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妈。”谢满月唤了她好几声,何妈回过神来替她穿好衣服,又似是在端她的样子看,谢满月自己扣上了扣子,从坐榻上下来叫了夏堇进屋,“把纳好的鞋子带上,跟我去祖母那儿。”

“姑娘,把这戴上。”何妈取过梳妆台上的牌子,细细的替她捋顺了绳子,“今早天未亮的时候谢家大门口来了个老妇,说是以前在三老夫人身边伺候的,是姑娘的奶娘。”

012.真假身份

去梧桐院的路上谢满月总觉得哪里不对,即便是奶娘找上门来,何妈的反应也显得有些奇怪。

快到梧桐院时,谢满月遇上了同是前来请安的谢初幽,后者瞧着谢满月时那笑意,更是得意中带着不屑,话都不说了,哼了声越过谢满月直接进了梧桐院。

谢满月顿了顿脚步,走进梧桐院,门口的守着的妈妈见她来了,领着她进主屋,这一进,屋子里坐满了人。

来了一个多月,谢满月第一回见到这么人齐的请安。

谢老夫人朝着她招了招手,谢满月走到她身旁,语气里带着疑惑,“祖母,今天是有什么事儿么。”

“二伯娘给你寻着了个人。”范氏坐在那儿满脸的笑靥,示意丫鬟去带人,过了一会儿,那边门口进来一个妇人,微佝着身子,看着年纪并不大,就是操劳的似个老人。

来之前何妈说今天一早有老妇人上门来说是她的奶娘,不用说谢满月也知道眼前的人是谁,抬头看范氏依旧是笑盈盈的样子,谢满月依旧是疑惑,“谁?”

“就是你的奶娘啊。”范氏说完看向谢老夫人,叹息着,“娘,小叔子去钦州找满月的时候仲仁他其实也在找,前些天才确信此人的的确确是三弟妹身边照顾满月的人,当初袁州大乱,她抱着孩子和三弟三弟妹他们走散,这些都确认过了。”

谢老夫人搂着谢满月看这妇人,语气冷凌,“走散了怎么不带着孩子回兆京,就算是找不着人也该去官府里呆着。”

妇人跪下来,声音沙哑低沉,“老夫人,当时抱着姑娘和夫人他们走散后已经出城了,到处都是乱民,官兵见着可疑的就不问青红皂白抓了打,举目四周根本没有人帮,后来是被官府的人赶着离城越来越远。”

按着这个叫许娘的妇人所说,当年袁州城大乱,谢仲伯带着刚生产完不久的妻子和早产的女儿在出城中被挤散了,许娘抱着孩子找不到谢仲伯和贺氏,还险些被当成乱民抓起来打,混乱中她抱着孩子越走越远,随着那些被官兵赶走的人群远离了袁州城。

一个妇人带着刚出生没几天嗷嗷待脯的婴孩,身上有没有银子,不论去哪儿都是弱势,当时他们这群人已经流落到了钦州,许娘还受了伤,孩子险些被抢走。

“老夫人,奴婢自知有罪,实在是没有法子,回不去袁州也到不了兆京,身无分文,能当的东西全都当了,因为受了伤感染了风寒,怕害了姑娘,连奶水都不敢给她喂。”许娘抬起头,明明是和何妈差不多的年纪,可看起来像是还要老上十几岁,满是皱纹的脸上横着泪水,看起来可怜极了,“后来也不知道到了哪里,累的抱不动了,想去林子里找点吃的,见四下无人就把姑娘放在了草堆中,没想到回来后人却不见了。”

屋子里安静的很,尽是许娘凄凄的哭声,谢老夫人听到这些话心中起不了半点同情,“你把才几月的孩子放在草堆里,不见了又不去找。”

许娘不再解释,只是磕着头,她当时确实没想去找,穷途末路时让她把孩子丢了她做不出来,可真当孩子不见了的时候,她心中是如释重负的感觉,解脱了。

她也盼望着是个好人家把姑娘捡走,不论是什么样,都比跟着她要好,当时她那个样子自己都快要活不成了。

后来许娘在路中晕倒,被人救了回去,醒来后她怕被谢家人找上门来,不打算回兆京,也不打算回自己的老家,而是在钦州偏僻的一个村子里住了下来,嫁给了一个猎夫,这九年来和那个猎夫生养了两个子女,可实际上,许娘在袁州老家那儿还有一双儿女。

谢老夫人再问起来,许娘能准确的说出谢满月当年被捡时身上的东西,还有她背后的胎记,范氏此时凑上话来,“娘,仲仁派去的人从袁州找到了钦州,时间还比小叔子找的长了许多,我们把许娘带回袁州老家认过了,确实是三弟他们当年在袁州找的奶娘。”

若是许娘把谢满月拉扯大,最终认回谢家,那她就是莫大的功臣,可当年她等于是半抛弃了她,既没有往官府寻出路,也没想办法回袁州去,就是那一月多的日子里,身在袁州的儿子和儿媳妇相继离世。

谢老夫人沉凝的脸始终没有说话,一旁的陈氏看着许娘,“那你如今过来又是为何?”

许娘凄凄然看着谢满月,“我,我就是想来看看二姑娘,谢家找到了她,我来看看她,当初夫人早产,二姑娘生下来的时候猫一样小,跟着我奔波那几月更是没吃过一顿好的,当初过来看诊的大夫说二姑娘怕是有和老爷一样的毛病,我原以为她活不下去。”

许娘话未说完急忙忙地摇头,颤抖着手忙抹眼泪,又哭又笑,“瞧我说的,姑娘如今好好的就好,如今活的好好的才最要紧。”

屋子里的人脸上神情皆有变化,范氏的反应极快,“许娘,你说大夫看诊说满月也有和三弟一样的病?”

许娘缩了缩,“夫人早产后请大夫来看,大夫说,姑娘先天身子就羸弱,又因早产缘故,定是得细心照顾才行,否则极容易夭折。”说完了,她又似感恩老天,激动的看着谢满月,“如今看到姑娘好好活着,可真是奇迹。”

什么时候补刀适宜,此时再合适不过,陈氏侧过脸来朝着谢老夫人,语气里有一抹质疑,“娘,大夫说了满月的身子不错,可没什么先天遗留下的毛病。”

听起来是质疑许娘话的真假,实则是在质疑满月身份的真假。

范氏做了这么多,也不止就说这么两句,她站起来看着这一屋子的人,最终落在谢满月身上,语气柔柔的建议,“娘,不如让许娘好好看看,这么说虽不应该,但那毕竟是三弟和三弟妹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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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里重新安静了下来,谢满月脸上的笑意早敛下去了,她冷冷的看着这个许娘,“按着你这么说来,我活着是奇迹,死了才是正常。”

许娘身子抖了抖,忙摇头,哭的可怜,“怎么会,二姑娘,您活着是莫大的幸运,能活下来是莫大的幸运。”

谢满月紧握着拳头她直接看向范氏,眼眶泛着红,泪水都在眼底打转了,强忍着没掉下来,“二伯娘想让她再看看我,是不是想几番求证我到底是不是爹娘的孩子,是不是谢家流落在外的嫡小姐,要看什么,看我为什么当年没有死,为什么现在还活的好好的,没病没痛都不应该,得像爹一样日日汤药不断才算是他的女儿。”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说话,多番求证也无错,只要你是我们谢家的孩子。”范氏一副长辈的口吻教导道,“顶撞长辈就先不对,你爹和你娘那般有礼数的人,你来谢家一个多月,也该都学会了。”

“二伯娘不如直接说,我这乡下来的野丫头,根本不是什么谢家小姐,又粗鲁又不懂规矩,还顶撞长辈。”谢满月咬紧着嘴唇,眼泪继续忍着。

“满月。”谢老夫人开口。

范氏早一步接了谢满月的话,“娘您看,她这样,哪里和三弟三弟妹有半分相像,说到要让许娘看时这丫头的反应这么激烈,我看小叔子肯定是找错了。”

范氏这么说杨氏不乐意了,“二嫂,相公去陈家村的时候可是依据着三嫂他们留下的东西认的人,连娘都说东西没错,确实是三哥他们的。”

“你急什么,我又没说不是三弟他们的,找错也不是小叔子的错。”范氏此时像是手握了巨大的真相,一会儿争锋杨氏,一会儿还能在谢老夫人面前摆道理,她可没找错人,这许娘就是当初三弟三弟妹在袁州找的奶娘,可这孩子么,谁知真假。

谢满月借作弱势,幽幽开了口,“那就是陈家人的错了,陈家人九年前捡到了个婴孩,但是那婴孩先天不足,体弱,养不活,于是他们就另外又养了一个和那婴孩差不多大的孩子,在她背后弄了个胎记,把木牌给她挂上,像模像样的当成是捡到的那个婴儿。我说,这陈家人可真够聪明的,路上捡到一个不知身份的孩子,居然还能料到九年后会有人来认亲,更奇迹的是还知道她身世不简单,能从她身上得到莫大的好处,所以筹谋了九年,让人假扮,此等算计,可真不该呆在村子里。”

谢满月语气里浓浓的讽刺之意,反讽着范氏说的话,反讽着她今日的举动。

最远只去过镇上的陈贵夫妇还能有这等子算计?那他们这一家子也不会老实巴交的让村子里的人欺负,别人好心捡到了孩子,到了范氏嘴里就成了有着大阴谋的设计。

“你这孩子。”范氏一时被满月顶的没了话,还真只能从她的身子骨下手,“就你这身子,也不像三弟三弟妹他们生的。”

谢满月怔怔盯着她,半晌,先前的勇气似乎全部消失了般,像是不理解为何会遭到这般待遇,透着一丝惊慌。

她转身跪了下来,抬头看着谢老夫人,似乎是再忍不住委屈,扑簌地往下掉泪,没什么声儿就是让人看着心疼,“我明明…明明就是爹娘的孩子啊,为什么二伯娘说我不是。”

谢满月哭的十分伤心,断断续续的说着话,她扭头看许娘,哭泣中还带着一丝九岁孩童的惊慌神色,不明白为何会受到这般对待,一手抹着眼泪,似乎是想把自己缩起来,喃喃着,“又不是我要来的,呜呜呜…我要我爹娘。”

“好孩子,谁说你不是谢家的孩子,谁说你不是。”谢老夫人听着这哭声,一下被勾出了眼泪,尤其是满月哭着自己没爹没娘时,谢老夫人这眼泪也跟着止不住往下掉,孩子没了爹娘,她可是没了儿子儿媳妇。

“祖母,祖母,我要爹娘。”谢满月扑到了谢老夫人的怀里啜泣着,一会儿喊爹娘,一会儿喊祖母,小手紧紧攥着老夫人的衣裳一角,像是唯一依靠般,不敢松手。

谢老夫人拍着她的背,抱着她也跟着落泪,“我的乖囡囡,有我呢,祖母在呢。”

谢满月被老夫人心疼搂着,还仰着头,执意要个答案般,喃喃问,“我究竟…是不是爹娘的孩子,谢家…我想跟爹娘在一起。”

话音未落,谢满月身子一松,在谢老夫人怀里哭晕了过去,谢老夫人一声紧张的叫唤,屋子里霎时乱成了一锅粥。

正值这当口,门口传来一道沉稳洪亮的声音。

013.你这个蠢妇

谢侯爷回来了。

他走进内屋看到的却是乱成一团的情形,妻子坐在那儿紧张的抱着怀里晕过去的孙女,地上还跪着一个不知身份的妇人,几个儿媳妇脸上神情紧张,孩子们更是不知所措。

“吵什么!”谢侯爷中气十足的声音一下震住了屋子里的混乱。

谢老夫人看到了进来的谢侯爷,轻拍着谢满月的脸,朝着谢侯爷喊道,“老爷,满月昏过去了。”

“来人,去林家把林老请来。”谢侯爷回来,屋子里仿佛是有了主心骨,谢老夫人急急的催促李妈赶紧派人去林家,这边的陈氏和范氏她们也都不出声了。

许娘还跪在那儿,何妈进来把谢满月抱进了屏风后搬出去前她住过的里屋,李妈扶起谢老夫人也去了内屋休息。

谢侯爷坐了下来,看着跪在地上的许娘,“你是何人?”

“回侯爷的话,奴婢是二姑娘的奶娘。”谢侯爷凝着脸不苟言笑的样子震慑到了她,她微微颤颤跪在那儿,低着头。

“不是说老四从钦州一个村子里找来的,贫苦人家哪里用的起奶娘,谁找来的,都不经脑子想就带回谢家,带走!”谢侯爷高声呵斥。

许娘忙抬起头,哭过一场的脸上更是憔悴,“侯爷,奴婢是九年前夫人请的奶娘,二姑娘出生的时候就是奴婢照顾的。”

“是啊父亲,这是从钦州找回来的奶娘,九年前三弟他们到袁州,临盆前请了她来照顾孩子,当初袁州民乱,她抱着孩子和三弟他们走散了。”范氏在那儿笑着解释,经历了刚刚谢满月和谢老夫人抱头痛哭继而晕过去那一幕,她心面还有些发怂。

谢侯爷眯着眼看许娘,半响,声音还是沉沉的,“既然陈家人家是在路上捡到满月,那她的奶娘应该已经死了,否则你就该带着孩子回袁州回兆京,照顾不周还敢来谢家,老二家的,这就是你们找来的人。”

谢侯爷抬头看范氏,范氏这笑意有些挂不住了,谢侯爷一句话就定死了这个奶娘是故意丢了孩子,如今再上门来,倒像是范氏故意找茬。

“父亲,当初袁州城乱成那样,一个妇人带着一个孩子身无分文,确实是难过,她当时还生了病,没法喂养满月,再说满月早产时身子骨羸弱,她......”

“身无分文是你说的还是她说的,生了病没法喂养孩子是你说的还是她说的。”谢侯爷打断了她的话,声音不严厉却处处透着质问。

范氏惺惺的点头,“自然是许娘所说,儿媳又不亲眼见过。”

没亲眼见过,许娘说就信,当初谢仲衡把人带回来的时候却总是怀疑,说出去都觉得臊。

谢侯爷也不用范氏来告诉他刚刚屋子里发生了些什么事,谢老夫人身旁伺候的秋离一五一十的把事情和谢侯爷说了一遍。

说完后屋子里又陷入了一片安静,连着年幼的谢初涟都能感觉到祖父沉忍的怒意,她缩了缩身子往杨氏这边捱,只听谢老侯爷怒斥了一声,“胡闹!”

一只杯盏摔在了地上,砰的打破了屋子里的平静。

“作为一房主母,丈夫不好好照顾,孩子不好好教养,成天想着歪门子的东西,找来这么一个人说孩子是冒充的,你到底怀的什么心思!”谢侯爷拍着桌子,他这体魄,屋子里尽是他的斥责声。

范氏从未见过谢侯爷发火,她嫁入谢家十六年,最清楚的是自己的这个公爹脾气古怪,连着几个儿子都没见得多少亲近,平日里绷着个脸可从未像现在这样。

范氏惊的跪了下来,当着一屋子老小的面,谢侯爷压根没打算给她留面子,这许娘早就吓的说不出话来了,谢侯爷看了长媳陈氏一眼,眼底的洞悉令陈氏不由的低下头去,脸有愧色。

“我早就知道你们几个不愿意去找老三的孩子,成天在你们娘耳边说什么别以为我都不知道,现在人找回来了,还不肯歇,老二怎么娶了你这么个蠢妇。”

“父亲,就算是这事儿我事先没查清楚,您也不该,不该当着孩子们的面这么说我,我,我不活了。”听到蠢妇两个字,范氏觉得这辈子的脸面都丢尽了,几个孩子还在屋里,谢家三房人都在,她恨不得挖个地洞钻下去。

范氏做出要寻死觅活的样子,谢侯爷冷言,“我说错你了,你做的也不是一件蠢事,孩子不好好教,男人官场上的事管东管西,不该你插手的非要插手,你要不想活了,周年一出我就给仲仁再娶。”

谢侯爷此话一出,范氏彻底愣住了,哭了忘了,说了忘了,寻死觅活的结果就是等她周年后谢家立马给丈夫再娶,谢侯爷这话狠的,直接把她给镇的没话。

陈氏和杨氏同样没料到公爹会这么说,作为谢家的儿媳妇,陈氏同样没见过谢侯爷盛怒,在这家中极具威严却嫌少出面做主的谢侯爷,几句话梗死了她们,也梗死了范氏接下来想要说的。

谢初幽吓哭了,她这年纪也听得明白谢侯爷说的是什么意思,娘要是死了爹就立马再娶,吓的她直接扑到了范氏的怀里大哭了起来,“娘,您别死,您别死,我不要你死。”

谢远城坐在那儿很尴尬,自己娘被祖父一连说着蠢,他心里也不好受,可他不能像妹妹这样。

屋子里的气氛怪异的很,谢初幽哭的跟范氏真要去寻死,陈氏眼底的神情闪了闪,多大点事,杨氏则是轻松许多,今天的事她本来就是站在满月的这边。

谢侯爷这才让人把孩子们都带出去,把又哭又闹还在担心范氏会寻死的谢初幽也抱了出去,屋外那哭喊声惊天动地,范氏的脸色苍白中满是尴尬。

门口进来的丫鬟打破了这一平静,她小心翼翼的通禀,“侯爷,林家来人了。”

林子迁的出现及时化解了屋子里的气氛,他看到被人急急扶起来的谢家二夫人,面不改色走到谢侯爷面前,“谢老,祖父出去了,祖母让我过来。”

“子迁啊。”谢侯爷脸色缓和了些,让夏堇带林子迁到里屋去,他一进去,外屋的气氛又归到了凝结,范氏坐在那儿,膝盖疼着还不敢揉,直到谢侯爷重哼了声走去里屋,这外屋的气氛才彻底缓和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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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屋中何妈退开来,林子迁到床边替谢满月把脉,看着眯着眼红润脸色的谢满月,林子迁眼神微闪了下,坐下来替她诊脉。

“子迁啊,满月没事吧。”谢老夫人坐在旁边担忧道,林子迁的视线在谢满月微动的眼皮子上扫过,心下觉得好笑,回头对谢老夫人说道,“老夫人,没什么大碍,就是二姑娘原来身子底不好,先天不足,不宜这样激动。”

“你仲伯叔的身子不好你也是知道的,这孩子是早产,刚出生又连着奔波几月,被人捡走过了九年的贫苦日子,两年前还摔下悬崖过险些丢了命。”谢老夫人说起孙女的坎坷人生就又湿润了眼眶,林子迁眉宇微挑,就这样的遭遇,能活下来的真得是老天开眼,命大的很。

林子迁又给谢老夫人把了脉,年纪大的人实在是不宜过于激动,她忧心看床上的谢满月,“子迁啊,这还要多久才醒。”

“我施以针灸,过会儿就该醒了。”林子迁写下给谢老夫人的两张方子,从药箱从拿出布包,摊开来一排的银针,刚抽出其中一根,床上的谢满月醒了。

谢满月幽幽睁开眼,林子迁正拿着银针准备往手上扎,她下意识缩手,忽略掉他脸上的笑意,朝着谢老夫人虚弱着喊了声,“祖母。”

谢老夫人哎了声过来看她,林子迁收起银针,写下了调养身子的药方,没在内屋停留,而是到了外屋把诊断的话又与谢侯爷说了一遍。

范氏越听脸色越难堪。

谢满月的身子骨并不好,她先天不足,在陈家村生活的这些年里后天也没补好,所以内里很虚弱,就是这两年似是有在做一些强身健体的运动,看起来挺好的,真要根治还需调养上好几年。

半个时辰前范氏还拿谢满月的身子说事,说她不像是谢仲伯夫妇所生,如今林之迁诊断后,直接打了她的脸。

林家是什么人物,林老是几十年的宫中御医,作为他孙子的林之迁三岁就开始接触医药,十一岁开始看诊,十四岁坐诊医馆,十六岁成为御医,他的话让范氏之前的怀疑不攻自破。

林之迁回去了,谢侯爷看着这几个儿媳妇,孙女身份到底是不是真还需要她们来查,早在儿子送信回来后他就已经派人前去调查过,怎么可能会糊里糊涂就认回家,就她还自恃聪明。

“无知妇孺!”谢侯爷肃声呵斥,范氏捏紧着手里的帕子,脸色又青又白。

014.公主府赏梅(上)

谢满月在梧桐院休息到了下午,在这期间,许娘已经被赶出了谢侯府,傍晚谢家几位老爷回来,都被请到了谢侯爷的书房内,入夜后听闻二房内似是有争执声,之后接连几天谢满月都没见到过二伯娘。

此时已经是十二月初,腊八将至,兆京迎来了冬日的第一场寒潮,连着三四天的阴雨,一直下到了腊八这天,清晨蒙蒙亮的天还飘着细雨。

谢侯府这边很早就有人前来敲门,宫中往各府邸赐粥,等到谢满月起来时她的桌上也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腊八粥。

早点精致,还放了八样点心,谢满月慢悠悠喝着粥,何妈拉开帘子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封信,是一早四房那边派人送过来的。

兆京到钦州来回要一月半,差信约莫十来天,差信到岐山镇上还需两日,谢满月二十几天托四叔送去陈家的信如今已经送回来了。

信中满满当当的放着好几张纸,笔迹清秀,应该是他们托识字的人写的,谢满月知道他们已经搬到了镇上,以他们的性子总是报喜不报忧的,陈贵住不惯镇上,心里头总惦记着家里的几亩地,早晚还想赶牛车去陈家村耕地,可从镇上到了陈家村里就得半日功夫,别说耕地了,就剩下拔草的时间。

于是陈贵就在陈家村住下,让媳妇儿子住镇上,可没几天就受不了了,村里头眼见着陈家发达了,五福之外,过去八竿子打不着边儿的亲戚三天两头往陈家院儿里跑,今天他磕着脚了需要银子,明天他崴着腿了需要银子,揭不开锅了,房子要修,孩子出嫁,再不要脸一些的,直接拿‘你家有钱了,总要扶着我们一把’的话来讨银子。

陈贵怕了,这么折腾下去房子不得让人拆了,里正都拦不住这些人,于是陈贵把田托给了隔壁家的种,直接回了镇上。

写信的人把陈贵的口气和无奈都展露无遗,满月笑了,她让四叔置办了宅子和铺子后还留了一手,为了避免哪家亲戚极品到要夺宅抢铺的,宅子和铺子要变卖更主都得送信回来满月点头答应,爹和娘身上并没有多少银子,在镇上有人照应,以他们的踏实,加上每月铺子里都有租金,日子可以过得很不错了。

“收起来吧。”谢满月又喝了半碗粥,抬头看窗外,阴雨渐停的天亮了许多,谢满月望见院子里的腊梅,身后的夏堇带着谷雨撤桌,笑道,“骤冷几日,院子里的几株腊梅都开了,等会儿剪几支放着。”

谷雨微鼓着脸回忆,“以前村子里秀才家也种着几株腊梅,腊八前后开的正好,香气都能飘远好几家,就是村里的大都不懂赏花,孩子们顽皮,爬上墙摘了一团乱,能把老秀才的胡子都给气飞。”

“那你可摘了。”谢满月站起来穿上外衣,回头看谷雨,谷雨笑的腼腆,“摘了,我娘说给我做碗糕吃,香。”

谢满月被她逗乐了,吩咐夏堇,“那成,多捡一些下来,让何妈做些碗糕分给大家吃,我也尝尝。”

“姑娘宽厚。”夏堇替她系上带子,从谷雨手中接过狐氅的围脖给她戴上,吩咐白露拿伞,送她出了屋,让霜降跟着去梧桐院请安。

无风的天雨停后显得清冷,抽吸一口气能灌满腔的凉,石子路上湿漉漉的蓄积着雨水,在府内偶尔还能听到外面有鞭炮声,霜降是个伶俐的,和谢满月说起了临近过年这一月的热闹,兆京新年的氛围从腊八后就开始了。

到了梧桐院谢满月陪了谢老夫人好一会儿,这几天气温骤降,谢老夫人身显乏,隔壁的林家林老前来看过一回,替她开了几个药方,没什么大病痛,就得养着。

“祖母,等开春了天儿好,我陪您出去走走,心情好了身子自然就舒坦。”谢满月靠着给她捶肩。

谢老夫人呵呵的笑着,“好,开春是该带你出去走走,明日二公主府有赏梅,青儿一早过来说起过,你跟着她一块儿去。”

正说着那边范氏带着谢初幽过来请安了,闹剧之后范氏好几日没出屋,府里的气氛也连着微妙了好几日,不过事情总得过去,之后再见到范氏,她就跟没发生过事情一样,态度一下转了大变。

这点上谢满月觉得三妹比二伯娘有‘骨气’多了,从一进屋看到她在祖母身旁,谢初幽似有似无那一撇,总透着不友好,连叫一声二姐姐都淡淡的含着不情愿。

“娘,听说明巍郡主邀请青衣去公主府赏梅,不如把幽儿也带去,让她出去见见世面也好。”范氏听闻小姑子要带谢初华和谢满月去赏梅,也动了心思想让女儿也跟着去。

“三丫头,你想不想去?”儿媳妇看不上眼,孙女还是亲的,谢满月没回来时谢老夫人身边最亲近的就是谢初幽和谢初涟,她招手让谢初幽过来笑着摸摸她的头,“你姑姑今早也说起过,怕你年纪还小,不过是郡主邀的,让她多带几个也无妨。”

谢初幽抬眼看到谢满月笑盈盈的样子,瘪嘴就想拒绝说不去,可背后范氏那灼灼殷切的目光都快烧透她了,谢初幽点点头乖巧道,“想去,我想和姐姐们一起去。”

谢老夫人满意笑着,“好,那一块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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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九这日谢青衣带着三个侄女前往二公主府赏梅,秦可蓉见她身后还带着这么三个小美人,笑呵呵的挽住谢青衣,“成,我家的花就得美人赏,今天来的客人不少,我带你们去私园,大哥在享园请客人。”

秦可蓉带着他们到了私园,公主府中的腊梅可比谢家的壮观多了,一座小山坡上栽种满了腊梅,山坡对半开着两边的花园,谢满月她们所在的私园这边看过去,那漫山的腊梅金黄和银白色夹杂,中间透着点点红紫,十分的漂亮。

“你们坐。”秦可蓉把她们带到一处暖阁,“去山坡看也行,那儿有亭子。”末了她还轻捏了捏谢满月的脸颊,笑着离开去招呼其他的客人。

谢满月是坐不住的性子,看了一眼私园内就想出去走走,“姑姑,我去那儿看看。”

“华儿你们可要一起。”谢青衣转头看谢初华和谢初幽,谢初华矜持着神情摇头,“我在这儿留一会儿先,二妹先去也可。”

谢初幽则是一副苦大深仇的模样,怎么都不会愿意和谢满月单独出去走走。

谢满月得以一个人出去,身后跟着霜降,她直朝着小山坡走去,等快走到坡顶时看到了孙赫明。

刚刚在私院和享园的门口那边她就看到了孙赫明假装经过的身影,要看到姑姑所在的暖阁这边,门口那儿是瞧不见的,最好的位置是小山坡上,他果然在这里。

谢满月动静不轻,孙赫明转头一看,不远处站着的谢家小丫头正一脸惬意的看着自己,孙赫明顿时有种被人抓包现场的感觉,他一只手还放在枝头上往下拉,从这角度,刚好看到暖阁内坐在窗边的谢青衣。

他原以为这时辰上来的人不多,再者女眷们并不会走这么高,都是在小山坡下赏花的,哪里会晓得才刚站下没多久就被人发现了。

孙赫明忙松手,沾满霜水的树枝一弹,直接溅了他一脸的冰冷,孙赫明眯着眼,耳畔是谢满月轻灵的笑声,睁眼看去,呵,那丫头笑的也太放肆了!

“你这么笨,什么时候才能获取芳心,不如我教你啊。”谢满月扬声笑着,孙赫明朝着她走过来,恨不得捂住她的嘴。

“不要瞎说。”孙赫明否认。

谢满月嗷了声,眼底闪着笑意,“那我去和姑姑说,孙家少爷一点都不喜欢你,他还讨厌你。”

见她转身要走,孙赫明急了,脱口而出,“臭丫头你站住!”

谢满月转头眨了眨眼,孙赫明败下阵来,哪里来的混世小丫头,真是一点都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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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面一转两个人坐在了山坡上的小亭子中,孙赫明瞪大眼睛看着她,谢满月不赞同的摇头,“你别总是一惊一乍的表情,什么都写在脸上了。”

“你要打听陆家做什么。”孙赫明不再是滑稽的模样,端正了神情看着她,“你怎么知道祁家的事。”

谢满月眨眼,“我做了个梦你信不信,我啊梦见一个叫祁玥的姐姐给我托梦,说她过的一点都不好,还说她的爹爹把她的东西都送给别人了,她说她死的不甘心,要是心愿没完成怎么都不会去投胎转世的,一开始我也不知道啊,以为就是做梦呢,后来四叔带我回兆京我才知道原来真的有祁家,祁家真的有个姐姐叫祁玥。”

“胡扯!”孙赫明轻斥,“不要胡说八道,什么托梦。”

“你爱信不信,这梦我都做了两年多了,那次我从山崖上掉下来醒来后就时常做这个梦。”谢满月笑嘻嘻的一脸无所谓,“反正我话带到了,你不信我也没办法,就希望她以后不要来找我了,怪吓人的,胸口上那么大一个口子,一直在流血,我每次都被吓醒。”

孙赫明试图从她脸上找到些骗人的痕迹,谢满月仰头看着他,却一直是笑眯眯的,说真不真,说假也假。

015.公主府赏梅(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