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岫藩不语。

“他到底有什么好的!”许月迪嚷着。

“玉麟的好我不必和你说。”乔岫藩淡淡地开口。

许月迪闻言哭着跑回数据库,混乱地将自己办公桌上的东西收拾一通,抗着打车回了家。

正好碰上范小原。

“小迪,你怎么哭成这样?”范小原震惊,心疼地捧着许月迪的脸。

“不要碰我!”许月迪甩开范小原的手,恶狠狠地嚷着。

范小原有些无措,许月迪对自己的态度和前几日有求于自己时简直是一百八十度转变。

“你走!我不想看到你!看到你就烦!”许月迪嚎啕大哭,只是本能地朝着范小原宣泄。

范小原上前抱住许月迪,许月迪恶狠狠地朝他的手臂上咬下去。

范小原闷哼一声,却一动不动。

“你就一定要喜欢那人吗?!你就他妈得那么贱?!”

“你凭什么和我说这些!”许月迪嚷着。

“你就不能喜欢我吗?!”范小原涨红着脸嚷。

“你?!”许月迪抹抹眼泪,冷笑,“你有什么能让我喜欢的?你只不过是一个卖黄碟的,你有什么能和乔叔叔比的?!”

范小原心里一痛,虽然早知道自己在许月迪心中的地位,但亲耳听到许月迪对自己的轻蔑,还是不由地痛彻心扉。

“你滚!”许月迪伸手指着范小原,脸上已经是泪水一片。

“好,我走。”范小原叹叹气,转身就走。

只剩许月迪一人蹲在原地不停地哭泣。

世间的情感就是如此,不停地错失。

冬日,气温一天比一天低,乔岫藩坐在壁炉前,看着耀眼跳跃的火焰,思绪飘到很远的地方。

他自己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他第一次遇到玉麟,那是个清瘦漂亮的大男孩,皮肤白皙,两只眼睛和小鹿的似的,黝黑清亮,身上是清爽的味道。

从玉麟的笑容里,乔岫藩感受了阳光的温度。

为自己撑伞遮雨却淋湿了自己的玉麟,为自己细细擦拭头发的玉麟,吃着甜甜圈,像只可爱的小动物的玉麟,微微踮脚亲吻自己的玉麟,勇敢执意地向自己表白的玉麟,受伤后落寞无助的玉麟,陪在自己身边细心照料的玉麟,在工作上从容不迫,措置裕如的玉麟,一脸宽容,善解人意的玉麟。。。。。

乔岫藩眼前出现了很多张面孔,但最终重叠在一起,那就是一直放在自己心里的玉麟。

这样美好的玉麟,自己却让他伤心了,乔岫藩的心突然如锥刺般疼痛,愧疚,自责,难过,思念,种种复杂的情绪缠绕自己。

他静静地坐在壁炉边一夜,直到最后一点火星子灭了,只剩黑色的灰烬。

他慢慢起身,走进洗手间,竟没有认出镜子里憔悴无神的面孔是自己的。

慢慢摸摸自己的鬓发,像看错眼似的,白色蔓延到了前面。

乔岫藩苦笑,拧开水龙头,哗啦啦的水倾泻而出,他只觉眼睛酸涩,胃里翻腾得难受。

最终还是病了,躺在床上,乔老太在一边照料。

“来,喝点白粥。”乔老太将热腾腾的粥递给儿子。

乔岫藩慢慢地喝着,喝完后擦擦嘴角,转头看窗外。

“这雪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停。”乔老太看着窗外银装素裹的世界感叹。

“不知道雪停了后玉麟会回来吗?”乔岫藩轻轻地说。

乔老太一怔。

“也许不会吧。”乔岫藩低落头,唇色苍白,微微咳嗽两声,“妈,我是不是已经失去玉麟了?”

乔老太刚要说什么,乔岫藩又轻轻地发出声音。

“我不能没有玉麟。”

乔老太只是将盛粥的碗从儿子手里接过,悄悄地搁在桌子上,起身出去,将空间留给他。

乔岫藩静静地看着窗外的世界,一言不发。

一场病后,事务所里的事一团乱,层层叠压的文件,而乔岫藩却再也无心打理那些。

穿上竖领大衣,将行李箱装进车子后座,雨刷缓缓启动,将粘在窗上的积雪抖落至地。

车子行驶在路上,慢慢远离这个喧嚣的城市。

这个小镇美丽得似桃源琼瑶。

粉墙,瓦屋,渔舟,柔橹,这里就是玉麟生长的地方。

乔岫藩摘下黑色皮手套,放下行李箱,慢慢看着这个地方,耳畔是琴韵书声,叫了辆人力车,到了住的地方。

是当地人家的房子,供外来客居住,夫妻俩非常好客,热情地招待着乔岫藩。

镇上到处可见积雪,层层叠叠,还有一个个雪人,是两个扎着小冲天辫的孩子堆成的。

乔岫藩走在江边,两三个老人穿着蓝黑色的棉袄,两手叉袖,说话时都是浓浓的白气。

江面上有两艘乌篷船,戴着油豆腐帽的船夫一见乔岫藩一身外来客的装扮,立刻笑盈盈地问是否要坐船玩玩。

乔岫藩微微笑笑,慢慢走上船,俯身进入有些偏矮的船内,船夫佝偻着身子,划起船来,嘴里叼着很老式的烟斗,吐着淡薄的烟圈。

江的两岸是各种店铺,食品店铺,手工艺店铺,丝绸店铺,还有大大小小的茶馆和酒肆,挂着金黄色的锦旗,耀眼地刻着“酒”字。

“这个地方很漂亮。”乔岫藩轻轻地说。

船夫只是笑笑,眼角边满是褶皱,又从容地吐出一个眼圈。

乔岫藩低头看看绿波荡漾的江水,这个季节,一些平时欢悦的小鱼儿都藏匿起来,整个江水平静得有些凝重。

玉麟小时候也会坐在这个船上,伸出小手去摸那滑溜溜的小鱼,睁着大眼睛,笑得可爱吧?

乔岫藩的脑海里浮现出小玉麟可爱乖巧的模样。

弃舟上岸,乔岫藩静静地看着着一片朴实的黑白房子,飞檐翘脊,像一幅幅水墨画。

附近的一条悠巷,暗绿的苔藓成片,潮湿,阴晦,却充盈着勃勃的生命力。

乔岫藩蹲下身来,看着这片暗青色的墙,延伸上去是湛蓝的天,这里的天色很美,澄澈,湛蓝,和喧嚣的大城市的天是截然不同的。

澄澈得像是玉麟的眸子。

一个幼童穿着棉布鞋,小手端着瓶装的黄酒,正小心翼翼地往里弄的房子走,走过乔岫藩身边,天真地笑笑。

乔岫藩也笑笑,这样一个可爱的孩子,玉麟小时候也是这般吧,粉雕玉啄,巧心玲珑的。

这里的一切都有玉麟的影子,这里的一花一木,一墙一瓦,都是玉麟的味道,想着,乔岫藩的心感到一种温暖。

寻家问户,找到玉麟住的老房子。

老房子青瓦白墙,年代已久,住着一家外地人,家境殷实,想来是喜欢这桃源琼瑶之地,携妻带子而来,看云卷云疏,过着淡泊却丰实的日子。

轻轻敲了门,乔岫藩礼貌地问有没有一个叫玉麟的男子来过此地。

得到的答案是没有。

“哦。”乔岫藩沉吟半晌后微笑,“谢谢,打搅了。”

“没事的。”男人善意地笑笑,“天黑了,路口有积雪,小心滑倒。”

乔岫藩慢慢走出巷子,皮鞋踩在厚厚的积雪上,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雪清新的味道传入鼻尖,又是玉麟的味道,他离自己那么近,却又那么远。

几乎找了整个镇子,都没有找到玉麟。

问及的人都摇头,说没见过这样一个漂亮温和的男子。

走到一家编织艺的店铺,里面全是用棕榈叶,玉米叶,麦秸杆编织的玩意,乔岫藩一眼就看见了那只栩栩如生的蚂蚱。

“喜欢吗?全是手工艺的。”老板善意地笑笑。

乔岫藩小心地将那只蚂蚱握在手心里。

“我要这个。”

“就要一个吗?”

乔岫藩点点头。

“算了,送你吧。”老板笑笑。

这里的人朴实无华,对物质看得极淡,乔岫藩笑笑,不拒绝老板的待客之道,将小蚂蚱放在西服的口袋里,静静地贴在胸口。

石桥,小弄,廊街,瓦屋,都找不到玉麟。

五六天中,又下了一场雪,鹅毛纷纷,温度骤下。

慢慢走在积雪上,乔岫藩突然停步,这一刻的茫然是带着恐惧的,第一次有一种强烈的不安搅动着他的内心。

他从未如此不安过。

他害怕自己会永远见不到玉麟,永远失去他。

这个念头在脑子里闪过,乔岫藩心一怔,立刻涌出相反的声音:不,不会的,但片刻后,他静静闭上了眼睛,承受着这样一个可能的事实带来的刺痛。

离开小镇的那天,天空放晴,又是澄澈如洗,像玉麟的眸子一样漂亮。

玉麟(终)

冬去春来。

玉麟还是没有回来。

乔岫藩一直在找玉麟,但没有结果,他知道玉麟是在躲着自己,不想面对自己,当一个人真心要离开另一个人的时候,怎么找也找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