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陵僵着脖子站在前面,她听见小时候大哥对她抱怨:

“将来你嫁了人,心里面就不会有爹娘了,也不会有哥哥了。”

“不会的”,姜陵撅起嘴:“陵儿心里永远有大哥。”

“真的?”大哥雪白的脸上一双薄薄的红唇翘起来,他的睫毛比姜陵的还要浓密些,眼里好像永远含着数不清的星辰:“那我心里也永远有陵儿!”

姜陵的眼泪直淌下来,嘴角动了动,仿佛想笑,可又动弹不得。她的身上被那冷雨浇得冷冰冰的,像是冻上了一层冰壳子,心里也像冻上了一层冰壳子。

哥哥死了,所以旧日的残像会永远追随着她,那是一个永远也填不上的洞,将她身上的所有暖气吸进去,即便春去秋来,大仇得报,她也永远逃不过在冰冷中挣扎。

天色暗下来,云将阳光挡的严严实实的,直到那夜深沉了,姜陵还维持着那个姿势站着,当差的侍卫三三两两散了,见姜陵不动,便喝道:“可是犯人的家人?”

姜陵愣愣转过头,短促的唔了一声。

“既然是家人,便去将尸体收了。不然被雨水浇一夜,明儿泡胀了可不好看。”一个留着短胡子的人好心叮嘱了两句,看姜陵神色木木的,有心也管不了,一步三叹的离开。

冷雨

夜色迷蒙,城墙上挂起一排黄色的大灯笼,它们仿佛是从苍茫的夜色中升起来的,照亮了小小的一片天地,柱子上的人头干瘪瘪的,在灰暗的光里和雨里摇晃。北市口开始清场了,姜陵被守门的大兵一路推攘了出来,雨依旧下着,她被浇的浑身湿透,低着头默默的在街上行走,天色已晚,路上的行人很少,偶有几个看到她这幅失魂落魄的模样也都远远的让了开去。

就在这时,一辆马车突然从拐角出来,速度有些快,朝着姜陵就迎面冲来。车夫吓了一跳,急忙拉住缰绳,可是雨天路滑,车辕很是向前冲了一段路,姜陵被重重的撞了一下,一头倒在一个老妇人的鱼摊子上,额头被划伤,鲜血淋漓,殷虹一片。

“哪来的疯妇,没长眼吗?也不看看这是谁家的车驾,惊扰了我家少夫人,还想不想……”

车夫挥舞着鞭子跳下车,骂骂咧咧的,忽见姜陵抬起头来,一张脸白的像鬼一样,满头的血,一时间也唬了一跳,讪讪的就说不出话来。

“孟四,”一个柔和的声音在车轿中响起,那女子披着一件藕荷色的斗篷,风帽掩去了大半张脸,隔着层层雨雾也看不清眉眼,唯能瞧见一张樱红的小嘴,似乎是不堪忍受那摊位上的鱼腥味,她拿手绢轻轻捂着口鼻,一双手洁白柔软,一看就是不曾干过一点重活,十指纤纤,饱满的指甲染得丹红,就跟姜陵额头上的血一样,红的十分醒目。

“别难为她。”

她说完,还低头看了姜陵一眼,很是慈悲的冲她极清淡矜持的一笑,然后用洁白的手指从荷包里取出几枚散碎银子,递出来说:“我家车夫莽撞了,实在是天阴路滑,没瞧见你。这些钱,你拿去瞧大夫,买些吃的吧。”

鱼摊老板娘见她出手大方,连忙推了推姜陵的肩膀,低声道:“姑娘,别愣着了,快去接着呀!”

姜陵还没动,那女子就松了手,一把将那几枚银子抛了下来,咚的一声,几枚成色上好的碎银子就落进鱼摊前的一个小水沟里,滚落在一团青碧暗紫的鱼鳞鱼鳃之中。

“雨大了,天气凉,你早些回家吧。”

她嘴角轻扯,露出一个极轻淡的微笑来,然后便听车夫吆喝一声,马儿跑动,车子便走得远了。街面上一下子就热闹起来,原本穿着蓑衣缩在一旁的小商贩们纷纷挤过来,七嘴八舌的问:“这是谁家的小姐,这么心善!”

“没长眼睛吗?什么小姐,那是工部侍郎孟大人家的少夫人,最是和善温和的一个人,我几次去菩提寺都远远的瞧过她呢。”

“孟大人?难怪难怪,孟家那可是书香门第,孟老爷乐善好施,孟公子也是温文尔雅的好模样,娶这样一个媳妇回来,正是相得益彰。”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讨论着,卖鱼的老妇捡起那两枚碎银子,在腰前围着的鱼腥布上擦了一擦,递到姜陵面前说:“姑娘也是好运,幸好碰到的是孟家的小娘子,快拿这钱去瞧瞧大夫吧。”

姜陵收回望向街角的目光,转过头来,定定的看着老妇手中的那两枚银子。都是上好的成色,银光闪闪的,只因沾了鱼腹的杂碎,隐隐透着一股血腥味。她看着看着,突然便轻笑了起来,只是她这笑容极冷,竟是没有半点欢愉的意味,看得老妇人微微一愣,登时就说不出话来。

她捂住额头的伤,利落的站起身来,浑身又脏又湿,脸色也是青白难看,唯有一双眼睛亮的让人心悸,她并没有去接那银子,只是对老妇道了一句“多谢你了”,便转身离去。

“姑娘,你的银子!”

老妇在后面追了两步,却见她大步流星,一会的功夫就已走得远了。

尚贵人

旧时雨水已过,虞锦坐在镜前端详镜子里的容颜。窗外小园里有一排修剪的整整齐齐的芙蓉树,开了火红的花朵,红里掺了些黄,是鲜亮的明瓷颜色。园子里的暖夏轰轰烈烈的开到隔壁的浣花堂里,皇帝的赏赐并着络绎不绝的人群源源不断的走进尚采女的屋子,越发映衬的隔壁西九所冷清异常。

湘荷替她将脑后的一缕头发盘起来用发簪别好,绿沁嫌弃那簪子俗气,在妆匣里翻找了一会儿,找出一根白璧掐丝绕金花细簪。

虞锦便笑道:“你倒是会找,这簪子还是当日母亲送我的,说是前朝王大官人的手笔,你看这上面的芙蓉雕得何其秀美,自母亲送了与我,平日都不舍得戴,如今又不是什么大日子,且先放在一边,换成日常的绿雪含芳簪吧。”

绿沁撅着嘴应了,待梳好头后,又端上炖的香醇的燕窝珍珠露。

昨儿张美人已经托人过来传话,说晌午过来和她一同研究刺绣里的铺针手法。虞锦特特找出一席苏秀小缎摆好了,等了一会儿,果然浣花堂有人过来叩门。

虞锦亲自去迎,小径两旁青溶溶的,烟树茂盛,露出顶上碧油油的一点天色。走过来的却不止张美人一位,尚彩女扶着宫女婀娜的走在前面,看见虞锦,眼神一溜,身旁小宫女便走过来道:“可是虞采女?见到新贵人为何不行礼!”

虞锦走上前两步,叫了一声贵人。才知道现今尚采女新提了位分,忙又向她道喜。那尚采女把下巴颏一抬,眯眼望了她一望,慢慢道:“同喜了。”

虞锦便觉不妥,见张美人站在后面冲自己使眼色,一时无法,忙引了众人进屋子,又让尚贵人坐了主位,自己方要坐下,尚贵人劈头道:“你且替我倒杯茶去。”

她一愣,站着没动弹,又立刻有小宫女道:“贵人吩咐了倒茶,虞采女没有听见么?”

虞锦一时答不出话来,她到底年轻脸嫩,此时被人呼喝,便有些敷衍不下去。湘荷忙忙的将阖宫最金贵的茶罐捧来沏上,待要过来倒茶,尚彩女脸色一板,刚才那小宫女观色,又疾声喝道:“你这奴才怎么这么没有眼色!我们贵主子既然是要虞小主倒茶,又干你什么事儿?要你上来狐媚讨好么?”

绿沁在旁,见湘荷窘得下不来台,脸色早已气得通红,笑道:“这位姐姐一口一个奴才的,难道你不是奴才?”

一句话说出来,虞锦连拦都不及,把那小宫女气得用手指头指着绿沁磕巴。再看尚贵人,早已柳眉倒竖,她今儿穿了一身一色大红绫子抹胸,上面绣满了各色花朵,底下配条金漆色凤尾裙,长长地裙带松散着,宽摆拖地。虽是稍显俗气的配色,奈何在她身上倒别有一番俗得可爱,有一种富丽潇洒的美态,此时生了气,脸色不好,却被那身上花色比了下去,只是派头仍然大的很。

这尚贵人早前儿在宫中受了不少排挤,现如今见京畿官家小姐都要低自己一头,早存了心过来显摆。冷不防却吃了绿沁的排头,脸色登时放下来。此时也不用那小宫女,冷笑道:“果然是调教的好奴才。上次媛妃娘娘初封贵人的时候可不是你说的‘将来尚采女飞上枝头,可不要忘了与我家小姐这近邻之谊?’现如今我可来了,虞妹妹,你可有什么话说?”

被这乱哄哄的这一顿搅,虞锦早冷静下来。赔礼道:“是妹妹的不是,调教的奴才不会说话,惹得贵人生气,妹妹愿意受罚,只要贵人饶了这一遭。”

“哦?饶了你却不难,只是妹妹体弱众人皆知,我怎舍得罚了妹妹?少不得还是罚了这贱婢便宜些,现如今那浣衣局可还缺人?打几下竹板子扔进去也就罢了,若是妹妹人不够使,尽可从我这里挑。”一翘嘴,脸上带了笑意,头上金步摇上一个指甲大的绿宝石在日光中一晃一晃的,光影映在她脸上,倒像是一颗青痣。又冲旁边小宫女道:“你也长点儿记性,别学这奴才的跋扈样子,连自己什么身份都看不清,跑来我这里撒野!”

虞锦且不理她说的如何过分,只求情道:“妹妹愿意挨罚,这奴才原是我从小的丫鬟带进宫来,说话着实不计较分寸,姐姐万勿别和这等奴才见怪。”

尚贵人瞅了她一眼,先是不屑她竟然帮一个奴才求情,自己发了一会儿愣,然后笑道:“妹妹这话说重了,我哪里就是那般不分轻重的人?只是家里人犯了错,长辈数落两句,也是有的,何况是奴才犯错?就是打两下也没什么。”

话音刚落,一旁绿沁挣开湘荷,道:“若是因为先前奴婢的话冲撞了,有什么只管冲着奴婢来就罢了,何苦要带上我们主子……”

话未说完,被虞锦在一旁冷冷止住道:“绿沁住嘴!”

说罢狠了狠心,“嘭”的一下跪在地上,双膝碰的生疼,也尽力忍住了,垂目道:“妹妹给姐姐赔罪了。”

尚贵人得意,又道:“原打了这奴才是要众人看看,在宫中不守规矩就是这个结果。你若愿意替一个奴才请罚,我也不敢拦,只是你跪在这儿,如何让众人学到教训?”

她身后张美人见她跋扈,忙求情道:“奴才犯了错教训了也罢了,何必让虞妹妹受苦,况她病还未好,若是因为此事病重,不说皇上,以她这样的品性,宫中上下哪能不心疼?贵人您也必定于心不忍,依我看,还是算了吧。”

“哼,你们倒是好姐妹!”尚贵人冷冷一笑:“她自己要替一个奴才受罚,我如何拦得住?香玉,快扶着虞采女跪到院子里去,让大家长长教训!”

张美人眉头紧锁,还欲再说,被虞锦用眼神止住了,只得眼见着虞锦被扶到外间跪在那冰冷冷的石地上。见头上一片黑云又滚过来,眼见着马上要落雨的架势,低声求情道:“贵人还请体恤虞妹妹体弱吧,就算是说话不妥惹恼了姐姐,吓唬这一阵也尽够了。”

尚贵人因为以前有那一番争执,心里打算着,来既来了,犯不着为了两个无权无势的人物担心。眼下宫中南边这一方天地她的身份最高,依不依自然都由了自己。这么一想,倒索性作恶个够,四下一看,觉得这宫中虽然太过朴素了,但收拾的比自己那块儿都利落舒服,不愧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心中更恼,理也不理她,只冷冷看着虞锦道:“不过是跪一会儿,我可瞧不出虞妹妹身子娇弱的跪不得。”

一面说,一边带着大批的宫女奴才走出去,迤逦一地荣华,抛了张美人与虞锦二人相对苦笑。

罚跪

大雨几近疯狂的从天上落下来。院子里的石板小路被冲洗的干干净净,水滴顺着花叶往下掉,门廊上的灯笼闪着昏黄的光,摇晃着随时都要灭掉了一样。虞锦跪在院子里,头发身上都湿透了,她旁边湘荷和绿沁都跪着,其余的宫女太监齐刷刷的低着头立在一旁。

品娟站在她身边支着伞,站的久了,也有些力不从心,举着伞柄的笨拙姿势里有一种异乎寻常的坚持。虞锦的膝盖早已凉透了,两条腿都酸麻,她抬起头看了一眼品娟,语气淡淡的,像是冲了很多次的茶,含着淡淡的苦:“收了伞吧,已经淋湿了,风又急。”

“总能挡一些。”品娟摇头,站住不动,就僵硬的守在那里。

雨大了一些,虞锦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只觉得这片院子里由里往外的透着阴凉。她紧紧的握紧了一直垂在身边的拳头,听见隔壁传来尚采女的歌声。

那黄莺一样的声音轻言慢语,一声一声细细的唱着,有几句随着风破碎的传过来,依稀是“潇潇清雨,烟花河岸,风传香一缕……择荇流芳,落梨几点,花黄堆镜匣。”

婉转曲折的调子流进雨里,顺着风散了,徒留下几分不成调子的凄凉与哀伤,听的人心里沉甸甸的。

绿沁捂着嘴,没忍住哭出声来,忙咽了下去,两颗眼睛肿的蜜桃一样。虞锦的脑袋里晕晕的,只觉得应该安慰她一下,又觉得让她真的长了教训才好。

“虞妹妹。”张美人打着伞寻过来,命人往虞锦怀里塞了个暖炉,借着身旁琉璃小灯的光芒看了她一眼,皱眉道:“这可怎生是好,瞧你脸上都冻青了,若这么跪着,非得淋出病来!”

品娟有些犹豫,嘴唇动了动:“小主,我们主子身上不好,这里又没个人能倚靠的,尚贵人的气如今大约也消了,还请小主替我们主子求个情。”

张美人沉吟了一下:“不是我不愿意去,只是我若去了,少不得反招的她越发生气。我知会你一声,一会子皇上大约要过来的,你们便遣了人去求个情,或者便罢了。”

“这使不得!”

虞锦的脸色突然变了:“皇上若是问起缘由,绿沁是逃不过去的。”她跪了这半天,声音里没有什么力气,看见绿沁哭着要说什么,伸了一只手指掩在她唇上:“你且别哭,等这场过去了,我还要再罚你。可若是这样不明不白的被发落了,咱们这一跪岂不冤枉!”

张美人急的要命,原地踱了几步,忽道:“既如此,我便等皇上来了去说,她虽得宠,也不会在皇上面前翻脸,咱们只等等……”

话音既落,缠满了绿藤的墙外面有叮叮咚咚的开道铃响起来,那是巨大的雨盖上垂着的无数细小铃铛,细碎的声音带着威仪,千声万语一样昭示众人,这天下间最高贵的人正从她们身边走过。

张美人的脸色忽然变得有些古怪,她没了惯常的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气,沉默的看了一眼虞锦僵硬的姿态,像是在看她身上自己的倒影。园子里面的刹那,是静的让人心里发慌的某个片段,众人都有些紧张,这是她们第一次看见张美人的脸上带了些暖暖的笑意,她身后虞锦忙叫:“姐姐……”

张美人的脚步只停了一下,并没有转身,她的声音却像是上好的丝绒,去了外面的一层被刮坏了的绒线,露出本身柔软的姿态:“好妹妹,且等我回来吧。”

张美人脚下翩跹的衣角在雨水里显得沉甸甸的,虞锦跪在地上看她将几个小丫头留下,自己打着灯笼出去了,忽然觉得有太多的事情未曾真正的看清楚。

怀抱里的火炉几乎将她烫到了,那冷冷的腔子里便也被染上了暖意。虞锦的手伸到腰间,在凄风冷雨中慢慢摊开手掌,一管碧色的玉笛静静的躺在她的掌心,玉石宛如流动水,莹润动人。她将那笛子紧紧的攥在手中,贴到胸口上,久久不出声。

湘荷脸上似喜似忧道:“张小主性子冷,若是因此得罪了圣上……”

虞锦摇摇头,神情不变:“是我一直错估了她,她原本是个聪明人。”

她将那笛子重新别在腰间,忽然睁大了双眼。天地肃静,长雨似线,眼帘前的这片天地是属于她的一方小小角落,可就是这一片小角,她都没有任何能力守住。

这世界终究是弱肉强食的世界,只有王者才能享受来自胜利一方的安逸。虞锦的心里猛跳,冷雨将她的身子浇得发软,沉甸甸的又像是灌了铅,膝盖以下一片沁凉,可心口的一小块地方,却突然热起来。

灯笼里的光芒被透进来的风压得低了一低,虞锦扶着膝盖,在风雨中将头扬了一扬,雨水浇在她的脸上,摸上去好像最上等的凉玉。

她疲惫地跪着,夜色将地面染的漆黑,像是跪在深渊之上一样。

“你们如今可看清楚如今的身份了?”

像是在问别人,更像是在同自己说话,她的声音怔忪而蕴含力量,像是有团火从里面炸开了她的肌肤一样,并着她的信念和等待一同炸碎了。

“这一次,可要看清楚了。”虞锦的唇冻得有些发白,犹如染了血的白梅,她的脸色好像是深秋蓝天中飘过的那种浮云,她的声音被雨声盖住了,可又那么真切。

太子的话缓缓的从水面上升起了,在她的脑海中一遍一遍的回响:“所以你看,你以为能逃离一切,以为不争斗就可以平安一世么?”。

他的眼神好像直射进她的心里一样,他的声音踏实沉稳,逼着她缓缓的点头,坚定地一字一句:“在宫里,不是你想避就避的开的。”

尚贵人的歌声又响了起来,是首欢快的曲子,在这雨夜听去,反而空旷又寂寞,说不出缠绵的味道。黑暗里一个人提着灯笼缓缓的走近,那团光越来越亮,直到众人的眼前。张美人蹲下身子,握住她的手:“好了,都过去了。”

她扶着虞锦站起来,一步一挪,“你的手真软,都说手软的人才有福气,我知道你的日子还长得很呢,像你这样的人,在这种小小的地方,是倒不下去的。”

虞锦抬起头去看她,张美人却已经转过头,带着她走进了屋子里。湘妃竹的帘子合上,耳边还幽幽的飘来尚贵人的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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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设置的自动更新,昨天系统没稿子了,给忘记了,今天更两章补上。

意不平

一夜揭了过去,虞锦侧躺在床上,并不睁眼:“外间可有人?”

湘荷揭开帘子进来,招呼小宫女们将洗漱的用品送了上来,服侍虞锦起床。

“昨儿皇上在尚贵人宫里歇下的?”

湘荷躬身替她套上穿钿绣花鞋子,神色不动道:“皇上听了尚贵人唱了几首歌,就回睿贵妃处歇着了。”

“睿贵妃么?”虞锦叹了口气:“绿沁可在外面?你让她进来吧。”

绿沁一身简单的蓝底粗衣,头上的饰品再不花俏,她仿佛一个晚上就瘦下去了,红肿的眼睛里垂着一汪的水,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进了卧房就跪下去行了个礼。

“昨儿经了那一遭,虽说是尚贵人有意来寻的事情,到底也因为你说话不周全才被人家拿住。你是跟在我身边的老人,如今我既然到了这深宫,想要出去过潇洒的日子是再也不能的。你这毛病若是改不了,我便将你寻个由头打发出去,也好过跟着我在里面受罪。”

虞锦不轻不重的数落了两句,将一个锦囊扔在地上:“这里面是银子,足够你嫁个好人家,你拿了,出去好好过日子吧。”

“绿沁不想走。”绿沁将身子伏的低低的,“小姐若是将绿沁撵出去,我就一头撞死在宫门外面。”

虞锦冷笑了一声:“你不想走,想留在这里陪着我等死?我知道,你家里还有两个弟弟,你父母亲身体也不好,还有你大姐,年前就要嫁人了吧,你是你们家的盼头,又能干,何必陪着我在这里干熬?”

“绿沁错了,绿沁愿意当一个哑巴,小姐不让绿沁说什么,绿沁一个字都不说。”

虞锦笑了两声:“你这又是何必,说到底,还是我没有本事,让你们也跟着遭罪。你先起来吧,我并没有怪你,只是这原本就是最好的办法。”

“求小姐留下绿沁吧,就是天天做些粗活,只要能跟在小姐身边,那绿沁也心满意足了!”绿沁将她那小小的身子伏的低了又低,又连连的磕了好几个响头,没几下子额角就红起来。

虞锦看不下去,摇了摇头,却并没有止住她的动作。屋子里一时安静的让人心里发慌,隔了一会儿,连湘荷都觉得不忍了,低下头不再看。

品娟陪着张美人走了进来,见屋里这样情况,愣了一愣,扶着张美人坐到一边的椅子上。虞锦的心里明明已经下了很大的决心,可看着绿沁的样子,不知怎么,还是觉得动摇。

“绿沁,你心里认为这宫里是什么样的?”虞锦轻声问。

绿沁愣了一下,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像睿贵妃,你若是跟在她身边,只怕也不会像昨日一样。”

虞锦轻轻叹了一口气:“可是我现如今的身份,最怕的就是不知不觉得罪了人。她们是飞起来了的凤凰,眼里容不得一点的沙子,在她们眼里,捏死我们这样的人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你以为我现在好歹是个小主,她们就不会拿我们怎么样么?我以前和你说过多少次,偏偏你总是不往心里去,昨儿若是少说两句话,今日你我恐怕也不会是这般情形。”

“小主说的是……我……”绿沁呆在那里,眼眶里的水滴终究忍不住掉了下来。

“好了,不必说什么了。”虞锦示意湘荷将她扶起来:“我身上有些不大舒服,怕是淋了雨有些妨碍。你到太医院里找一贯替我诊病的李太医过来一趟。”

绿沁愣了一愣,脸上虽然还带着泪痕,眼中那片绝望的灰色却仿佛顷刻间褪去了,低声应了离开。

抉择

早间的饭菜做得合口,只虞锦昨夜淋了雨,稍稍有些头痛,随便吃了两口。张美人坐在她对面品茶,看见一边放了本书,信手拿起来细细的一页页翻看。翻到一页,指着字里行间道:“这可是你写的评?”

虞锦拿眼睛一望,果然是自己闲来无事在边上做的注脚,想起那些大多是多有感触时写下的东西,脸色一红,站起来想要将书拿走。

张美人早看出来,一把将书夺过了,卷在手中道:“你写的倒是极好,多少巧思,看的我都心悦诚服。如今也不必不好意思,权当是给我道谢了。”

虞锦不依,摇头道:“一码归一码,自然有谢礼给你,只是这书上都是我胡乱写的,你拿走看了取笑我,我不答应的。”

张美人轻轻地摇头。

“这个世界上我就是取笑谁,也不会拿你来取笑。”

她似乎有些心事想要说,可转眼间又歪了歪脑袋,伸手将虞锦散下的鬓角替她挽到耳后。虞锦觉得痒痒,忍不住笑了起来,张美人也笑,冲她晃了晃手中的书本,捧起茶到一边品读去了。

雨水还是不停,早晨只晴了那么一小会儿,天色就又阴了下来。不一会儿,细雨飘洒着落下来,张美人走后,虞锦坐在窗户边上看了外面很久,直到夜风将她露出来的雪白的皓腕吹得冰凉,才慢慢合上了窗户。

来自宫外的方子是第二天午后送进虞锦手里的。虞锦可以从那熟悉的药材里看出是哪位大夫开出的手笔。既是江夏王送来的,那便少不得是好的,绿沁拿着方子去抓药,虞锦就着窗外的光将药方铺在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