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真正叫丫鬟送了汤水来,见他如此,知道必有愁事,便问道:“是怎么了?”

唐毅抬头看她,叹了几声,终于黯然说道:“近来詹民国新王登基,早送了国书前来……我大概又要出使去了。”

怀真心头一颤,自打他从海疆回来,终究安安稳稳甜甜蜜蜜地过了这近两年时光,都忘了分开是何等凄惶了,然而毕竟知道这是他的本职,又怎好因私废公,又绊扯他呢?

怀真便只当若无其事的,笑道:“你既然坐在这个位子上,自然就知道免不了的……好歹过了这许久才派你出使,已经是好的了呢。”

唐毅挑了挑眉:“你舍得么?”

怀真道:“哪里是我舍得不舍得能决定的?罢了,先喝了这汤。”

唐毅一瞧,又是鳝鱼汤,不由苦笑道:“喝了一年多了,每日必有,已经该好了罢?”

果然,因怀真调理得当,这两年时光里,他发鬓中的白发减退大半,如今不仔细看,倒也瞧不出来什么了。

然而纵然是再美味的汤水,连着喝一个月,也会叫人腻歪,何况他连喝了两年呢?竟比苦药还难喝几分。

这也是唐毅心性跟常人不同,又感念怀真之意,故而竟咬牙不弃而已。

怀真闻言,白他一眼,因想着他又要远行,还不知是什么光景呢,自然心里又是凄然,又且暗愤,便故意道:“别拖懒,快喝了,少一口都不成。”说着,故意地又撒了一把黑芝麻在汤里。

唐毅唉声叹气,到底端起来,愁眉苦脸地喝了,怀真见他喝苦药一般,才抿嘴笑了,忽地又想起小瑾儿跟神佑,便又转笑为忧,低低道:“你走不打紧,他们两个,又要想念你了。”见他唇上沾了一颗芝麻,便掏出帕子,又给他轻轻拭去。

唐毅眯起双眸,任由她动作,心中格外受用,又思忖着道:“这个你不必担心,你也知道的,若我不在家里,瑾儿长得更快呢,见了我在跟前儿,他倒是爱撒娇。至于神佑……那孩子从来都是不粘人的,有太太照管着就很好了。”

怀真低下头去,幽幽叹道:“你倒是都能撇得下……”

唐毅握住她的手,把她顺势一揽,抱在腿上:“可知我唯一撇不下的,是你?”

此刻青天白日,门外仍还有人在,怀真心底又先起了一份离愁别绪,便哼了声,推开他道:“嘴上说着好听,心里早也将我撇下了。”

唐毅见她隐隐有些悻悻之色,才禁不住笑道:“果然恼我了?”

怀真才又转开头去,悄悄道:“哪里有,说了你是必去的,我也没说什么,何苦只管问。”因心里毕竟难过,便要起身走开。

唐毅见她眉宇间已经多了一丝悒郁,早明其意,偏抱紧不放,笑道:“我说你的口是心非,到几时才能改呢?”

怀真被他缠的烦恼,又见他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便恼起来:“一辈子也改不了的,你若厌烦,正好儿便要离我去了,自然也看不见了……还不放手呢?”

唐毅笑意更胜,却一言不发,只扶着下颌,低头吻了过去,唇齿缠绵,恩爱更胜从前。

怀真早已习惯被他如此轻怜深惜,然而又想到他离别在即,这份温柔旖旎,却惹得她心里越发不自在起来。

唐毅见她依偎胸前,唇红红地,只眼睛也有些泛红,娇惜可人,他的心陡然一软,便叹了口气,道:“罢了,不逗你了。”

怀真听这话有异,不解问道:“什么?”

唐毅将她搂得更紧了些,在耳畔低低说道:“本来想同你说的……这一次出使,我会带着你一起去。”

怀真怔呆呆地,尚不能信这话。

却听唐毅又道:“不仅是这一次,以后……只要不是去那等危机四伏之处,也都会带着怀真。”

怀真此刻才明白过来:“你、你说什么……可、可是……”一颗心陡然狂跳起来,又惊又喜,可本能地又觉着这仿佛于理不合。

唐毅笑道:“可是什么?其实早先我就在参详此事了,毕竟各国风俗不同,且詹民国里,女子颇尊,你先前跟骋荣公主又那样好,若是带着我的贤内助过去,自然是如虎添翼的。此事我早跟众人商议过了,皇上也都知道,金口玉言地也答应了,因此……你自管放心,你不去都不成呢。”

怀真呆呆地只管看他,满心的话说不上来。

唐毅见她双眸盈盈,唇微微翘起,呆怔懵懂之态,便又忍不住低头亲了一下,温声问道:“是怎么了?我的好娘子。”

怀真的脸上慢慢地便红了,唇角一挑,本是想笑,忽地又想起家中来,正要说,唐毅轻声又道:“因此方才我才跟你说,不必惦记瑾儿跟神佑,你虽疼惜他们,也不必每日都倾心照管呢,一来让他们两个自立一些,二来……可知我的娘子,并不仅是只会在内宅里头、围着他们打转的呢。”

怀真心头仿佛有什么涌动,听他说罢,竟低呼了声,张手搂着他的脖颈,把脸贴在唐毅胸口,满心乱跳,此刻喜欢已经多于惊诧了。

当初骋荣竭力请她去詹民国,那一次仓促出行,却又因“阿剑”之事阻断,本以为今生都无缘一见那大将军花跟格桑梅朵、无缘领略那异国风光了,却想不到……如此的柳暗花明。

许是太过喜欢了,眼泪竟又无声滴落下来,怀真竭力平复了片刻,才道:“你当真……觉着我可以同你一块儿而行么?”

唐毅垂眸看她,笑道:“其实我早就认定……怀真是可以跟我同行的,只我私心不肯别人见着你罢了。”

怀真“噗嗤”一笑:“你……唉、如何竟是这样好的呢……”这一声婉转,又带着欢喜感激之意。

谁知果然如她所说,唐毅对她,却是正经不过一会子的……此刻见怀真如此感叹,他竟握着她的手送到唇边,亲了下,才悄悄道:“若真觉着我好,那晚上你……”

怀真见他如此,羞得无法,便埋头在他怀中不肯再听。

且说到了启程这日,贤王府众人,明慧带着凌霄凌云,张珍容兰夫妇,郭建仪,王浣纱程公子,应玉,李舅舅……连李准也来话别。

果然如唐毅所说,小瑾儿虽不舍得爹娘,然而他毕竟自诩是家中的男子,因此只起初听闻消息、小小地哭闹了一场,唐毅又私下同他说了一番话,小瑾儿自此便越发流露出小大人的神气来,一副懂事知情之态。

神佑从来少言寡语,唐毅回来之时,她并不觉多么喜欢,两人作别之时,神佑也只悄然无声地抱住怀真脖颈,默默不语,依依了半晌。

然她虽不哭不吵,怀真却也懂得女孩子那股不舍之情,一时竟又起了难舍难离的念头。

还是小瑾儿开口,一本正经地说:“娘放心,我会看顾着妹妹跟祖母,好生等爹娘回来的。”

神佑在怀真脸上亲了下,小声道:“神佑也会乖的。”仿佛知道母亲为难,这才松开手儿。

李贤淑跟唐夫人两个禁不住这般,却也知道怀真的心情,这会儿忙上前来,一人一个,搂了过去。

唐毅又安抚了几句,怀真才定下心来,终于上了车。

慢慢地离开府邸,怀真人在车中,此一刻的心情,却跟上回随着骋荣公主离京时候的心情天差地远。

耳畔听着那辘辘车声,怀真忍不住轻轻掀开帘子,想看一眼唐毅,打量片刻,果然见车前不远,他正跟兰风、凌景深几个人并辔而行,不知说些什么。

怀真含笑凝望了半晌,心满意足,正欲放下帘子,眼角余光一扫,忽地看见街角仿佛有一道人影,如斯眼熟。

怀真心中微动,竟有一丝奇异凉意,忙举手掀起帘子再看,却见彼处已并无人,她左右张望了会儿,仍不见人,便有些疑惑。

夜雪见她满面思忖之色,问道:“怎么了?”

怀真摇了摇头:“没什么,多半看错了。”

只不知为何,心底有一丝阴翳似的,怀真忙又转开目光,看向唐毅。

似只有看着他,才得心安,却见日影耀耀之下,那皎若星月皑若冰雪的容颜,竟一如当初在齐州街头,她惊鸿一瞥,所见那人……

当时她虽看似镇定,心中却难免慌张无措,只在看见唐毅那一刻,才如阴霾绝境里乍见天光一般,知道自己必然要得救了。

彼处,唐毅似察觉到她的注视,便回眸看了过来。

两个人目光相对刹那,时光也似停驻此刻,从最初齐州街头上的目光交汇,穿越风风雨雨,直到现在。

天高地远,人世浮华,而怀真只望着唐毅。——当初的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自从投入他怀中那时候起,她的确是得救了,却并不止是那一刻而已。

而是从此开启了……一生的月满花明,美好绵长。

作者有话要说:

(首诗乃欧阳公所做,作者修改了个别字句应景!^_^)

谢谢萌物们!

终于大结局了,是不是很甜很好呢?至少作者君很喜欢,因为太沉浸唐叔给予的这种甜美,甚至也生出几分离愁别绪、恋恋不舍了(泪)有同感的让我看到你们的双手!!!

谢谢你们一路的陪伴,虽然万种不舍,还是要跟各位主人公暂时说再见了。

不过上章说了,想了几个番外,只不知要写哪个又到底会写几个,已经很久不写番外的某人搓手……总之……会尽量满足大家要求?可见我多爱这本^_^你们呢?

其实心里还有很多话要说,不知要从哪里说起,于是想到了再填补哈。

然后是新文,记得收藏起来哦,收藏过百了再开文吧

第一个仍是重生古言,已经想到一个很好玩的文案,因为有点剧透,暂时先不改了

另外作者专栏快收藏起来,这么多完结文的勤劳作者收藏涨得如此之慢,太不科学(/(ㄒoㄒ)/~~)

对了,为了庆祝完结,想要发些奖励,具体详细等进一步公布哈,么么哒!

番外篇

第389章番外之凌霄:倘若我存在

她是罪臣之女,得了失心疯,寄居唐府,身份不明且被人诟病。

——可我知道,她是我的母亲。

在我懂事之前,我记得,曾经见过一个女子的笑脸,她温柔地抱着我,笑面如花,那时候我尚不知这人间何等险恶,然而她的笑里尽是美好,让我对这人世生出无限错觉跟盼望。

其实有些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时候见着她的笑的,因为在很久之后,我才醒悟,祖母不许我往后院去,便是为了不让我跟她相见,而在我隐约的记忆中,也的确并无任何机会见到她,既然如此,我到底是从何处记得……那样令人心融化的如花笑颜?

祖母其实对我很好,可谓无微不至,呵护有加。

然而我知道父亲不太喜欢我,公主就更不必提了,她虽然不大说什么,但是从她的言谈举止、甚至一个眼神之中,我都能看出那掩饰不住的厌弃之意。

有时候当着祖母跟父亲的面儿,她也会做出温柔可人的模样,试图让我喜欢,其实不过是想让祖母跟父亲喜欢她罢了。

大概在她眼中,幼小如我,自然也该其蠢如猪,什么也不知道的,可是我偏偏能看出来。

所以她每次亲近我,我都要躲开,或者不理不睬。

久而久之,她便不再做戏了,纵然当着祖母跟父亲的面儿,她对我也是淡淡的。

祖母看出来,私底下曾哄劝我:“霄儿,你且对公主有礼数些,这样她才会更加疼你呢?”

我只低着头,装作什么也不懂的模样,不言不语。

实则心里想:“我为什么要她疼我?她又不是我娘亲。”

祖母不知道,我早知道谁是我的亲娘。

她只以为严命底下人不许在我跟前儿多嘴,更不叫人带我去后院,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可是,不管她信不信,不管别人信不信,孩儿跟母亲之间,是有一种什么也阻隔不了的天生亲近。

何况,公主跟她的侍女们,经常会毫无顾忌地指着我议论。

她们说:

“这小东西,神情气质像极了那贱/人,真真儿叫人不快。”

“不知道驸马还留着她在府内做什么……罪臣之女生的孩儿,说出去可是一个大笑话。”

“是了,听说唐尚书前日来要讨她,唐尚书那样的人物,这又是何意呢?”

那天,我偷偷地撇开奶母,自己往后院去。

还没到近前,远远地就见一顶软轿兜着人,出院门而去,我呆呆看着,其实什么也看不见,只瞧着很瘦弱的手腕探出来,手指细长,微微摇晃,看来如许脆弱。

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害怕起来,本想跑过去,却被人抱住了,我回头看,见是父亲。

我还想挣扎,父亲紧紧搂着我,起初他并没有说话,只是也盯着那边儿看。

直到那顶软轿消失不见,我才听见父亲的声音,说道:“走了好,走了也好,总比在这儿……不生不死的……”

我抬起头来看去,见父亲的眼睛红红的,我心里更加难过,眼泪便流下来,转头看着空落落的院门口,喃喃叫道:“娘……”

父亲一震,继而紧紧地将我搂在怀中。

那是我第一次开口说话。

再后来,我又听说了更多流言蜚语,——比如她在唐府如何如何等。

多谢清妍公主跟她的侍女们,也多谢太太身边的那些丫头们,他们闲的无事,私下里磨牙的厉害,我听见的八卦消息,比太太还多。

她们并不会特意避开我,一来是因为我从来很少开口说话,二来,大概对他们来说,我是个眼中钉,虽然太太护着,当面儿不敢如何,可背地里口头羞辱一番,自也是好的。

我没有了母亲,自然懒得说话,而且我也知道,我越是这样沉默寡言,他们越是肆无忌惮,我就可以知道更多事情。

比如他们经常议论我:

“那小东西少言寡语的,是不是个傻子?”

“整天阴森森的,也不肯笑,十分不讨喜的孩子。”

我只冷冷地,抓一把石子扔在水里。

后来的那一天,我正在太太房内,忽然听见外头一阵骚动。

太太叫人看着我,自己叫人问话。

我分明听见他们说什么:“那个人”回来了,纠缠着驸马闹了一番,而唐尚书也紧随而至,正跟驸马在书房密谈,也不许人靠近。

太太一脸气恼,又嘱咐好生看着我,便自带着丫头出去了。

太太去后,我便对奶母道:“饿,吃糕。”

奶母见我呆呆的,就笑着出去吩咐丫鬟。

我趁身边无人,立刻跑出去,拼命地往父亲的书房方向去。

然而还未到书房,我便看到有个人,从湖面的回廊上走了过来,她身着朱砂红色的绸衣,头发乌黑,也如缎子一般,在太阳底下闪闪有光,她边走边四处打量,无忧无虑似的,面上有一丝若有似无的笑。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美丽的女子,然而却对这带笑的花面十分熟悉。

怔怔地望着她,情不自禁地跟着她而行,我心中知道她是谁,可是却叫不出声,整个人像是偶人一般,只是牢牢地看着她,连眼睛也不敢眨,生怕一错眼,她就消失了。

直到奶母发现我不见了,追了出来。

正在这时侯,我看见清妍公主带人挡住了她。

再往后……我望见她靠在栏杆边上,在我记忆中那纤细的手指温柔地拂过发端,抽出一根簪子……这时侯太太也跑了出来,惊慌失措地大叫我的名字。

我忽然醒悟,这时侯再不见她,就没有机会了。

我立刻拔腿往她跟前儿跑去,越跑越快,心里也喜欢起来:这是我的生身母亲,我……终于见到了我的娘亲了!

我从来不曾跑的那样快过,整个人就像是飞了起来一样,我边跑边放声大叫:“娘亲,娘亲!”

然而我的狂喜还来不及尘埃落定,就被人狠狠击碎。

……绸衣在光影中一晃,那缎子似的长发随风荡开,那个人自栏杆上坠入湖中,湖水吞没了她,只有水面,碎冰荡动,搅乱,冰水之中,是血红色。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也像是碎冰一样,碎裂嘶哑。

而有人从身后赶上来,将我一把抱入怀中:“霄儿!霄儿!”她哑声大叫,魂不附体,继而试图捂住我的双眼。

仿佛这样,我就看不见了。

然而我如何会看不见?太太的手捂住了我的眼,可却捂不住我的心。

那一刻起,天昏地暗,就像是我也沉入那冰冷黑暗的水底一般。

也是从那一刻起,我明白了何为绝顶的恨意。

不管是父亲,唐毅,还是清妍公主,林明慧……满目仇雠,我恨他们所有。

第390章番外:郭尚书宠妻日常

我在府中排行第三,是家中最小的女孩儿。

生在大家府中的好处之一便是,纵然足不出户,也能见识种种光怪陆离,人情冷暖,甚至比寻常小门小户的更加热闹喧腾。

虽说外头看来,如斯高门大户,一律的繁华簇锦,赫赫凛凛叫人羡慕。

还好我是嫡出,母亲出身公族,父亲从来对她敬重有加,故而也格外怜惜疼爱我。

当听说父亲把我订给了当朝户部尚书郭大人之后,其实我是大为伤心了一番的。

父亲辛辛苦苦熬了几十年,终于在肃王倒台之后,才算坐稳了兵部尚书的位子。

已经是这把年纪了不说,家中除了母亲之外,另有四个姨娘,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虽听闻户部尚书郭大人年纪不大,且从未婚配过,然而这却更加叫人不安,倘若是个寻常普通人,世家子弟出身、如今又是位高权重,怎会一直不曾婚配呢?

我便听有些流言蜚语,说他必然有什么隐疾。

市井八卦中的口舌又好听到哪里,三人成虎,深闺中的我哪里能看得分明?竟也半信半疑。

然而毕竟此事是父亲做主,我从来最是听话,打小不曾忤逆分毫。

因此虽然心里不太自在,却一个字也没有说出口。

毕竟纵然别的不看,只靠“户部尚书”四个字,便足以让我哑口无言,很该喜喜欢欢才是。

看得出父亲很满意这门亲事,自打定下来之后,每日红光满面,看着我的时候,更跟以前不同,百般赞叹,一会儿说我伶俐,一会儿说生得好,把先前十六年没夸过的言语都说尽了……

连带对母亲也都温柔了许多。

要知道自从又纳了一房年轻小妾之后,父母之间虽称得上“相敬如宾”,却也实在是客气有加,近乎疏离而已。

毕竟是我的生身母亲,她看出我的忧虑,暗中问了我几次。

我不敢明说,只含糊说了句:“也不知是什么样貌的人……”

有道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又是尚书大人,纵然真的是奇丑不堪入目,或者人品龌龊不足形容,其实也轮不到我多嘴。

母亲会意笑道:“只管放心,郭府我去过几回,也见过郭尚书,是个难得的人品样貌,是了,你四表哥可是不错罢?然而叫我看来,跟郭尚书一比,都算不上是好了。”

母亲性子从来谨慎讷言,不是个肯多话的,今日竟说出这样言语来,我甚是震惊,且又不能相信。

因我久居内宅,见过的男子并不算多,然而四表哥是个最出类拔萃的,家里的女孩儿们尽都知道,暗中说话,都赞他“貌若潘安”。

我只当母亲是宽慰我的。

而郭家仿佛甚是急着成亲,这让我越发不安了,一度忧闷欲死。

直到洞房花烛那天晚上,红帕子被挑起,我甚至不敢睁眼,生怕看见一个丑怪老朽。

半晌,才战战兢兢抬眸看去,当看见那人之时……却更加不信自己所见。

当时尚书大人并未开口说话,他一身喜服,静默而立,眸色温和,唇边一抹浅笑看我。

然而只一眼看去,便知道是个极温柔的男子。

看明白他的那一刻,我满心晕眩,以为自己做梦。

后来,想起母亲所说“四表哥也比不上”等的话,先前想象不出,然而此刻看着的时候,竟不记得四表哥是什么样貌的……什么貌若潘安……那也算是貌若潘安?

在尚书大人跟前儿,果然一切竟都成了浮云。

尚书果然是个最温柔不过的人,纵然是床笫之间,也甚是照料我。

我像是一脚踩进了蜜罐子里,整个人都晕淘淘的,难以自拔。

只有一件,他甚是忙碌,新婚数日后,便时常早出晚归,甚至夜不归宿的,太太说他从来都是如此,我自然懂得,父亲也是这个位子,能隔三岔五地见上一面儿,已是好的了。

喜上加喜的是,我竟很快有了身孕,可见老天当真格外关爱我。

——竟是哪一世修来的福分呢?

府里的那些姊妹们,在我未嫁之前,总有些不怀好意,暗暗揣测觉着我会嫁给一个老头子。

后来我同尚书大人回府了几回,那些人看见他,都瞠目结舌,哑口无言,从此对我越发妒恨,又生出些许不良念头。

在我有了身孕五个月的时候,一次回府,姨娘居然旁敲侧击地问尚书为什么不纳妾……

我自然懂她的意思,她大概是想趁机把四妹妹塞到郭府罢了。

回头,我把此事跟母亲说了,母亲冷笑。

原来自从我有孕的消息散开,倒果然是引得众人都心动起来,连叔伯家都有意把女孩儿塞到郭府为妾,还想让我牵线呢。

母亲咬牙道:“一个个说的好听,都说你年幼柔弱,又有了身孕,保不准郭家要给尚书纳妾呢,倘若弄个厉害的进府里去,岂不是会威胁到你么?故而说什么……倒不如把自家的人弄了过去,也好有个膀臂。”

我低头不言语,母亲啐了口,又道:“不管郭家纳多少妾,也轮不到她们探头探脑的,哪里是想帮你?不过是看你软,想过去压着你争宠罢了,一个个乌眼鸡争食儿似的,我很瞧不上这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