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好消息啊。”黛玉指着邸报笑道。

“是啊,我就不信,他们对探听到的对回纥民族用兵之事情有着十分的信心,无论如何,这样的事情也只是个,据说,而已,谁也不敢十分的保证。如今我们单凭这一条邸报上的消息,便可以把原来的战事之说给驳回一半儿去。再加上南宫世家的影响力,这事情恐怕就成了七八分。而且,正好,今儿龚尚仁跟我说,征粮一事很难办,银子倒好弄。那明日本王就告诉他,这次征粮改为征银,凡有不愿出粮的,可折合成现银。他们喜欢粮食,就让他们囤积着好了。不过呢,这官方的粮库,可要早些去查看,一定要套住一些人的粮食才行。不然的话,咱们可没有资本跟南宫世家谈判。毕竟不能白白的用人家。”

“把那些跟官府勾结起来卖官粮的粮商仓库里的粮食看起来。让他们眼睁睁的看着别人的粮食卖好价钱,自己却无法分一杯羹…”黛玉轻笑,如此一来,必定有些人开自相残杀了…

水溶伸了个懒腰,从椅子上站起来,揽过黛玉的肩膀,微笑道:“时候不早了,去睡吧。明天我陪你去看看那两间店铺。早些开业,或许能让我们的计划事半功倍。”

“嗯。好。”黛玉点头,和水溶一起回内室,二人在中间正厅分开,各自回各自的卧室睡下。

一宿无话,第二日清晨,黛玉心中有事,便醒得很早,唤了紫鹃进啦梳洗了,正问碧落如何不见。便见碧落红着眼睛进来,便越发的纳闷,索性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大清早起来的,跟谁置气?”

“没跟谁置气。”碧落便上前端了脸盆出去。

“昨儿晚上下半夜,三筝和夜景阑回来了,二人身上皆有轻伤,这丫头给他们两个清理伤口,原是一片好心,不知因为什么,却跟三筝吵了起来。赌了一晚上的气,这会子还闹脾气呢。”紫鹃轻声回道。

“伤的如何?严重吗?“黛玉一惊,想起昨晚水溶那句‘不是好欺负’的话来,便明白了其中的缘故。

“他们一回来,奴婢也吓了一跳,二人一身的血迹。但等他们换了衣服,碧落给他们擦伤药的时候,才知道其实二人也没受什么大伤,三筝的胳膊上划了一道,算是厉害的了。夜景阑的背上也就曾破点皮。比起那晚,也不算什么了。”紫鹃此时也跟从前不一样了。经历了一场那样的噩梦,整个人也变得越发的成熟起来。

黛玉原想着,水溶是派人去找那些杀手算账了。当时也不便多说,等到后来听说简郡王在扬州遇刺,才知道水溶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原来,三筝和夜景阑二人的确是去探听江湖上的索魂谷的事情,但夜景阑手下断魂崖一门五十名弟子,却夜袭了简郡王在扬州下榻的扬州州府的别院。简郡王虽然只是一点轻伤,没什么大碍,但他身边的数十名护卫却尽数被杀,简郡王当晚正在同两个清秀的小倌行乐,因受了惊吓,身休大伤,扬州州府为了自己的前程着想,暗地里四处打探能治愈男人雄风不振的良药,然终是没得到,简郡王也没了继续玩下去的兴致,当时便带着刺下的十几个家丁,由当地官服派了兵勇保护着回了京城。

再说这龚尚仁的夫人王氏,也堪称是脂粉队里难得的人才,她一场闺门集艳,便做通了四家商行的工作,商家同意和龚尚仁联手,帮他度过这次难关,毕竟做生意的人跟当官的勾在一起不容易,一个要放心的行贿,不怕被官家拍出来,另一个也要放心的受贿,不怕被人陷害举报。这种共识的达成,是需要时间的磨合的。若是龚尚仁真的完蛋了,这几家靠着龚尚仁发财的商家,至少要有一年不景气。所以,就算有风险,几家也是栓在一条绳上的蚂蛛,一个跑不了,哪个也别想飞。更何况,这王氏一张巧嘴舌灿莲花,把众人抬的晕晕乎乎,女人们的虚荣心一起来,那是比男人更猛啊。

于是龚尚仁夫妇再一次偷梁换柱,把官粮换成了优质新粮,把原来那些充数的霉烂的粮食暂时放进了和他要好的四家粮食商行的仓库。这一通折腾,紧紧用了五天半的时间。

然水溶好像越发的闲散了。自从那次叫了龚尚仁一次,便再也没叫他。好像征粮一事已经过去了一般,一下子没了后话。

龚尚仁的心便放下了大半。这日他安排好自己的公务,便带着几张大额的银票一共五万两,来见水溶。想着先拿这五万两趟趟水深,自然,水溶若是怪罪,他也是有话说的,二十万两不是小数目,也要容他一点点凑齐了才行。

谁知水溶竟不在官署。问问官署里当值的人,才知道今儿乃是南宫老夫人宴请北静王兄妹,那官署的仆妇原是龚尚仁的家奴,见了自家老爷,还讨好的跟自家大人报告了一个更深一层的消息,说:南宫老夫人请了姑苏城里十来家有头有脸的大商户作陪,说北静王和晋阳郡主能到姑苏,乃是劝姑苏人的荣耀。

妈的!龚尚仁听到此话后,在心里狠狠地骂了一句。然后阴沉着脸走出了官署后衙的垂花门。

那老仆妇被龚尚仁铁青的脸色吓了一跳,原本邀功的心思立刻化成了灰,对着那愤愤离去的背影纳闷的叹了口气,“老爷这是怎么了?好像从来也没这么生气过呢。”

“南宫世家,仗着京城有大靠山,不把老爷我放在眼里也就罢了。如今越发出格了!好歹我也是这一方的父母官,她们宴请北静王和郡主,竟然连知会都不知会一声,我这姑苏府尹在她南宫家那老太婆眼里,连个屁都不是!”龚尚仁坐在官署偏院的小花厅里,对着王氏拍桌子怒道。

“老爷何必跟一个老寡妇生气?前儿妾身还见了南宫家的三少奶奶。听说这老夫人的身子越发的不行了。就算她身子健壮,如今也七十多岁了。还能活几年?只要咱们跟三少奶奶维持好关系,等三少奶奶掌了权,这南宫世家还不是咱们的盟友?”王氏看着如此容易暴躁的男人,眉头微皱,一脸的不耐烦。这男人若是没一点心胸,那可是成不了大事的。

“那个三少爷原是二房的庶出!就算是南宫世家的老爷们都无用,少爷们里面选当家人,也选不到这个三少爷!夫人一世聪明,如何连这一点也看不透?早就告诉你别拿着银子白白的填送人。他们在有钱也不过是商人,你家老爷我好歹也是朝廷命官!”

“喝!老爷是朝廷命官?难道妾身不是朝廷封的诰命吗?这些年若不是妾身苦心经营,单凭老爷那几两银子的供奉,咱们能有今天的日子?老爷不说自己没有官威,反倒回家来对着妾身耍性子?”王氏也不简单,立刻瞪着眼睛把话给顶回去。

龚尚仁反倒被老婆说的无言以对,又长叹一声,闷坐在椅子上不言不语。

“老爷如今在这里唉声叹息,倒不如反客为主,打点了礼物去南宫世家的别院恭贺。亲王和郡主驾临,好歹也是无上的荣光,是给她南宫世家脸上贴金的事情。你身为当地的父母官,若是虚怀若谷,不计前嫌,前去恭贺,岂不更说明老爷大度?老爷若是脸皮薄,不愿就去,就当妾身没说罢了。”王氏说完,便要起身,回自己房里去。

“夫人,夫人一一”龚尚仁闻听此言,一肚子的气便泄了出去,忙起身拉住王氏的衣袖,笑道:“夫人既如此说,便该陪为夫同去。北静王为夫是领教过的,这位冷面王爷说起话来惜字如金,想从他的嘴里探听到什么消息,那是比登天还难。为夫愚钝,还是有劳夫人同去,也好在那小郡主跟前探探口风才好。”

“哼,刚才还气势汹汹的,这会子又这样。叫我那只眼瞧得上你!”王氏点了点龚尚仁的额头,又吃的一声笑了起来。

于是这一对夫妇梳洗打扮了,备了一份厚礼,坐了车往南宫世家的别院来。

这日南宫世家的别院十分的热闹。门前顶级奢华的马车停了足有二十多辆。那些中上等的马车都不好意思往门前停,只好远远地停到院墙的拐角处。龚尚仁的马车到了门口之后,南宫家守门的家人淡淡的上前来,对着龚尚仁夫妇行礼,只告诉车夫,把车停到那边角上去,又问龚尚仁要请帖。

南宫世家对外声称请了当地十大名流前来为北静王和郡主作陪,实际上赶来巴结的,又何止二十家?姑苏城素来便是金粉繁华之地,凡是有些名头的商家,哪个不在姑苏扬州一带设分号?而北静王乃是天子近臣,许多三品四品的朝廷大员都巴结不上,何况商家?

龚尚仁夫妇看着这阵势,心里边就像是翻了五味瓶。刚才还说什么朝廷大员?人家南宫世家看门的下人都懒得跟你多说一句话。如今这朝廷大员还值几个钱?真真庆幸今儿没穿着官服来,果然那样,可能越发的丢人。

龚尚仁夫人见那家人大有拿不出请帖就不放人进去的架势,便上前一步,轻笑道:“这位家童大概是不怎么在外边走动的。我家老爷姓龚,乃是姑苏府尹。麻烦你进去通禀一声,我们再次等候。”

此话一出,南宫家的下人便客气了几分,到底是给官家一点面子,便陪笑道:“既然是大人来了,快些请进吧,今儿人多,奴才的眼睛都不够使了,也没认出大人来。还求大人见谅才好。”

龚尚仁夫妇今儿原也不是来找事的,听着家童这样说,少不得忍下这口气,先进去再说。

有道是,朝中有人好办事啊,这次能有机会见见北静王和晋阳郡主,乃是天赐良机啊。所以这南宫世家可谓一呼百应,南宫世家偌大的别院里,一时间也是欢声笑语,丝竹悦耳。

家童头前带路,带着龚尚仁夫妇一路穿花度柳,直奔着别院的陶然居。因此时宴席已开,众位宾客都已经入座,所以一路上龚家夫妇也无心思欣赏两边摆放的名贵菊花,更无心思闲言碎语。只匆匆跟在那家童的身后,几乎不曾小跑着,进了陶然居的院门。

所谓陶然居,乃是南宫别院一处秋景所在。此处一片几十间屋宇都坐落在一座人工堆砌的假山之上,拾阶而上,这假山上巧石林立,形态各异,竟然都是天然的湖石,石间枫红杉翠,点缀着几棵海外品种的花树,树下依着山石走势,摆放着各色的盆栽菊花。此时暮秋,风过处,带着寒霜之气,而那一盆盆菊花,便越发显出傲霜的品格来。

未及进院,便听见里面说笑声隐隐约约,虽然尚在国孝中,然江南一带天高皇帝远,便有些人不大在乎。况且南宫家世代行商,却无人在朝为官。虽富却不贵,因此也没那么多计较。

客人分男女而坐,院子里搭起了高高的戏台,男客们都陪着水溶坐在一层,一共十六张小高几,配着太师椅一溜排开,上面各色山珍海味,珍馐佳肴,数不胜数。女客们都在二层,因二层没有大的厅堂,所以众人分开坐,南宫老夫人配着黛玉坐在正中,两边十余间屋子里,乃是各家的奶奶们,商家妇无封号者,无人敢称夫人,太太等字样。所以这些女客便都成奶奶姑娘,若有辈分居长者,只以‘老奶奶’呼之,唯有南宫老夫人原是受过先皇封号的,所以席间除了黛玉,自然以她为尊。

龚尚仁夫人王氏入门来,早有家人报到南宫老夫人那里。这老夫人便微微一笑,对黛玉道:“郡主原说不喜欢约束,也不喜欢跟官家的太太打交道,所以我老婆手也没敢惊动那些官家太太夫人们,不想咱们姑苏府尹的夫人还是来了。”

黛玉知道,话是那样说,这些内命妇们一旦知道今儿的事情,定然想尽千方百计往里拱的。所以听说龚家夫人来凑热闹,一点也不惊奇。况且南宫老夫人亦是过来人,知道如何才能吊足了这些人的胃口。不请有朝廷封号的内命妇,原也是南宫老夫人的意思。有些事情,挡是挡不住的,就像今日的王氏,不还是急匆匆的来了?

第16章 需得意他乡遇故知

这位龚夫人王氏,纵然没什么脸面,但好歹也是有诰命的人,南宫老夫人也不好十分的怠慢她,当时吩咐在自己这一席的下首加了一席,请王氏坐,又调了两个大富之家的少奶奶过来陪坐。

黛玉只是淡淡的,有人过来敬酒,她便淡笑着说不能饮,有人过来搭讪,她也是淡笑着或者摇头,只捡着无关紧要的说一两句,凡事牵涉一点朝政的事情,都是一问三不知,并笑道:“黛玉不过一介女流,年龄又小,平时里不过是同丫头们玩笑而已,哪里能知道那些大事?”

南宫老夫人又在一边殷勤照顾,再有没眼色的过来问这问那,便有南宫南宫老夫人一一挡回去。总之这些富家少奶奶奶奶们无论抱着什么目的过来凑近乎,都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听了一天的昆曲儿笑话,午时一过,黛玉便说乏了,要下去洗洗脸再来。南宫老夫人立刻跟众人道失陪,又叫几个不错的有威望的女人陪坐,自己便陪着黛玉去后面清净的屋子里歇息。

黛玉和南宫老夫人一走,这席间便窃窃私语起来。谁也没有什么心思听戏了,女人们三五成群的凑到一起,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起来。

“哎,不是说着郡主随着北静王来南边,是征粮来了吗?我还以为这小郡主会开口叫咱们纳粮呢,怎么会一句话也不说?”

“你没听人家说吗?只是在家里读书写字做针线,外边的事情一概不管。”

“那她随着北静王来南边做什么?”

“不是说来拜祭父母?”

“她是姑苏人?”

“是吧?听说原是姑苏人,后来家里没了人,才去了京城。”

“那你说她不提征粮的事情,会不会是因为战事有变?”

“不会吧?咱们得到的消息可是准确的。”

“这可说不好,你没看南宫老夫人也神秘兮兮的,说不定有什么重要机密人家只透露给南宫家呢。”

“说的也是,这屯粮屯粮的,南宫家不卖粮食无所谓,人家的买卖大,咱们这样的人,不卖粮,其他的生意又不赚钱,如此屯下去,万一这粮价跌了,可教我们怎么过?”

“可咱们已经屯了这么久了,若是就这样开仓售粮,那不等于前功尽弃?”

“听说今年西番送来的贺礼比往年多一倍呢,皇上高兴的什么似的,依我看,这战事可是悬了。”

“啊?这话可不能乱说,果然这样,咱们这粮食可白屯了。闹不好,还是要赔钱的啊。”

“可京城里没人说这仗不打了呀?这北静王和郡主不还是在咱们这儿坐着不走,等着收银子和粮食呢吗?”

“再等等?”

“再等等吧,看南宫家怎么做,咱们只跟在大人物后面好了,绝不会有错。”

“嗯,说的也是.......”

.......

下午宴席散后,各家的男人女人都纷纷告辞,水溶和黛玉又被南宫老夫人挽留在别院,说晚上还有重要的事情商议。

龚尚仁和夫人王氏离开南宫家的大门,上车后第一句话龚尚仁便问:“怎么样?有消息吗?”

“这趟算是白来,那个小郡主,口风严得很,无论什么事,都是一问摇头三不知,酒菜也没怎么用,戏也没怎么听,只略坐了坐,过了午时便说累了,南宫家的老夫人哪敢怠慢,立刻亲自陪着退席,这是什么宴会啊?还有这个小郡主,简直是个病西施,倒是个美人儿,只是也太娇弱了点,我都担心那一阵秋风儿就能把她吹到天上去。简直没趣儿的很。倒是你们爷们儿外边的席上,也没探听到什么口风吗?”

“哎,哪有什么口风,只北静王淡淡地说了一句有关朝政的话,西番今年朝贺带来的礼品,比往年多了一倍。这倒是有朝廷邸报为证,想来都是真的。”

“啊?真的?妾身也听说这个了,那些女人们还都说不是真的呢。”

“是真的,邸报的事情,北静王也说不得假话。”

“那我们可有救了,不打仗了,这粮食和银子也可以不用交了吧?”

“想得美,今儿王爷还问我,说明儿就去看粮库,还说那银子叫三日之内必须凑齐,他和郡主还要去别的地方查看粮库,以防明年的天灾。”

“哎!这样也好,给他看过粮库,咱们也踏实了,这仗爱打不打,到底咱们也不是做生意的,这屯粮不屯粮的,跟咱们也没有多大的关系。”

“还是不打的好,这万一要打仗,这粮草可是没什么实数,今儿要了明儿还要,早晚把咱们都榨干了拉倒。”龚尚仁还是喜欢和平,和平年代可以粉饰繁华,正是贪官污吏下手的好时机。

然让龚尚仁没能如愿的是,第二天水溶带着人去查看粮库,见里面的粮食皆是好粱,便当即对龚尚仁大加赞扬,大手一挥,吩咐手下立刻调姑苏以北驻扎的两千兵勇,押着粮库中一半以上的粮食,运送京城。责令江浙督查院的副督查亲自押送,并严厉地吩咐,中间若出了什么差错,便按“通敌卖国”之罪处置。

龚尚仁差点没当场晕过去。幸亏身边有亲随站着,顺手扶了他一把。不然他一头栽在地上,不知还能不能起来。

三日后水溶命人收了龚尚仁及下属官员共捐献的银两五十万两,叫人写了账册,并一份褒扬的奏折,当场给龚尚仁看过之后,便同银票一起封存,着人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

临走时水溶拍了拍龚尚仁的肩膀,似笑非笑地叹道:“都说姑苏府尹龚尚仁是个好官,原来本王还不相信,如今看来,的确是好官啊。本王回京后,一定向皇上保举龚大人。龚大人等着加官进爵吧。”

龚尚仁听了这话,心中当然高兴,但想想自己这次的损失,又实在心疼。一时间心里又喜又痛,脸上的笑容便阴晴不定,竟比哭还难看三分。

水溶走后两天,姑苏城新开了粮价商铺,一个是名曰:“浣青丝”的绸缎绣庄,一个是名曰:“民天”的粮食铺子。那绸缎绣庄倒也罢了,因刚开业,规模也不大,比起姑苏的大绸缎庄来逊色不少,而这个叫民天的粮食铺子却奇怪的很,竟然选在此时开业,开业便对外售粮。虽然他们每日只售粮两石,每人限购两斗米,但因为是目前姑苏城唯一一家售粮的粮店,竟然弄了个开门红,已开业门口便排了长长的队伍。更有甚者,素来目空一切的南宫世家竟然给这两家店铺送去了匾额和贺礼,这真真叫人跌破眼镜。

民天粮铺开业三日后,南宫世家的粮铺也开始售粮。虽然每天也是限量供应,但南宫世家的粮铺却大气得很,每天限量二十石,每人限购四斗米。

如此一来,姑苏城的许多粮食生意的商家,便有些恍然大悟,有人猜想那民天粮铺定是南宫世家的分店,或者是京城某个王爷在姑苏的一点小生意,更有人猜测这就是北静王府的产业,无论这粮铺是谁的产业,大家都认清了一个事实,那就是西边战事可能告吹,这仗十有八九是打不起来了。

几日的光景,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而最最难过的,应该算是姑苏府尹龚尚仁夫妇,他们夫妇先是把粮库的好粮食卖掉,换了银子放进了自己的腰包,然后又从几个不错的商家借了粮食来充盈粮库,应付北静王的检查,不巧的是,借来的粮食却被北静王一声令下运往京城。而如今姑苏城里各大粮铺均开始无限制售粮,几家粮商屡屡来逼,这龚尚仁夫妇刚拿出了二十万两银子,如今是既无钱,又无粮,每日里闭门不出,躲避债主,狼狈不堪。

楚景天已经辞去官职,全心全意留在姑苏,替黛玉经营绾青丝绸缎铺和民天粮铺,趁着众商家急于抛粮的时候,按照黛玉的嘱咐,暗暗地购进大量的粮食,悄悄地雇船,运往京城。

水溶和黛玉二人摆开仪仗顺江东行,至扬州略作停留,便换了微服,继续往南,直奔杭州。

黛玉和紫鹃二人坐在一辆简朴的马车里,掀开蓝色的布帘,好奇地看着车外热闹的街市。杭州地处江南,就算到了暮秋,也不至于寒气刺骨。百姓们多半穿着窄袖棉布长袍,打扮轻便简单,抬头眺望,只见高爽的蓝天下,楼台丛立,阁宇相连,红瓦青砖,鳞次栉比。天上浮云姗姗地蠕动,地上人群熙攘,车马不绝。

杭州,时时处处都洋溢着春色,实在是一座不适合秋的城市。

正当黛玉暗嗟之时,马车突然停下。车帘掀开,一身黛青色暗绣福云流水软缎长衫的水溶笑笑地看着黛玉,伸出一只手:“玉儿,到了。”黛玉起身,撑着水溶的手,小心地走下马车。

举目望去,只见街道宽阔,高肆林立,酒家客栈,旗幡飘扬。此处沿湖临水,一岸枯柳。碧水那头,芦花绵绵,随风扬散。极目驰骋,山色愁淡,缥缈在湖光云影之中。

“玉儿,这里就是杭州西湖了。今儿咱们就在这湖边用饭,你看那边,那些商船都是酒肆之家。”水溶指着湖上华丽的楼船,轻声问道:“今日我们便在这湖畔的望湖楼用饭赏景,喜欢吗?”

“嗯,若是能吃住都在船上,便更好了。”黛玉点点头,自小以来,她便喜欢有水的地方,总觉得有水的地方才有灵气。

“好,等会儿叫管家去租一条船来,收拾干净了,咱们游湖三日,让你玩个够。”水溶笑着拉起黛玉的手,转身上楼。

愁上高楼云渺渺,凭栏远眺,天水一色青山小。坐在望湖楼雕栏玉砌的楼阁里,以手撑面,细细凝视,静静闲眺,满目皆是唏嘘的残痕。偏头看向热闹的周围,绣衣彩衫,绫罗绸缎。侧耳倾听,束带玉石,丁丁环环。

水溶和黛玉捡了一处临窗的半封闭小雅间相对而坐,水安带着三筝碧落等人另坐一桌,却是守在水溶这边小雅间的门口处。两张桌子之间有珠帘相隔,里面看得见外边,外边却看不清里面,甚是方便。

紫鹃原是要站在黛玉身后服侍的,黛玉因说要赶时间,回头没工夫再等她们用饭,不如一起用了,好办正事。紫鹃才不得已在下面一桌坐了,到底心中不安,依然不时的跑过来给水溶和黛玉倒茶添水。

“小二。”

水溶一挥手,跑堂的点头哈腰地走了过来:“客官,请问您要点什么?”

“上几道招牌菜吧。”水溶脉脉地看了一眼黛玉,“我妹妹喜欢吃鱼,再加一道清蒸鱼。”

“小的给您推荐我们酒楼的六道金牌菜,里面有蟹黄狮子头、永喜老鸭煲、糯米蟹肉卷、芦荟百合汤、秋日虫草鸽、清蒸鲜鲥鱼,您看如何?”

“嗯,就这几道吧。”水溶点头,“那边桌子上亦是这几道菜。”

“好嘞!”小二答应一声,一边吆喝着一边跑下楼去。

“玉儿,楚景天刚有消息送来,说那边的一切均按照我们的计划,已经开始运行。这次可多亏了有你。为了表示谢意,先敬玉儿一杯菊花香茶。”水溶说着,端起茶盏,含笑对着黛玉。

黛玉被水溶的笑意感染,一时间心情顿时豪迈起来,端起茶盏笑道:“自古言秋多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纵然黛玉有几分小聪明,也全仗着王爷的雄韬伟略而已。黛玉应多谢王爷给了黛玉一片晴空。”

水溶失笑,喝了口茶,摇头道:“这几日,我一直在想,玉儿若是身为男儿,又当是何种风情?”

“瞧,又来了。”黛玉敛了笑容,瞥了一眼下边说笑的水安等人,悄声道:“你这没出息的毛病,可是难改了。”

水溶闻言一怔,继而明白了她的意思,便抬手捏了捏黛玉的鼻子,笑了笑,不再说话。

“嘿,都说咱们主子是个冷面王,从小不会笑的。你们看看,如今咱们主子笑起来,有多迷人?”水安一边喝茶,一边扭过头,悄声对三筝笑道。

“大总管才见了几回。”三筝不屑,主子和林姑娘在一起的时候,他见得多了。何止这样的笑容而已?

“那是,咱们主子一笑,也是倾国倾城。”夜景阑想当然的挑了挑眉毛,借着喝茶掩饰了嘴角的偷笑。

“扑——”碧落刚喝到口里的茶水一下子喷了出来,弄了对面的夜景阑一脸一身,且连累了边上的两个兄弟。

“你搞什么?喝个茶也这样?”夜景阑瞪起眼睛。

“你什么不好说?偏偏说什么‘倾国倾城’,你一说这个,我就想起那个不男不女的妖孽来,我这身上......这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看看,看看......”碧落一边说着,一边捋起衣袖,给紫鹃看自己的手臂。

三筝便闷声道:“注意点注意点,这是什么地方?你索性连个规矩也没有了。哪儿还有半点姑娘的样子?没得给主子丢脸。”

水安听了这话,立刻目瞪口呆地看着三筝,半晌方叹道:“不容易啊,能让你这个木头开口说这么多话,真是不容易......”

三筝又瞪水安。夜景阑也一边擦脸一边坏笑的看着碧落,又道:“下次再喷,看清了方向,冲着那边喷。”说着,他还特意用眼睛瞥了一下三筝,“省的有人茶吃不成,倒是先喝一坛子醋。”

“菜来咯!”

跑堂的一声适时的吆喝,打断了这边的说笑声,青布衣衫的小儿端着长盘,将菊花六珍整齐地放在两张桌子上,“菜全了,请!”

“嗯,小二,给你银子。”水安从袖子里摸出一块碎银子,又问:“你们这儿租一条游船大概多少钱?要大点的。”

“哟,几位爷是外地来游玩的吧?这个时候天有些凉了,这船钱也降了许多,您想要租船游湖,小的跟您找几个船家来,您挨个儿的问问?”

“行,你找了来跟我说一声。剩下的不用找了,给你当跑腿钱。”水安点头。

小二拿了银子道了谢,转身出去找船家。

“哎,原来的时候,总觉得银钱这东西,俗不可耐,连瞧都懒得瞧它。如今南下一路走来,才明白没有这个俗东西,人还真是难以立足。”黛玉轻叹一声,低头看着杯中洁白的菊花。

水溶原本是在细心地挑着鲥鱼肉里的鱼刺,听黛玉如此说,便偏过头,笑笑地凝视她:“玉儿,别想得太多,一切随心随欲便好。过多的忧思,只能让人活得很累。”

一小碟子嫩白的鱼肉放在自己面前,黛玉忍不住侧脸看他,那双眼明净清澈,如秋水,如寒星,两横青波,惑人心魄。

被他看得两颊微烫,黛玉脸颊微红的偏过头。却听得不远处传来一阵阵轻抚的笑声,忍不住厌恶地向那边瞥了一眼。透过细细的珠帘,只见一名穿着五色锦袍的男子,粉面油腮,獐头鼠目。他踏着红椅,摸着下巴,一双浊黄的眼睛色迷迷地盯着外边席上的紫鹃。

那张蛤蟆嘴上下张合,发出一声淫笑:“粉嫩嫩的腮儿,娇滴滴的脸儿,玉葱葱的手儿,轻柔柔的杏眼儿。美人啊,美人!”

黛玉眯起眼睛,冷冷的看过去,水溶亦发现了那边的人,抬手握住黛玉的手,喝了一声:三儿!

三筝忙要起身,却见水溶的眼神飘过,立刻明白了主子的意图,此时碧落也发现了那人猥琐的目光,便一侧身用身子挡住紫鹃,狠狠地瞪着那只蛤蟆。

“妈的!”那人咒骂一声,歪着嘴,斜着帽,一招手,身后跟了三名红衣家丁。他淫笑着,摸着肚皮,晃到水安等人的桌边。

“臭丫头,你让开!”他举起扇子,刚要抽到碧落的脸。只见三筝抢在碧落之前出手,一把按下他的手,速度快的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