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柳,这世上能困住你的阵法,除了无双公子诸葛泓还有谁呢?”他全身好似木头般僵硬,只有薄唇缓缓张阖:“你又没有任何功夫,能深夜里不惊动兵卫到这里,一定是破了这高深的阵法…想来也是联系上了拓跋国师无双公子…”

他的声音很轻,偶然还带着几声咳嗽。

“其实无双公子心中的疑惑并未完全解除吧?”他唇角上扬,几缕鲜血随之扭曲在白皙的颔下:“他明明知道你不会内息功,迟早会被我发觉,却依旧让你在帐篷外偷听,无非是想通过你来问出一些东西…”

手脚发凉,我努力不让身子发颤,忍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如果我问关于迦南教和白飞的事,你会告诉我吗?”

静得让人窒息,我端坐着,背脊绷得紧直,心里默默地告诫自己,无论怎样的回答,就算是绝情得像千斤大锤砸在心窝,也必须挺直了腰!

“不会!”他合上了眼,极淡的声音缥缈在掺和了墨香的空气里:“扶柳,我不想骗你…”

又是一缕鲜血沿唇角溢出。

我慌忙拿起掉在他胸前的白麻布,擦拭起来,却发现怎么也擦不尽,血依旧流,染红了素白粗布。

手背蓦然一凉,上面有一滴水珠在滚动。

我深吸气,眼眶有些酸:“我马上去求先生!”

跨出一步,手腕就被铁锁固住似的,牢牢不动。

他双眼闭着,如同安睡般,可右手却紧攥着我的手腕,勒得手腕周围都红肿了。“静静地陪我一会儿就好…只要一夜气息就通顺…不会再咳血了…”

挣脱不得,只能安静地坐在旁边,听着他匀长的呼吸声,意识渐渐模糊。

第二日醒时,发觉自己蜷缩地如同母亲肚中的婴儿,依偎着他,像是寻求温暖的小孩。

我眼皮抽搐几下,无声无息爬起来,咬唇走到一旁的水盆前,拿起一方棉布沾了凉水,擦拭起昨夜滴在脸上的血迹,直到觉得脸颊的温度降到了正常水平,才掀起帐篷毛毡,准备呼吸新鲜空气。

帘子掀开,砰得撞头,我捂住额头猛吸冷气。

“果然在这里!”林宝儿也是捂住额头,疼痛中极力笑道:“大清早守卫忽然跑来说洛夫人不见了,我就想你能跑哪儿呢?还不是只有这儿…”

我冷道:“想怎么办?”

林宝儿叹息:“能怎么办?拓跋阳昨夜挨了一掌受了内伤,我守了一夜,哪有什么精力管夫人私自夜奔的事?只能多派些士兵看住了。”

我望了帐外,果然多了不少披甲执戈的拓跋士兵。最初他们仰仗着泓先生的北斗辰阵,困住了洛谦与我,如今我夜里私逃,无疑告诉了他们北斗辰阵已经无用,所以林宝儿才急忙调集了大量士兵围住帐篷。

“洛相安好?”林宝儿的目光越过我,向里面探寻。

我移步挡住她的视线:“很好!”

林宝儿浅笑:“我怎么闻着有股血腥味啊?”

挥袖扇了扇,我轻皱眉头,盯着林宝儿的眼睛道:“我闻着好像是你身上散出来的血腥味?”

“有吗?”林宝儿低头一嗅:“大概是照顾太子时沾上的血味吧?”

“太子既然病重,你怎会有心情在这里与我浪费时间呢?”

她脸色一变,转而蒙上一层哀色:“你我在这世间活得都不容易,好歹也算半个亲人,我对你说了实话,帮我出个主意。”她秀眉紧蹙,眼里流出几缕愁绪:“阿阳如今昏迷,根本无法顾及我,而我初来王庭时得罪了他的大老婆,估计这几天那女人便要想法除掉我了…”

“太子大约需要三七二十一天闭关疗伤,这段时间内你能保证我们的安全吗?”洛谦平静的声音从帐内角落徐徐传出。

林宝儿点头:“洛相能保证我无恙,我便能保证这里的安全!”

“很好!”帐内响起低沉的嗓音:“太子的正妻是拓跋大族桑格尔部酋长的嫡女,但一年前桑格尔酋长却请了一批神秘的西华打铁人在格塔山内锻造精铁兵器…”

一炷香后,林宝儿福身笑道:“多谢洛相指点!”

她离去时,帐外拓跋士兵的长矛锋刃处正发出阴冷寒光。

第四卷:漠上见柳色 杨柳心(二)

天朔九年,七月十五,夕阳如火。

很多天都是安宁的,现在住的帐篷没有原来的大,晃来晃去人也只有两个,可好东西却源源不断地送来。今儿说是右贤王的心意,明天就有林宝儿呈献的感激,总之,小毛毡篷子里挤满了各类豪华摆设,恍若还在长安的大宅深院里。

隔着黄花梨六扇屏风,听不到任何动静。

大概他在看书,或者运功疗伤。我放下算筹,身子歪歪地陷进宽大的躺椅中,闭上眼养神。当初拓跋士兵扛进这个躺椅时,我就两眼发光,终于,终于,不用再每夜提心吊胆地昏昏睡去,第二天清早睁眼看见一张咫尺之距的如玉脸庞,然后眼皮抽搐。

对于这中怪异的行为,我只能将它归结于非典型梦游,大概由于多年的娇生惯养,自己潜意识中不肯吃苦,所以入睡后,因不能忍受缩在角落而没有温暖床铺的折磨,会主动地挤上那一方小小的矮榻,然后…

一切在各种慰问物品进帐后发生改变,用屏风将帐篷一分为二,以刻苦学习阵法为理由闭关修炼,窝在躺椅里,果然再没发生非正常行为。

“丫头居然在偷懒!”清润笑声在头顶响起。

我急忙睁眼抬头,帐篷顶子上的一块毛毡已被掀开。泓先生纵身跃下,手指轻弹我的额头:“浪费光阴,不好好学…”

“晚辈洛谦见过无双公子。”洛谦绕过屏风,对泓先生施了一礼。

“岂敢令洛相折腰!”泓先生面容清冷,袖底生风,托住了洛谦下拜的手肘。“只不过有几句私话与徒儿一讲,还请洛相回避片刻。”

洛谦黑沉眼眸扫过我,淡淡浅笑:“那晚辈便不再打扰了。”说完就掀起毛毡出了帐篷。

我把弄算筹,吟吟笑道:“丫头学得可认真的,任先生考!”

“不要扯开话题,他是什么人,你心里清楚吗?巴巴地向着人家…”泓先生琥珀眼眸颜色深沉,盯着我絮絮说了一会儿,忽尔叹道:“丫头人大了,心也留不住的!算了,还是先办正事,把天权阵法九九八十一种变化的图纸给我看。”

我依言将画过图纸的一册纸递给泓先生。

泓先生略略翻过几页:“丫头,起个誓吧!”

虽然不明所以,我仍旧照着泓先生的话,举起右手,对天起誓。

“好,我说一句,丫头跟着念一句。”

“丫头知道。”

“天权门弟子上官扶柳面北对诸神起誓,受之天权,宁死不滥用,否则天雷焚身,魂魄无存!”

“天权门弟子上官扶柳面北对诸神起誓,受之天权,宁死不滥用,否则天雷焚身,魂魄无存!”

泓先生缓缓放下手臂,抚过我的头顶:“扶柳,记得你的誓言,以后不论怎样切不可因为私情而枉用天权。”

我点头:“请先生放心!”

“也包括他。”

“丫头明白!”

“他的野心太大,所以记住今日立下的誓言,不因他而开杀戮!”泓先生淡淡地说,琥珀眸子却射出强大的压迫目光,盯着我不禁背脊生凉。

“丫头,可曾记得天权来历?”

“武乡侯言:此乃上天之权,吾等凡人慎用!”

泓先生轻拍我的肩膀,似乎是一种仪式的传递:“任何时候都要记得这句话,慎用,用之不慎,便有天谴!”

“丫头谨记一辈子!”

“好,那枚天权玉牌带在身上吗?”

“在,没有离身过。”我从胸前取出玉牌。两寸长一寸宽的羊脂白玉,一面雕龙,一面刻字。

泓先生接过玉牌,眼神复杂,手指回来摩挲一会儿,忽尔坦荡一笑:“真是年纪大了,担心这担心那,连性子也放不开!”又望向我,笑道:“上天注定也好,上天谴责也罢,我诸葛泓便将它传给丫头!管它天翻地覆海潮翻滚,我自问心无愧笑对天地!”

泓先生手掌一翻,露出一枚小巧银刀。刀锋淬寒,轻轻贴上先生手指,便立即有血丝涌出。泓先生面色肃容,用带血的手指轻轻描绘着玉牌上的“天”字。银刀突转,对着我,泓先生吩咐:“割破手指,血书权字!”

刀刃划过指尖,几乎没有丝毫痛感,血顺着锋刃滴进土里,很快不见,寒锋依旧,似乎不曾沾染血迹。

沿温润玉痕写下“权”字。

最后一笔落下,羊脂玉像是松软的土地,将鲜血吸尽。玉质清透,血丝丝渗入玉中的流程清晰可见。一点一点地晕染,最终将整个字浸成鲜红色。

天权!上天之权!

“丫头,跪下!”

我低头缓缓跪下,面容肃静。

泓先生将天权玉牌郑重放入我掌心:“先祖在上,今日天权门第十六代门主诸葛泓正式传位于第十七代门主上官扶柳!”

我猛然抬头,直直盯着泓先生:“先生,我…”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也不必推辞,其实我最初也并非想传给你的!”泓先生轻叹:“当初一心一意教导去疾,原本指望着他…可惜啊,深陷了官场,再也不是年少时不染污泥的人…”

垂下眼眸,握紧玉牌,我字字坚定道:“上官扶柳决计不以天权阵征战四方,乱造杀戮,换取自身权势!”

“起来吧!想用也用不了!”泓先生弯腰扶起我,他琥珀色的眼珠散发处柔泽光芒,像是雨后的湖泊。“丫头,学了所有的五阵,你觉得可以将它们融合成天权阵吗?”

“不能!五阵相互牵制,根本融合不到一起。若是强行糅合,怕是要…”我摇头。

“强行糅合,五阵相冲,逆天而行,必是阵毁人亡!”

我不解:“这样岂不是不存在真正的天权阵?”

泓先生浅笑,眼眸转向玉牌:“先祖武乡侯创了一套流回诀,引导五阵相融。只是这套口诀不传天权门主,而在公输家代代相传。所以几百年来,天权阵法极少现于世间。”

“公输家?”

“巧手夺天功的公输家!将来丫头有机会遇见将玉牌交给公输传人看看,他自会辨认真伪。只是他说不说出流回诀,却是他自己的事,天权门主也勉强不得半分!”

“难怪天权阵几乎没有现世过…”

“我也遇见过公输家的倔老头子,只不过他看我不顺眼,不肯告知我流回诀!”

低头瞧那天权玉牌,已经恢复成了白如玉的模样,再也查不到一丝血痕。大概是武乡侯认为天权阵杀气过重,所以才弄了许多怪规矩…

“洛相怎么单独在帐外吹冷风呢?”声音娇脆,是林宝儿。

“看看拓跋拜火节的胜景。”

“洛夫人没有陪着吗?”

“她有些乏,不想吹风。”

一问一答,有条不紊。

“竟然是她来了。”泓先生神色一变,纵身一跃,抓住帐篷顶上的绳索,双脚轻巧一勾,便靠着绳索定于空中。

我也立即正身坐下。

帐帘随后就被人掀开,林宝儿款款行来。

我轻翻着案几上的书,低头浅笑道:“宝儿妹妹怎么不陪着太子参加宴会,却反而到我这冷清之地。”

林宝儿并没有反驳,甚至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将秀眉皱得极紧,似有沉重心事。她欲开口说话,却又是不发出半点声音,如此反复几次,终是一咬嘴唇,将一卷羊皮纸抛在长桌上,切声道:“罢了,你我到底有些情谊,还是给你吧!”

我摊开一看,密密麻麻的线条:“给我地图做什么用?”

林宝儿目光如炬,直视于我:“你又何必假装,反正不是准备要逃离王庭的!”

我冷声打断林宝儿:“我的确有心逃跑,但凭我一介弱质女流,他又有伤在身,我们如何逃出这铜墙铁壁?”

林宝儿冷笑道:“上官扶柳,你这话拿去骗骗他人或许还有效果,但你我知根知底,又何必用这假话来唬我。那日你写诗让我转交葛先生,请他指点一二。我是没有看透其中玄机,但我却是能肯定诗中一定有问题的。如果我猜得不错,你与同样来自西华江南的葛先生应该以前熟识,你想借此联系上葛先生,商议逃脱大计。而今日又是拜火节,大家都守备松懈,现在就是逃脱的大好时机,你…”

一条青影从天而降,两根白玉指急速地封住了林宝儿的全身大穴。泓先生微微笑道:“你也是个聪明的丫头,只可惜你知道的太多了。”

泓先生右手化掌,掌边隐含白光,砍向了林宝儿的脖颈。

我急急道:“先生收下留情!”

泓先生叹道:“丫头,她可是知道了我们的秘密,况且她乃拓跋阳之人,若留下她,将此事告知拓跋阳,我们就逃不掉了。”

我缓缓走到林宝儿面前,盯着她的清丽双眸,笃定道:“先生,她并未将此时告诉拓跋阳。若是如此,就不是她单身一人来此,而拓跋阳带领军队将我们包围了。”

泓先生掌中白光渐消。

“丫头还请先生解穴,有句话想要说清楚。”

林宝儿目光一沉,咬牙道:“上官扶柳,休想因为你的一点恩惠,我就会听命于你。”

我幽然长叹:“林宝儿,若不是你选择拓跋阳,或许你我将是难得的知己。”

林宝儿一愣,随即无奈一笑:“一定会成为朋友的。”

我深吸一口气,坦然直言:“成一刻朋友也好!作为朋友我将实情全部告之,葛先生其实就是我的授业恩师,我们计划在今晚逃离。”

林宝儿似有极大的震撼,眼光复杂,明暗闪烁。

“丫头,时辰已不早,我们快走。”泓先生催促道。

或许是相处久了,竟产生了一丝奇怪的相惜之情,我望着林宝儿的娇颜,失落道:“保重,后会有期。”

林宝儿眼眶中忽闪有光芒,一行清泪滑落脸颊,却是恨声道:“最好后会无期,日后你我相见定是各为其主,到时莫怪我不再留情!”

我亦咬牙道:“再会若是敌人,我亦全力以赴,决不留情!”

一掌落下,林宝儿闷哼一声,随即到地。泓先生叹道:“自古多有互为欣赏的敌人,少有心意相通的朋友啊!”

“快走吧,我只用了两层的力将她打晕,待她醒来时我们就难得离开了。”泓先生边说边带着我走出帐篷。

仲夏草原之夜,星月洒下温柔的光辉,浅风拂过茂茂长草,在一片银色光晕之下,荡漾出层层银白波浪。就在这静谧之时,洛谦从容转身,一身白衫反射着淡淡月光,如墨发丝如锦缎般飞扬在空中,嘴角勾完美弧度,散发暖暖笑意:“私话说完了。”透着慵懒的微哑声音就这样的飘散在盛夏月夜中。

“倒是让洛相久等了。”泓先生冷冷回道:“既然洛相等不及了,就请处理掉这些碍眼的大块头。”

对于泓先生的冷淡,洛谦好像并不在乎,嘴角依旧挂着一抹微笑,不缓不慢抬起手,手指间是削尖的木片:“还请无双公子指教一二。”

木片激飞,撞向各个方向的拓跋士兵,数声闷哼后,高壮的身影纷纷倒下。今夜是拓跋的拜火节,大多数人都在篝火边庆祝,只有少量的人还在守卫。

泓先生眼眸微眯:“看来洛相竟骗住了拓跋阳,让他相信你被无相大印掌震伤五脏,至今仍是咳血不止,所以拓跋阳才放松警惕!”

“差不多。”洛谦浅笑回首。

曲折宛转出了王庭,踏上草原的柔嫩青草,发出细微响声。

我微眯起眼,瞧着不远处的前方,一轮满月,点点繁星,三匹骏马。

“丫头,跟我来。”泓先生牵着一匹枣红骏马,走到离洛谦大约有十丈远的地方才止步,回身对我低声道:“丫头,既然你们尚无夫妻之实,回到西华后就立即解除关系。若那上官老匹夫再逼迫于你,丫头就告诉先生,先生定会为你撑腰,去找上官老贼算账。”

没想到泓先生清雅脱俗之人也能讲出这等诨话,上官老贼如此流利地脱口而出,我不禁抿嘴一笑道:“倘若扶柳受欺侮了,定会第一时间找先生撒娇的。”

泓先生却是淡眉微皱:“丫头,莫要再当作说笑话了。要将先生离别前的这番叮嘱记到心坎里。”

离别?我一怔,止住笑意:“难道先生不与扶柳同回西华吗?”

泓先生眼眸一闪,散发出的宁和光芒取代了以往的忧郁:“那夜在山坡之巅,突然醒悟,也算是小有悟道了。天地万物自有定数,不容我们刻意改变。若是真有那改变天地的神物胭脂碎,胭脂碎真的转移了星辰,那也是顺应了天意,我等凡人岂可强求。”

“既不在意胭脂碎,留拓跋与回西华又有何区别呢?在以前漂泊的日子里,我曾听西域商人说过,西方的大食国有一种不同与中原的术数,唤作占星术,堪比易经。我也想去游历一番,见识一下番邦术数。”

泓先生原本是个极痴情之人,数十年来相伴柳依依左右,这一路坎坷饱受痴情之苦。他若能放开心中情结,也未尝不是一桩美事。思及此,我欣然一笑道:“先生到大食国学成占星术,可一定要回来让扶柳见识一番。”

我哪里是想让泓先生教我占星术,就是现在我都可以立即告诉先生十二星座之事。其实我只是想日后还可再见上泓先生一面,虽然我与泓先生仅相处短短几年,但比之上官毅之,我与先生恐怕更像父女。

泓先生何等聪明之人,怎会听不出我的弦外之音,便怅然叹道:“丫头,有缘自会再见的。还有那洛谦城府极深,若日后相处,你怕是会吃苦不少。听先生一句话,不如趁现在了段关系,以免将来徒惹伤心。”

我勾了勾唇角,徒然薄笑,若情丝是一挥剑就能斩断的,它就不是情丝了。

泓先生极快地翻身上马,未留下任何时间让我说一声道别,就仅留下一滚尘土。我怔怔地站在原地,望着泓先生不再寂寥的背影渐渐远去,不禁莞尔一笑。在银华的月光下,我看到了,泓先生留下的晶莹液体,洒落半空,虽只有寥寥几滴,却已足够。正如泓先生心中有娘,那娘也许就在伴着泓先生漂泊天涯。我记着泓先生,那离别与相见又有何区别呢?

第四卷:漠上见柳色 杨柳心(三)

望了一眼已小的模糊不可辨认的背影,我缓然转身,浅笑着走向洛谦:“泓先生脾气古怪,你莫要在意。”

洛谦温和笑言:“你也莫要在意,日后总有相逢的一天。”

我笑了笑,走到马边。泓先生心思缜密,挑得都是可跑千里的良驹,且配好众多物件,大至遮蔽风沙的斗笠,小到清水干粮一一俱全,甚至连马掌也用柔软羊皮包起。这样虽然不能安全消除马掌印,但也能缓一下拓跋阳的追踪速度,赢得时间返回西华。

我深吸气,手脚并用地跨上马。虽说姿势极为不雅,但经过努力也终是骑上了马背,望着天边明月,我略带豪气道:“策马而行,我倒要看一下你拓跋阳,怎能奈何于我!”

顿时一阵清朗笑声响起,我侧头看去。洛谦虽是满脸笑意,却是狐疑问道:“世代大将上官家中也有人如此上马?扶柳,你会骑马吗?”

我立即狠狠地瞪了洛谦一眼,可心中的确是底气不足。我长久居住在江南西柳山庄中,从未练习骑射,只是小时候在长安将军府时跟着哥粗浅学过几日。

可我性子倔强,岂肯轻易低头,当下一挥马鞭,奔驰而出,还不忘回了洛谦一句:“时日不早,若洛大人想留下来为拓跋效力,那扶柳就先行告辞了。”

随后一连数日策马快行,穿越漠漠草原,抵到喀什沙漠边缘。

这些天我虽骑术不精,但好在以前跟着哥学过几日,也有点儿底子,再加上洛谦从旁指点一二,所以也算是策马而行了。

喀什大沙漠绵延数千里,万里风沙,实乃人类的禁区。除了军队与商人,很少有人会横穿喀什沙漠。但如今情势所迫,我与洛谦为摆脱拓跋阳的追捕,不得不涉险进入这变幻莫测的沙漠。

洛谦的一袭白衣早已沾满尘土,变成了淡黄长衫。连日奔波,他已不似往日俊雅,满脸疲惫之态憔悴之色,只是唇边的淡淡笑意从未消失。我亦淡然一笑,估计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风沙摧残,指不定脸上横生了几条皱纹。

刚进沙漠十里,天色就变得极暗,周围风啸声四起,阵阵狂风吹得黄沙漫天,根本已睁不开眼。

“快下马,莫要让风沙迷了眼。”突然手腕一紧,我已被洛谦拉下马,接着就被按趴在沙漠之上。“遇上沙漠风暴了,虽然猛烈危险,但只要伏在地面上…”

风啸声越来越大,似隐隐含着雷鸣之声,洛谦后面的话也就被狂风啸声盖住,听不清楚了。不过我倒也知道,遇上风暴的最佳方法乃是趴于地面,因为暴风对地面的冲击力是最小的,所以我趴在沙漠之上,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