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藏龙卧虎,不知道会有怎样惊天的秘密隐匿着,又或许,遍寻不至的映雪会在这里……

他心知猜测做不得数,那么,夜探一回又何妨?

第七十一章 疑深二探府

是夜,祁湛便同赫连熙一道循着小镇的长街悄悄潜入凤府。

这凤府,在距小镇三里远处,独坐镇东松林茂密之畔,地势极高,在那松林旁远眺,竟能远远望见黑青色夜幕中五国城淡淡的轮廓。

祁湛悄无声息飘落松林边,望一眼那城郭的暗影,心中又是一阵惆怅。

赫连熙见他忽地止步叹气,知他心中不安,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他。

只片刻,祁湛便已回神朝赫连熙微微颔首,两人一同飞身而起越墙而过。

他二人不曾蒙面,将发束起在脑后,皆是身着黑色夜行衣,轻易便溶入夜色中。

两人轻功超群,一前一后潜入凤府,竟无一人察觉;待得绕过凤府前院的水榭,两人便分头寻找,赫连熙往西,祁湛往东,沿着墙根,借着枯枝暗影的遮蔽悄悄摸进各个院落。

祁湛探遍前院,却不见几个人影,不由得心中惊疑;他跃上偏院一处屋顶远眺,见东北角隐隐有一点暗色灯火,心中一喜,连忙飞身向那灯火之地掠去。

那一处正好是凤莲城亡母故居,格齐得了凤莲城之令来此拜见这位喜怒无常的四王子,却被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祁湛无声飘落那屋子后窗前,竖耳听得屋内一人气息细微但却平顺悠长,心中一惊,暗道一声:好一个内力深厚的高手!

于是便屏气凝神侧耳贴墙仔细听,这一听,越发的吃惊,才知道屋内这声音极为年轻的男子竟是金国四王子!

既是身份尊贵如此,那将这小镇庇护羽翼之下的必然便是他了,凤公子、金国四王子,原来竟是一个人么?

可叹即便是尊贵比天,却也还是不曾护住自己的母亲。

祁湛暗暗叹息,听得那格齐磕过头狂奔出去,四下恢复寂静,恐被屋内凤莲城察觉,也便悄悄离开那荒废的园子。

谁知凤府道路曲曲折折,岔路极多,他仅记得来时之路,回头之时却不甚明了,七拐八拐地竟转到了观云居。

观云居这一晚下人不少,凤莲城天晚才回府,一干下人便忙着准备晚饭烧水伺候凤莲城。却不想赫连熙不知怎的溜进了厨房内,一时手痒嘴馋,偷了条肥嫩鸡腿啃。

他也是艺高人胆大,原本厨子做好了晚饭送至凤莲城房内,便将厨房油灯熄了,他倒好,顺手又摸出火折子将火点了,就着灯火惬意地啃鸡腿,偏偏巡夜家丁顺道过厨房想讨个夜宵果腹,这一进去便看见了他。

他哈哈一笑,一时兴起,抛了鸡腿便翻身跃出窗外,没入花丛中,带着家丁下人们弯弯绕绕捉迷藏。

于是一干众人便举了火把挑着灯笼满园子追他。

赫连熙没追到,却碰见了在园中小道上摸索的祁湛。他两人身量相当,衣着也差不离,便被当成了赫连熙被众人追赶。

祁湛原打算慢慢摸出凤府,这时也不得不使出轻功逃离;他足尖点地跃上树尖,借树枝反弹之力踩踏数步,好容易摆脱那一群叫嚷着举火追赶的家丁,瞄准园中一处稍空之地飘然落下。

忽地黑暗中闪出一个较小身影,他这一下掠过,若是面对而来,怕是要撞上。

祁湛心中一凛,忙双手画圆向外翻推开去,打算将那身影轻轻推开,他已是止不住足下之力,只得将那人推开,不然这股力撞将上去,委实令人吃不消。

那人的举动却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非但举手作刀状朝他伸来的指掌砍下,还使了穿花绕树之法闪身躲开,不慌不忙的姿态着实叫他好一阵惊讶。

看来这凤府果真是卧虎藏龙,不容小觑。

他心中暗赞,停手与那人对视,黑暗之中不见面貌,只望得见对方一双如星一般的眼眸定定望着他。

他不动神色之间,那人却哼一声,转过身扬长而去。

那一声哼,却是女子的嗓音,压低的声音掩不住娇柔的意韵,他耳旁一热,忽地怔住。

这感觉怎会如此熟悉?莫非……

祁湛心中蓦地一阵激荡,望着那背影迟疑片刻,忽地轻笑一声,试探道:“多谢姑娘放行!”

若是真是他所寻之人,即便是黑暗中,定然是能听得出他的声音的,他这一开口,心中忐忑,盯着那背影,只等那人回身。

可惜,那较小身影毫无反应,依旧不疾不徐往前走,如同这园中怎样也和她无关一般。

祁湛心中失望,无声暗笑自己多心,再抬眼望一望那远去的身影,长叹一声。

叫嚷着抓贼的家丁已举了火把追至附近,他骤然回神,长身而起,没入夜色之中。

今夜也算他二人走运,凤莲城独坐荒园,不曾留在观云居,不然难免一场恶斗,届时加上围上的家丁,想脱身也难。

祁湛又在园中摸索许久,好容易趁乱闪身出了凤府,照约定到了松林边,见赫连熙正盘腿坐在树下抱着酒壶畅饮,不由失笑。

赫连熙见他近前来依样画葫芦坐下,嘿嘿一笑,自身后布袋中拎出一整只烧鸡抛给祁湛,得意道:“喏,额外收获。”

祁湛伸手接过一看,啼笑皆非,才知这一场闹剧却是始于赫连熙的妙手。

奔跑半日,腹中已是饿了,他笑着摇摇头,撕了条鸡腿,一面吃一面将今晚之事细细说与赫连熙听。

赫连熙惊得噗一声将口中的酒喷出,他顾不得拭去酒渍,伸手捉了祁湛的衣袖低声道:“可是真事?”

祁湛点头,那凤莲城亲口说出必然是真,想不到金国竟还有这样一个惊世骇俗的四王子隐于世间。

两人同时静默,心中都在想,若是这凤莲城坐上了金国国主之位,怕是两国又不得安宁了。

赫连熙蓦地举起酒壶豪饮数口,抛给祁湛,叹道:“诶,这世间怎的无一日安宁?”

祁湛默然,忽地又记起那娇小的身影,心中将阮映雪的影子与她重叠起来,顿觉胸臆间更添烦闷。

赫连熙见他不做声,想了想,低声道:“这凤府着实诡异非常,我这一趟,竟然只在院子里见着了一个年轻女子,其他的尽是些年老的婆子,你说奇不奇怪?”

祁湛心中一动,忙问道:“这女子身量如何?可曾见着长相?”他心知赫连熙暗夜亦能视人,心中便存了希望。

赫连熙摇摇头无奈道:“我潜入那西北角园子的,却发现那里仅有一间屋子是有人的,而且是女子的闺房。”

言及此,他嘿嘿轻笑数声道:“我见那桌上摆的糕点甚是不错,便顺手取走了,那女子想是知道我在左右,还在厅内大笑,真是奇女子一个。”

祁湛轻蹙眉,沉默不语,心中疑云重重,一面怀疑那女子便是寻觅已久的三妹映雪,一面又奇怪若真是映雪,为何认不得他的声音?

思索良久不得解,他只得苦笑一声,抛去手中油腻的鸡骨,与赫连熙一同趁夜回了客栈。

第二日一早,祁湛独自一人牵了马匹,沿着五国城外官道缓缓前行。

他一夜未眠,心中犹惦记着阮映雪;昨夜那女子虽不曾见到面容,他却倍感熟稔,仿佛四年前那一晚重现,丝丝缕缕如同旧日。

回想起来,自从阮映雪失踪,他寻便五国城附近各处,不曾听得一丝消息,却不知原来他独独遗漏了这个看似不起眼的边陲小镇。

凤府、凤莲城、金国四王子,这里果真是卧虎藏龙的地方。

他牵着马,边走边沉思,不知不觉已是走到了城外山道上。

祁湛眼神黯下,他长长叹息一声,却又想起了那日的情景,大雪漫天、雪地中阮映雪遗下的皮囊、断崖下枯枝上沾的血迹……

心蓦地一颤,他已是无法再想下去。

阮映雪那娇俏的神情、清亮的嗓音、爽利的性子,深入他的骨髓,他却直到最后才惊觉自己已是情愫暗生。

可惜,为时已晚。

他伸手自腰间取出那枚玉玦,目光如水静看许久,眉目舒展,心中已是有了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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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连熙与凤吟两人连日奔走打听阮映雪下落,每每回到客栈,却皆是神情疲惫无奈;祁湛心中愧疚,吩咐客栈伙计准备了饭菜,悄声对赫连熙耳语一阵。

赫连熙诧异道:“你一人去么?”

祁湛颔首,拍一拍已换好的夜行衣轻笑道:“还有些事情不甚明了,我去去就回。”

语毕,郑重抱拳向赫连熙和凤吟一礼道:“这几日多谢赫连兄弟与凤吟姑娘帮忙,祁湛感激不尽。”

凤吟还不及说什么,赫连熙心中不快,将眼一翻道:“祁二少,你可是见外了,我赫连熙却是那种贪你感激的人么?”

祁湛一怔,见他神情微怒,不由对赫连熙的看法又好许多,当下便拍拍赫连熙的肩膀笑道:“是我的不是,兄弟见谅。只是近日你们奔波劳累,祁某心中觉得甚是歉疚。”

赫连熙这才知道祁湛竟是不忍见他奔波,于是逐渐恢复原先的神色,想了想摇头道:“凤府并非一般富贵府邸,何况还有个凤莲城在,你一人去危险。”

祁湛单枪匹马闯入凤府,若是遇上了凤莲城,只怕是一场恶战在所难免;他赫连熙好歹也算是个好手,若是去了,也能帮上忙。

赫连熙这样打算,祁湛自己却也暗自盘算妥当了,胸有成竹道:“赫连兄,我只是探一探凤府,不会惊动凤府一人。”

赫连熙见他甚是坚持,瞪他一眼,无奈道:“祁兄,你既是一人前去,自己保重。”

说着,伸手自袖中摸出一段如中指般长短粗细的褐色物什抛给他:“若是有事,放这焰火,我便能看到。”

祁湛心中感激,轻笑着抱拳道一声:“谢过!”

话音未落,便见他如同鹰鹞,飘然翻身出了窗,凤吟抢过去向外望,只见他闪电般掠向黑暗中,眨眼的功夫便已消失在夜色之中。

赫连熙倒了杯酒,抿一口,自语道:“也不知那女子……唉……”

第七十二章 未觉除夕至

祁湛趁夜摸进凤府,循着记忆中的路来到遇见阮映雪的树下,却在望见前方的三条分岔小道之时犯了难。赫连熙只说了那女子在凤府西北的园子内,却不曾说进了府当如何走。他沉思片刻,轻掠上树,张目远眺。

虽是年关已近,凤府偏也就西北一角那院子亮着灯火,只一眼便能瞥见那重重楼宇和园中辉映着灯火的粼粼湖面。

祁湛跃下树,暗叫声惭愧,脸皮竟是蓦地微醺。

他祁湛在江湖上抑算是潇洒从容的谦谦君子,此时却在暗夜时分悄悄潜入人家宅邸窥视,心中不免觉得颇有些惭愧。

只是,为了心中那按捺不下的疑惑,他无奈地笑了笑,伸手抚了抚微红的脸皮,摇摇头,闪入黑暗之中。

他贴着墙根疾行,不多时便进了听风阁院墙。

听风阁内虽是灯火通明,下人却是不多,偶尔也只是能见婉苏进进出出,旁的下人都聚在厨房内准备过年的糕点炒货,热闹非凡。

幸好那厨房却是在园子另一角,即便是热闹,也不至于影响到阮映雪。她独坐房内,抱着自凤莲城书房内搜罗的医术看得如痴如醉。

下人们聚在一起热闹,却也方便了祁湛,他一路猫腰借着斑驳树影潜入园中,竟无一人得知。

阮映雪那间房正是位于听风阁最北面,屋外严寒,屋内却有三四个火盆,凤莲城怕她冻着,吩咐婉苏多备了几个火盆给她取暖。这一来屋内温度陡升,她偶尔看书看得热了,只得将窗子开了,散散热气。

她开了窗,背向窗口斜倚在榻上,安静地翻着手中的书卷,偶尔伸手掩口打个哈欠,却也不去睡下。

婉苏一踏进门,见她连连打哈欠,显是困乏已极,不由好笑道:“小姐既是累了,去睡吧,那书么,也不会就跑了。”

阮映雪偏首想一想,点点头道:“也是。”她连日来看书到极晚,婉苏也一直陪着到很晚,若是她不睡,婉苏也不得休息。

婉苏赞许地笑笑道:“小姐先候着,我去取了净水来给你洗漱。”说着,脚跟一转,轻盈地出了门。

阮映雪刚伸手要拦住她,打算偷个懒直接去睡,婉苏已是脚步欢快地跨出了门槛。

她摇了摇头,轻轻舒展手臂,正欲不雅地伸个懒腰,却忽地心生警惕。

窗外有人!

她虽是多日不曾练功,耳力却还是如常,那一阵轻微的声响早已让她警觉。

这大过年,会有何人来到凤府?偏还是到这听风阁来?这夜行之人莫非不知道凤莲城不在府中么?

她心中冷笑,装作不知,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背朝着窗口坐下,仍旧拿过书来看。

窗外的祁湛心中既惊又悔,他自房上飘落窗下,拿捏好脚步之后本可悄无声息闪至一旁的花坛砖沿,却在一眼瞥见那伸长手臂的背影之时闪了神,一脚踩踏上窗下枯掉的花枝,“咯吱”一声细响。

屋内那人不曾回头,坐回了桌旁,只留了背影对着他。

祁湛再悄悄望一眼那身影,不由得喜出望外,这身量这背影,不是三妹映雪又会是谁?

除了女装稍显陌生,那人的轮廓竟是和阮映雪无二。

他勉强按捺下心中的激动,正要闪身出来看个究竟,屋内之人却已冷笑一声开了口:“这大过年的也不叫人安生。屋外何方宵小,即使来了,怎的不进来坐坐?”

这声音恍如乐音弥天,祁湛心中越发的确定他的判断,当下已是抑制不住兴奋之情,飘然落入屋内,上前一步伸手便去捉阮映雪的衣袖道:“莫……三妹,你可叫二哥找的好苦。”

他是满腔欣喜,却不料阮映雪往一旁一闪,避开了他的手,转过脸来,俏脸生寒:“你是何人?”

祁湛满心的欢喜骤然褪却,他怔怔望着眼前站着的阮映雪,却见虽是一般娇俏的模样,一般淡漠的神情,那双水亮黑眸中却是只有陌生。

他呆了呆,不解道:“莫离,我是二哥,你不认得了么?”

阮映雪警惕地退后一步,上下打量他许久,见他神情沮丧,不像伪装,心中迷雾渐起。

忽地,那一晚的黑影掠过她脑际,她惊呼出声:“啊,那一晚便是你么?”

祁湛心中苦涩,淡淡笑道:“不错,姑娘碰见的便是在下。”他见阮映雪不记得他,只得按捺下心头的疑惑,称呼也改了过来。

阮映雪听得别扭,忽地一阵莫名恼怒。

她怒目瞪着祁湛许久,见他依旧淡淡笑着,毫无生气之态,一时间怒气尽消。

祁湛心中已是确定眼前站着的是他那相思若狂的三妹映雪,只是为何她形同陌路?

“姑娘真不认得在下么?”他叹息一声,幽幽道。

阮映雪隐约觉得蹊跷,上下打量他片刻,沉思半晌,无奈地摇头。

眼前这长身玉立的男子眉目清朗、温润如玉,她隐隐略觉熟悉,搜肠刮肚许久却始终记不起是何人。

若是这人与她离奇断开的那一段记忆有关,她纵是想破脑袋也是不得而知的。

两人对视许久,皆是长叹一声,无奈摇头。

祁湛望着灯下的阮映雪,长发垂肩眉眼如画,虽是一身湖水色女装,却掩不去他所熟识的那股勃勃英气;那一瞬间,他忽觉心中一处被猛地揭开,异样的情绪缓缓流淌出来。

他微微一笑,上前一步,握住阮映雪的手,低声道:“映雪,跟二哥走。”

阮映雪未料他会大胆如此,忙使劲想要挣脱,一面抽手一面微恼道:“放手!”

祁湛淡淡一笑,松开手,正待再说些什么,门外回廊中却响起了婉苏兴致勃勃的声音:“小姐,前院下人们自制了烟花在放,你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屋内两人皆是一惊,祁湛缩回手,闪电般将一物塞入她手中,朝着她笑一笑,眨眼间飘落窗外,消失在夜色中。

阮映雪愕然,伸手去捉那飘飞的衣襟,只一瞬间,衣袂自她手中滑过,祁湛已不在眼前。

她蓦地一阵怅然,低头去看那被塞入手中之物,这一看,立时脑中“嗡”地一声响,人也骤然呆立当场。

这触手温润之物竟是自己醒来后久寻不见的那一枚玉玦。

她大惊,将玉玦翻来覆去细看,果真在一侧浅浅刻了“祁二”两个小字。

这玉玦是她当年自江南祁湛手中得来,在她不知缘由失忆之后便再也不曾见过,此时为何会出现在他手中?

眉目清朗、温润如玉的相貌似曾相识,那声音又悠悠淌过她耳际:“姑娘真不认得在下?”

电光石火之间,她恍悟,那声音,那相貌,不是祁湛又是何人?

映雪,跟二哥走。

他那样笃定的语气,却是温柔地望着她,她是么?是她口中的三妹么?

一切,如同乱麻,纠葛缠绕,迫得她喘不过气。

阮映雪不由自主后退一步,跌坐在桌旁绣墩上,握着那枚玉玦,怔怔出神。

婉苏一脚踏进房内,端了盆水便轻快地跑来,欢天喜地道:“小姐小姐,前头观云居的下人做了烟花拿来放,去看看么?”

阮映雪神情疲倦,抬头笑道:“不了,太倦了,婉苏若是想去便去吧。”

说着,站起身蹒跚地走到床边,脱了鞋袜,闭了眼一头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