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映雪转而疑惑地盯着赫连熙:“赫连……发生什么事情了?你们二人不是在比试轻功么?怎么地下会有一堆死尸?”

赫连熙张口欲言,又觉内心甚是不爽快,事实上他与祁湛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斗,之前他与祁湛几乎是同时到达了回廊的菱形宫灯下,只是忽然之间不知何处飞出了一枝铁蒺藜,向他打来,他由于正得意可以稍早祁湛一步到达回廊内,不及防备;眼看他便要被那枝来势极迅速的铁蒺藜打中,幸好祁湛衣袖一挥,将已经触及他衣角的铁蒺藜卷去抛开,才免了他被戳穿一个透明窟窿。祁湛这一挥衣袖,来势缓了许多,赫连熙便果真早他一步跃进了回廊。赫连熙被祁湛这一救,心中愈加不顺意,因此见到阮映雪询问,便讷讷无言,不知该如何将所有的事情说出口。

阮映雪见赫连熙的脸色在灯光下阴晴不定变幻许久却不吭声,心下微恼:“赫连熙!你若是不说我便逼问二哥了。”

赫连熙一惊,连忙低声道:“我说便是。”他顿了一下,瞥一眼祁湛,祁湛悠闲地靠在雕花廊柱上静静地望着他,面容安静,脸上并无嘲笑或是轻视的神色,令他心中一定,但又微微恼怒起来。他极为不悦祁湛那种无论经历何等险境仍旧气定神闲的神色,那样的安静使得他不自觉便会陷入自卑中去。

第三十四章 回廊

赫连熙眼神扫过紧盯着他的阮映雪,微微叹息一声,将回廊中发生的事向阮映雪缓缓道来。

原来,这碧琼楼的后院竟暗藏了几个一等一的武林高手,在赫连熙与祁湛大摇大摆从碧琼楼前院门墙飞身越过之时,早已惊动了藏身在花木丛中的诸人。待得赫连熙与祁湛察觉楼下有人,三四个黑影便如鬼魅般闪身出现,不等他二人停下跃向回廊的步伐,两枝铁蒺藜便“咻”地破空而来,直射二人。

祁湛隐隐闻得迎面扑来的微风中夹着奇特的淡淡的腥臭,不由得一惊,心知铁蒺藜已是淬了毒,当下也不敢空手去接,连忙将手缩回袖中,笼起宽大的袍袖向声音来处兜去。一旁的赫连熙正当得意之时,一时不曾察觉,眼见便要铁蒺藜只差半寸距离便要划破他的衣角触碰到他的皮肤,祁湛一皱眉头,用巧劲将赫连熙推开些许,侧身挥袖兜下那枝泛着蓝莹莹光泽的铁蒺藜,惊险万分地救下了赫连熙。这一阻滞,祁湛便不止稍稍落后于赫连熙,竟至于在赫连熙跃进回廊后才尾随进入回廊。赫连熙在回廊内轻轻落地,耳畔听得祁湛挥动宽袖的声响,不知为何祁湛推他;正狐疑间,身后忽地响起一阵暴喝,紧接着漫天的暗器从各个方向直逼向他以及在他之后落入回廊内的祁湛。

暗器来的又急又密,如漫天花雨般直射入回廊,赫连熙与祁湛连忙闪身躲至回廊内的雕花大理石柱后。只听得“噗噗”数声,回廊内悬挂着的数盏宫灯竟被疾射而至的暗器射灭,顿时回廊中漆黑一片,陷入黑暗中。

暗器仍旧如飞蝗般射入回廊中,祁湛背贴冰冷的雕花大理石柱,暗暗伸出右手兜袖拦下一枚暗器,用衣袖裹了擎至眼前一看,并不是先前淬毒的铁蒺藜,竟然是一枚边缘磨得十分锋利的铜钱。他略一思索,将先前截下的两枝铁蒺藜同铜钱一起用衣袖裹了纳入右手掌心,也不出声,闭了气息静静站在柱后。

另一根柱子后的赫连熙已是知晓事情原委,不禁暗恼自己不及提防,不曾察觉暗器已到身前,竟让祁湛出手救他,这下心下愈加恼怒。

片刻之后,如雨的暗器终于停下,从楼下飞身上来几个人,刚一进入回廊,走在前头的一人便惊讶地“咦”了一声,回廊内此刻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下都听得见声响,不提他们预计的猎物躺在地下挣扎的声响,连一丝呼吸声他们都不曾听见。

一个特意压低了的声音忽地响起:“老大?那两人莫非已经被暗青子射成了刺猬?”

被称为老大的沉默了一会,轻声笑道:“看来来的并非高手,如此轻易便中毒身亡,枉费我们几人动用了秦相给的凝血散。”

话音未落,只听得黑暗中一声清朗的轻笑:“来而不往非礼也!”,两枝铁蒺藜与一枚铜钱挟着一阵劲风分别激射向当头的三人,准确地射进三人的心窝,那三人不及哀号便直挺挺地倒下。惊得剩下的两人“锵”地拔出腰间的长剑惊慌地低喝:“什么人!”

又一阵怪笑,另一边的雕花大理石柱后旋风般跃出一个怒气冲冲的身影,后两人剑刚刚挥起便已被扼住脖颈,“喀嚓”两声,生生被赫连熙拧断了脖子……

接着,阮映雪便也跃入了回廊内。一切便如她双眼所见,廊内一地的死尸,横七竖八横躺在雕花大理石柱旁,其中有三人左胸前似是被什么利器贯入,面部抽搐,死相极其难看,黑血汩汩地流了一地,另外两具尸体亦是面目狰狞,眼眶迸裂,二人的脖颈软软歪在肩上,一看便知是被人用重手法拧断了脖子。

赫连熙有意略去比试情况,只是将回廊内发生的事情简单讲与阮映雪听。

阮映雪听完赫连熙的叙述,再瞥一眼眼前的景象,不禁打了个冷战:“二哥,你可知晓他们为何要置你们于死地?”

祁湛淡淡一笑道:“缘由总离不开这座古怪的碧琼楼今晚接待的贵宾。”

阮映雪一怔,复又回想起那伙计的话,连忙道:“二哥你猜的不错,我临出门之前无意间曾听到客栈伙计提及碧琼楼今晚会有贵客,只是不知这位贵客是何方神圣,竟在碧琼楼后院也暗藏了这许多武林高手保护他的安全?”

祁湛朗笑道:“我已知晓这位神秘贵客是何人。”

阮映雪奇道:“二哥不曾见到贵客,也未及逼问这地上躺着的几人,怎会知晓贵客是谁?”

祁湛道:“赫连兄弟刚才的叙述你可曾仔细听?这地下躺着的人里,有人在死之前提到了秦相,这答案岂不是昭然若揭?”

阮映雪恍然大悟:“啊,原来竟然是相爷秦桧……只是他来这远不及临安富庶的西辅所为何事?”

祁湛伸指弹向阮映雪额头笑道:“三弟既然好奇,何不随我去探个究竟?”

阮映雪一怔,哗地笑开:“二哥允许我跟着?”

祁湛脱下外袍一卷抛入楼外茂密的树丛,回身笑道:“有何不可?若不带上你,你可保证不尾随着去么?”

阮映雪尴尬一笑道:“倒是叫二哥猜着了,你若是不愿带我一同去,我便是偷偷跟着也是会尾随你去的。”

一旁的赫连熙忽地轻哼一声,面色铁青,也不与祁湛阮映雪道别,飞身便跃出回廊,折身跃上房顶,向西边飞奔离去。

事出突然,阮映雪与祁湛皆是莫名奇妙,见赫连熙离开之前面色不善,也不知他究竟为何心里甚是不痛快;阮映雪只当赫连熙比试输于祁湛,心下不爽快,便试探地问道:“二哥,赫连熙可是比试输给你了?”

祁湛苦笑道:“并非如此。”见阮映雪一脸诧异地望着他,他不禁叹道:“赫连熙不愧是妙手神偷,轻功路数自成一家,并非我们平日所见到的寻常功夫,有些门道连我也分辨不出究竟是正是邪,只觉怪异无比,但却又显得精奇。”

见阮映雪仍旧疑惑地望着他,祁湛伸手摸了摸额头低笑道:“惭愧,惭愧,我并未赶上他,在替他拦截下淬毒的铁蒺藜之前我已是差他半寸左右距离,因此即便是我不曾停下,我亦是败给了赫连熙。”

第三十五章 密会

阮映雪大惊,她二哥祁湛是武林中传闻武功修为已深不可测的高手,现下却坦承负于他人,由此看来,这赫连熙的轻功修为可真的算是出神入化了;再者,阮映雪亦是暗暗敬佩祁湛,要知道但凡在江湖上有名之辈,大多恃才傲物,即便是技不如人也不愿轻易承认,更不必提成名已久的高手;而祁湛与赫连熙比试轻功后不仅毫不在意地承认自己负于赫连熙,更是丝毫不以为忤地夸赞赫连熙,这份胸襟足以使阮映雪当下心折。

再将赫连熙与之相较,阮映雪顿觉赫连熙气量狭窄,祁湛救了他,他竟然也不道谢便莫名其妙跑掉,着实没有风度,当下不觉对赫连熙印象大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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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赫连熙自跃上房顶之后便已暗觉懊悔,他刚刚见阮映雪与祁湛相谈甚欢,一直也未曾理会他,心下实在伤心恼怒,一气之下,竟连道谢的话也不曾向祁湛说便径自出了回廊,跃上房顶离去。他自幼脾性古怪,生性多心,见心仪的姑娘只顾着与结拜大哥欢谈,无暇顾及自己,自己便如同外人一般被排除在外,心中只涌上一阵酸楚,又无处发泄,只将一腔愤懑倾注于足下,一路沿着城内高高低低的民宅屋檐狂奔,不多时已是奔至城西一家客栈的屋顶,此刻他才恍恍惚惚地停下步子颓然跌坐在屋脊之上。

已是下半夜,一弯新月从云中缓缓显出羞涩的面容,四周围极为静谧,温柔的夜风轻轻拂过赫连熙的脸庞,将他心中那点酸楚与恼怒渐渐冲淡,他不禁暗自苦笑,回想起自己失态地离开碧琼楼,想必已是使阮映雪好生气恼……一想起阮映雪在城外破庙前的盈盈笑脸,赫连熙不由得自责,既是大丈夫,又何必斤斤计较纠缠于那点小事?嫉妒祁湛的话亦是不该对阮映雪面色不善呵……嫉妒?赫连熙忽地一惊,抚着胸口张口结舌,同时内心幽幽泛起一阵酸甜杂陈的滋味,原来他竟然已是如此在乎阮映雪,以至于连带的嫉妒起能与她亲密交谈的祁湛了……他不由得仰天一阵大笑,为了自己初萌发的感情感到欣喜,他自小便封锁的内心终于嵌进了一个姑娘的倩影,教他如何不欣喜若狂?他自从踏入江湖,便时时面对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从未想过会有一个人教他心心念念惦记,相思成狂,以至于从远在南方的濠州追逐至这西辅之地,阮映雪的笑靥便是印在他心版之上的深深烙印,挥之不去。

大抵幼时亲情淡漠的人,成年以后都会渴求关爱期盼温暖,赫连熙便是一个极好的例子。在濠州,阮映雪对他的好已是蚀入了他的骨髓,他从未温暖过的心怀渐渐转暖,对于阮映雪便产生了莫名热烈的爱恋。只是,赫连熙生性便脾气古怪,旁人极难猜测他的想法,因此并不容易相处,但也是个至情至性之人,这不知算是幸,亦或者不幸?

赫连熙心情平静已久,忽地意识到祁湛并不知晓阮映雪的真实身份,况且据他观察,他们二人面对谈话之时神色坦然,并无扭捏作态或是暗藏情愫之类,想必两人确是纯粹的结拜兄弟关系,丝毫不夹杂男女之情……念及此,赫连熙“哈”地一声跳起,喜上眉梢,他欢喜的是阮映雪并不曾喜欢上他眼中的情敌祁湛,祁湛亦是不曾怀疑过阮映雪的真实性别,既然如此,表示他仍旧有机会……他乐得一跃而起,转身便往回飞奔。

一路上,清风明月,令他心情格外的舒畅,此刻他的内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便是无论如何也要跟着祁湛阮映雪二人去西北,路途遥远,他有极长的时间与阮映雪相处……

由于赫连熙回奔心切,并非沿旧路奔回,而是挑了一条近道,只是片刻便已回到了碧琼楼的后院,只是檐下的宫灯中只有菱形宫灯明亮依旧,回廊内却是人影全无,连地上的尸体消失无踪,徒留一些淡淡的血迹,不仔细看根本不会注意到雕花大理石柱边会溅着血迹。

赫连熙暗自狐疑,明明听祁湛同意阮映雪尾随他一探碧琼楼,怎地此刻回廊内竟然没有一人,并且周围也不见人影,奇怪。

正疑惑间,一旁的楼梯那儿传来“蹬蹬”的脚步声,似是有人上楼来,赫连熙迅速闪身躲至石柱后,隐去身形。来人走得不快,从脚步声判断,下盘不稳,想必并非习武之人。

那人已经走上楼走进了回廊,赫连熙睁眼看去,却是一个灰衣伙计,端着一个托盘,盘内杂七杂八摆了四五盘小菜,一边摆了一壶酒两个酒杯。赫连熙瞬间有了主意。

那伙计眼见宫灯只剩一盏亮着,诧异且不满地嘀咕了一句:“老板娘真抠,灯也只点一盏,若是我不小心绊倒,打翻了托盘,这许多好酒好菜教我怎生赔得起?”

伙计说完,叹口气不疾不徐地往前走,刚一走到赫连熙藏身的大理石柱旁,赫连熙便闪电般出掌劈中伙计后脖颈,伙计眼前一黑,不及叫嚷便昏倒在地。赫连熙在伙计倒地前捞过伙计手中的托盘,稳稳放至地上。他的动作极迅速,托盘内的菜肴盘碟丝毫未打翻移位,连酒壶里的酒也不曾洒出一滴来。将托盘置于地下后,赫连熙心念一动,迅速脱下伙计身上的灰衣套上,整理齐整,将伙计拖至回廊拐角藏起,自己端起托盘大摇大摆地向回廊远处尽头一间透着亮光的房间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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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间透着亮光的房间的确是碧琼楼用来招待贵客用的,只是祁湛、阮映雪都猜不到,今晚碧琼楼的贵客并非只有一位,而是有两位,一位便是从藏身花木丛的高手临死前的话猜出的官家贵客——秦桧秦相爷,另一位,却是即便是祁湛也不曾想到的人,金国大将宗翰!

赫连熙端着托盘慢慢走到门前,刚要伸手敲门,门内便传出一个严厉苍老的声音:“门未关,推门进来便是。”

赫连熙一惊,他虽未使用轻功,但走路一向极轻,这门内的老者怎会听出了他的脚步声?看来这碧琼楼果真是藏龙卧虎之地,连一个老头子的功夫都不容小觑!

他虽是惊讶万分,却也并不害怕,当下推开门便走了进去。

第三十六章 秦相

赫连熙推门而入,所见到的场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屋内总共只有三人,两人坐着一人站着,面对他坐着的是个金人打扮的络腮胡魁梧汉子,汉子的对面坐着一个满头白发的锦服老人,由于是背对着他,赫连熙无法看清老人的长相,但却猛然意识到这锦衣老人必然是相爷秦桧;并且,适才在他进门之时出声提醒他的便是这锦衣老人,秦桧秦相爷!再看向一旁,魁梧汉子身侧恭敬地立着一个壮硕的高大汉子,赫连熙乍一看,吓了一跳,这壮硕汉子却算是他的老相识,额齐格!

或许是赫连熙的神态过于自然无畏,丝毫不像是小客栈的伙计,那坐着的金人灼灼的目光片刻不离的盯着他,他这才警醒过来,连忙低下头敛去眼中的精光,抬起头战战兢兢地陪笑道:“几位爷,小的老板娘差小的过来送酒菜来给各位,这些酒菜是我们客栈的招牌菜肴,希望您几位喜欢。”

老人仍未回头,沉声对着站在门旁的赫连熙道:“不用害怕,你端过来便是。”

赫连熙应一声,悄悄抬头望一眼那魁梧汉子,见他已转回视线,似乎不再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这才假装抖抖索索地端着托盘缓缓走近桌边,将托盘中的菜肴酒壶端出置于桌上。

这面对而坐的二人似乎刚刚谈得并不愉快,不论老人抑或是魁梧汉子皆是一脸暗含怒意的凝重。赫连熙趁从托盘中往外取酒菜的时机偷瞄一眼这万人唾骂的秦相,他已是年逾花甲,满头华发,相貌清癯,整张脸上布满沧桑的皱纹,不怒而威,倒是极难想像他亦是个习武之人。

再看额齐格,恭敬地站着,不敢吭声,想来这坐着的魁梧汉子必然是金国的高官大员;赫连熙瞥一眼额齐格,忽地回想起当初在额齐格身上摸走的那封密函,值得莫非便是今日之事?“某日,将军宗翰将在西辅城内的碧琼楼与南宋相爷秦桧密会商讨要事,特令额齐格前往接洽安排……届时将有银钱收讫,勿忘挑选精兵护卫……”莫非这魁梧汉子便是昔日率领如狼似虎的金兵屠尽开封百姓的金国大将宗翰?赫连熙思及此,心头突地窜上一阵怒火,恨不得当下便扼断宗翰的脖子。

秦桧与宗翰二人依旧不吭声,满脸的怒意亦是不曾消退,只唬得一旁立着的额齐格时不时偷瞄一眼宗翰,额头的冷汗直冒。

在往桌上摆酒菜的片刻之间,赫连熙的心中已是转过数个念头,他原本以为碧琼楼回廊外既然已是布下了守卫,想必屋内不会再有太多守卫,孰料屋内人虽少,但却并非是他独自一人能摆平的,不提那魁梧汉子与似是身怀高深武艺的秦桧,只说那额齐格,便足以与他纠缠许久;他毫无理由也毫无机会在屋内动手,若是在此被看破而不得不动手,他定是寡不敌众,讨不了任何便宜。

心念急转,赫连熙决定暂时先离开。

收起托盘,赫连熙点头哈腰地鞠了个躬,便要转身离开,此时秦桧忽然淡淡扫他一眼,开口道:“伙计,先不急着离开,给宗翰将军满上一杯酒。”

赫连熙正镇定自若地回身替宗翰斟酒,一旁立着的额齐格却紧紧盯着他,他心中一动,故意装作害怕的模样手一抖,酒洒到了酒杯的外面。宗翰怒目瞪他一眼,赫连熙连忙瑟缩道:“大人饶命!”

不待宗翰出声,秦桧眉头一皱,挥挥手道:“没你的事了,你便下去罢。”

赫连熙故作惶恐般疾奔而出,临了扫过额齐格,见额齐格亦不再紧盯着他猛瞧,当下心头一块大石落地。

出了屋子,赫连熙掩上门,随即闪身伺立一旁,接着门侧的柱子掩去自己的身形,竖起耳朵细听屋内的动静。

许久,才听得秦桧沉沉开口道:“将军究竟要本相如何妥协才肯同意我朝交换回太后?”

赫连熙一惊,这才猛然间忆起,早在靖康年四月,高宗之母,彼时的徽宗之妃韦贤妃与众多后宫妃嫔一同被掳至五国城,不久,徽钦二帝亦被宗翰派兵押送至五国城。他只知此次宗翰与秦桧密会牵涉金钱交易,原想趁机摸走一些奇珍异宝,但却不知竟然让他听到了这个惊天的交易!

赫连熙定下心神侧耳细听,只听得那宗翰一阵桀桀大笑之后道:“秦相爷,你不觉得你拿出的数目诚意不够么?”声音铿锵,倒是极符合他那般长相的魁梧武夫,但却怪腔怪调,听得赫连熙耳朵直发痒。

秦桧长叹一声道:“将军,黄金三千万两还不够诚意?莫非将军是要我朝将国库中所有的黄金白银悉数奉上么?”最后的声音有些颤抖,似是极力压抑了怒气之故。

宗翰冷笑数声道:“南宋小朝廷竟然连黄金三千万两都不舍得拿出,如何有资格向我大金国讨要俘虏!”停顿片刻,又听得宗翰嘿嘿一笑道:“或者,秦相,莫非你认为你朝国母尚且不值区区三千万两黄金?”

这话说得极为咄咄逼人,只逼得秦桧半晌无语。他并非觉得太后不值这黄金三千万两,况且他自己也曾被金兵俘虏,自是知晓那种身为阶下囚而受尽□的痛苦;再者,韦贤妃贵为国母,怎可常年被囚禁在边荒小镇?南宋小朝廷虽是苟安于金国淫威之下,但却也不至于失了自尊,失了国体,高宗以及满朝文武皆是急切地盼望秦相爷能与金国周旋,带回韦贤妃,因此于情于理,秦桧都应当尽力将韦贤妃带回临安。

只是这南宋朝小朝廷才刚刚暂时稳定下政权,上至皇帝下至百官,皆是临安定都之后才得以喘息;而由于连年混战使得国库空虚,高宗与百官皆是尽量节俭,连皇后以及后妃的用度都已减半,这般状况教他如何从国库中拨出超过三万两的黄金用以换回韦贤妃?

第三十七章 巧斗宗翰

屋内一阵沉默,半晌不见任何动静,赫连熙便附耳轻轻贴上门板,屏气凝神细听。

忽地,“砰!”一声在屋内响起,跟着便是秦桧阴沉的声音:“四千万两黄金,再加十斛上等南海珍珠,十枝北海红珊瑚,再多便也拿不出了,交易成不成将军看着办。”

宗翰哈哈大笑道:“老相爷,你便是将手捶烂了这趟买卖咱也得好好谈不是?”

秦桧冷冷哼了一声,也不出声应答。赫连熙侧耳细听,只听得到宗翰得意的大笑。

赫连熙暗暗握紧了拳头,心中大喜:四千万两黄金他虽然无法取走,但是那十斛上等南海珍珠以及十枝北海红珊瑚他倒是可以轻易摸几颗或是捞几枝来玩玩……

正寻思间,屋内久未言语的秦桧忽地大喝一声:“何方宵小之辈?”

赫连熙一惊,此刻才意识到自己不曾掩去呼吸声,倒叫秦桧察觉了,想必之后碧琼楼守卫会更加严,届时想要对那珍珠珊瑚下手也难了。他苦笑一声,正待现身,却见南面的雕花红木窗户猛地被人推开,一条人影倏地从屋内蹿出,不见朝他这个方向扑来,反倒脚尖一点窗棂,飞身上了房顶。

秦桧这一声大喝,惊动了在碧琼楼四周围其他方位守卫的高手,转眼间便从各处阴影中纷纷现身,竟然有二十来人之多!

赫连熙暗自咋舌,这才意识到,刚刚秦桧那一声大喝不是由于发现了他,而是对着屋顶上之人大喝,看来并非只有他对今晚的贵客好奇……他嘿嘿一笑,一个鹞子翻身反身跃出回廊,在半空一个漂亮的回旋后忽地又腾空而起,如大鹏展翅般轻轻飘落在碧琼楼后院二楼的屋顶。

他刚一落下,便觉又惊又喜又忧,惊的是屋顶已有两人在狠命厮斗,喜的是厮斗的二人里有一个便是他惦念的阮映雪,忧的是明眼人一看便知,在对手的紧逼之下,阮映雪已明显落于下风。

阮映雪的对手便是赫连熙在屋内见到的金国将军宗翰,他挥着一条乌金丝长鞭,一步步紧逼阮映雪。他那条鞭子也不知是何物打造,阮映雪的泣血金匕与之相碰竟也砍不断它,反而发出一声声极钝的声响。由于泣血金匕根本无法削断宗翰的长鞭,阮映雪的气势便弱了许多;只见宗翰狞笑着挥动长鞭将阮映雪逼至檐边,阮映雪却只能不住后退,同时抬剑架开宗翰挥来的鞭子,她这一步步后退,眼见便要一脚踏空跌下屋顶,宗翰却仍旧不打算收手,反而手腕翻转,鞭子如灵蛇般从阮映雪的剑影中钻出,鞭尾直直扫向阮映雪面门。

阮映雪大骇,惊叫一声,朝后急退,却一脚踏空,身体直直朝下栽倒。

赫连熙面色一沉,拔身掠过屋脊猿臂伸长一捞,握住阮映雪左臂一拽,便将下坠的阮映雪拉回。

宗翰未料有此突变,正得意间,忽见一个身影鬼魅般掠过身畔伸臂拉回阮映雪,不禁大怒,长鞭一甩直指赫连熙后脑。

宗翰的这乌金丝长鞭并非普通的鞭子,乃是百炼乌金煅成丝状缠绕而成,极软极有韧性,但若是被鞭子扫到,恐怕不呕血重伤也得皮开肉绽;更让人忌惮的是,宗翰特地命人将这乌金丝长鞭的鞭尾拢成笔尖状,这样一来,鞭子既是称手的兵器,又成了点穴的好工具。若是将鞭子运足内力抖直了,便如同一枝极长的判官笔,点对手的穴更是容易许多。

再说阮映雪被赫连熙拉回屋顶站稳,惊魂甫定,不及向赫连熙道谢,便见宗翰的长鞭已指向赫连熙后脑,她心下大急,连忙大喊:“小心鞭子!”

赫连熙却是早已察觉脑后指来的长鞭,只怪宗翰鞭子太长,抖直了指来之时已有劲风袭向赫连熙脖颈,因此他一早便知宗翰偷袭。不过见阮映雪焦急的神态,他倒是极其愉悦,当下也不掉转身子,仍旧是对着阮映雪嘻嘻地笑,右手闪电般翻转,两指朝上猛地钳住鞭身,此刻,鞭尾距离他的后脑不及半寸,可谓惊险至极。

宗翰大惊,脸色数变,急欲抽回长鞭,怎料赫连熙两指夹紧了鞭身,任他使劲往回抽也动不了分毫。

宗翰连抽数次也不见赫连熙身形动一下,心下顿时大怒,脸也涨成了猪肝色,他正寻思如何让这使他震慑的年轻人松手之时,忽地赫连熙两指一松,鞭身传来的力量瞬间撤去,他未及提防,全身心仍在往后拉拔长鞭,当下“蹬蹬蹬”倒退三步才停下。

赫连熙这才转过身来面向宗翰,他负手而立,不发一语,只是冷冷地盯着宗翰。宗翰被盯得头皮发麻,却仍旧摆出将军的架子,昂头傲然问道:“你是何人?胆敢妨碍本将军捉拿刺客!”

赫连熙冷哼一声,如鬼魅一般闪身至宗翰身前,劈手夺下宗翰紧握的长鞭,又在转眼间反身回到原先站立的位子上。这一切几乎发生在瞬息之间,宗翰不曾来得及反应便叫赫连熙夺下了兵器,自然是又惊又怒,一声大吼,如同豹子出林一般凶猛地直扑过来。

赫连熙微微一笑,将乌金丝鞭子拦腰一缠,顺手拉着阮映雪灵巧地闪过一旁,让宗翰扑了个空。宗翰一拳扑空,诧异万分,一回身便见赫连熙笑嘻嘻地站在一旁望着他,似乎是在嘲笑他,他心中大怒,狂吼一声便又是一拳向赫连熙招呼过去。赫连熙拉着阮映雪连连躲闪,片刻之间已是闪躲开宗翰的十几拳老拳。

宗翰虽是功夫不错,但路数却杂乱无章,仗着自身力大无穷,自恃高手,最初见阮映雪极易对付,便以为中原武林皆是孱弱之辈,谁知适才鞭子被赫连熙两指钳住,他使劲浑身气力也无法夺下自己的兵器,心中已是骇然;再加上赫连熙鬼魅一般的轻功,已使得他再不敢轻敌,只不过,宗翰是个有名的莽夫,虽是震慑于赫连熙绝高的身手,在眼见赫连熙嘲笑他后却也忍不下这口恶气,于是便拳拳皆打向赫连熙胸口;谁知赫连熙即便是拉着阮映雪一同躲闪也能活动自如,他的每一拳不到赫连熙的跟前便已落空,只恨的他咬牙切齿站在屋脊大口喘气。

赫连熙躲闪了许久,渐觉无趣,见宗翰已是累极在喘气,便嘿嘿一笑道:“将军玩累了?休息一下可好?”

宗翰抬头欲骂,忽地眼前一黑,颓然倒地。却是赫连熙点了他的穴道,赫连熙身形移动太快,他根本不及反应便已被点中,再无怒骂或是反抗的机会。

赫连熙哈哈大笑数声,伸脚踢了踢宗翰脑袋道:“将你一军,躺着休息去吧。”

第三十八章 后院纷乱

阮映雪在一旁望着地下昏迷的宗翰发怔,只几个照面,赫连熙便已将力大如牛的宗翰撂倒在地,足见赫连熙功力远在她之上。

赫连熙得意地解下缠在腰间的乌金丝长鞭对着阮映雪笑道:“不曾想这蛮牛竟然会有这般好使的兵器,倒是委屈了这条长鞭了。”

见她似是兀自出神,赫连熙不由好笑,再看她出神的模样,甚是娇俏可爱。阮映雪虽不是闭月羞花沉鱼落雁之貌,但却也生的秀丽,尤其是那双明亮的大眼,终日神采熠熠,教人挪不开眼。此刻她的明亮大眼却是目光呆滞,神情令赫连熙直发笑,不禁有了捉弄她的心情。

阮映雪正愣神间,忽觉耳畔劲风袭来,她一偏头,下意识地伸指弹去,却触到冰凉的金属;她惊讶地回眸一望,顿时火冒三丈:“赫连熙,你要干什么!”

赫连熙将鞭子收回绕在右臂上,嘻嘻笑道:“招你回魂,阮姑娘。”他这一鞭用劲极小,只是打算吓唬吓唬阮映雪,谁知阮映雪却蓦的生了气,唬得他赶紧收回鞭子。他正要再嬉皮笑脸逗笑阮映雪,北面楼下传来的呼喊吒喝声引起了他的注意。

阮映雪正待发火,却被赫连熙一把握住手拖着便往远处飞奔。他二人此刻是在房顶,足下并非平地,而是屋脊瓦片,直硌得阮映雪哇哇大叫:“赫连熙,你拖着我干什么!”

不等赫连熙回答,阮映雪便奋力甩开他的手道:“男女授受不亲你可知道?”她拼命地将手在衣襟上擦拭,双眼倔强愤怒地盯着赫连熙。

赫连熙哭笑不得:“阮姑娘,刚刚你与宗翰在房顶上动手,莫要告诉我你不知你已被当成刺客,待会守在楼下的守卫一齐上来,你可有机会将他们全部击退?”

阮映雪满脸绯红,见他抱着双臂似笑非笑地等她开口,一时语塞。她亦知道自己技不如人,根本无法摆平那一堆高手,选择逃命才是上策,毕竟连武功几乎能媲美二哥的赫连熙也并无把握能在短时间内迅速击退一整批闻声赶来的守卫……二哥?对了,二哥!

阮映雪蓦的想起祁湛仍不知身在何处,祁湛虽是应允她跟随前去打探情况,但却不曾让她紧随身旁,只是交代她留在屋顶听屋内的动静,自己却一闪身不见踪影;直到她不小心踢中一片瓦砾暴露行踪被宗翰拦下,她仍旧不曾见到祁湛的踪影,也不知祁湛现下境况是否危险?她的心中忽地惊慌起来。

念及此,阮映雪扭头便向来路奔去,也不顾赫连熙在身后高声呼唤,卯足劲狂奔。

赫连熙心下疑惑,不知为何她忽然间拔足狂奔,只好在身后大声呼喊道:“阮姑娘,你要去哪里?”

阮映雪仿若未闻,头也不回,惊得赫连熙连忙飞身赶上拦下她。

阮映雪满脸焦急,见赫连熙伸长双臂拦在她的身前,不耐地跺脚大声道:“赫连熙,你给我让开,我得回去找寻我二哥!”

赫连熙面色一沉,握住她的双手低声道:“你眼中只有你二哥么?”

阮映雪挣脱不开手,又急又怒,便昂首大声道:“若我说是便又怎样?”

赫连熙神色一黯,心中已是百转千回。半晌,他缓缓松开手,沙哑着嗓子道:“碧琼楼现下十分危险,以你的功夫不足以脱身,你先回客栈等着,我回去替你找祁湛,再回碧琼楼与你会合。”

阮映雪惊讶地望着神色黯然的赫连熙,半信半疑道:“你要回去替我寻他?”

赫连熙苦笑着一点头,翩然飞身而去。

阮映雪心中焦急,却也毫无办法,只得先回客栈静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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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连熙心中苦闷,一路飞奔至碧琼楼,却见宗翰仍旧昏迷躺倒在檐边,而楼下却已乱成一团。

回廊内,恭恭敬敬站了十来人,秦桧站在雕花大理石柱旁,俯身细看地下已干涸的墨黑色血迹,眉头紧皱,唬得一干人等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许久,秦桧缓缓直起身,冷静地开口道:“李校尉你带些人去附近寻找宗翰将军,其他人留守后院,不得再放闲杂人等进入!”

“是,相爷!”一个青衣大汉一抱拳,带着四五个黑衣汉子急急离去。其余身着灰衣的大汉则迅速四散开来,纷纷回到自己把守的岗位。

秦桧眯眼环顾四周,心事重重地长叹一声,背着手慢慢踱回屋内。

天将亮,大闹了一整晚,东方已显鱼肚白。

赫连熙冷冷瞥一眼脚边昏睡如死猪一般的宗翰,回想起阮映雪焦急的神情,一时心情抑郁,怒气横溢,便伸手从衣内摸出一个细瓷长颈瓶,拔开木塞倒出一粒红色小药丸喂入宗翰口中。见宗翰并未往下吞咽,赫连熙嘿嘿冷笑数声,左手扶起宗翰脑袋,右手挥掌拍向他的后颈,只听得“咕咚”一声,宗翰的喉结一滚,那红色小药丸已被咽下。

赫连熙伸手点了宗翰的昏睡穴,一手揪起宗翰领口,一手扯住宗翰腰间的锦缎腰带,稳稳举起高过头顶,自言自语道:“要怪便怪你今晚碰上的大爷心情不爽快,不过留你尚有用处,喂你吃一颗噬心丸,折磨你几日,过些时日大爷自会找上你。”

说罢,他双手一掷,将宗翰向前抛出。而后飞身翻过屋脊向楼后奔去。

宗翰的身体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砰然摔落草丛间发出巨大的声响,引得各处的守卫纷纷探头望来。

离草丛最近的守卫疾奔近前一看,连忙大呼道:“是宗翰将军!”

众人闻言大惊,连声道:“前方守卫赶紧向相爷报告!”

急乱之间,秦桧已是提着衣袍下摆急急奔来。适才他独坐屋内沉思,忽然间听到庭院内传来重物落地的沉闷声响,便匆匆赶来,却不想落地的竟然是他们正在寻找的金国将军宗翰!

秦桧瞥见宗翰双眼紧闭一声不吭,心下骇然,忙伸手探向宗翰鼻下,发现宗翰气息均匀,不见紊乱的迹象,只是像被点了睡穴罢了,他高悬的心这才落下。只是这宗翰将军为何会被点了昏睡穴抛落至此,而这点穴之人又是何人?疑惑如迷雾一般缠绕在秦桧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