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打算好生照顾他。”十七拧转腰身,“爷爷,你过来。苍木是此处的部落小王,我们以后有许多事情要麻烦他呢。”

夏泠剧烈咳嗽起来,死活不再挪步。

苍木看着那“老人”喘成一团,心头不忍:“我过去看看他。”

十七拦着:“不妨事,爷爷也该出来走动走动。”

苍木听着那“老人”咳得越发厉害,说:“我午后去请大夫来给他看看?”十七一笑,拉起苍木的手:“苍木,你也不必急着将他挪入部落中,后日我们见面之时…”

“老人”的咳嗽骤然而止,十七笑得手中的菜碗都快撒了,连忙交给豆豆让他吃起来。

苍木轻轻拂开她的手:“十七,我此来正是为了此事。”

十七重新拉住他的手:“我们到别处商量好么?我只是照顾那位爷爷而已,并不要他知道太多。”

苍木目光复杂地望着毡包口僵立的“老头”,拉着“飞雪”向草场深处走去。十七关照了豆豆几句,跟着苍木走开去。

苍木和赵十七走到一块大石后,苍木看着粗糙嶙峋的山石:“十七,前一日姣姣将那金翳面具交给你,我并不知情。”

十七点点头:“姣姣是打算将我当作一件礼物送给你的,你如何会知情?”十七笑道:“姣姣真有趣,她以为将我送给你,你会承她的情吗?”

苍木霍然回头:“十七,你肯不肯嫁给我?”

十七略呆了一呆:苍木的神情很当真。这一点从接到姣姣的面具起,十七便有所了悟。本来十七也有应对的方式,既然夏泠来了,这只烫山芋便俊俏地扔给他罢。

十七说:“苍木,你知道我与那位爷爷一见如故。所以,你要跟我订婚,能否去问问爷爷的意思?”

第二章 煮饭

“我不是来求婚的。”苍木摇摇头,“我是来告诉你,我不打算娶你。”

“是吗?”十七发现自己自作多情了,揉揉鼻子,“这样啊…”她的脸红得令自己也难受了。想起方才自己那一厢话,以小女子之心度君子之腹,她连自己也鄙视上了。

“我们之间不合适了。”

苍木一鞭子抽在山石上,那石屑碎粉不断散落。苍木拉过自己的枣红马,十七知道他已经把自己最喜欢的坐骑“飞雪”让给姣姣了。

十七退后一步让他走路:听说姣姣公主为他生的哲骨儿王子,他已经定为继承人了。

苍木停了脚步,未曾回头:“十七。”

“我不会娶你了,我不希望我的族人看到我兜了一圈,只是为了弥补当初的遗憾。”

“你是部落王了,是很多应该统筹考虑的。”十七跟在他后面,苍木在部落中上有羌零王格萨里,后有萨满羯库,十七不愿意离开大漠就是不希望他身遭不测。

随着她对羌零部落过去之事的深入了解,这个人间有时候是没有天理的,成王败寇而已,唯有强大自身,才能有出路。比如羯库的父亲婺征,曾经被誉为最公正良善的羌零王,可是却被恩波偷袭而死。

红马停下脚步,仿似多情:“十七,我现在,什么都不能做!”他的声音很沉痛,把十七给唬了一跳,她跑到他的马头前,看着他:“苍木?”

“我以为,现在的我能够给你幸福,却发现根本不是那回事。我与兆至、肇户、且罗尔、占其格这些部落都已联姻,我现在要面对七个部落的人了。”

十七心头一震:他居然真是…打算跟她重修旧好?

那么姣姣的所作所为便应该另行斟酌了,她摆出一套容纳赵十七的优雅姿态,事实的背后当真如此么?她是否在将苍木一军?她是否在等着看苍木自己再一次拒绝赵十七?

“我明白,”十七连忙劝慰苍木,“当初我们的事情闹得太大了,如果我回到且先部,你的王妃们会有所想法的。苍木,我们不成没关系,我挺好的。你将部落治理地安宁富裕,我也很高兴的。当初你要是抛下部落跟着我跑了,我才会看不起你。”十七只想好生安慰他:“我们这样也挺好,你有什么要帮助的,记得来找我。”

“十七,你这么命苦,我却只能看着。”

十七说:“你别担心,我自己能照顾好自己。”

“十七。”

“你去中原找一个合适的男人,不要在我这里耽搁。”

十七扬起眉,苍木把她如今的日子看作了孤单,以为她缺乏男人的照应。以前失去他之时,十七已经想明白了,靠男人是靠不住的。自己的生活自己打理。没有男人也能让自己过得有滋有味,这是一个女子应该拥有的生活智慧。

十七对他道:“你误会了,我在这里不是为你耽搁什么。我在这里只是我喜欢在这里。”

“那你在做什么?这一年我都看在眼中,你跟谁都不说话,只跟着豆豆一起过日子。我听说你做平捕那会儿,与夏公子还处得不错,他还特地问我要了羌零调料给你,我还替你高兴呢。后来,他忽然死了,我来看你,你不很伤心?”

十七不能漏任何马脚,低着头胡乱摇了摇:“一个关系还不错之人离开人世,自然会难过一阵,这只是人之常情。我不会一蹶不振的。”

十七拉住他的缰绳:“苍木,你不打算娶我,我不介意。你与姣姣公主做了两年的夫妻,我与你只是几个月的相处,你还想着我那才是不厚道…”

苍木看着她:“原来,我们只是几个月的相处?”

十七松开手,他的神情让她看着有些怕。苍木扬鞭打马,枣红马在他□高高抬起前足,十七被他推得蹬蹬蹬退后了好几步才站稳脚跟。

十七热血扬头,顺着他的马尾跃上他的马背:“苍木,你给我停下来!”

枣红的烈马在风中四蹄如飞,赵十七捏住他的缰绳,将骏马一把拦住,抱住苍木的腰,将他掀翻在地上。两个人一个忽滚,十七压在他的身上:“你将话说清楚,不娶就不娶,你作出这等情形给谁看?”这还是那个想爱就爱、飞扬跋扈的苍木吗?

十七最不愿意看到他如此纠结地做事。

那时候她离开他,就是不愿意看到为了她在阿母与她之间为难。

苍木是她最亲的亲人,他难过,她也同样难过。

她真想告诉他,夏泠回来了,她其实心情很好;她希望苍木不要为她如此担忧。

“咳咳咳咳!”剧烈的咳嗽简直要将某人的喉咙咳破。

十七和苍木说话之处离小毡包并不远,十七侧转过身,望见夏泠已站在了不远处。

十七迟缓了一下,苍木小王忽然将她一把重新按翻在地上,十七连忙惊呼:“不——”双唇被无情夺掠,几乎令她吓死过去。

——完了完了,要么每天干得发涩,要么每天被不同的男人吻,这下子事情糟糕了。

她不敢等着夏泠出手,气运丹田,将苍木一把推开,狼狈不堪地从地上爬起来,慢慢整理思路,自己如何上马…如何下马…如何被…

苍木头发也乱了,淡水晶的装饰在额边晃垂。

夏泠仍然站在原地,冷冷的波光让十七如芒刺背。

十七说:“苍木,你看你,连骑马都骑不像了,今早喝了酒?”一边努力使眼色给他看身边的夏泠,苍木缓缓转动眼珠,才看到了生气的“老人”,十七说,“爷爷都不高兴了。”

十七从他身旁连滚带爬地跑到夏泠身边:“爷爷,方才小王喝醉了酒…”

“爷爷”果然生气了,吹胡子瞪眉毛:“我家十七招惹了小王何事?小王若觉得不妥当该直言相告,也不该如此欺负于她。”

十七拽紧夏泠的胳膊,他都忘记了自己是初次见苍木,说话口不择言的。她担忧他露了行藏,忙给他掩饰起来:“爷爷,小王有些醉酒,你莫失了礼数。”

夏泠一甩胳膊,低声道:“他不知我的身份,你难道不知?以你的身手何至于受制于他?”

真是蛮不讲理,十七也压低声音:“意外你懂不懂?”

“你跟谁不能意外,跟他意外?”

赵十七怒了,大声道:“爷爷,小王回到部落路途遥远,我打算送他一程。”

“什么?”夏泠射出要杀人吮血的目光。

十七手中再紧一些,放不放?否则我暴露你!

夏泠低头,花白的须眉皆在抖:好,算你狠!

看他让步,十七高兴了,仰起头在他的脸颊上不着痕迹地扫过一个淡吻:“放心啦,去去就来。”

“哼!”“老爷爷”依然气难平。

十七跑到苍木的身边,将苍木拉起来,把他带上枣红马,擦过夏泠的身体不敢多看他,快马加鞭地向草原深处跑去。

夏泠已经到了她的身边,怎么看她如今接下来的日子都会很不错。

她得跟苍木将话说清楚,这一年来苍木对她的照顾与关心,十七泰然接受了,认为与他情爱不成友情在。可是,如今看来不是如此而已。

“苍木,你莫要认为我流落在草原,就是命苦而已,”十七与他长话短说,“谁说女子一生定要依靠一个男子?”

“我在大漠这一年,看山看风日子很逍遥,我从未觉得自己命苦。”即使是夏泠“死去”之时,她也从未觉得自己失去所有。

十七点着他的胸膛:“所以,你休要对我目前的生活情形,有任何愧疚。”苍木始终认为两人分手是他无法为她撑起一片天,“苍木你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我的日子我自己承担。”十七还很想不通,“难道我赵十七的幸福是哪个男人可以全部给的吗?”没有男人的日子她不也心情愉快地过过来了?

这些男人真是自大,充什么救世主?

到真需要他们的时候,不知道还在不在?

苍木仿佛从来都不认识她,他了解的赵十七是一个可怜巴巴等着他解救的孤身少女,她在扎休措湖边,连吃的都没有;她曾经在他的王帐里求他救她,现在,她变得自信而成熟,再也不是那个生涩的少女了。

似乎…也不很可爱了…

苍木喜欢的柔弱少女赵十七,已经在命运的霜刀冷剑中永远地消失了。

成长就是失去美丽的过程。

当她不再若小鸟依人,也就不再是他的赵十七了。

看着苍木渐渐远离,十七连连挥手:“苍木,你要做草原上最好的部落王!苍木,你要让且先部平安!”

十七心头有些酸,苍木的路程很孤单,她却移情别恋了。

手在下巴上一掠,已经满掌泪痕,只愿姣姣能够待他好一些。

谁也管不了谁的路长路短,每个人不过是过自己的日子罢了。

十七离开苍木,等感觉脸上没有了泪痕了,才回到小毡包前。

雪山远渺,青草广阔。

夏泠正在门前陪着豆豆一起玩兔子。

他青衫寥落,头发丝丝在风中飘扬,十七停下脚步,想端详一下他过去的模样。这应该就是夏泠老来的模样吧?如果他真到了那一天,自己不知道是不是也是这般白发黑肤?

十七忽然淡淡地想:不知道到了那时候,在他身边陪着他的人,究竟是谁呢?

十七绕过去,看到那兔子看见夏泠便瑟瑟发抖。

夏泠只当未曾看到赵十七,一边捏着兔子的小腿,一边在对豆豆说话:“越是见什么东西怕,越要将其设身处地入情入景予以锻炼。比方说恐水的最好学会游泳,恐高的要多去登高。这兔子性子野,见人怕,便应当与它多加亲近。”

兔子低头蜷身,努力避免他抚摸的魔掌。

夏泠犹觉得这兔子与他“亲近”得还不够,又将那兔子抱近些:“豆豆,兔子身体柔软,你的手须这般托住兔臀,这只手顺着它的耳朵摸到后面…”豆豆模仿着他的动作学习抱兔子,可怜的兔子在他的手掌下,害怕得直翻兔眼,快要昏过去了。

十七怕吓死了那兔子,便上前一把揪住兔耳朵:“你别碰它!”他再如此抚弄那兔子,兔子还有命在吗?

谁知,那兔子前晚正是被他们两个人同时“压”坏的,它并不只害怕夏泠一个人。

兔子回头一看,两个罪魁祸首都已齐全,兔子腿一蹬,昏死过去。

豆豆“啊”了一声,十七抬头想跟夏泠来一个面面相觑,可是夏泠的表情好生难看。本来就扮了个黑脸的老头,此时越发如同一尊黑脸菩萨了。

三个人守着一只昏死的兔子,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夏泠哼了一声,责怪赵十七:“你过来做什么?”

十七觉得分明那兔子是被他吓坏了,不由也责怪夏泠:“你明知那只兔子见人怕,还要吓唬它,兔子被搞坏了,豆豆会不高兴的。”十七还挺爱怜地看着那只兔子。

夏泠转过身不理会他们了:“它是见你口是心非的,这才气昏过去的。”

“我哪里口是心非了?有你这般捏兔子的吗?好兔子都被你捏死了。”十七将兔子往豆豆怀中一放,跟着过去了。

“你跟来做什么?”夏泠臭着脸。

“这是我的家,我哪里都可以去!”十七在篝火旁坐下,看夏泠僵在毡包门前。

“你跟苍木在说什么?”夏泠冷冰冰道。

“我不告诉你。”十七很得意,他终于也有一件事情无法把握了。

“哼!”夏泠摔帘而入。

十七没趣了,正要站起来也入毡包拿米做饭,却几乎和夏泠撞了个满怀。只见夏泠手中一只铁锅,赫然里面有一层雪白的米粒。

“你…你,打算做饭?”十七很意外,无所不能的夏公子平日里要么带着下人出来,要么就吃赵十七的软饭,如果什么都没有,他就…什么也不吃。

——从未见过他做饭。

“用午膳的时辰到了,不做饭做甚?”夏泠推开她,向着毡包边的清河走去。

“你会做吗?”十七好奇了,“用篝火做饭很困难的。”

夏泠不理睬她,挽起袖子蹲□,在溪水边开始洗米。

十七在他身边蹲下,他的手臂也涂了易容膏,颜色深深的。平时藏在袖子不觉得,此时看起来手形修长秀美。

十七逗他:“这块地是苍木圈给我的,说此处有清河,比较便于汲水。”

夏泠继续洗米,他比较喜爱干净,又不懂得洗米,只知道将那米一颗颗搓洗着,手指捏米的动作灵活得叫人心动。

十七不由有了不好的联想,很想把他闹得生气一些。于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些米是苍木给我送来的,说我喜欢吃米饭,所以…”

“赵十七!”夏泠停下淘米的手。

十七说:“我说的事实嘛,你真不要听我们之间说了什么吗?”

夏泠站起来回到篝火旁,他用铁线穿起那锅子,搁到篝火上去。

十七懒洋洋跟在他后面,故意等到铁丝烫了,方道:“铁丝太短了啊,这样连米都煮不熟。”夏泠忍住烫,将铁丝重新穿过:“以后你爱上哪里上哪里,你不在的时候我会煮饭给豆豆吃的。”

夏泠浑身都是老头儿装扮,还摆出当初美貌大叔的飘逸举止来,这个形象显得分外可笑。让十七有些想念了那个在岚京的他。十七说:“真是的,对着一个老头儿,什么想法也没有了,只想叫你一声爷爷。”

“你爱叫什么叫什么。” 夏公子是相当的别扭啊。

“你什么时候能够卸去易容膏,给我再看看你从前的模样?”

“你休想。”夏公子此时的说话模样活像一个惨遭调戏的小媳妇。

十七笑了出来:“夏公子,你跟我如此说话一辈子么?”

篝火很旺,铁锅里头的水已经开始沸滚了,夏泠拿了一枚木奶勺,在里头有模有样地搅拌起来,他的动作中带着一点韵律,跟打太极拳似的。

十七看着他叹了一口气:“我们相处那么久,我还不曾见过你做饭呢,今天可算开了眼了。”

夏泠拿着木盖子盖上,垂眸等着饭熟。

十七看到那兔子在豆豆脚边悠悠醒转,豆豆拍着兔子头,嘴里哑哑地不知道说着什么。

煮饭的炊烟在毡包边,白雾弥漫。

如果配合上喷香的米饭味,倒也不失为一种宁谧之美。

可惜——

“哎呀,焦味儿。”十七叫了起来。

夏泠并不为其的大惊小怪所动。

他镇定自若地将木盖打开,看一看饭锅上面的一层米还雪白;盖上盖子镇定自若地将滚烫的铁锅端下来:“豆豆,吃饭了。”为了显示自己良好的煮饭技艺,他镇定自若地说:“豆豆,底下可能有些焦,我给你盛面上的米饭。”

仿佛将赵十七视若无物,他给豆豆掠了一层米饭,倒了汤递给豆豆吃。豆豆也饿了,埋头扒饭,第一口便定住了。

夏泠关切地问:“怎么了?”

豆豆开始往外吐米粒儿,小脸皱成一团儿。

夏泠摸不着头脑了:“我已把石子都挑干净了,这米还有石子嘛?”还抱怨,“何处弄来的米,如此品质!”

豆豆摇摇头,将饭碗递还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