉及唐应两府,何况不管是唐毅还是应兰风,都是正在风口浪尖上的人物,顿时之间不胫而走,传的沸沸扬扬。

应府门上的小厮自然也听闻了,偷偷议论起来,便叫里头的丫鬟听说,不免透了风儿给李贤淑。

李贤淑正想着李霍殉国,应兰风生死不知,委实肝肠寸断,忽地又听说这个,哪里还承受的住?忽地又想到先前唐毅来府内,的确是神情有异的……顿时胆战心惊,勉强撑着,把怀真叫来问询。

怀真见瞒不住……又是迟早晚都知道的事儿,索性顺势承认了。

李贤淑听了果然是真,索性放声大哭,又呼天抢地、捶胸顿足地数落道:“你这个傻孩子!家里的事儿又跟你什么相干,你是嫁出去了,好端端地怎么又闹得这样,你竟是让爹娘死也死不安心呢!”

怀真听了,不免也哭起来,因跪在地上道:“娘说的什么话,我毕竟是姓应的,倘若爹爹跟娘有个什么万一,难道女儿愿意苟活?”

李贤淑虽然知道她的心意,可毕竟更心疼她,应府遭遇此事,她虽然难熬,但毕竟怀真是出嫁女,纵然遭殃,也祸不及她的……因此倒也罢了,于孤凄之中,尚有一线慰藉:毕竟怀真无恙便是。

如今听怀真竟“自断其路”,顿时又痛又气,又恨又伤的,索性伸手打了她两下,说道:“你这混账丫头,什么时候犯浑不成,偏这个时候!”又把她一把推开,指着说道:“我不听你这些话,只怕你爹知道了,也要被你气死,你如今、如今只乖乖地快些回唐府去!姑爷是疼你的,故而今日才来,怪不得你把我们支走了……必然你又说什么伤了他的话了?你先前倒是最让爹娘放心,如何在这关头上反这样不懂事!”

怀真低着头,任凭她打骂,也不吱声。李贤淑何尝想真的打她,只是委实痛不欲生罢了,见怀真不言语,便起身拉扯着怀真,狠命把她往外推搡:“你快回唐府!你别的人不念想着,难道连小瑾儿也不念了?你这没良心的丫头!”又拧眉含泪,怒叫人备车马,送她回去。

怀真泪眼模糊,忙死死地抱住李贤淑的腿,道:“娘,我不回去……和离书已经递给太上皇了,是覆水难收了……你叫我回哪里去?横竖我们一家子,死在一块儿,我也是喜欢的。”

李贤淑本还有一线希望,猛听说是太上皇在其中,顿时一口气上不来……差点儿晕了过去。

徐姥姥在旁听见了,因想到白日里唐毅临去是那个模样,便叹了口气,上前拦住李贤淑道:“不必再说了,孩子自由主张,不至于大胡闹,她既然这样决定了,自有她的道理……也是没有法子。”

李贤淑心头绞痛,便跌坐回去,喃喃道:“这是怎么了……难道当真要一家子都……”

在这仿佛绝境之时,徐姥姥反镇定下来,道:“他们孩子之间的事儿,且由得他们自己去料理。何况你也不必先想的这样败坏,如今咱们家里的人都在一起,劲儿往一处使,未必没有解决的法子。”

李贤淑伤心至极,死去活来,一阵阵地犯了头晕,小丫头忙来扶着入内歇息。

徐姥姥才把怀真也扶起来,替她擦了擦泪,道:“你的心意,姥姥却是明白的,你娘说的话,你也不必放在心上,她满心里为了你好、才越发恨你这样犯傻罢了。”

怀真含泪点头,徐姥姥将她拥入怀中,道:“你是个有孝心的孩子,只不过这般行事,却叫那唐三爷面上怎么过得去呢?……真真儿的可惜了你们这样的好姻缘。”

怀真先前也总隐忍不发罢了,怎奈给母亲训斥一顿,如今又听了徐姥姥的话,悲从中来,再忍不住,便埋首徐姥姥怀中,不由嚎啕了一场。

徐姥姥到底是经历风浪的人,便忍了悲伤,只顾抱着怀真,复安慰了几句,怀真也渐渐停了哭泣。

此刻,却听外头道:“表少爷回来了。”

原来是郭建仪寻到李准,细细劝说,又派人把他好生送了回来。

应佩忙跑出去,一把拉住李准,道:“以后不必乱跑了,家里已经乱的这个情形,你可为了你姑姑跟奶奶着想,别叫她们再伤心担忧的了……”李准点头,相顾含泪。

应佩拉着李准进内,李准见徐姥姥满头银发,双目微红,便跪地抱着膝哭道:“祖母,哥哥不在了!”

徐姥姥颤巍巍地抬手,摸着李准的头,道:“好孩子,不哭了。”

李准大哭了一阵儿,才方停了。

徐姥姥拿帕子也擦了泪,才问道:“你方才跑出去,可闹出事了不曾?”

李准擦着泪道:“不曾,是表舅爷及时赶了去……拦着我。他又劝了我几句,派人送了我回来的。”

徐姥姥点头:“这还罢了。”因默默地思忖了会儿,才抬头,看看应佩、怀真两个,最后又看李准,重新说道:“你们都不必哭了,也不必太过伤心,可记得土娃信上说的是什么?他……能为国捐躯,虽然是死了,却仍像是活着的,何况咱们心里都记着他,他就一直也都在!”

应佩怀真李霍三人,含泪点头。

徐姥姥又道:“土娃儿,他年纪虽然不大,可却比许多人活了一辈子还要光耀呢。”说到这里,又摸摸李准的头道:“你哥哥……不愧是老李家的种,很替祖宗争气!”

李准咬着牙,忍着哭,徐姥姥说道:“那封信,里头有你哥哥的志气跟精神劲儿呢,不管你以后做什么事儿……都也要像是你哥哥一样,这样有劲儿有精神气儿方好。”

李准听到这里,便停了哭泣,反而深吸一口气道:“我也要跟哥哥一样,也要当兵入伍!”

徐姥姥张了张口,却并没说别的,是望着李准,看着少年有些稚嫩的脸孔,道:“暂时不必提此事……你娘只怕还不知道这件事呢,你要好生替土娃孝顺你爹娘,知道了?还有你嫂子跟小狗娃,以后不管如何……你都要仔细照顾着,都听清楚了?”

李霍用力点头:“孙儿都知道了。”

徐姥姥说完这些,长长地吁了口气,又道:“土娃是撒手去了,他这一辈子,没有白过……他去就去罢!然而咱们活着的人,还要继续好生打算……这天儿似要下雪,姑爷在牢里必然受寒,明儿竟要去看看他才好……”

徐姥姥转头,看看窗外,见天色阴阴沉沉,便道:“受的苦也够多的了……明儿到底会是怎么样呢,却没有人能说得准,或许……天会晴了呢。”说到这里,便双手合什,望着天道:“菩萨,求你开开眼罢……”

当夜,众人都无心用饭,早早地都安歇了。

怀真自在屋内,哪里能够睡得着?一会儿想到李霍,一会儿想到应兰风,一会儿想到小瑾儿……一会儿又想起唐毅……那愁肠百结,竟难形容。

暗暗地又哭了半晌,想到徐姥姥叮嘱的那些话,勉强收了泪。她知道眼睛哭的红肿不像,明儿还想要去探应兰风,怕给父亲看见了徒增伤心,又因哭了良久,只觉得头重发晕,于是便叫丫头打水进来洗漱。

谁知唤了两声儿,并不见人,才要起来,就见一个小丫头走了进来,笑说:“少奶奶唤人呢?”阖府之中愁云惨雾,这丫鬟倒是笑得喜庆,叫怀真一愣。

这一番怀真回应府,只带了夜雪笑荷两个,先前夜雪因受了风寒,故而在别院里养病,身边儿只笑荷跟着。

而偏偏应府之中,自从应兰风出事后,那些心怀不轨的小厮丫头们,便伺机行事,有的自回应公府去,有的生怕连累,也想法儿要脱身。

李贤淑知情,却也不为难他们。先前分家的时候,应公府也分了十几个奴才过来,自然良莠不齐,如今见他们生了异心,李贤淑便做主,那愿意回应公府的,尽数叫他们去,有那些不是家生子的,自拿了赎身银子后,就也发付了。

原本这应府中的人手就不算太多,这样一来,先去了一小半儿,剩下的那些人中,虽然也有感激李贤淑仁慈、敬慕应兰风为人的,可毕竟应兰风的罪名着实吓人,加上近来又不停地有些风声吹来,因此这些人自然也动摇了心志,渐渐地又去了一半。

一来二去,如今府中所用的人手,里里外外加起来也不过是几十人罢了。也幸亏进来门前冷落,来往人少,因此也不必那许多人伺候。

怀真虽回家来住,却也深知此意,加上李贤淑因内忧外患的竟卧床不起,很需要得力的人手照顾,故而怀真便把笑荷派了过去,自己房中只留了两个小丫头使唤罢了。

家中新添的这些丫头,怀真并不是全都认得的,见这小丫头眼生,也不以为意,道:“打水来。”

那小丫头却站在门口不动,只是望着怀真笑。怀真回头,见她这般,便道:“还站着做什么?”

却见小丫头走上前来,把她从头看到脚,道:“人人都说三少奶奶人物出色……把唐毅迷得颠三倒四,如今我看,也不过是如此罢了。”

怀真因哭了半宿,双眸红肿,云鬓微散,神情哀颓,听这话如此逾矩,不由皱眉道:“你瞎说什么?疯了不成?”

小丫头笑说:“我不过说实话罢了,害得我先前心心念念的……还以为是什么天人似的呢。”

怀真定睛看了她一会儿,叹道:“你果然是疯了,出去罢,这儿不必你伺候了。”

小丫头却并不走,反而在桌边上自自在在地坐了,又笑吟吟望着她说:“好不容易见着了,自是要多亲近亲近才好呢。”

怀真见状,便不发一言,只挪步往门口而行,谁知小丫头道:“少奶奶还是别紧着出去……我可不想对你动粗的。”

怀真原本看出这小丫头有些异样,便不动声色,想悄然出门叫人来,谁知竟给她看了出来。

怀真只不听,然而才又走了一步,就见眼前人影晃动,竟是这丫头极快地闪身挡在她跟前儿,向着她笑道:“少奶奶如何这样不听话?”

怀真心中暗惊,后退一步:“你是何人,想做什么?”

小丫头挑唇笑道:“唐毅大概不曾告诉你我的事儿……当初在新罗,他对我可是深情的很呢。”

怀真心头震动,道:“新罗?我不懂这话。”

小丫头道:“你不懂的只怕更多……比如,他当时是如何对我的……”在怀真身上瞄了会儿,抬手竟按过来。

怀真将她的手推开:“你做什么?”

小丫头手腕一抖,却闪电般将她的手儿握住,竟放在眼底看了会儿,道:“皮肉倒是生得甚好……这手儿也好……”她说着,便抬起自己的另一只手,道:“你瞧我的怎么样?”

怀真垂眸,却见她的那只手,有些软软地垂着,姿势古怪。小丫头笑道:“如何?这是三爷的杰作,差点儿就给我废了呢,如今天阴下雨的,还时常酸痛。”

怀真咬唇,待要挣开,小丫头猛地握紧,竟似铁钳压下来般,怀真忍不住痛呼了声,小丫头笑起来道:“如今我以其人之道,还在他最爱的女人身上,你觉着如何?”

怀真忍痛,放声叫道:“来人!”

小丫头抬手在她唇上捂住,低低道:“你想知道外面守夜的那丫头怎么样了么?”

这声音甚是冰冷恶毒,怀真本想不到到底如何,但是听了这一句,却情不自禁地毛骨悚然。

小丫头死死盯着她的双眸,狞笑道:“下一个敢踏进这房间的,也是同样的下场。你想想看,你要叫谁过来?”

怀真咽了口唾沫,果然紧闭双唇,不再出声。

小丫头笑道:“很乖。”缩手之时,手指却在她的唇上轻轻蹭过,眼中掠过一丝妒恨之意。

因怀真不再挣扎,也并不呼救,这女子便放开了握她的手,怀真后退,见手腕上两道明显的青痕,慢慢地肿了起来。

此刻这丫头便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仿佛饶有兴趣在打量室内各色物件儿,又说道:“我听说原本你们住在应公府的东院,自从分家别过后,应兰风便把你原先一应之物都也搬了过来,仍是如先前一样布置?”

怀真见她侃侃道来,如数家珍似的,并不答话。

这丫头自顾自说了会儿,目光一动,落在里头桌上的那架琴上……扫了眼笑道:“这种俗物……”走到跟前儿看了会儿,忽地拿起旁边那一本册子,翻开来看了两眼,目光一亮:“这是……唐毅的书?”

怀真见她拿的果然是昔日敏丽所送那本琴谱,心中很不喜欢她碰,便淡淡道:“又如何?”

小丫头捧着翻看了片刻,笑道:“我倒也听说,他珍藏有一架海月清辉……比这种俗物不知胜过几千万倍,怎么不给你用?想来也是不舍的。”

怀真道:“只要琴技了得,不必非得用什么珍奇至宝弹奏。”

小丫头嘲笑道:“好大的口气,莫非你的琴技了得?”

怀真不搭腔,眉宇中略有不屑之意,小丫头目光一沉,哼道:“既如此,你来给我弹奏一曲。让我瞧瞧看你到底有几分功力。”

怀真垂眸想了会子,果然走到琴桌之后,低头看着琴弦,因问道:“你还不曾说,你为什么要来找我,你又是何人?”

小丫头见她这般镇定,便又笑道:“谁让唐毅身边儿日夜有人跟着,我无法向他动手,自然便来找你了。”

怀真正起手欲弹,闻言道:“你为何要向三爷动手?”

小丫头道:“因为他是我们的心腹大患,当初我本该除掉他,怎奈……给他花言巧语的骗了,想必你也听过不少罢?他那张嘴里说出的话,真真儿的能把人迷……只可惜,着实的不识抬举……”原本笑得甚甜,说到最后却又咬牙切齿起来。

正说到这里,便听见一声琴韵悠扬,原来是怀真开始抚琴,小丫头凝视着她,怒意渐渐消退,复好整以暇地说道:“只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今夜,你会替他死在我手上……”

她微微闭上眼睛,仿佛十分惬意,又道:“我已经在想他知道这消息后,会是何等表情……”

怀真徐徐抚琴,仿佛十分投入,并不在意她说什么,听到这里,才道:“你既然消息这般灵通,总该知道,我跟他已经和离了。从今儿开始,他跟我已经全无干系。”

小丫头蓦地笑了起来,仿佛听说最可笑之事,道:“哦,全无干系?先前我还见到他在唐府门口……当着那许多人的面儿亲你……”

说到最后两个字,语气转作阴沉,死死地盯着怀真,仿佛在端详如何杀死她才能泄掉心头之恨。

怀真头也不抬,只看着琴弦,道:“这又如何,倘若你知道三爷,就该明白他的为人,区区一个我对他而言,委实不算什么。”

小丫头道:“你于他而言到底算什么……也等你死后才知道。”说到这里,忽地笑道:“你弹得是十面埋伏?好……这会儿我倒是有些喜欢你了,死到临头还这样笃定自若,你竟不怕?”——她本以为怀真一个柔弱闺阁女子,被这般恐吓,自然会哭哭啼啼,惊怕不已,谁知竟是这般风范。

怀真温声说道:“我自然是不怕的,因我知道你们的图谋一定会落空,你虽不说你是谁,我却也知道,你必然是扶桑人了,处心积虑想陷害我爹爹,又想害三爷,无非是因三爷挡着你们的道儿,只可惜我也知道,不管你们如何跳梁,也无损他分毫,他那样的男子,绝不会为一个女人而动摇心志……所以,你们这些人所图的注定会一败涂地……而你……”

怀真说到这里,手指轻轻抚过琴弦,发出一连串令人战栗的琴音,而她抬眸,含笑看向美纱子道:“你这种货色,三爷怎么会瞧在眼里?你更是不必自取其辱了。”

美纱子原本气定神闲,看怀真的眼神之时,如同看着待宰羔羊,谁知听她一边儿抚琴,一边儿说出这些话来,她脸上的笑竟慢慢地僵住了,尤其是在怀真说“自取其辱”之时,那僵硬的笑意仿佛被人瞬间击碎!

来不及想别的,美纱子闪身掠到怀真身边儿,单手捏住她的手,将她压在琴弦之上,道:“你这贱人……懂什么?你才是有什么资格……”她说着,竟在自个儿的脸上抚过,略微用力,那脸皮便像是一张纸似的慢慢揭起来。

这场景十分惊悚,若不是怀真被压着连气也喘不过来,早就惊叫起来。

美纱子用力把那张假面揭开,露出底下一张艳若桃李魅若妖姬的脸,而她凑近怀真,道:“仔细看明白这张脸,你这臭丫头又算什么!”

怀真望着眼前这张崭新的面孔,原来这才是这女人的真面目,怀真便笑道:“可笑你这无知蛮夷,三爷又岂是那种贪恋色相的人,他看着你之时,只怕看见的只是你心中那丑陋之极的蛇蝎罢了,可笑你竟不懂……”

美纱子色变狰狞,手上用力,怀真痛的闷哼出声,手指被她强摁着压过琴弦,锋利的琴弦割破手掌跟指节……血渐渐蔓流而下,啪啪地打在琴身上。

美纱子见状,才觉快意,正要再行折磨,忽地“嗖”地一声锐响,有东西从外射了进来!美纱子来不及对怀真动手,忙闪身跃开,却见一物重重打在身前书架之上,细看却是一团雪,因力道刚猛,竟嵌进了那坚硬的木架中去。

与此同时,有个声音喝道:“滚出来!”

美纱子惊魂未定,眼神变幻,见外面的人露了这一手,知道必然是高手!当下看向怀真,还想擒住她以为要挟……谁知窗外那人低低又说了一句什么,美纱子脸色大变,竟放了怀真,纵身跃了出去!

第316章

对怀真而言,被美纱子按在琴上那一刻,仿佛已是陌路,然而她心中却毫无惊怕,甚至看着琴弦生生割裂手掌,一根弦难以承受,猛然崩断……带着血珠儿弹跳出去……

那时候她唯一所想所念,所要大叫出声的,并没有别人,竟只是……一滴泪随着血珠齐齐坠落,自琴弦之中玲珑划过。

美纱子跳了出去后,怀真尚伏在琴桌上无法动弹,右手已疼得失去知觉似的,半晌,才微微一动,缓缓地抬了起来。

琴弦已是断了数根,沾着血,颤笃笃地抖着,怀真哆嗦着握着手腕,那满掌心的血红让她脑中轰然声响,昔日那些几乎令人崩溃的场景在瞬间闪过。

她深深呼吸,却竭力控制着,不肯让自己呼痛出声,仓促中,只抽了一方干净的帕子出来,勉强盖在手掌上,那丝帕才覆上去,顿时便被血染透。

正在茫然之时,忽地听到窗外轻轻呼喝打斗的声响,在呼啸的风中,若隐若现,如果不留意听,或许也只当是风声罢了。

怀真心中一动,想到先前那声“滚出来”,声音仿佛熟悉,此后虽好似还说了一句什么,却因疼得发狂,竟未曾听清。

她心中担忧,忙起身,踉跄往外而去,才出里间,就见屋门门扇敞着,寒风鼓起门帘儿,从门口灌了进来。

守夜的丫头原本在这外头侧间,怀真打从彼处经过,无意中扫了一眼,却见那丫头趴在桌上,动也不动,哪里会睡得这样死?倘若是平时,只怕早就起来看门了……

想到方才美纱子所言,或许是夜风太冷,怀真竟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

她咬牙走到屋门口,撞开帘子看了出去,却见在一片冰天雪地琉璃世界中,两道人影正拼的你死我活,加之夜色幽暗,除了美纱子一身丫鬟的装束,看的分明外,另外那个人一身灰色布衣,面目更是模糊,加上动作极快,一时半会儿竟认不出来。

怀真才看了片刻,一阵风掀了过来,把她手上的帕子撩开,随风卷到了庭院之中,雪白的丝帕沾血,于雪上乱滚,格外的触目惊心,那灰衣人见状,不由色变,手上竟慢了下来……

却正在这时,美纱子一声冷笑,单掌袭出,手底一抹雪亮锋芒闪烁,从灰衣人肩头划过。

灰衣人闷哼了声,闪身后退,美纱子趁机拧身后退,临去之前,又冷冷地盯了怀真一眼,眼神之中,竟是无限怨毒。

一直到此刻,怀真才看清那灰衣人的模样,赫然正是招财叔!此刻单手捂着肩头,血自指缝间而落,在雪地上洒下几点醒目的鲜红。

招财却并不理会,还欲赶上去一步,美纱子却已经掠出墙去,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忙忙风雪暗夜中了。

招财只得停步,抬手在肩头几处穴道上轻轻一点,那血流的便慢了下来。

他站在原地,深深吸了口气,目光一动,待要走到门口,却又径直斜步出去,把那在雪地上被风吹滚乱舞的帕子捡了起来。

怀真正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所见,仍呆呆站在门口边儿上,这会儿夜风又寒又冰,如无冰冷形的风刃,吹得伤口自是疼痛难当。

她却只顾看着招财,见他一步步走到跟前儿,唤了声“小姐”,然后目光从她脸上移到掌上。

他本是想把那帕子递还过去,谁知见她手上伤的如此,那手势顿时也僵住了。

怀真见他眉头深锁,却只顾问道:“招财叔,你怎么……”

招财见她愣愣的,单掌将帕子捏的死紧,慢慢地团入掌心,叹了口气,方哑声道:“小姐,进屋里说话。”说着,在怀真肩头轻轻一拢,掀起帘子,叫她入内。

怀真茫然进了屋内,才走几步,又转头看向隔间的丫头,忐忑惶恐地低下头去,先前对上美纱子的时候,不觉得如何,此刻却后怕起来。

招财亦扫了一眼,道:“姑娘,你快进屋。”

怀真不知所措,却听他的声音低沉略有些沙哑,因是素来熟悉的人,当下不由自主往内而去。

招财目送她进了里间儿,自己却进了隔间,走到那丫头身后,在脖子上一按,身子都有些僵了。

招财眼神微冷,便把那丫头抱起来,闪身出外。

那边儿怀真进了里屋,回想方才之时,仿佛梦境,只是手上的割伤鲜血淋漓,却在提醒着她,一切刚刚发生。

然而……招财?

猛然间想到昔日在唐府,唐毅曾跟她提起来,说是在肃王作乱那夜,把她带到永福宫的神秘人,正是招财。当时她还不信,毕竟……那夜她恍惚之中看见那人的影貌,似乎跟招财叔相差甚远……

正在胡思乱想之时,却听得一声门响,怀真已是惊弓之鸟,忙回头看去,却见一张枯槁毫无表情的脸,正是招财去而复返。

怀真略松了口气,才要站起身来,招财却已经极快地到了她身前,按住肩头:“别动。”

怀真一愣,招财复轻轻握住她的手腕,拧眉道:“小姐手上的伤,不可大意,这药虽然有效,却会有些疼。”

怀真未及开口,他已经将她受伤的手掌摊开,——原来他右手中握了一个纸包,此刻打开来,里头是些淡黄色的药粉,轻轻地倒在伤口上。

一刹那,就像是热油浇落下来般,火辣辣地疼痛难忍,怀真低呼了声,忙要抽手出来,招财却早有提防,原本握住她的腕子就是此意,此刻更是牢牢固定。

怀真动弹不得,疼得不由自主涌出泪来,只道:“招财叔……”竟比先前伤着时候更难熬,只想他快些停手。

招财却面不改色,一直把纸包中的药粉尽数洒落,才将那张纸团入怀中,又自摸出一卷绢纱,小心翼翼地给怀真将整个儿手掌裹了起来。

怀真疼得浑身发抖,任凭他上药、包扎妥当,那手掌兀自碰着烙铁一般,然而她毕竟怕惊动了人,因此竟只是死死忍着,不曾大声呼痛。

却听招财又道:“小姐记得,十天内不能沾水,你这伤差点儿损了指骨,大意不得。”

怀真含泪,轻轻一点头。

招财望着她带泪的模样,终于又道:“疼得很么?”

怀真忽地想到他也受了伤,忙问:“招财叔你的伤如何了?”

招财扫了一眼肩头,道:“是皮肉伤,不打紧。”

怀真虽然关心,却因从来惧怕这些,仍是不敢看,招财道:“你这手上的疼,至少要三天才能缓和。”

怀真闻听,更是平添烦恼,然而这会子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好歹静下神来,忙问道:“你还没告诉我,你如何会来这儿……又为何,竟是会武的呢?我从来不知道。”

招财垂了眼皮:“我是听见小姐的琴声才来的。至于我会武……”

他略停了停,才说道:“说来话长,不过,小姐可否答应我,暂时不要将此事告诉别人?”

怀真道:“你指的是什么?”

招财道:“我会武这件事,唐三爷跟咱们爷都是知道的,小姐如今既然也知道了,只别再对旁人说去。”

怀真听说唐毅跟应兰风都知道此事,不由睁大双眸。

招财眸色一暗,又道:“只今夜这贱人来此的事,倒是先不必对人说。只因咱们府内近来多事,若是再张扬出去,指不定又有多少闲言流语出来,方才那泼贱,瞧着像是倭国之人,咱们爷又是跟此事沾染才受连累,因此老奴想着,倒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怀真听他说的很有道理,便道:“你说的是,然而……”

一语还未说完,忽地招财脸色微变,道:“外头有人来了。”

——原来此刻,正是凌景深同应佩来院外叫门之时,怀真仔细一听,略听见有些声响,心中自觉古怪:谁在这时侯来到?

招财眯起双眸,道:“小姐,不管是谁,只怕来意不善,我不便留在小姐这里,如今先回去了。”

怀真本还想再问他永福宫之事,听得外头催门声急,只好说道:“招财叔放心,我自不会对人提起。你且去罢。”

招财目光一动,看着怀真道:“小姐也安心,以后那毒女不敢再来侵扰你了。”

怀真只当他是安抚自己之意,便道:“招财叔也留意身上的伤才好。”

招财点头:“我自里间出去,小姐留神应付来人。”说完后,果然进了里屋去了。

怀真本想跟过去看一看,然而见屋内有些破绽之处,又听到外间小丫头嘀嘀咕咕去开门,她忙略收拾一番,拿了琴囊盖在那琴身之上,低头看手上的伤无法掩藏,索性便披了一件鹤氅……

是以之前凌景深来到,怀真才对他隐瞒此事,一来觉着招财言之有理,二来,若是这会子说什么刺客,阖府里越发惊慌不知所措不说,倘或再传到唐府去……

只是怀真怎么也想不到,很不必再传些什么,唐毅已经亲自来了。

且说唐毅虽然看破怀真举止有异,却也想不到她手上的伤竟是如此严重,虽被层层地绢丝纱裹着了,但是连那微露外头的指腹上都微透伤痕,且伤处深深。

他素来不大瞧得了这些,何况这伤是在怀真身上,越发地无法面对,一眼看见之时,竟觉得眼前发昏。

怀真见他已经看破,心中也有些慌乱,又见他遽然色变,只好说道:“不打紧,只看着厉害罢了,如今……且已经不疼了。”然而哪里有不疼?只不过将心比心,想他看着……不至于太疼罢了。

唐毅放开她的手,情不自禁后退了两步,怀真见他这般,不知所措,忙过来单手扶着:“三爷怎么了?”

原来唐毅因酒醉了,正睡得滚热沉酣,忽地做了噩梦,出一身汗,再猛然被那冰雪夜风一激……任凭他身子骨强健,也不免风寒入骨,加上提心吊胆担忧了半夜,如今又见怀真伤的如此,竟有些禁不住之意。

唐毅见怀真来扶,勉强站住,只沙哑着嗓子说道:“是怎么伤着的?”

怀真自不想说,扶着他令坐了,唐毅靠在桌边儿,见她不语,眸中多了几分不常见的锐怒之色:“应怀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