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爷!”李校尉带领数个黑衣汉子匆匆赶到,他跟随秦桧已久,处事镇定,因此倒是未曾被地下躺着的宗翰震惊到。

秦桧皱起眉头瞥一眼周围探头往这边张望的守卫,沉声道:“各守卫各司其职,不得四处张望,今日之事不得对外宣讲,违者格杀!”声音虽不大,却有着不容违抗的威严,守卫们立即收回视线站好,大声道齐:“是,相爷!”

秦桧静静环顾所有的守卫,笼着袖子转过身低声道:“李校尉,将宗翰将军送回后院上房歇着,吩咐下去,无论守卫还是这碧琼楼的人都不得将今日之事告知将军。”

李校尉应一声,犹豫片刻又问道:“若是将军问起属下们该如何应答?”

秦桧淡淡扫一眼地下的宗翰,低声道:“你便说是从在房顶发现了昏迷的将军,其他一概不知。”

李校尉微微一愣,随即抱拳道:“属下明白。”他回身一扬手,那几个黑衣汉子便默默抬起宗翰离开。

秦桧负手立在院中望着即将大白的天色,心中纷乱无绪。

第三十九章 误离

碧琼楼的后院内种了几株参天的大树,这里虽是较前院安静许多,却隐隐传来打斗叱喝之声。赫连熙刚从屋顶跃下,一具躯体便笔直地向他砸来,他怪叫一声,纵身闪出几丈距离闪躲开。不料刚站定,另一具躯干又斜斜向他飞来,这回他已来不及闪躲,只得挥掌拍向那壮硕的身躯。

他本以为接触的必是尸体,因此掌上用上了十成力;但双手一触及那人的身体,他便察觉掌下的并非是死尸,尤是一个活人,他连忙撤去一部分内力,但剩下的部分却已经扎扎实实印在来人身上。

那人被赫连熙这一掌推开极远,重重落在地面,“哇”的一声呕出一大口猩红的鲜血。

赫连熙吓一跳,面色尴尬道:“罪过!”

“你也过去躺着罢!”一声清朗的低喝响起在三丈开外,随即又一个高大身躯随着惨叫声被抛至半空中。赫连熙抬眼望过去,便见到祁湛正被三个粗壮的青衣大汉围攻,依他们所穿服饰判断应当也是秦桧手下的守卫。赫连熙并不打算过去帮忙,只是抱着双臂冷冷旁观。他倒要看看祁湛怎么在短时间内将这三个牛皮糖打发掉。

这三人都不是容易打发的主,使黄铜齐眉棍的青衣汉子身手敏捷,下盘极稳,一根齐眉棍舞得滴水不漏;紧握大刀的虬髯青衣汉子衣袖被鼓起的肌肉撑起,显是大力之人;而那瘦小的汉子更是不容小觑,都说一寸短一寸险,他使得竟然是一对短小的柳叶薄仞刀,那一对雪亮锋利的小刀在他的手里翻转自如,刀刀划向祁湛腕上动脉、颈间喉管;这三人如心有灵犀一般配合默契,攻守有序,可谓是招招惊险,步步紧逼。

赫连熙左顾右盼,发现倒地之人不在少数,加上正在纠缠祁湛的三人,约莫十数人。此刻除去被赫连熙挥掌推开的汉子,另外的青衣汉子已呻吟着从草地上爬起,却只是相互搀扶着远远看着,亦不敢近前一步。赫连熙瞥一眼被他一掌拍开,此刻尚且侧躺在地低声呻吟的倒霉鬼,心中仅存的一丝罪恶感倏忽全无。他冷哼一声,心道:这般无用的废物,十来人对付一个祁湛竟然占不了丝毫便宜……

不能否认,此情此景让他的内心愈加嫉妒祁湛,却深感无奈。他心仪的姑娘满心满眼的只有她的二哥,叫他如何释怀!

赫连熙正惆怅间,忽听得一声极清朗浑厚的长啸,祁湛不知怎地突破了三人的夹攻,竟然翩然腾身在半空中,长剑出鞘,横扫向三人的面门。

这一剑来得玄奇,那三人并未料到横生此变,顿时惊得魂不附体,连忙各自挥兵器挡在身前,却不知祁湛手中所执乃是武林奇兵之一的玄苍,并非一般的钢铁剑身;再者,祁湛剑术高超,内力浑厚,这一剑自是气势如虹,横扫千军。

只听得“叮叮当当”一阵脆响,三人手中的兵器无一不从中断开,纷纷从他们手中掉落;非但如此,祁湛这一剑的剑气不仅震断了他们的兵器,还在他们每人前襟上划开了了极长一条口子,吓得三人脸色灰败,浑身剧烈颤抖。

三人颤抖片刻终于不支跪倒在地。祁湛这一剑并未真正刺伤他们分毫,他原意不过是震断他们的兵器,顺带逼退三人的联合攻击;他亦是不想多生事端,在江湖上行走,能不沾血腥便不沾,因此最初那些险些撞上赫连熙的汉子亦仅仅只是被他以内力震飞。只不过,刚刚这一剑倒确确实实使得在场的所有人极度震惊,包括赫连熙。

祁湛翩然落地,缓缓将玄苍回鞘,不再理会仍旧一脸惨白满眼惊惧神情的三人,径自走向抱着双臂斜靠树干观战的赫连熙道:“赫连兄怎会在此?”

赫连熙冷哼一声道:“凑巧经过,刚好看到祁二公子雄风大展。”

祁湛张口欲言,意识到赫连熙言语的不善,微微一哂,仍旧笑吟吟道:“赫连兄既是经过,可曾见到我三弟莫离?”

赫连熙一震,心中涌起漫天的酸楚,几乎要控制不住喷薄而出。在这纷乱的当下,阮映雪一心只是记挂着二哥祁湛,祁湛亦是挂念着他的三弟莫离,又会有谁偶尔记挂他,偶尔关心他?他满心满眼的皆是阮映雪,然而阮映雪心中只有她的二哥祁湛,他呢,他又算是她的何人?

苦涩之感充斥赫连熙的胸臆,他抬头望向渐渐泛白的天色,缓缓站直身体正视眼前这个颀长俊美的男子,淡淡的恨意涌上心头。

“赫连兄?你可曾见过我三弟莫离?”祁湛见赫连熙脸色阴晴不定,以为赫连熙不曾听清他的问话,重又问道。

赫连熙神色古怪地望着祁湛,沙哑着嗓子道:“适才见到阮兄弟与一紫衣白发男子边打斗边往正西而去,现下恐怕走得远了……”

紫衣魅魔凌紫魅?祁湛暗叫糟糕,凌紫魅怎会出现在这西辅城?莫非又是秦桧揽来的高手?三弟虽是轻功尚佳,但身手却不敌那凌紫魅,必然会吃亏;这凌紫魅在江湖上名声极臭,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三弟若是落在他的手里难免遭罪……念及此,祁湛眼神一凛,抱拳寒声道:“赫连兄,你碰见的必是紫衣魅魔凌紫魅,三弟怕是有危险,在下得赶去拦住凌紫魅,就此别过。”

不等赫连熙反应,祁湛一个纵跃,已是朝着正西方向狂奔而去,待他回过神,后院的一干人等早已走得干干净净,祁湛亦是离开许久。

赫连熙心中猛地一突,铺天盖地的羞愧涌上心头,他痛苦地捂住脸靠住树干。他不该,不该欺瞒祁湛,他被心中的嫉妒磨得发狂,口不择言,竟然做了连自己亦不齿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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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大亮,客栈也已开门招待客人,阮映雪在客栈内焦急等候许久,只是见到了失魂落魄的赫连熙,却并不曾见到祁湛的影子。

赫连熙的模样让她大惊,想他上半夜与祁湛比试轻功之时也不曾流露出这般灰败的神情,在这之前究竟发生了何事?竟然让这骄傲狂妄的妙手神偷颓败至此?以及……二哥哪里去了?莫非是出事了?

阮映雪心中涌起滔天的惊骇疑惧,见赫连熙缓缓跨进门槛,亦不管自己曾说过的男女授受不亲之理,一把拽住赫连熙衣襟急道:“赫连熙,我二哥在何处?他可是无事?”

赫连熙苦笑着低头望进阮映雪焦急的眼中,凄凉地道:“他没事,不曾受伤抑或是被擒,你不是该知道么,你二哥功夫出神入化,怎会有事?”

阮映雪果真宽心许多,见赫连熙的衣襟已被自己揪得发皱,忙松手拍平,尴尬笑道:“对不住,我太过心急了。”

赫连熙心中叹息一声,勉强笑道:“无妨,祁二公子有事要办,让我转告阮姑娘,你先行,在原先定好的地方会合。”既然谎话已出口,只能自己继续圆谎罢了,想必聪明如祁湛,追不到阮映雪便会掉头去他二人原本定下的地方找她,而他,只能见机行事。

第四十章 情生别离思念时

阮映雪点点头,虽是诧异,心中却是有着浓浓的失落,她挥去心头的莫名怅然,抬眼望向赫连熙道:“赫连,先前见你突然离开碧琼楼,我还曾以为你输了我二哥,负气离去,先向你道歉。而后再谢过你之前的救命之恩。”

赫连熙一愣,随即笑道:“阮姑娘,见外了。”

阮映雪微微一笑,抚上腰间的泣血金匕幽幽道:“二哥原本答应要带我一同去五国城,现下却让我先去,唉!”

自赫连熙说破她女扮男装的秘密,她便不再在赫连熙面前假扮男儿,故作镇定坚强,反倒偶尔无意间露出一些小女儿神态,却不知赫连熙已是对她情牵梦萦。

五国城?竟然亦是他的目的地……赫连熙暗自嗟叹,低头望着阮映雪,温和道:“我亦是要往五国城方向去办事,可以与阮姑娘同行,也好代替祁二公子护着姑娘一阵。”

阮映雪闻言一喜:“咦?你也是去五国城?这下我便不怕路上没人与我谈天说地了。”

赫连熙见她欣然同意且是极乐意状,心中暗喜,按捺下浮动的心绪,故作冷静地微微一点头。

阮映雪笑嘻嘻地吐舌道:“我自小便不曾出过远门,之前在路上见什么都觉得好奇,问得二哥时时都哭笑不得;赫连,你是江湖上闻名的神偷,想必知晓的事情更多,届时我好奇起来你可不能嫌我烦。”

赫连熙连连点头笑道:“阮姑娘谬赞了,不过若是说起这风俗人情、地方特色,想必无人能及我熟悉,姑娘只管问便是。”

赫连熙并非吹牛,他离开师门已有数年,直至近年才在江湖上声名鹊起,原因便是他自离开师门之后花费了三年时间游历九州山河,自是对各地的风俗人情、地方特色了如指掌。

阮映雪“哗”地惊呼一声,喜道:“赫连,博学多才可是你这般?”

赫连熙连忙摆手道:“阮姑娘笑话我吧,只是大略知晓罢了,说到博学多才,赫连熙怎能跟祁二公子比?”说到后一句他已是黯然。

阮映雪一把拽住赫连熙便往客栈门外走,边走边笑道:“既然如此,我们早些上路便是,别因为我拖拉而误了我们与花依姐姐、大哥会合的时日。”

赫连熙愕然,花依姐姐?大哥?不容他细想,阮映雪已是连拖带拽将他拉出了客栈门外。

客栈门外,店小二已经替阮映雪与祁湛的马匹上好鞍鞯。见被阮映雪拽着袖子的并非昨日那位白衣俊美公子,而是一位长相清秀的黑衣青年,店小二一愣,随即眯眼转向阮映雪:“这位小哥,敢情今日与你同行之人是这位公子?昨日那位俊俏公子哪去了?”

阮映雪抛给店小二一块碎银,笑道:“那俊俏公子是我二哥,他有事,我身旁这位是新认识的兄弟,这样,你可满意我的答案?”

店小二讪讪一笑,将碎银揣入袖中讨好地道:“小哥说笑呢,小的只是一时好奇,多嘴了。”说罢,将缰绳递给阮映雪笑道:“那您二位走好!”

阮映雪接过缰绳,将祁湛坐骑牵至赫连熙跟前拍拍马头道:“马儿啊马儿,二哥有事要办,我不忍心丢下你,因此让赫连骑着你去五国城等你的主人可好?”

那马像是能听懂人话,低头嗅了嗅赫连熙,喷着粗气刨了刨蹄子便低下头,赫连熙正疑惑,阮映雪笑道:“马儿同意让你骑它,它可烈着呢,一般人很难骑上它,看来他对你印象不错。”

赫连熙细细打量着眼前这马,不禁暗暗赞叹,祁湛的这匹马双眼炯然有神,体格健壮结实,浑身的黑毛油亮顺滑,果然是匹骏马!

此时阮映雪已是翻身上了她那匹枣红大马,笑着对赫连熙道:“骑上试试吧,我二哥的马可是万里挑一的蒙古名马!”

赫连熙一跃上马背,阮映雪便伸过手拍拍马头,低声叹道:“只是二哥现在究竟在做些什么?”

赫连熙不语,一勒缰绳,□的马便缓缓迈开步子接着慢慢小跑着跟上阮映雪的枣红大马。

官道上响起滴滴答答的马蹄声,清脆响亮,却不闻人声。马上的两人虽是并肩,但却各自在想心事。

赫连熙颠簸在马上,半晌无语;他极度心虚,心中暗自羞愧,想他虽是见不得光的偷儿,却并非狡诈奸险之徒;然而为了那点可耻的嫉妒心,他撒了弥天大谎,生生支开了祁湛,心下便无时不刻在谴责自己,只是错已铸成,无法挽回,他只得护着阮映雪先到五国城再做计较;至于阮映雪能否原谅他的欺骗,他已无心再想,亦是不敢再想……

赫连熙身侧枣红马上的阮映雪心中亦是诸事烦杂,怎么也理不清头绪。她仍旧在记挂着祁湛的事情,她不曾忘记昨晚祁湛对她说的那句“莫离,以后记得事先跟二哥打个招呼再跑可好?”,言犹在耳,他却不曾说一声便离开,真叫她担忧。

她忽然之间十分想念祁湛,二哥可会如她一般想念她?她暗暗叹息,猛然间惊觉自己竟然对祁湛惦念至此,完全不像过去那个淡漠无欲的阮映雪;现在的自己,竟然如同一个怀春少女时时思念情郎一般思念着她二哥祁湛!她蓦的双颊火红,一直烧到耳后,一颗心如同擂鼓一般扑通扑通跳个不停,仿佛将要跳出她的胸口。

她一手紧握缰绳,一手捂住心头,眼前浮现祁湛带笑的眸子、祁湛负手而立的颀长身影、祁湛宠溺微笑的责骂……越想越是面红耳赤,阮映雪几乎便要哀号出声。她暗暗告诫自己,祁湛是她的结拜二哥,仅是结拜二哥,不能作他想;而她阮映雪,终究是要陪着师公终老祁连山,世间人情冷暖她已尝尽,不该再招惹儿女情长……

阮映雪攥紧缰绳,内心翻腾不已,她知道此刻才知道自己已是在不知不觉之中慢慢喜欢上了结拜二哥。刚意识到这件事实时,她只是为自己的发现震惊,亦是红了双颊;而现在她却是面色苍白,内心的恐惧一阵阵不住地涌上心头。情生别离思念时,她是迟钝的女子,直至今日才知道自己的一颗心早已失落给结拜兄长,她虽是女儿身,却是男儿打扮,对祁湛既有对兄长的敬爱,现下又有对他的单纯挂念。这般纷繁复杂纠缠不清的感情在这一日之内同时爆发,汹涌得令她惊骇。

她猛然忆起祁湛温和地呼喊她名字时的温暖感受:“莫离。”莫离,莫离,她自己当初为何起这名字当作男装的化名?此刻,她总算明了,她是一直在期待遇见一个终不会离开她的人。只是,会是二哥么?她可还有心力去爱恋一个人?

以及,祁湛若是知道她的身份,情况会变成怎样?发怒?困惑?抑或者拂袖而去?她捂住脸,不敢想。

马蹄声滴滴答答,回响在清晨寂静的官道上。

马背上,两人一路各怀心事。

第四十一章 念昔忆故人 茉莉香

阮映雪与赫连熙各怀心事在官道上并行之时,祁湛正往西而去,寻阮映雪与那紫衣魅魔凌紫魅的踪迹。

大抵是祁湛已是心中挂念阮映雪,一听赫连熙如此这般一说,他也不曾仔细推敲便急急往西赶来。

祁湛一路寻来,甚是焦急。他心下暗忖:那凌紫魅脾性古怪,又非善良之辈,若真是与三弟纠缠上了难保不会对三弟不利;再者,三弟拳脚功夫尚不足以与江湖上的一流高手相抗,凌紫魅功夫亦正亦邪,连他也无十足把握可以打赢,更不必提三弟那点微末功夫了。

他平日里一向冷静自持,此刻内心却有些慌乱,一种理不清的情绪逐渐在蚕食他的镇定。他脚下不停,思绪早已飘飞到十万八千里之外。

祁湛回忆起初见阮映雪的那一刻,除去三柄剑的共鸣,他心中亦是微微动了一下;那份熟稔的感觉并非他的错觉,而是从那少年阮莫离周身环绕的的气息中嗅得,只是他竟全然无印象曾经熟识过这少年。那在临安城外小道上的初遇,让他忽然涌上一股急欲与眼前这瘦小少年相识的念头;直至后来,他的三弟,这个自称阮莫离的少年被迫与他的教主姐姐一同住进他祁家,再到他别无选择地与萧劲寒以及他结拜,有他的算计在内。回想起来,他是有些心切以及唐突的,但他并不觉惭愧,反而有些淡淡的得意……

祁湛一直不能释怀的是他的三弟眼里总是有着疏离而淡漠,仿佛尝尽了天下所有的冷暖一般,只消淡淡一眼便能叫人冷到心底去;所幸的是他并不曾这般看他,倒令他喜悦了许久。这一路行来,他的三弟似乎是开朗了许多,对人的疏离渐渐散去,偶尔还会主动与客栈的伙计谈天……想到谈天,他忽地回想起阮映雪与伙计谈天之时的神情,他是那般的神采飞扬、双眼熠熠,白净的脸上尽是掩不住的好奇神色,似乎所有的事情对于他来说皆是新鲜有趣的一般……这样一个看似成熟却极单纯的少年,究竟是经历过怎样的人生才会变得如此疏离淡漠而却又深藏热情?他想知道。

若是换了他人,祁湛大多只是一笑了之,毕竟天下云云众生,并非是他一人能顾得来的,他亦不愿招惹太多琐事上身;只是这叫阮莫离的少年于他,并非寻常之人,他是他的三弟,是他一眼看到便觉极其熟稔亲切的人。

祁湛长叹一声,挥袖大步向前,他得赶紧找到他的三弟才好,他一直便盼望着那个瘦小的少年终有一天能卸下所有的负担,轻松得过活,而不是只有在夜晚的热闹街头才隐隐露出真切笑容。

他喜爱听见三弟那如少年般稚嫩的声音,那柔软的声音时常让他回忆起多年前的某个夜晚,一个他不曾谋面只闻声音的年轻少女,以及再也不曾在他的生活中出现的短暂安宁与温暖。

某些时候,阮映雪总能让他觉得恍然,仿佛总有些神秘的神情调皮地掩在他的明亮大眼里,使他捉摸不透。直觉告诉他,那些似乎与他有关。

祁湛微微叹息,忽地暗觉面皮发热,伸手一摸,果真脸颊微热;他本就面色白净,想来现在已是双颊微醺的模样了,他摇摇头,垂下手负于身后,暗暗自嘲,自己并非在想念女子,怎地会脸红如此?

一时无法解释,他便也不再多想,念及阮映雪可能还处在危险之中,他不禁焦急万分;也不管自己已是追了大半日,既不曾进食喝水也不曾停下休息,只是足下不停地直往西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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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天黑祁湛也不曾遇见凌紫魅,问遍沿路经过的村庄城镇,竟也没有人见过凌紫魅。想凌紫魅外貌如此与众不同,若是出现过,理当会有人看见;而这一路追来,竟然不曾有人见过凌紫魅这个人,祁湛心下既是焦急又是怀疑。

只是天已黑,外出寻人已是不便,祁湛只得停下歇歇脚,但却又怕错过凌紫魅下落,因此他并未住在客栈内,在路旁的一株大树上栖身休息了一晚。

所幸的是,这大树上的一夜倒是让他遇上了两个他不曾想过会碰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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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蒙蒙亮,祁湛便睁开了双眼。他武功修为极高,本不需要太多的休息,只是前一日他奔波数千里寻找阮映雪的踪迹,不曾停下休息过片刻,自然是疲累交加。幸好祁湛本身恢复得极快,几个时辰之后便已是精神奕奕,一切如常。

祁湛一跃而下树枝,稍稍整理自己的衣冠,手一触及腰间的玄苍,一阵惆怅便涌上他的心头:莫离啊,莫离,你现在人在何处?你可知道二哥在寻你?

正惆怅间,一阵兵器相击的声音夹杂着模糊的人声从不远处传来,隐隐地能听见“神兵”“宝剑”四个字,听兵器相击的频繁程度,可知两人斗得极为激烈。

祁湛苦笑一声,心道:麻烦事一件接着一件,莫离还不曾寻到,却又有事找上门,罢了,先去看看再说。

这一看,却是不得不插手。

祁湛飞奔数里,但见两个身影在旷原上斗得难分难解,两人一条黑色身影一条紫色身影各持一柄剑互相缠斗,紧紧相缠,像是要斗个你死我活一般。

一旁还站了个白衣蒙面的女子,祁湛一见,已是大惊,这悠然站着的女子竟然是花依!

再看比斗得正酣的两人,那使一柄闪耀红焰的长剑的想来便是当与花依一同的萧劲寒,而那另外的紫衣人更让他震惊。

那是一个紫衣白发的男子,他眉飞入鬓,一双星目如寒冰一般,五官极为俊秀,却将满头白发散开披拂肩上,映得他的俊美脸庞极其的诡异。

凌紫魅!那在远处与萧劲寒动手的竟然就是他遍寻无门的紫衣魅魔凌紫魅!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祁湛一惊,环顾四周,却不曾见到阮映雪的踪影,不由心下慌乱,连忙飞奔过去便要从中分开缠斗的二人。

花依忽觉有人挟着劲风从身后扑来,连忙往一旁闪开,同时双臂微张,一只手暗扣两枚七星针,另一只手执玉箫,只等身后的人扑上前便动手。

祁湛已是察觉到花依的蓄势待发,他轻轻一笑道:“花依姑娘,是我,祁湛。”

花依身子一僵,复又迅速松懈下来,她连忙扯下面纱回头惊喜道:“祁湛,你怎会出现在此?”她朝祁湛身后探头望去,又疑惑道:“莫离呢?莫离怎地没有与你在一起?”

祁湛苦笑一声低声道:“稍候我会将事情原原本本告知你,现在先让我找凌紫魅问件事情再说。”

花依一愣,正待拉住祁湛,祁湛已是飞身掠向打斗的二人。

第四十二章 人心难测,异人却非世人相

祁湛打算介入两人之间之时,萧劲寒与凌紫魅正挥剑斗得难分难舍;只见一黑一紫两个身影皆被包裹在团团剑光之中,祁湛走近到距离他二人十丈之处之时便已觉得压迫感极其强烈,一道道暗涌的波动排山倒海地向他迎面扑来,他暗道不妙,心知这二人已是使出了十成功力,若非功力深厚的高手根本无法靠近,难怪花依只敢观战不敢接近;只是这样一来他即便是使巧劲也不能保证能毫发无伤地将两人分开。这该如何是好?

祁湛心下愈加焦急,但顾忌到若是自己插手的话三人都将受伤,他无计可施,当下只得牢牢盯住萧劲寒。

萧劲寒沉着地挥着剑挽一个剑花,格开凌紫魅的青钢剑,却被凌紫魅同时挥来的左掌掌风生生震得气血翻涌,他心念一动,抽身后退,瞬间调整好气息,同时抛开赤焰沉声道:“凌紫魅!比剑我们二人不相上下,再比试一下掌力如何?”

那凌紫魅星目一瞪,冷冷道:“小子,我只不过想要取你的宝剑,并非要与你比试,不过看你的剑法不错,倒是让我有了点兴趣与你动手,既然这样,那就比比掌力,看究竟是谁的内力比较强!”

“强”字一出口,凌紫魅已经右掌骤翻直向萧劲寒拍去,他将执剑的左手负于身后,身体微微前倾,飞快向萧劲寒扑来。晨风吹起凌紫魅紫色的宽大衣袍,满头的白发在风中翻飞,衬着他俊美却冷漠的脸庞,说不出的诡异。

萧劲寒亦非寻常之人,他也早已将内力全部贯注到右掌之上,见凌紫魅右掌拍来,他便毫不犹豫地挥掌迎去。

眼见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两掌即将相击,花依紧紧掐住自己的手腕,暗暗为萧劲寒祷告,却不料忽地一道白影闪过,祁湛已是跃入两人之间,伸开双臂意欲接下凌紫魅与萧劲寒的两掌。

花依“哎呀”一声惊呼,萧劲寒与凌紫魅亦是大惊,他二人比斗正酣,未曾料到一旁还有人;之前他二人说好比试掌力,已是将所有内力倾尽贯注在右掌之上,祁湛这一伸双臂,骇得萧劲寒连忙硬生生撤去掌上的内力,另一方的凌紫魅亦是眉头一皱,也便撤去大半内力。

然而两人的右掌已是不及收回,结结实实印在祁湛迎来的双掌上,“啪”一声闷响,三人的身体皆是微微一晃,随即萧劲寒与凌紫魅便闪电般弹开去,各自“哇”地吐出一口鲜血。

花依低呼一声,连忙飞身上前扶住萧劲寒。萧劲寒默默看花依一眼,轻声道:“我无大碍,祁湛可能伤到了些。”

祁湛稳稳站在两人中间,却并不比两人好些,凌紫魅与萧劲寒吐血只是因为撤回内力之时被反弹的内力震伤,仅仅算是小伤,并无十分大碍;而祁湛硬生生接下了两人的掌力,两股并不能融汇的内力在他体内交错翻腾,激得他气血翻涌,几乎不能支撑住自己。

血气直往上涌,祁湛脸色铁青,眼前的事物忽地模糊起来。他一惊,忙收摄心神运功逼回倒行的气血,并同时一点点将那两股纠缠的内力缓缓导入奇经八脉收为己用。不出半炷香时间,他的脸色渐渐褪去铁青,恢复如常。

凌紫魅抹去嘴角的血珠,静静看着祁湛运功疗伤,半晌,开口冷笑道:“小子,武功修为极高,却是莽撞之辈,可惜可惜。”

祁湛睁开双眼,微微一笑道:“前辈过奖,在下今日莽撞,实在是有不得已的缘由,事出有因,望前辈见谅。”

凌紫魅瞥一眼落在一旁的赤焰,冷笑道:“我今日只是想问那个小子要这把宝剑,不想管你的闲事。”

祁湛正待开口,却见凌紫魅一挥手阻止他。

凌紫魅伸手拍去衣角的灰尘低头道:“想来你的闲事必当与我有关,我可有猜错?”

祁湛微微一笑抱拳:“前辈果真是厉害角色,一猜即中。实不相瞒,前日晚间,在下与结拜三弟失散,有人告知在下说,曾看见我三弟与前辈在过招……当然,前辈自是比在下三弟功夫好上太多……”

“咦?”花依惊讶地望过来,美目一眨不眨地盯着凌紫魅。

凌紫魅冷哼一声道:“你便认为你的宝贝三弟会在我的手上?”

祁湛微微一哂道:“前辈自是不会为难三弟,只是在下这三弟乃是初出茅庐的懵懂小子,若是得罪了前辈还请前辈见谅。”

他并不想与凌紫魅为敌,毕竟凌紫魅虽是在江湖上臭名远播,但今日一见似乎并非如他所耳闻的那般凶残暴戾,他甚至在凌紫魅的冰冷星目中看到一丝温柔。

而凌紫魅见祁湛武功修为极高,竟然不在萧劲寒之下,且祁湛温文儒雅,如翩翩浊世佳公子,相貌俊美却毫无骄矜之色,心中已是大为赞叹。

“哼,小子,你比那边那个小子顺眼多了,我喜欢。”凌紫魅指指已冷冷站立一旁的萧劲寒道:“我问他要那把宝剑,他冷冰冰地看我一眼,一声不吭拖着他的小娘子便走,我恼得很,便一直跟着他们,他也便一直冷冰冰不曾理会我。因此我寻了个衅与他比斗,谁知却被你搅黄了。哼!”

大抵凌紫魅亦是冷冰冰,脾性怪异之人,因此并不喜欢与他相似的萧劲寒,反而喜欢如春风一般的祁湛。他今日所说的话,大概已是近年来最多的一次,只因他心情不错,那张白发俊颜也显得年轻许多。

祁湛耐心地听完,立即心中苦笑,暗道:难怪江湖传闻紫衣魅魔凌紫魅脾性极其怪异,今日一见果然不差,哪会有人看上别人的兵器便直接索要之理?这凌紫魅果真不可以一般人的角度看待……算了,先不提凌紫魅这人如何,问三弟的事情要紧。

“前辈可否告知在下三弟的去处?”祁湛复又抱拳问道。

凌紫魅双眼一寒,厉声道:“小子,你不曾听我说么?我一路跟着那边那个小子和他的小娘子,我又如何在前晚与你的三弟碰面?”

祁湛“啊”的一声,转向萧劲寒,见萧劲寒微微一点头,心下茫然起来,只得对凌紫魅道:“想是那人看错了,或是在下听错了。”

他的心头已是迷雾一片,看凌紫魅不像是说假话,况且还有萧劲寒作证,想必前晚阮映雪果真不曾碰见凌紫魅,更不用提与他缠斗之事;但这样一来,就是赫连熙在说谎话,只是,为何赫连熙要对他撒谎?他想不明白。

花依走过来低声问道:“祁湛,告诉你莫离下落之人是何人?”

祁湛苦笑道:“妙手神偷赫连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