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们齐齐点头,觉得在居委会工作的人就是法律意识比较强,懂得自我保护。

两个阿姨取出手机来,有识货的哎呀一声,“曹阿姨侬用的是爱疯嘛!”

曹阿姨得意,“这是我儿子淘汰下来的 ,掼掉不舍得,我就拿来用了。他们年轻人换手机,比我们年轻的时候换衣服还勤,真吃不消伊。”

边说,边不甚熟练地找到拍照功能,对准了黑色旅行袋。

居委会阿姨示意大家安静,然后弯下.身,伸手慢慢拉开旅行袋的拉链。

随着拉链一点点被拉开,里头装着的东西慢慢展现在阿姨们眼前,众阿姨先后发出尖叫。拿爱疯拍照的曹阿姨短促地惊叫一声,咕咚一下栽倒在地,额角撞在石阶上,当场血流如注,爱疯也砸在地上,屏幕碎成一片蛛网。

居委会阿姨傻在当初起码有三十秒,随后强自镇定,断喝一声:“大家镇静,不要慌,都散开!报警!马上报警!”

幺幺零接到报警后,先派出所在辖区的分局警察去往现场。

分局警察赶到现场一见旅行袋里的东西,即刻上报至总局,并将现场保护起来,以免现场遭到破坏。又组织人手向现场的目击者们采集第一手目击证词。

连默驱车抵达现场的时候,老阿姨们正围着几个做笔录的警察七嘴八舌、情绪激动地大声讲述经过。

警察有些无奈,又不便对着老阿姨们提高嗓门,只能好声好气地劝她们:“一个一个说,一个一个说。每个人我们都会问到的,不会遗漏的。”

连默忍不住微笑。

碰到事情,退休在家无事可做的阿姨们最热心了,但要在她们你一嘴我一句的讲述中理出个明晰的头绪来,还真是需要一番耐心的。

连默向维持现场的警察出示了自己的证件,越过黄线,走近现场。

喷泉广场的地面已经被踩得一塌糊涂,各种各样的脚印和水迹交叠在一处。连默循着逐渐清晰的水迹和越来越凌乱的脚印,一路拍照,一路来到陈放黑色旅行袋的石阶前。

台阶前费永年和青空已经先她一步到达,正在对现场进行初步的勘察取证。

费永年神色凝重,一双浓眉紧锁,嘴唇抿成一条直线。见到连默,他大踏步走过来,“你怎么来了?”

连默微愣,“主任打电话让我过来的…”

费永年默然两秒,摆摆手,“既然来了,就过来罢。”

然后引着她,小心翼翼地沿着湿淋淋的足迹外侧干燥的地面,来到半敞的黑色旅行袋前。

连默一眼,就看见旅行袋里装着的,被肢.解的,尸.块。

第十九章 连环(2)

连默戴上手套,将现场每一处都拍下后,这才小心翼翼地将旅行袋拉了一半的尼龙拉链完全拉开。

尸.块装在一个黑色防水旅行袋中。旅行袋的面料质量非常好,即使完全浸没在水中,也完全抵挡住了渗水压力,只在接缝和尼龙拉链位置出现了渗透。

“考虑到面料防水透湿功能的参数各有不同,恐怕暂时还没法给出抛尸的确切时间范围。”连默细细翻了翻旅行袋,没有看到标签和生产厂家的标志。但防水性能如此良好,做工如此精良的旅行袋,如果不是进口货,也大有可能是外贸加工多出来的尾单。“至于受害人…”

连默伸出右手小指,朝装在大号透明密封袋内的尸块比了比,“尸.块的切面非常整齐,出血很少,凶手是在受害人死后才进行分.尸的。”

她又凑近细细看了看尸.块的切面,“恐怕我们要找一个很了解人体或者解剖的凶手。”

“怎么说?”费永年也弯下.身,一齐看了过去。

“你看这里。凶手每一处都是精准地切割了受害者的纤维结缔组织、软骨以及韧带,轻易地将受害人肢解分.尸。”

“连默分析得对。”主任沉重的声音在两人身后传来。

“主任。”连默回过头,见主任来了,就打算起身。

“你继续,这是你的案子,我只想看看你对这样的案件是如何处理的。”主任推一推鼻梁上的眼镜。

“乔主任,能不能单独说两句?”费永年低声对主任道。

主任颌首,两人走开些距离,费永年面沉似水。

“这件案子,您能不能换一个人做尸检?”

四年前的连环碎.尸案,主任也参与了破案工作,其中的往事知道得一清二楚。见费永年深情凝重,主任拍了拍他的肩膀。

“当年的事,不是你和陈况的错,你俩却把整件事都背在肩上,一背就是这么多年。单位里还有那么多女同事,和你关系不错,你难道还能禁止她们所有人参与案件的侦破么?”

费永年捏紧双手,沉默不语。

主任遥遥注视着远处指挥警察将沉重的陈尸袋抬上警用运尸车,转而对费永年说,“我们所处的世界,无处不充满危险,你可不能因噎废食啊,小费。”

说罢,主任向准备离开现场,回法医实验室进行尸检工作的连默走去。

“走罢,老头子和你一起去。”

连默亦或地抬眼望向主任。

主任用拳头捣住口鼻,虚咳一声,“碎尸案性严重,影响恶劣,抛尸地点又是人来人往的闹市地带,市局对此案非常重视。”

“哦。”连默接受了主任的解释,提了取证包和主任一起离开现场,各自驱车前往法医实验室。

费永年略头疼地对一群话多意见也多的阿姨们压一压双手,“阿姨们静一静,我们一个个说好吗?阿姨们站好队,报个数,我们叫到几号,几号来讲述事情经过。”

又招手叫青空问:“车怎么还不来?”

一群阿姨都滞留在案发现场录口供,影响太大。

青空无奈,“已联系过,回复说马上就到。”

“目前了解些什么情况?”

“大致上都说得差不多,来排练,坐在那边吃早点的时候发现了旅行袋。一开始以为是有狠心的父母把孩子装在旅行袋里抛弃了。捞上来后才发现是碎尸。”青空合上笔记本,其中一个阿姨额角破了老大一个血口子,也不肯离开现场先去医院治疗,全程都白着脸嘀咕爱疯手机摔坏了,还不晓得被谁踩了两脚,她回去怎么向老头子和儿子交代。

费永年瞥见警用面包车闪着车灯接近喷泉广超,深深吸一口气,“你领受伤的阿姨先去医院,我带其他人会刑侦队做笔录。稍后会合。”

老阿姨们一听还要去警.察.局做笔录,纷纷出声抗.议。

“我们还要排练的。”

“去警.察.局做笔录,要做到什么时候啊?”

“就是说!我们只有上午好使用场地的,被你们这样一折腾,今天就练不成了!”

多亏居委会阿姨觉悟高,“我们要对自己有信心,这是为了帮助人.民.警.察破案,少练一次我们也能赢!”

老阿姨们终于不再嘀咕抗议,随车回市.局刑.侦队做笔录。

稍晚时候,陈况一路带风地走进费永年的办公室,顺手把门一关。

“老费,你怎么没通知我?”

“你这不是也知道了、”费永年淡淡地看了陈况一眼,“而且比我想象中来得还快。”

陈况走到窗边,望着下面停车场里没有出警的警.车,往事涌上心头,良久,才转身面对费永年。

“当时那件连环碎尸案,疑点重重,最后却草草结案。其中所遇种种阻碍,使得真正的凶手至今逍遥法外,你我都心知肚明。时隔四年,类似的案件再次发生,我没办法束手旁观。”

费永年略觉头疼。

“破案是警.方的职责。”他这次绝不会任凶手脱罪,务必将他绳之以法。

陈况一笑,眼里是不容错认的坚定。

“我以前在公.安系统工作,需要守法律和游戏规则的约束,但现在我的身份不同了。我不介意使用非常手段。”

“陈况!”费永年有些严厉地喝止。

陈况摊手,“嘿,我只是说说,放松,老费,放松!”

费永年又如何放松得了,只苦口婆心地劝他,“现在案件情况还不明朗,你别冲动。”

“我去找主任聊天。”陈况恢复往日从容,一摆手,开门出去。

费永年明知陈况将自己的话当耳旁风,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提醒自己最近要多注意他的动向。

开放式办公间里的老同事新师弟师妹们见陈况面色冷凝地进去找费队,这会儿又面色如常地从费队办公室出来,纷纷解除警.报,来与陈况聊天。

“师兄,我们周六去打反恐精英实战,你和我们一起去好不好?正好和我们一队。”

“年轻人,不可以投机取巧啊!”刑.侦.队里的老法.师语重心长。“凭外援赢了我们这群老人家有什么值得骄傲的?能凭自己的本事,赢过包括陈况在内的师兄们,那才是你们自豪的资本。”

“赵哥太狡猾了!不让我们请外援就算了,还把陈师兄拉到自己队里去,还让不让人活了啊?!”

陈况听得微笑。这是他所熟悉的环境,他曾经以为会与伙伴们共同战.斗到老的工作岗位,他尊敬的师长前辈,年轻而充满着热情的师弟师妹。他虽然回刑侦队的机会不多,但每次回来,都让他有种深深的归属感。

“我去楼下找乔主任,大家周六见。”他应下了周六组队打反恐精英的邀请。

在楼下填写了访客登记表,陈况进入法医实验室办公区域。

法医的人员流动性比他以为的还大,走廊里迎面遇上的,都是陌生面孔,快走到主任办公室的时候,才碰到以前的老同事。

陈况与之打招呼,对方压低了嗓子,“不是说好了不见面的么?”

陈况微笑,“我是下来找乔老师的。”

对方长出一口气,“主任和连默在第一解剖室,往前走右手第一间。”

陈况朝对方摆手,“有时间一起喝茶。”

“才不要同你喝茶!”对方昂首阔步走开。

这人原就是局里的法医,业务能力不很强,野心也基本等同于零,只想太太平平混日子到退休。这样混吃等死的状态,一直维持到老婆和他闹离婚为止。

法医职业性质特殊,工作起来无分日夜,一旦有案件发生需要出勤,无论是在吃喝拉撒还是花前月下,没有任何推托的理由。他也是年纪不小,通过相亲结的婚。女方也是个老大难,学历高,工资高,要求高,拖拖拉拉挑三拣四到了三十五岁,家中二老以抹脖子上吊逼其结婚,无奈选了他。这感情基础本来就薄弱,加上他又格外懒散不求上进,女方最后表示忍无可忍,要求离婚。

他就纳闷:我也不是头一天不上进没追求,怎么忽然就忍无可忍了?思及陈况在外做私人调查工作,遂打电话去,别无他求。

“要离婚就离婚呗,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不能背莫须有的罪名。”

陈况一口应承,答应帮他调查,三天之后就将调查报告交到他手里。

他一看,女方竟然在单位结识一个美国公司派来的地区经理,两人在短时间内迅速打得火热,到了同进同出的地步,只等她离婚好与美国人双宿双飞。他顿时就怒火中烧。

男人不怕别人说他没用,但明明是对方先行出轨,却以他没用为借口要求离婚,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他二话不说,当天就拿着调查报告和女方摊牌,要么她自己向四老承认是她出轨,他要求离婚,要么他把报告给所有熟人发一份。

女的到底还是要点脸面的,只好亲口向两家家长承认是她有了外.遇,已经怀孕,所以想要离婚。女方父母都是老师,一辈子教书育人,如今女儿做出这等事来,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直说老脸都让她丢尽了。当场说再不管她,拂袖而去。

他痛快地与她离婚,女方出于愧疚,净身出户,什么都没要。听说后来和美国人一起回他祖.国去了。

究竟不是什么值得炫耀张扬的事,所以他一直表示虽然感谢陈况,但双方就不碰面了。不过只要陈况有事需要他,他总是不吝提供帮助的。

陈况一笑,循了指引,找到第一解剖室。

透明玻璃感应门内,连默和主任穿着白色防尘辅,戴着帽子手套,正围着解剖床,对尸块做进一步的法医鉴定。

第二十章 连环(3)

连默将电子放大仪的摄像头推近到尸块的剖面上,和主任一起仔细察看。

死者是一名年轻女性,拥有亚洲人特有的骨骼特征,除此之外,却很难再发现鉴别死者身份的有用线索。死者的牙齿被悉数拔除,面部造到了损毁。手指上的指纹被化学制剂烧灼殆尽,右脚脚踝处的一圈皮肤也被移除。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些都是在死者死后进行的,她并没有在活着的时候遭受太多折磨。

这是一个很有经验的凶手。连默不想承认这一点。承认这一点意味着在这名死者之前,凶手还杀害过其他人。

“要相信自己的眼睛,去观察连凶手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微小的细节。”主任鼓励连默。

连默点点头。

其实凶手分.尸并去除能辨识身份的组织这一行为,和尸.块干净利落的分解手法,已经透露了很多凶手的信息。

连默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中等身高,面容不具备侵略性的男子,有一点年纪,接受过相关的训练,不是医生,就是从事相关职业,耐心地等待猎物落入他的圈套。他目睹猎物在他眼前慢慢死去,原本充满光亮的双眼一点点蒙上一层死灰,最终成为一具犹带余温的尸.体。

他有能力将尸体处理得不留痕迹,让人查无可查,但是他却用了最骇人听闻的手法,将受害者肢.解,并抛尸在容易被人发现的公众场合。

他的行为无疑是一种挑衅,所有细节都对警方透露出“你们有本事来抓我呀”的得意。

主任瞥见门外的陈况,遂示意连默继续,自己则脱下手套出门,拍拍陈况肩膀,“走,我们去办公室说话。”

陈况望一眼全神贯注埋头检查尸块的连默,点点头。

两人来在办公室,主任把门轻轻关上,问陈况,“喝点什么?”

陈况摇摇头,他现在真的没心情坐下来和喜欢喝功夫茶的主任小酌。

主任也不强求,慢条斯理地取出茶壶茶盏,将小电热壶接了水通上电,这才坐进椅子里。

“我知道你为什么来。”主任开门见山。“每一个分.尸的凶手,都有自己特定的标志,特定的手法,独有的习惯就是他们的标签。当年的案子,手法其实很拙劣,凶手对尸体的处理很粗暴,能看到很清晰的泄愤的心理痕迹。但是这个死者不同,凶手在她的尸体上的作为,与以前看到的冲动和泄愤有所区别…”

凶手近乎胆大包天,用了黑色防水旅行袋,将被肢解的尸体抛弃在大庭广众之下,最容易被发现的地方,务必要令警方尽快发现,而不是想让死者人间蒸发,永远也不会被人找到。

“这是一种炫耀,炫耀自己的杀人技巧,炫耀自己有能力逃脱法律的制裁。他享受死者被肢解的过程,而不是杀人后慌乱分尸抛尸,以期不被警方联系抓获。”

恰恰相反,凶手也许从头到尾都在现场旁观,嘲笑警方的无能,以此获得心理上的优越感。

陈况的脸色随着主任有条不紊的沏茶动作,一点点沉了下去。

“不是他?”

“目前还不能下定论,我相信小费破了案,会第一时间和你说的。”主任轻轻劝他,“你了解规定,有些无伤大雅的事,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这件案子不行。”

“我理解您的难处。”陈况起身,“不过我不会束手旁观。”

“你要把握好分寸。”主任也知道凭自己几句话,没法叫陈况放手。

“我知道。”陈况与主任告辞,犹豫片刻,到底没有再去一号解剖房,直出了市局,驱车去往黄伟荣律师事务所。

陈况通过秘书要求见黄律师的时候,老好人黄律师正在将一叠文件交给信以诺信二少爷。

信二少爷在沈安绮一事后,着实老实了一段时间,绝迹于本埠的娱乐场所。虽然这其中不乏兄长信以谌停掉他的信用卡的功劳,但最重要的原因是,他对陈况“一见钟情”。

信二少爷觉得长久以来他都没有找到自己人生为之奋斗的目标和努力的方向,直到那天看见陈况,他才倏忽意识到,那才是他所向往的人生:落拓不羁,豪迈洒脱。

自此他一心一意地想在律师事务所再与陈况“巧遇”,进而从老好人黄律师手下,“跳槽”去陈况手下工作。

奈何却总也碰不到陈况。

这时一听陈况要来,如何肯错过?!

黄律师接了秘书电话,摆摆手示意信以诺可以先去将文件送到门口接待处,等快递来时交给快递,尽速发出。信二少爷不动声色地捧了一叠文件出了黄律师办公室,将之交在接待处,叮嘱两位接待员尽快叫快递发出去,随后返回黄律师办公室外,闪身躲在茶水间里,一边喝袋泡红茶,一边耐心等待陈况的到来。

大约十分钟后,陈况果然上来,直奔黄律师办公室。两人关了门在办公室内简短交谈几分钟,陈况又匆匆自办公室离开。

信以诺见机忙放下手里的茶杯,紧赶两步追上陈况。

“陈况!陈况!”他尾随陈况走入电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