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女俩都倔强,一个拼命想跑掉,一个力想要抱住。还是陶骧力气占上风,他把遂心抱了怀里,安慰着。

遂心终于哭了。

陶骧拍着她背,轻声地哄着她…

静漪泪眼模糊。

她亲眼看到过、也梦里无数次地出现过,这样一个场景,甚至连声音都有,他就这么抱着襁褓中婴孩,哄着、哄着…她崩溃一般,对他说:“对不起…牧之…囡囡,对不起…”

她逃离了那个有他和遂心家。

静漪回到自己公寓时,眼睛红肿。管家和李婶看到她,静默地退到一边去,不敢贸然出声。

家里电话响,她让李婶去接电话时告诉对方,她稍后会打回去——她需要一点时间平复情绪。她已经不是任坏情绪肆虐小姑娘了。可是…这毕竟是因为遂心。她女儿遂心。

她坐沙发上,闭上眼睛,眼前就是遂心刚才那哭叫模样和声音…陶骧抱着遂心哄着——这让她肝肠寸断。

电话没有再响起。

屋子里静很,过一会儿,一块湿毛巾递到她面前来。还有一杯热茶放面前茶几上。她接了毛巾来擦了脸,说:“谢谢,李婶。”

她擦过脸,心情已经平复,问道:“刚刚是谁电话?”

“是逄将军。他部队调动,要远下去了。走之前想跟您打个招呼。说一会儿再打来。”李婶说。

静漪点着头,听着李婶说话也有鼻音,她抬眼看着,顿时吃了一惊——李婶脸上,她上次给处理过伤口还没有好,脸上又有伤…显然也是哭过,鼻子眼睛都红了。被她看着,李婶极力回避。

静漪沉默片刻,站起来,轻声说:“李婶,你来。”

她和李婶进了一旁偏厅,让李婶关上了门,回过身来便说:“李婶,这回就别瞒着我了。你这脸上可不是碰出来伤。你是我雇工,我得对你人身安全负责。这样子一再受伤,可不是小事。李婶你若是瞒着我,我这里就不能留着你…”

“程先生。”李婶双手合十,“求程先生别问了…我实是没脸面和您说。”

她堕下泪来,静漪看着心里有些难受,却不得不做出严厉样子来先问她。

“到底怎么回事?李婶,从我回来,你一向是帮着我。有什么事我能帮忙,你也可以告诉我。如果你一味这么下去,我不得不怀疑些事情,那咱们缘分可也就到此为止了。”静漪说完,等着李婶回答。

李婶沉默片刻,才下了决心,道:“程先生,不瞒您说,我是有丈夫人…先生您问过我,有没有过孩子。我有过,可是被我那丈夫给卖了,换钱还赌债了。”

静漪吃了一惊。

她让李婶坐下说。李婶摇头,站她面前,把她事情跟静漪交代着。

静漪听了才知道李婶从前是宫里宫女,她丈夫是御膳房厨子。皇上出了宫,他们这些人也没了生活来源。她丈夫倒是有一手好手艺,从前酒楼里也能某个差事,日子过去。她是给人做活计维持生计,后来经人牵线嫁给了她丈夫李保柱。哪里知道李保柱虽有一手做菜好手艺,却是个滥赌人。挣钱还不够赌,四处借债。行当里混臭了,没人肯请他。有一阵子没有活做,又欠了债,拿了亲儿子去抵债…简直要把她逼疯了。儿子也没了,又下不了决心离开那个赌鬼,拿了菜刀剁掉他一只手指,要他发誓戒赌。他也后悔,安生了一阵子。后来京城里有名赵家请厨子,那家大厨从前也是宫里,做过李保柱师父,见他难混,介绍他进去做了二厨。也只是安生了一阵子,后来赌瘾又犯了,偷了雇主家里东西跑出来,从此杳无音信。

“他也不管我了,我就给人做老妈子。四处打听着找我儿子…那阵子听说是被人卖到了苏州。我苏州找了几年。前几年才死了心,不找了,就当孩子已经不了,才来了上海。我跟他那些年,也学了点手艺。我也是隐姓埋名,怕人知道过去…怕他找着我。先生您头回吃我做菜,问我时候,把我吓坏了…不敢再瞒着您。从前我丈夫做工,偷了那家雇主,就是您姑母赵太太家。”李婶低了头,羞愧很。

静漪这才恍然大悟,说:“我就说嘛!”

她感叹着,天下也有这么巧事。一时意识到眼下情形,问李婶到底怎么回事,“难不成他找到你了?”

李婶点头。

原来是那天静漪让她准备晚宴,她才跟厨娘上菜市场买菜去,竟然就遇到了同去买菜李保柱。他跟着她一路回来,知道了她住处。这些天就不住地来找她。她起先以为他是真悔改了,谁知道没多久就露出真面目来,原来是欠了一大笔赌债,要找个地方藏身。她不肯这里收留他,他就动手打她…“我害怕很,程先生。招惹了他,说不定就招惹了青帮人。会给程先生您惹来麻烦…可是我又不忍心看着他去死…”李婶擦着眼泪。

静漪问道:“你给他钱了?”

李婶点头。说自己把这几年积蓄全给他拿去还债了,还远远不够。

静漪叹了口气,问道:“欠了多少?”

李婶摇头不肯说。

静漪便说:“看着你,若是能帮忙,我也就帮一帮。从此他改了也就是了。”

“先生…”李婶红着脸,“他今早又被巡捕房抓走了。我给他租了间小屋子,他竟然偷偷进房东厨房去自己烧东西吃…房东以为家里进贼,叫了巡捕房人来。等明白过来也晚了,他是巡捕房挂了号。”

静漪听了,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她安慰了下李婶,说等等容她想想办法。等李婶下去,没等她给逄敦煌回电话,敦煌又打过来了。听她声音不对,他先问她是不是有什么事。静漪便将李婶事情说了。她说去巡捕房保释不难,只是牵涉到青帮,她不知该从何下手。

逄敦煌笑着说这也不是什么难事。我给你找个人解决这等事情。

她问是谁,他不肯说。

敦煌电话里说起了部队转移事。他是要暂时离开了。本想当面道别,可是时间来不及,他马上就要开拔了。

静漪知道这应该是陶骧战前部署。当然是军事机密,逄敦煌不能细说,她也不能细问。只好跟逄敦煌再三地讲,让他凡事小心。

逄敦煌反而怪她啰嗦,又问起遂心事。

静漪略一迟疑,还是将实情告之。

逄敦煌听了沉默良久,才说:“总要有这么个时候。我走之前见见遂心。这孩子…这个李保柱事你放心,一准儿给办妥了。”

静漪听到电话里有人喊逄军长,逄敦煌匆匆道别,挂了电话。

她电话机边坐了很久,他没再打来,也没有别电话打来…她拿着听筒,想拨个电话出去,或者孔公馆或者金公馆,或者直接就打到吉斯菲尔路六号去。终却一个电话都没有拨出。

她想此时陶骧一定安慰遂心吧。

好还是不要打扰他们…

她站起来,上楼前看到李婶餐厅里忙着摆桌。

她叹了口气。

也没有想到李婶会有这样经历,实是悲惨。这么悲惨,还是善良,不忍心就割断和那个人联系…也太过善良了些。

她想到这里,觉得总该帮一帮李婶。当然也要给她那个丈夫一些惩罚。

第二天她刚到医院,小梅便说程院长,陶司令电话。

她以为陶骧老早打电话来,是要和她说遂心事情,没想到陶骧电话里和她说是李保柱。她正愣着,陶骧已经把事情交代清楚。原来是逄敦煌临走前交待给他。他一方面,给李保柱还了赌债、抹了高利贷;一方面和巡捕房联络,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有消息会让人告诉你,不要着急。”他说。

声音是有些冷淡,静漪听起来,觉得他是不太愉,且不耐烦。

她并不知道逄敦煌竟把这事交给他去解决,可既然已经如此这般了,她就好好儿地跟陶骧道谢,再三拜托他。

陶骧事情说完了,便收了线。半句话都不肯和她多说似。

静漪都没来得及说完再见,别提想问问遂心情况了…她握着听筒发了会儿呆。

想到遂心,她顿时就没了精神。

幸好还想着拨电话回家去跟李婶说,听着她颤着声说着感激话、仿佛心里落下了大石头,静漪觉得轻松好些。

人有时候真是奇怪,明明恨着,可是真出了事,又是担心。

小梅进来给她送咖啡时,对她笑着眨眼。

“笑什么,小梅?”静漪奇怪。

“陶司令声音,真有魅力。”小梅说完就赶紧往外。

静漪捧着咖啡杯,愣那里好一会儿。

陶骧么…他声音是很有魅力。

江慧安为了家中能好好招待小姑子程静漪,认真准备了好几日。程之慎看到家中布置一,连茶具都特地换成让人看上去觉得舒服象牙白色描金维多利亚式瓷器,不禁也要赞慧安肯花心思。

慧安也知道之慎并不是真没有应酬才这一日请静漪上门,而是为了静漪特地推掉了所有应酬。故此就格外重视今天家里一切事务,处处都想做到完美。对这个小妹妹,之慎始终是心存愧疚。不单他,就连三哥之忱,不也是想办法宠爱遂心么?谁都知道这是为了什么。

慧安和之慎女儿悦凝带着两个弟弟达德达贤乖乖地坐楼梯上看着母亲还指挥着下人们忙碌,看到父亲悠闲又有点紧张地抽着烟来回地踱着步子。

“姐姐,十姑还不来?我想吃起司蛋糕了。”达德回头问姐姐。

悦凝皱眉道:“你不是刚刚吃过奶油曲奇了?”

“不一样…”达仁鼓着胖嘟嘟脸。

“可是小德,你不能再胖了!”悦凝叫道。

他们正说着,外面车子响,达德和达贤马上爬起来,拖着悦凝手就跑。边跑边叫“爸爸”“妈妈,十姑来啦”…慧安就看自己三个孩子高高兴兴地往门口跑去,之慎站下,喊他们不要着急——门一开,静漪从外面进来了。

她微笑着,看到衣着整齐静漪忽然对着从高到矮排列三个孩子发了愣——静漪穿是仍是她那件黑色开司米大衣,显得她愈加瘦;怀里抱着一大束玫瑰花,还拎着几个袋子,忙交给了一旁女仆…她进门只匆匆看了他们夫妇一眼,打过招呼后,便专注地望了站她对面三个孩子。

“让我猜猜…你是悦凝?”静漪脱了大衣,弯身看着这个眉眼极似慧安女孩子。同样温柔敦厚,气质和善。

“十姑,我是悦凝。”悦凝大大方方地对着静漪点头。

静漪搓搓手,才摸她脸蛋儿——悦凝见她一点不惊讶,显然是熟悉了她样子——她微笑着转向悦凝身旁这对胖嘟嘟男孩子,大点儿应该是五岁达德,小点儿应该是三岁达贤。小哥儿俩模样都像慧安多些。静漪蹲下身,说:“孩子们,还不亲亲姑妈?”

达德头一个扑到静漪身上,大声叫着:“十姑!”

达贤年纪又小,动作又慢,还着急,见静漪把达德抱住了,是叫起来,“咕咕咕咕…”叫不出姑姑来,却来不及地要抱。

静漪笑到流眼泪,一边一个抱紧了,连悦凝也来亲亲她。

“好了孩子们,让十姑坐下。”慧安过来,扯开了她胖儿子。

静漪被达贤弄了一脸口水,笑着问:“老大呢?达仁没家?”

“哥哥出门了。”悦凝抢着回答。

静漪拉了她手,微笑点头。

她没记错话,悦凝和遂心同龄,生日也差不多…她心里一阵发疼,忙抬眼看着之慎慧安,笑道:“对不住。有点儿事情耽搁了,差点来晚了。”

慧安招呼她入座,看她脸色不好,先让人上了茶点。

之慎坐较远处,两个儿子被他带身旁,正叽叽咕咕同他说话,他却是听着这边妻子和妹妹聊天。

“这几天不好受吧?”慧安轻声问。

静漪端了咖啡。咖啡杯里有大大小小漩涡。她看了一会儿才意识到,是自己手有点发抖。她放了咖啡杯,说:“这几天忙很,里外总有些事情。”她是明白慧安也许听说了遂心事。

遂心自那日得知她身份,也只有当时闹凶。之后听秋薇说,遂心平静下来之后,绝口不提此事,仿佛没这回事似——但是不管是谁,都从心里加担心遂心。

遂心是个烈性子孩子。此时不哭不闹,比哭闹让人猜不透。

陶夫人不止将她,连陶骧都一起责骂。

她越想,越觉得难过,又担心。

难受是,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能缓解这个困局…

“总要点时间。坏部分已经过去了,不是么?到底是母女俩。遂心那么喜欢你,会接受你。”慧安轻声说。

“十姑,吃蛋糕。”悦凝亲手切了蛋糕。

静漪接了过来,微笑点头道:“谢谢悦凝,真乖。”

“十姑不谢。”悦凝乖巧地把蛋糕分给慧安和之慎,再给两个弟弟。给达德那块特别大些,达德吃满嘴都是,逗大人们都笑。

“还是孩子多点儿好,真热闹。”静漪感慨。慧安把孩子们教养极好,她看到都觉得欣慰。她按着慧安手臂,轻声说:“辛苦你了,九嫂。”

慧安对她一笑,“我也只能做好这些罢了。”

“太太,什么时间开饭?”管家过来问慧安。

慧安看看之慎,之慎点头,她说:“稍晚些。”

“还有别客人?”静漪问。

第二十五章 云开雨霁的虹 (九)

“今儿有位钢琴家独奏音乐会,牧之带遂心和达仁去了。说好结束之后回家吃晚饭。”之慎解释道。

静漪呆了一呆,才问:“他们知道我来?”

“牧之知道。”之慎说,见静漪瞬间白了脸,“他难得有空闲陪陪遂心。要不是为了遂心,他怎么肯登我门。”

静漪啜了口咖啡。这两天他们都没有联系。只除了那日因为李婶丈夫通过电话。也不知道遂心情况到底怎么样了…

见她脸色不好,慧安说:“牧之听说你这,还是带遂心过来,可见他也是替你着想…是不是来了?攴”

慧安听到外面有响动,让管家去看看。

没等人来通报,静漪已经站起来了。

之慎和慧安见她如此,也都起身。慧安拍拍悦凝,让她先去看看寮。

静漪便看到悦凝行动优雅地出去。不一会儿,便听到孩子们笑声。她心里一阵酥软酸麻…是遂心。她能听出来是遂心。遂心来了。

慧安拉住她手,紧紧一握。

“舅舅,舅妈!”遂心跟着悦凝和达仁一起进来,叫道。

静漪转头看过去,是穿着绛色洋装遂心。她身后,则是身着礼服陶骧。陶骧对她点了点头。她勉强也点头回礼,眼却是立即看向遂心——遂心看到她,很是意外。她回头看了她父亲一眼。

陶骧低声,却不容质疑地说:“囡囡,叫人。”

遂心紧抿着唇。

“囡囡?”陶骧又叫她。

遂心睁大眼睛看着父亲,倔强地不肯开口。

“算了…”静漪不忍了。

遂心却立即转脸过来对着她,小嘴巴一张,清清楚楚地叫道:“凯瑟琳阿姨。”

所有人都听很清楚,连懵懂孩子们都愣住了。

陶骧看了眼静漪那面容,以为她简直就要晕倒或者就要冲过来把遂心给扯过去大叫大喊了,可是她却对陶骧迅速摇了摇头,低低地应了一声:“哎。”

遂心仿佛被她这样逆来顺受也弄不知所措,小脸儿涨红了。

“都别站着了…遂心去洗手,准备吃饭。舅妈让人准备了你爱吃菜…悦凝你带遂心去。达仁过来,这是十姑。就只有你没见过十姑了,来。”慧安及时地将长子招呼过来。

达仁被母亲叫过来,端正地给静漪行礼,说:“十姑好,我是达仁。”

静漪目光从遂心身上挪开,看了个子高高、结结实实达仁,微笑点头道:“很高兴见到你,达仁。”

这是她唯一抱过之慎和慧安孩子,也是程家长孙。她还能记得他小时候那可爱模样。她对达仁伸出了手,像对待大人那样对待程家这一代年长孩子。

她仿佛从达仁身上看到了父亲和兄长们影子。

达仁稳重而又大方,但是对着这位美丽姑姑,还是忍不住面上微红,稍显羞涩。

慧安让达仁带弟弟们洗手去了,嘱咐看妈跟着,才看了静漪和陶骧,说:“给孩子点儿时间。遂心这么懂事,很会转过来。”

“牧之,这边请。”之慎始终没开口,这会儿主动请陶骧往餐厅去。

慧安挽了静漪走他们前头。

孩子们被看妈带进来,等大人们都坐定,他们也依次落了座。

慧安特地安排静漪同遂心紧挨着坐。遂心并不显得别扭,却也不看静漪。反而是静漪有点局促,不时要看看遂心…她偶尔也抬眼看看坐对面陶骧。他不太说话,同之慎只是偶尔交谈。但是他看她和遂心,她知道。

遂心也是因为陶骧注视,才安安静静地坐这里。

这个男人,有时候他完全不需要开口,便可以达到他想要达到目。不管是什么事,即使是对他女儿…

她想着,忍不住心里有些难过。她知道他用这种方式帮她,也是帮遂心。意识到这一点,她尤其心里不是滋味。

幸而几个孩子活泼泼,特别是悦凝,十分喜欢她十姑。同遂心一左一右地坐静漪身旁,遂心一言不发,悦凝却总是和静漪说话。悦凝比起她兄弟来都要活泼健谈些。静漪看她小小年纪,竟有些嫡母杜氏神韵,不禁从心里觉得她可亲。

“十姑姑比七姑八姑好。”达德忽然说。

桌上大人们都安静下来,达德身旁达仁慢条斯理地问弟弟:“为什么?”

之慎微笑着看了看静漪,也问达德:“小德喜欢十姑?”

“喜欢。八姑只会说她又买了什么首饰衣服,七姑总板着脸,还欺负妈妈。十姑喜欢妈妈。”达德说。

慧安好笑地说:“小德不要乱说。”

之慎却说:“孩子话,未必没道理。大姐她们呢,一年见不到一次,这两个姐姐呀。”他说着便笑,给陶骧添了点酒,看着他杯子里酒还是那么多,“多少喝一点。”

陶骧一笑,拿了酒杯,示意慧安,说:“多谢款待。”

慧安看看静漪,笑道:“都是自己人,要这么客气做什么?难得坐一起吃顿饭,之慎连家务事都要拿出来抖一抖了…你也不怕牧之笑话咱们。”后这句当然是对之慎说。

之慎也笑一笑。

静漪把杯中酒喝光,仆人来给她添上。

吃完晚饭,静漪几乎喝了半瓶红葡萄酒,面色红润,笑多了,话也多了…达仁兄妹拖了她手先离开餐厅,她站下看遂心。遂心冷着小脸儿不肯看她。达仁见状过来拉遂心手。遂心才跟着表哥出来。

慧安要起身跟出去,之慎轻声说:“我们先不要过去,让他们跟小十玩一会儿。”

陶骧也坐着没动,只是回头望了望——达仁推着静漪坐到琴凳上去了,几个孩子叽叽咕咕吵作一团,除了遂心站外侧,其他都争先恐后地和静漪说着什么…她把年纪小达贤抱起来,听他们说着话,温柔地笑着。大约是因为喝过酒,她笑里有点憨气。

“什么时候走?”之慎问陶骧。他端了酒杯。

“过两天。”陶骧没有拿酒杯,却点了支烟。

“咚”一声钢琴响,客厅里安静下来。

陶骧抽烟动作停了停,便听到一串清亮捷音符滑出来。停一会儿,孩子们笑着嚷着,达仁说十姑弹一支曲子给我们听…静漪声音很低,但听得出来含着笑意,叮叮咚咚,曲子弹断断续续,与孩子们说笑一会儿,弹几下。只是听不到遂心声音…遂心琴弹很好了,他有时候书房同人谈事情时,听她楼上练琴,不管是多糟糕事情,心情都会平和一些。

客厅里笑声不断,钢琴曲开始是很简单,一首比一首难些。孩子们也不吵了,只静漪弹完一曲之后,叫着再来一首…他听有些入神,看看之慎和慧安——慧安站门边,之慎抱着手臂、闭着眼睛,都静静地仿佛享受这难得时刻。

忽然间钢琴嗡一下巨响,悦凝一声尖叫,猛然间就哭了出来,三个大人惊醒,急忙冲出去看。静漪脸色发白地把悦凝手捧手中,大哭悦凝看到父母过来,委屈到哭气断声噎。

静漪让仆人去拿冰块来,安慰着悦凝。

陶骧看着悦凝手,被琴盖压红肿起来。转脸一看站琴边遂心,顿时大怒,叫道:“囡囡,跟我出来!”

“牧之。”慧安见陶骧发怒,急忙阻拦。“囡囡不是成心,别发火。囡囡?”

遂心梗着脖子仰头看父亲,冲过来就把悦凝给推了一把,这还不算,又推静漪,嘴里说着:“你们讨厌!”

陶骧冷着脸,将遂心一把拎了起来。

慧安要拦,之慎拉住她。

她也惦记悦凝伤手,看静漪给悦凝敷着冰块,说:“不要紧,你去看看囡囡。”

静漪看看哭抽抽噎噎悦凝,拍拍她脸说:“悦凝别生遂心气行吗?遂心会跟你道歉。”

悦凝抽噎着点头,看着她,说:“我知道,十姑。遂心不喜欢十姑和我好。”

慧安和静漪都是一怔。

“十姑,我不疼了。”悦凝说,“我刚刚是吓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