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泰之是,谢醉桥也一样。

但是此刻,眼前这双看着自己的眸子中的热切却叫她如芒刺在背。这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期。她开始后悔自己为何要走这条湖边草径。

“谢公子,我先走了。”

明瑜匆匆道了一声,往一侧迈步而去。

银白的月光洒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夜风拂动了额前几丝乌黑的刘海,距离这么近,他看得一清二楚,甚至还隐隐闻到了她身上散出的那种淡淡薄荷之香……

她说要走了。

他脑海里一下又浮出了之前在望山楼外的石阶上听来的那些话。

她早被人觊觎,有人上门提亲过,虽然被拒,但她已真的长大,不再是他第一次见到时的那个雪地中的红衣女孩。这一刻他甚至有些庆幸,幸而那来提过亲的两家人物都是猥琐。若青年才俊,不定阮家父母就已做主将她终身定下了。只是……往后还定会有人来提亲,迟早总有一家会让她父母相中。而他……过几天就要回京了!

他猛地焦躁起来,难受得全身仿佛有倒刺在刺不停。就在她低头与他擦身而过时,想都未想,便道:“你务必等我!我回京后必定要叫我父亲向你家提亲!”

他的声音虽低沉,却有力而清晰,一字一字地入了明瑜的耳。

明瑜惊呆了,一个恍惚还以为自己听错。再转头看过去的时候,他已是大步而去,她只看到他肩宽而挺直的背影,那不再是少年的后背,而是彻底的男人后背。

春鸢方才站在十几步外等他二人说话,因了湖边风大,摇得树叶刷刷作响,也听不大清在说什么。忽见那谢公子大步而来,忙与身边的几个妈妈纷纷见礼。见他略微点头,却未停留,转眼匆匆而去,再看自家姑娘,却是立在那里怔忪发呆,也不知到底出了何事,忙走了过去叫了声。

明瑜这才醒悟了过来,再看一眼,那谢醉桥早走得没人影了,草径尽头只剩黑压压一片树影。只得压下心中纷乱,急忙往大舫而去。待重上了船,因了方才那一闹,众女孩也是兴致大减,又稍稍玩笑了片刻,便道散了。明瑜也未再留人,命大舫靠了水阁,女孩们依次上了岸,被众多等候在阁里的丫头妈妈们一道簇拥着,打了灯笼往大门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碧涧月明,滟滟清流,回旋芳甸,月照花林。何人初见月,何年初照人?今夜扁舟子,相思花月间。

这段化自张若虚诗《春江花月夜》。

50 第五十章

谢醉桥方才那话脱口而出。道出之后,心中便似卸下了副千钧之担,全身都松快了起来。只是见明瑜睁大了眼睛望着自己,一副惊骇的模样,却见不到半分欣喜,心中一下便跳出了个念头:“她会不会拒了我?”

这念头一出,他后背猛地起了阵热意,血液都似涌流进了胸腔之中,心跳得厉害,猝然转身便大步往望山楼去。

方才出了那一番事后,失了颜面的苏家与另几个公子已经不见人了,剩下的也无心酒桌,三五个一群有靠窗闲谈,也有踱到外赏月观湖的。见他回来了,便纷纷也跟了进去叙话。

谢醉桥直到此时,全身血潮还似涌流未歇。定了下神,与跟了进来的诸人闲话了片刻,便听仆人来报,道那边筵席已散,各家是们已是往门口去。众人便也纷纷起身散了。

“堂哥你先过去,我有事。”

谢翼麟忽然站了起来,道了一句,急匆匆便往外而去。

谢醉桥方才回来之时,见他便独个坐那里,有些发怔的样子。晓得他过来时是携了贺礼的,神神秘秘也不说是什么,他自然更不会多问。此时见他这样,便十有八九是为送贺礼去了。晓得自己这堂弟虽年少孟浪了些,只明瑜身畔一直都是有人跟随的,想来他也没胆做些出格之举,略微犹豫了下,便也不拦,随他去了,自己先往大门外去等着家中那两个妹妹出来。

谢铭柔姐妹与众女孩被明瑜一路送出,快到二门之时,忽见对面来了个丫头,对着自己道:“谢姑娘,你家哥哥在前面亭子口等你,道有话有说。”

谢铭柔看去,果然见几十步外的那亭子口边影影绰绰有一人,瞧着便是自家哥哥的样子,便走了过去道:“要散了。哥哥你还在这里叫我做什么?”

谢翼麟急忙一把拉过她,从身后递出样东西,讨好道:“妹子,帮哥哥一个忙,代我把这东西送去给世妹,就说是我敬她的生辰贺礼。”

谢铭柔有些惊讶,借了亭子口挂着的灯笼光看了一眼,见是个包裹得很是精致的扁平匣子,便取笑道:“好个偏心的哥哥!往年我这个亲妹妹过生日,也没见你这般费心。如今阮家世妹过生日,你竟还巴巴地弄了这么个东西叫我给你转送!我偏不送。”说着便作势欲走。慌得谢翼麟忙一把扯住了不住作揖道:“好妹子,就帮哥哥这一回。往后你要我做什么,我必定都应允!”

谢铭柔这才停了脚,伸手接了过来,掂量了下,见有些沉,便问道:“送的什么?”

谢翼麟起先不愿说,见她催问,只得道:“不过一面镜子。妹妹快莫多问,快些送去便是。再磨叽就错过了她了!”

谢铭柔噗一声笑了起来道:“你倒会想。这镜子倒是天天要见到的。只阮姐姐看不看得上你的这镜子,我便不敢保证了!我帮你转便是,欠我个人情,往后可不许赖!”

谢翼麟大喜,不住作揖。谢铭柔这才往回去,赶上了明瑜,便把她拉到了一边,把那匣子递了过去,低声笑道:“我那个呆哥哥托我送你的生日贺礼。姐姐莫嫌粗笨,也是他这个做世兄的一番心意。”

因了与谢家熟,似他这般逢了生辰之日送个贺礼,也不算私下授受。明瑜接了过来,转给身后的丫头,笑着道了声谢。此时阮洪天夫妇晓得女儿寿筵散了,便也一道出来。江氏与明瑜送众女孩们,阮洪天叫男客走好,意园门口只闻车马络绎不绝的粼粼之声。

明瑜与母亲一道站在门里,目送客人离去。远远看见谢家的马车从大门口缓缓而过,接着便是谢醉桥骑在马上的侧影,衣袂袍角随风而起,快闪身而过时,突见他回头瞧了过来,恰便正是自己的方向,心中微微一跳,下意识地便往江氏身后挪了下。片刻觉江氏回身,已是牵了自己的手,笑道:“晚上可高兴?”

明瑜再看去,见大门口已是空空荡荡,那谢醉桥早不见了。脑中便又想起之前湖畔草径上他对自己说的那话,便称炸雷也不为过了。此时再想起,也还是有些不敢置信。几分惊讶,几分感动,又几分愁烦,绞结在一处,胸中慢慢便似被死死堵住了一般。

江氏问话,见女儿不答,眼睛望着门口有些怔忪的样子,抬眼瞧去,又见那里空荡荡的,不过几个手提鲜红灯笼照客未返的仆人而已,便又重复了一句。明瑜这才惊醒过来,挽住了她胳膊,一边往里面去,一边笑道:“极好。各家姐妹们都有贺礼,相谈甚欢。连谢家的翼麟世兄也托他妹子转了样贺礼。多谢母亲为我费心了江氏一愣,转而笑了起来:“难为翼麟还这般有心。”

谢醉桥方才策马随了两个妹妹的马车之后,从意园大门口过,侧头望过去时,一眼便瞥见了明瑜的身影。只再一晃眼间,见她身形微微一动,已是挪到了她身畔的母亲身后,被遮住了大半个身子。一怔,想再看,已是过门而去了。

此夜之前,他根本就未料能这般在湖畔与她偶遇,更是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竟会对她许出那般的重诺。虽脱口而出,却实在是千钧之语。方才回来之时,只顾平定浑身的燥热难安,此刻待情绪渐渐稳了下来后,心中忽然有些忐忑起来。细细回想在湖畔,她听到自己的承诺时,神情间竟丝毫不见喜色。那时便当她只是未及反应被吓住了。只方才自己过门,回头再看她之时,她却似被针刺般地藏到了她母亲的身后,这又是为何?

他更愿意想成是她的羞涩使然。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当时的他却丝毫感觉不到她有羞涩之韵。反倒……更像是对自己注目的下意识躲避。

谢醉桥心中便似被敲了下鼓,夜风迎面吹来,之前的所有兴奋和激动此刻都已是消褪了个尽。

他虽对她思慕已久,只从前几年的时间里,二人也就不过因了机缘巧合见过那么几次而已,他哪里知晓她的心意到底如何?她若是已有心中之人,自然觉得自己可憎。便是没有,自己今夜突然这般当她面开口,且那话又直接了当,她会不会被吓住,以为自己不过是登徒子?

他看了眼自己身畔昂首挺胸面带笑意的堂弟。平日总觉他年少孟浪,此时一想,自己方才那举动,又何止是孟浪所能形容?便称轻狂也不为过了。

谢醉桥越想,心中越是难安,恨不得立刻便策马而返,找到她再细细剖白一番。却也明白只怕是再难有这般的机会了。

谢翼麟方才听谢铭柔说那礼已是转了过去,明瑜还道了谢。送礼成功,心中极其快活,此时便恨不得有人来分享,见一边的堂兄一路之上只神色凝重默然不语,忍不住自己便先开口了。

“哦,是什么?”

谢醉桥回头,看他一眼。

“是面菱花镜。”谢翼麟道,“你可别小看这镜子。是我千挑万选得来的,还特意拿去叫工匠在镜后镶了一片美玉,不正合她芳名?所谓兰闺睕睕,宝镜团团,鸾窥自舞,照日花开。她拿去日日照镜,岂不是时时能想到我?”

谢醉桥一怔,万没想到自己这个平日粗枝大叶的堂弟竟会有如此细的心思,压下心中的低落,笑道:“想法不错。”

谢翼麟见连他也赞了句好,得意道:“我是瞧见我屋里的灵犀每日里进进出出总是不忘照下镜子,这才突然想到了这主意的。”

灵犀是他房里的大丫头,他亦十六多,谢醉桥晓得那丫头是他通房的。想来爱俏,进出难免多看了几眼镜子,落入他眼,倒是叫他想出了这点子。

他对她心存爱慕,意欲求亲。这个堂弟也是对她有心。且从方才席上他酒泼苏家公子之举,可见他对她亦是极其用心。虽则她家与自己叔父家门第不齐,只论门第,自己与她家更是悬殊。他两家关系交好,两个太太又是远亲。若翼麟真一心要娶她为妻,用尽方法,也不是完全不可行之事……

想到这个,谢醉桥忽然又发急了起来。方才那患得患失的心思一下也被驱散了去。

如今暂且不管她到底对自己如何做想,须得快些回京禀了父亲,让他应下早日上门提亲才是正事。想来自家若是提亲,她家绝不会不应。待她成了自己的妻,那时再慢慢向她表诉心意也不迟。若万一被翼麟占先,到时只怕就真成镜中月水中花了。

明瑜回了荣荫堂自己的闺阁里,看了今夜收到的诸多礼物,女孩们大多是首饰香包,倒是那谢翼麟的有些别致,是面仙女玉兔八瓣菱花镜。龟形纽上嵌美玉,簪刻了仙女桂树,下有玉兔杵臼蟾蜍池水,看起来很是精美。春鸢笑道:“谢公子平日看起来粗了些,这礼送得倒是细心。姑娘可要架起来?我去把旧的那面换了。”

明瑜道:“我用惯从前的那面了。这个先替我收起来。”

春鸢笑应了一声,把镜子和些别的物件都拿了,转到后阁的箱柜里储放起来。

这夜明瑜上榻歇息了。照她往日习惯,都是靠在床头看会子书,待倦意来了便熄灯躺下。只今晚置在膝上的那书,却是迟迟不得翻页,脑子里想的仍都是晚间那谢醉桥对自己说的那一句话。

他竟会对自己怀了这般郑重的心意!

这样一个世家男儿,坦荡磊落,侠骨柔情,自该当是世间女子所能盼的那个一生良人了。她蒙他爱慕,本该欢欣,只是她却知道,自己是绝不会,也受不起他的这一番情意的。门第之差、他与裴泰之的关系、他前世里的英年早逝,这些她纵然可以无视,但荣荫堂,她却不能不顾。

前一次的正德御驾江南,阮家中规中矩,并无前世那般出格之处,但是三皇子,那个未来皇帝对她说的那一番话和他当时看着她的目光,叫她每每想起,背后便如芒刺在身,心中更会忐忑不安。

她或许可以凭一己之力扭转近旁之事,但再四年后的君王更替,又岂是她能左右的?这几年那三皇子与阮家虽再无往来,只是明瑜却总觉他定不会就这般彻底忘却了江南荣荫堂。更何况到了明年,正德就会再下江南。那时候再会发生,她真的无法预料。谢醉桥极好,只这一世,她从未想过这般早早便嫁人。定要到阮家真正无虞之后,她才会想终身之事。否则便是终老不嫁,她也不会生悔。

那般远的事情不提,就想近的。如今谢醉桥意欲向阮家提亲,他父亲十之七八会不允。他若歇了最好,他若不歇,事情闹大,到时她和她的父母会被置于何地?旁人不过是嘲笑她阮家费尽心思想要攀附京中世家而已。她决不愿阮家如此蒙羞。即便他能劝服他父亲来提亲,自己若是这般早早嫁人离了娘家。从今南北之遥,阮家那未卜的命运往后会如何?万一有难,她是绝不敢奢望能靠夫家救她娘家于水火。若真无力回天,她宁愿自己与家人共死,也不愿独自存活。

从她十岁起睁开眼睛的那一天起,她就从未想过要靠男子的情分来固守阮家。情之一物,虚无缥缈。谢醉桥今日一时为情所动,只她若真嫁了他,谁知明日又会如何?

自相识数年至今,他待自己有情有恩,她自要回报,却绝不会用身相许来报。

明瑜长长透了口气,纷乱了一晚上的心这才平静了下来。

她不欲他来提亲,更不欲他要提亲的事被人知晓。

就让他的这个念头如春潮之水,随月而涨,也随月而去的好,谁也不要晓得。

想到这里,明瑜翻身下了榻,坐到了桌案之前,取出素筏,执笔蘸墨,对着灯火凝想了下,终是落墨下去。平日她文思极是敏捷,只此时写这一页纸筏,却是几经思索,修了数回,直到春鸢过来催了好几次,这才勉强写好。重新誊了一遍封妥,叫了春鸢过来,递了过去道:“明日把这个叫柳向阳拿去悄悄给谢家瑜园里的那位公子。记住,定要见他本人才交。”

春鸢一怔,见她说话时面上带笑,并无什么异色,虽心中纳罕,却也是应了一声,接了过来。

江州的事已毕。谢醉桥本是打算再两三日便要带了谢静竹动身返京的。不想此时偏偏又出了个小意外。他妹子谢静竹自小身子便嫌弱,这两年虽好了些,只底子终还有些及不上旁人。昨夜许是在阮家意园里的船上吃了些风,回去后当夜便有些发热起来,到了第二日,又咳嗽起来。谢夫人不敢怠慢,忙请了从前医好了阮老太太的孙郎中过来瞧。

孙郎中诊治过后,道她身子一向偏弱,须得用些轻药慢慢发散调理。开了药便去了。

谢静竹这一病,一下便把谢醉桥原先的计划给耽搁了下来。虽则他急着回京,只如今也不好不顾妹妹的身子让她带病上路。便照了谢夫人的话停了下来,待她身子妥了再出发。见妹子躺那里,一张小脸发白,心中也是怜惜,安慰了几句,便欲到瑜园里取些东西。刚出偏门,从小厮手里接了马缰,却听身侧有个声音道:“谢……谢公子,你的信。”

谢醉桥回头,认出是阮家大管家的儿子柳向阳,见他手上的那封既无署名也无落款的信,一下便联想到了明瑜。心中一跳,接了过来。

柳向阳牢记定要亲自交给谢公子本人的话,见已经送了出去,便急急忙忙回去复命。

谢醉桥捏着那封薄薄的信,忽然有些不安起来。犹豫了片刻,终是一咬牙拆了开来,刚展开信筏,入目便是他早已印入了脑海中的那熟悉的字体。飞快看了下去,心口渐渐生凉。再细细看一遍后,沉吟片刻,终是折了起来收入怀中,默默翻身上马而去。

51 第五十一章

第五十一章 探病再遇

“姑娘,他说信已是送到了。是照姑娘吩咐的,亲递到了谢公子的手上。”

春鸢得了信儿,便立时匆匆过来报给明瑜,见她应了声,还在往桌上的一个紫秞八棱瓶里插着几簇新剪过来的早菊,又靠近些道,“他还说,他等在那的功夫,正碰见从前给我们家老太太看过的孙郎中出来。上前问了句,仿似是那家里的一个姑娘昨夜吹了风,今日身子有些不利索。”

明瑜一怔,停了还在摆弄花枝的手,问道:“是哪个姑娘晓得吗?”

“这倒不晓得。”

谢铭柔身子一向强健,似昨夜那点子风,想来不大会着凉,应当便是谢静竹了。

明瑜想了下,停了手上的活,便是找了江氏。

“竟会这般!”江氏闻言,眉头略微皱了下,当即道,“谢家那姑娘是从我家回去才着了凉的,总归是有些过意不去。既晓得了,便要去探望下。”

明瑜点头:“女儿也是这意思。去看下她才安心。”

母女二人议定,收拾妥了,江氏挑了两只上好的高丽参,过了晌午歇了一觉。安墨吵嚷着也要跟,江氏起先不肯,明瑜笑道:“静竹与墨儿见过数回,两人还很说得上话。带去也无妨。”

江氏见她都这般说了,便点头,又叮嘱安墨过去了不准吵嚷,见他应了,这才一道坐车过去。

到了南门谢家,江氏便连声叹是自家的过,谢夫人摇头道:“那孩子自小就偏弱,气血不足。天热了中暑咽热,天凉又外感风凉,从前我那伯母还在时,也不知为她费了多少心力。如今渐大,所幸好了不少。昨晚着凉,那也是意外。好在孙郎中说了,吃些发散的药,慢慢养个十来天的就好,并无大碍。”

江氏到了谢静竹屋子里,安慰了一番,便被谢夫人请去饮茶,屋里只剩明瑜带着安墨与谢铭柔一道陪着。明瑜坐谢静竹榻边,见她躺那里脸色委顿,咳嗽不停,心中确是愧疚,握住她手道:“都怪我,昨夜一时疏忽,只想自己快活,却不提防让你成了这样。”

谢静竹忙摇头,小声笑道:“阮姐姐哪里的话。我不想回京,如此感了风,正好又多偷了几天。姐姐若是得空,趁我还在这里,多来看我几回说说话,我便高兴了。”

“我也想要感风!上次我也像谢姐姐这般咳嗽躺床上了,我阿姐便一直陪着我,连晚间也陪我一道睡,还亲自做了糕点给我吃!”

一边的安墨一直都寻不到开口的机会,忽然听见谢静竹那话,急忙趴了过去插嘴。倒是把一屋子的人都逗笑了。明瑜搂住他靠自己身边,从一边春鸢的手上接了个带过来的白瓷瓶,笑道:“我小时身子也虚,咽热风凉的也不少。后来无意从个千金方里看到个健脾调和的蜜膏方子,自己便照着熬炼来时常吃,竟觉着还是有用,吃久了,连皮肤气色都觉润泽不少。正好前次又炼了几瓶没吃完,晓得妹妹身子不好,便带了来。待妹妹身子好了,每日取个两勺化温水里吃了看看。好在味道也清香甘甜,就当蜜水吃也好。”

谢静竹叫丫头接了,连声道谢。谢铭柔听见,忙道:“什么方子这般好,瞧姐姐脸色肌肤这般细嫩滋润,我从前心里便羡慕,原来还有个秘方,怎的从前不早说!”

明瑜笑道:“此名为木香仙蔻膏,以研过的木香草豆蔻为主,辅以茯苓、去毛的枇杷叶、炒黄的三仙、辛夷紫苏叶羌活各适量,将所有药材以水煎透去渣,再熬浓,最后加蜜炼为膏,每次用四钱,温水冲服便可。女孩吃了最好,不止活血,还能润肌。”

谢铭柔欢喜道:“听这名字就极好了,快写下来,我也做着吃。”一边说着,已是叫丫头去铺纸磨墨。明瑜过去写了下来。又陪着谢静竹片刻。丫头送了刚熬出的药汁过来,见她吃了有些昏昏欲睡,约了过两日再来探望,便被谢铭柔送了出去。刚跨出房门,便唬了一下,因抬眼便撞见谢醉桥正从十数步外院子月洞门侧的一道花墙边拐了出来,想是来探望妹妹的。躲闪已是来不及了,一下四目相对,见他立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饶是在心里不断念着他不过是个比自己还小几岁的人,浑身却也已是有些不自在起来。

谢铭柔见谢醉桥来了,笑着叫了声“堂哥”便朝他走了过去。明瑜只得压住心中的不安尴尬,牵了安墨的手也跟了过去。到了他近旁,照规矩见了个礼,唤了声“谢公子”,眼睛却没看他,只落在他身后花墙脚石头上攀附着的一片青苔上。

“咦,是你!”

明瑜见过了礼,见他还是立着一动不动,也没听他开口说话,正要低头离去,忽觉自己手被身边的安墨摇了下,他已是大声叫了起来。

“阿姐,是他!你前次不小心流血的时候……”

安墨认出了谢醉桥就是数月前在松香院中遇到的那个人,睁大了眼睛又惊又喜,不住摇晃明瑜的手。明瑜听他居然又提起了那桩自己恨不得抹了去的糟糕之事,脸腾一下便似起了火,慌忙一把捂住了安墨的嘴,更不敢看对面那谢醉桥的脸色如何了,拖了安墨便匆匆绕过了他沿着花墙外的甬道去了。

谢铭柔与明瑜相交数年,第一次见她这般失态,茫然不解地看向了自己的堂兄,见他也是神色古怪,自己看不大懂的样子,摇了下头,急忙追了过去。

“阮姐姐,你什么时候受伤了?怎的我都不晓得?”

谢铭柔好奇问道。

明瑜忙道:“并没什么。不过是我不小心跌了一跤。早好了。”见一边的安墨还不住回头往谢醉桥的方向瞧去,怕他又口无遮拦,将他拉到了自己身前挡住。

谢铭柔不疑有他,笑道:“原来这般,方才听墨小弟一说,倒是唬了我一跳。”

明瑜随她笑了起来,又被送了些路,见已是出了院子,再过去道折廊便是自己母亲与谢夫人在喝茶的小偏厅,便叫她留步。谢铭柔点头叫走好,明瑜含笑应了,带了安墨和春鸢去寻母亲江氏。

“墨儿,你忘了前次怎么和阿姐约定的?阿姐还给你做了蜜糕吃。”

上了折廊,明瑜见安墨鼻子上沾了道不知道哪里碰上的灰,便停了脚步,蹲下去取帕子给他细细擦去,想起方才那一幕,忍不住轻声责备。

“蜜糕早吃完了,忘记味道,阿姐的话也就忘了。”

安墨睁着眼睛,老老实实道。

明瑜忍俊不禁,噗一声笑了起来道:“好,回去了我再做。只是这回一定要记牢,再不好吃过就又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