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上的笔迹娟秀细腻,想来是哪位女子的手笔,虞锦看得喜欢,信手拿起笔照着涂描了两遍。又将品娟叫到身边,告诉她这两天可以多和高公公见几面。

这天傍晚雨终于停了,嫩黄色的阳光照在地上暖洋洋的。虞锦带着湘荷出门,沿着曲径顺脚绕到落雨亭中。湖面上波光淋漓,许多细小的金色纹路在水面上游走,那雨后的空气湿湿的,带着股沁人的味道。

她站在廊边等了一阵,放眼望高远的天空,远处的云朵被夕阳映成了杏子红,风迎面吹来,把她身上的飘带吹得瑟瑟飞舞。虞锦兜紧了披风,转身的时候,她突然停住了。

太子站在她身后,眸子里的光芒是冷冷的玉石一样的,那双眼睛看着她的神气又是那样的清明犀利,使她不能将自己的目光移开。

“我想你或许有什么话要跟我讲。”

虞锦笑:“殿下何必明知故问呢?江夏王已经送了药方过来,我就算是想病,也病不下去了。”

太子道:“若不是你派人去找李太医,江夏王也不会知道消息。”

虞锦点头:“我猜到了。”她有些试探:“并非我不愿意倾尽全力去做一个得宠的妃子,只是有了圣宠,总是有了靶子在身上。殿下也该知道现在才开始争宠有多么不容易,我这个时候出头,未必会有殿下想要的结果。”

“你不愿争宠?”太子沉吟片刻:“也非不可,只要将事情办成了,何必在乎手段方法?”他看向对面那双瑰丽琥珀色的眼睛,她的衣角猎猎的被风吹得飞舞,像是转眼要飞走的蝶,太子的指尖动了动,转头望向天边的火烧云,似乎在回味着什么。

“事成之后,你会给我自由?”

虞锦的声音淡淡的,也要随风飘去了一样,太子看了他一眼,脸色严肃而认真,“你是个聪明的人,你的身份也是我可以信任的。不过你也知道,这件事并不是那么容易,如果你不想,不必勉强自己。”

虞锦怔怔的站在那里,她想这个人可真是奇怪,前一刻还在催着自己醒过来,等她好不容易醒了,又告诉她如果没准备好,继续睡也可以。

可以是可以,只是她却不愿意再沉睡下去了。

“我想好了,”虞锦仰起头,脸色被夕阳映得有些红,廊檐上的水滴晶亮的被风吹撒下来,在她的眸子里流下一道亮光,那花瓣一样的嘴唇上突然染上笑意,声音轻而细:“殿下何必说这些话,江夏王都被惊动了,我想不想,还有什么用呢?”

太子摇头:“你不必太在意这些。”

“不,是我自己想清楚了,我不愿意这样默默的守在宫里,一辈子也见不到外面的天空。”她大起胆子看向对方:“我不愿意什么都没有做就输了。”犹豫了一下,她朝他伸出手:“我愿意赌一把,为了殿下,也为了我自己。”

太子静静凝视着她,上去轻轻拉住她的手。虞锦感觉到了他掌心里的温暖,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湖对岸的钟楼叮叮当当的想起来,她好像突然惊醒了过来,将手从他的掌心中抽走,狠狠咬了一下嘴唇。

“殿下,有人过来了。”宫监走近了几步禀报,又远远地退出去。

太子用他的扇子在她的头顶上碰了碰,离开时他嘴角的弧度让虞锦久久难以回过神来。

“我许你天涯。”他的声音飘落在风里,温和坚定,有如在天地之间回响。

夕阳正暖,虞锦慢慢在石凳上坐下,眼前的湖水幽深,她的眼睛却比湖水还要再深沉些。远处一行人迤逦而过,湘荷走近了道:“小姐你看,那可是管良娣?”

虞锦细瞧了瞧,果然依稀是管姝白的影子,她待要叫,奈何离得远了,管姝白的身影转过一石假山后面,大约是去明眉轩的方向。虞锦想起来不多久就是睿贵妃的千秋,再过几天皇后的千秋也要到了,少不得命妇们又要被召进宫来,以后见面的日子也多,便不急于一时。

清风吹过,周围一片寂静。

半夏

虞锦的病终于好起来,已经是九月份的初秋。

一泓圆月在素蓝的窗帘间隐现,虞锦伸手将窗户敞得大了些,默默的看着月色。

品娟站在她身旁,一五一十的将最近宫中的大小事情禀报给她。虞锦因为一直称病,每日至皇后处请安的礼也免了,终究对一概之事有些无能为力。

幸好机会马上就来了。

裴明素命人递来消息,接连两个晚上皇帝本来要宿在睿贵妃处,都叫孟恬儿派人请走了。她年轻又会说话,老皇帝便常常多宠着她,虽然行事并不多么嚣张,到底还是惹了些怨愤。

从盒子里将一副绣图取出来,边看着边想些事情。烛火爆了个花,绿沁端出去剪了,回来时那光就越发明亮。秋夜晴好,屋子里放了两盆菊花,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胜在清冷有傲骨,颜色虽次,也因着气韵独超而另有特色。

最近她和张美人两个人总是在一块儿,二人合着绣了一副绣图,皇后的千秋要到了,那些名贵的器皿装饰在皇后的宫中向来不缺,几个人能拿得出手的只有这点手艺。虞锦就着烛火将线头减去,仔细的端详了一阵,她病了这许多日,在针黹上的技艺多有生疏,幸而熬了许久,如今只差一小块地方就完工了。心里稍微轻了一轻,也只是一瞬。她还有更关心的事情不能分神。

信手将绣图放在一边,绿沁上来收下去了,虞锦忽地想起什么,遂道:“先放下吧,你去将那孔雀羽线、花夹线拿些过来,我这里需再借点颜色,这幅八仙庆寿才叫好看。”

绿沁看了一会儿,忽道:“小姐,今儿是睿贵妃的千秋,咱们不过去好么?”

虞锦道:“既送了礼过去,像我这样的人,反倒不去才好。”

品娟怕她伤神,忙转了话题:“小主好巧的手艺,我竟看着已经妙的不得了了,若是再加上雀羽,那画里的人物岂不是该飞出来了?”

说的虞锦笑起来,遂向绿沁道:“你倒找到个好姐妹,和你一样伶牙俐齿的会讨人喜欢。”

绿沁也不答,一笑和品娟一块出去了,这时湘荷脚步略有些匆忙的从外面回来,趴在虞锦耳边低声说了一句:“小姐,有人过来了。”

虞锦眉毛一扬,扬声问:“成了?”

湘荷点头,眉目间有丝肃然,嘴唇发白,隐隐的透着一丝冷色。虞锦从鬓间摘下一朵紫金雕出的芙蓉花来,插在湘荷的发上,花盘间珠光闪烁,为她平添了几分丽色。

“稳着些,我们幽居在这深宫冷院,不管前面如何,都不关我们的事。”

湘荷又是点了点头,道:“奴婢醒的了。”

这时,品娟突突的跑进来道:“小姐,外面有人叩门。”

虞锦心下了然,微微提了提气,问道:“可问了是哪个宫的?”

品娟道:“是个小太监,声音也不太熟,他说是媛妃娘娘宫里面的,听语气急的很呢。”

虞锦忙命人将他带进来,一众宫女除了品娟三个全都遣了出去,屋子里安安静静的,虞锦静静问:“怎么说?”那小太监扑在地上,低声道:“禀小主,福荣宫出事了!”

虞锦微有些迟疑,面上也带了丝姣好的惊慌:“这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湘荷道:“你且别慌,将事情细细讲给小主听。”

小太监擦了擦汗,跪在地上一五一十的说起来。原来今日睿贵妃千秋,在福荣宫办了酒宴,其他妃与嫔等皆尽赴宴,媛妃娘娘不敢托大,也携了礼早早过去了,被赏坐在贵妃身旁位置。不一会儿皇后又赏下上用缎五匹,官用缎五匹,春紬五匹,绫五匹,上用果桌一张,赏用果桌六张等,此外另加了两柄金如意和一套翡翠念珠。底下众人也纷纷呈上礼物,睿贵妃脸上有光,整晚上都言笑晏晏,大家颇觉欢喜。

因裴明素如今怀着身孕,每日饭后必定要立即喝一碗补药,睿贵妃知道了,吩咐小太监将那药煎好了放在一边候着,冷凉了方不烫嘴。裴明素感激的受了,谁知事有变故,睿贵妃平日里养的一只斑斓虎猫不知怎么跳上台子舔了两口放着的药汤,被撵开两步,就浑身抽搐着倒在桌子底下。小太监前去查看,竟已经中毒了!

宫中出了这样的事可了得?不说媛妃娘娘惊的不行,连睿贵妃都难逃干系,这会儿皇上也被请去了,正查办呢。

那小太监口齿伶俐,几句话将事情交待了,又道:“我们娘娘怕出事,便让我偷偷过来找您讨个办法。”

纵是早已心知肚明,但虞锦这会还是不免心有耸动,眼看着红烛蜡泪犹如滴血,心知这才是争斗的一方墙角罢了,勉强定下心神,思忖一会道:“既然媛妃娘娘没有事情,此事便万万不会再扯到她的身上,你只回去告诉娘娘安神,勿要因为此事惊到胎儿。不过是有人借着她生些事情罢了,皇上若是查出来什么,也不必推波助澜,安静看戏罢。”

小太监不敢耽搁,磕了个头退下了。留下虞锦呆呆坐了一会,便命绿沁和品娟下去了,湘荷跟在一边,低声问:“小姐在想什么?”

虞锦略偏了偏头,道:“在想真是好险,万一那碗上涂的香膏没李太医说的那么神奇,那猫儿不去舔弄,或是睿贵妃今日不在正殿摆酒,门户森严那猫儿进不去,裴明素她真的喝了那碗药,那她的孩子想必就真的保不住了。”

湘荷想了想,说:“小姐多虑了,李太医既然敢打包票说那香膏有奇效,就定是好用的,福荣宫里还有太子的人,管她睿贵妃在哪摆酒,那猫都是能放进去的。退一万步说,就算是媛妃娘娘真的喝了那药,那也没什么打紧,这么些年来,这宫里胎死腹中的胎儿还少吗,就算咱们不出手,她这一胎也难说能不能保住。”

虞锦闻言不由得侧过头来看她,湘荷一愣,微微站直了身子,低声道:“小姐,奴婢说错话了吗?”

虞锦摇了摇头,道:“没有,我只是有点惊讶,你竟是这么有决断的一个人。”

湘荷咬了咬嘴唇,沉默良久,方才低声说:“小姐,其实自打你进宫的那天起,咱们家就已经是江夏王的人了,小姐虽然存了自保的心,不想背弃燕行少爷以身侍宠,但是小少爷和小小姐还都在人家的手里,这件事其实由始至终都是由不得你的,奴婢也知道小姐早晚也是要走这一步。在这宫里,不是你欺人,就是人欺你,小姐当初那么帮媛妃,尚贵人糟蹋你的时候,也没见她帮你一分一毫。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谁又是可信的呢?咱们如今既然答应了太子,又得了太子的承诺,怎么也算是多了一条退路,如今做的,和将来要做的,件件都是抄家灭族的大干系,若是小姐还存了妇人之仁,怕终是要害了自己。”

虞锦微微一笑,道:“你说的都对,是我矫情了,后面的事都安排好了吗?”

湘荷道:“小姐放心,李太医已经都安排妥当了。”

“恩,那你下去歇着吧,不必伺候了,你也累了一天。”

湘荷答应一声,就要退出去,虞锦突然又叫住她:“那只猫死了吗?”

湘荷一愣,含糊着说:“不知道,怕是活不了了吧。”

“它只喝了一口,那药下的也不重,你去看看,若是没死,就带回来救一救,若是死了……”虞锦沉默片刻:“就找个地方埋了,终归是死在我手上的第一条性命。”

湘荷应了一声,转身出了房间,虞锦坐在床上,一身浅紫色的裙衣精致素雅,裸露的手臂和脖颈莹白的令人目眩。她那双明媚的双瞳中的暖意渐渐消了,随手将头上的素钗抽下来,一头乌黑的长发便扑簌簌垂落,像是一道黑色的泉。正好这会绿沁见湘荷出来了,便进来伺候,虞锦将那钗子交给她,道:“把这钗子收好了吧,你把我母亲留下的簪子取出来,明日起就戴上那个。”

“真的?”绿沁的眼睛亮了起来,带着些喜色:“小姐可算想通了,白留着只会积灰。”

一边去妆匣里翻捡,又问:“若是拿这支簪子,头上也不可太素了,还是配上两朵珠花好看。”

虞锦轻轻捻着自己的长发,长长的睫毛一抖,斜瞥着她:“随你吧。找出来了先放着,你把我要你取的线拿来才是正事呢。”

目光轻轻一转,看见窗户外面阔大的芭蕉也发了黄,晚来风急,只是不知今夜被风吹落的花朵,又是哪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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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新年哦,大家新年快乐!

絮絮

一早外面就有鸟雀鸣叫,虞锦自沉沉的梦中醒来,想起此夜宫中众人恐怕少有能安睡的,亦不知自己这样的日子能够撑到何时。想了一会儿,不觉有些杞人忧天的好笑,将守在外间的人叫进来问:“昨夜的事可有了消息?”

湘荷走进来,神色有些奇怪的道:“是有了,皇上叫人彻查,查出那药里放了大量的生半夏汁,后又命人查问取药的事情,说是近期只有尚贵人和恬婕妤去御药房要过生半夏,探话的人说恬婕妤挨了训斥,皇上气得不行,连桌子都踢翻了,将她褫夺了封号,打入冷宫去了。”

“孟恬儿?”虞锦眉头顿时紧锁,沉声说道:“尚贵人没事?”

湘荷恨恨的咬着牙道:“算她运气好,她最近唱歌唱的频,正好叫李太医安排着给她开了清热祛痰的方子,里面就有一味半夏,没想到她嫌药苦,只领了药,却一包也没熬,全都扔在小库房里了。皇上一叫人查,她把那些药都交了上来,竟是分毫不差,平白的逃过了这一劫。”

说着,湘荷又紧张的道:“小姐,是怎么回事呀,怎么又扯到了恬婕妤头上。”

虞锦沉声道:“怕是有人要借着这件事收拾孟恬儿吧。”

“是谁?”

虞锦摇了摇头:“不知道,有可能是睿贵妃,有可能是皇后,有可能是别人,还有可能是裴明素,她这段日子锋芒太露,想除她的人太多,一时我也拿不准。多想无益,你服侍我起来吧,要绿沁进来梳头,你替我选一身素净衣服。”

湘荷会意,忙转了出去。虞锦便将品娟叫到身边:“你替我向张美人传个话,问她我今日去看望媛妃娘娘,她要不要同去?”

品娟出去了,不一会返回来道:“张美人说且稍等一步,一会儿就过来。”

梳洗罢了,一行人沿着谢棠坞的石子道慢慢走过去。一路上两人皆淡淡的说了两句,略说到昨夜,目光相触便马上转了话题。白巷的路那样长,一眼望不到头似的,两侧的宫墙火红,将殿外五光十色的颜色挡住了。她们走的并不快,可以听见行走是裙褶钗环的轻细声响。

秋高气爽的天气,走了一半路,张美人忽地停了下来,指了指一旁隐在墙角的小小夹道说:“从这里过去,就是冷宫了。”

虞锦顺着她指的方向望过去,之间那条夹道上竟堆了满满的枯叶,久未打扫,与她们走的道路反差极大,一条路尚是如此,那宫中又该是何等凄凉?想到孟恬儿或许就要在这种地方终此一生,那个曾经笑靥如花的女子就这么遭了无妄之灾,本应该享受她生命中最轻快华美的时光,却要禁锢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之中了,不由得感到一阵寒冷。这冷意来的出奇,也不知是因为这森然的冷巷,还是心底突然涌起的一丝愧疚。

虞锦朝那里看了两眼,便转过头去。她身边张美人出神道:“新人如花满春殿,不见旧人悲秋声。莫怨君恩似流水,长斋绣佛满宫灯。”

那灰暗的冷殿中不知埋了多少的枯骨,在这静好的天空下也显出独有的一种郁郁的悲凉。风似乎从那里刮过来,带着阴冷腐朽的潮气,两人无意再看,默默怀着心事走向明眉轩。

才到了裴明素宫前,就看见门下站着几个脸熟的丫鬟,竟是太子侧妃管姝白身边的人。虞锦微微举目,抓住张美人的手轻声说了两句,才被迎着进了轩前正堂。

裴明素却不在那里,过了一会儿,大宫女锦绣走过来,见到虞锦二人,眉开眼笑道:“二位小主来的好巧,正是管良娣也在呢,我们娘娘请小主里间说话。”

遂随着锦绣走至里间,虞锦的脸上始终含一缕浅浅的笑,看见裴明素靠在长椅上,她手里捧着两方软枕,看着她们笑道:“你们倒会赶巧,快来看看姝白的绣工,这双鲤倒像是活得一样,几乎要蹦出来了。”

她的侧影很美,修长的脖颈微弯着,身后垫了软垫靠着,小腹隆起一块,因为身上瘦,便并不太显,不太看出已有了五六个月的胎像。一片日光顺着窗棂打进来,薄薄的洒了些在她身上,身上湖蓝色的十二道仙裙便像是一泷流水,顺着椅子流在地上。

张美人一向喜欢刺绣,便走近了细看。

管姝白端坐在东边窗户下面,手里捧着一本《金楼子》,见到二人,站起来笑了一笑。

虞锦细细看她一眼,言语行动间仍带着熟悉的亲昵:“管姐姐,好些日子不见你了。”

管姝白的神态依然,含笑将虞瑾上上下下细看了一回:“这些天不见,你却瘦了。”转头看了一眼张美人,二人也是旧识,微微轻点下巴,算是打了招呼。

虞锦闻言轻笑了笑:“原是病了一场,这几日才好了。”

管姝白脸色粉润,虽嫁了人,仍然保留着清澈如水的气质,整个皇宫也难找出她这样将明媚与恬静交融的如斯自然的女子,就算是裴明素如此媚色横陈,也输了她一段细嫩,她就静静的站在那里,穿了一身玉色的统制宫裙,整个人都好像是玉石雕刻出来的一样,一瞬间将周围所有的喧嚣都压了下去。

眼下她大有些满足于现状的娇嫩和安静,只向裴明素道:“这丫头我好些天没有见了,你们怎么又混到一起去了?”

裴明素抬起头,迎着阳光道:“你这醋劲倒大,都知道你们两个焦不离孟,拆也拆不开的。”说话间一只手扶着小腹,带着些即将初为人母的欢喜,眼神轻睇,媚意横流。

亲眼见到她如今这样躺在眼前,虞锦的心才算放下来。

说了两句闲话,话题就不由自主的又扯到睿贵妃的千秋节上。管姝白的眼角轻挑,唇边扯出安静的角度:“昨夜听到下人说起这事,可是把我吓坏了,万万想不到竟是她出的手,平日里只见一副长不大的模样,怎就做出这等事情,竟真让人看也看不透了。”

当日在储秀宫的时候并不见管殊白与裴明素亲近,只是这段日子竟似走的勤了些,虞瑾摸不清这两人的关系,虽说管姝白现在是太子的人,但是太子的事她知道多少,又是否知道自己和太子的关系,这些她都摸不清楚,因为也只是诺诺的应了声,倒是张美人一扫平日不谈闲事的性子,点头道:“只是她也太傻了些,白去取了那些药材,查来查去还不是要查到她自己身上?”

说到这里,就再也没人肯接口。裴明素抬眼看到管殊白眼角一闪而过的嘲弄,嘴角动了动,终是转开话题,笑道:“如今管妹妹入驻东宫,太子妾室又不多的,可该夫妻和美,你们倒像是神仙眷侣一般了。”

说的管殊白红了脸,虞瑾见她眉梢眼角皆带了羞红,心中不由得跳了两下,也分不清自己心中是何意味,强压住心中泛而起的异样,笑道:“管姐姐害羞了。”

屋外刺耳的风声呜呜响起,管殊白抬起的目光中有着阴郁难明的光彩,她手中的帕子在袖管中紧紧攥着,向虞瑾道:“说起来我们这几人中,只剩下你一个心事未了,如今既然有媛妃在,何不让媛妃娘娘替你搭个桥,都是往日姐妹,料她不会不肯。”

裴明素慢慢抚着肚子,悠悠一笑,并不答话,虞瑾心下一惊,见她这样子,倒是并不为管殊白这番话而气恼般,连忙摇头道:“不敢劳烦娘娘,我是安天命,只管自己清清静静过日子就好。”

张美人清冽的目光在管殊白和裴明素身上转了一圈,带着些犹疑,忽然抬头说道:“管良媛,听闻太子近几天身上不大好,不知是否请太医去瞧过了?”

管殊白皱起眉头,点了点头苦笑道:“张美人消息好灵通,天儿忽冷忽热的,慎郎总是受皇上召见宫里宫外跑着,底下的下人看的又不力,大概是下雨时吹了风,回来就有些发热,幸好他素日身体强健,喝了两幅汤药就好了,并不碍事。”

说完了,抬眼看见众人都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这才想起来自己一时挂心太子,竟随口说出了闺房里对夫君的称呼,不由面红过耳。

几人又说了一会儿便纷纷告辞,虞瑾与张美人、管殊白三人绕过明眉轩旁的晴芳榭,管殊白见其中碧玉翡翠般的青石小径两旁枝树喜人,想要进去游览一番。虞瑾借口去裴明素宫中取上次落下的书本折回明眉轩中,留下张美人伴着管殊白游园。

挑拨

裴明素早在等着她,见她来了,微微一笑道:“管良媛果然出息了,瞧她与太子亲亲密密羡煞了人。”

话虽这样说,她轻蹙的眉头却未展开,自在喝了一口酸梅汤,唇齿间犹豫着道出真正的疑虑:“我知你的来意,这事我一直琢磨,孟恬儿不至于精细至此,特意还携着那种东西赴宴害我,况她要真是精细,又怎么会留下那样显眼的证据。”

虞瑾点头道:“孟恬儿必是替人顶罪,她刚刚得宠,在宫里根基不稳,又没有子嗣,实在犯不上这个时候与你为难。听说尚贵人最近也从御药房取过半夏,你觉得如何?”桌上摆着两盘时鲜的用冰块凉着的樱桃,虞锦取了一颗放入嘴里,只觉得酸。

锦绣忙过来替她冲了一杯滚热的黄山贡菊,轻声道:“虞小主且饮些茶吧,那樱桃是给我们娘娘爱酸害喜的人吃的,您吃了必定不服。”

裴明素冷笑一声,道:“她算什么东西,凭着几首歌得了皇上多看几眼,也敢来害我吗?再说她那么一个破落户人家,在宫中又没什么根基,哪里使得出这样的手段?”

虞锦放下樱桃:“是,只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同样是取过药,孟恬儿被打入冷宫,她却把自己撇的这样清,这运气也太好了,不论如何,你都该防备着些。”

“你放心,经过这件事,我哪里还敢掉以轻心。还有那淑妃,也不是好东西,一味的挑拨,在皇上面前说我不肯喝那碗药,竟像是早有所觉,想污蔑我自己给自己下毒。”裴明素眉头紧锁,一副犹疑不定的样子,索性道:“多说无益,既事情已经到了这地步,想要追查也晚了,后宫有本事使这些手段的,不过是那几位。”

这事情裴明素在暗地里已反复琢磨多次,心里早就有了个大概的答案,可是这会说起来还是不免又怕又恨,手中软软小枕被她攥的发了皱,森冷道:“好个一箭双雕之计,若不是本宫命大,现如今早不知魂归何处,她一计不成,又借手除了孟恬儿,还敢在自己的地方动手以把自己撇清,好毒的一颗心!好狠的一个人!”

虞锦听到这话,总算是稍稍安心,看来裴明素如今已然认定是睿贵妃主导此事,而且孟恬儿一事并不是她事后所为,便问:“可知当时煎药的是哪个奴才?”

“还不知道。”裴明素的眉上拢了一片抑郁之色,显是为了此事大为忧愁。又问锦绣,也说分不清,只是说已经交给内侍省去彻查了,想必很快就会有个结果。

裴明素道:“此事到了如此,就算是查出来,想必也是人家想让我们知道的那个结果了,这事从始到终都是一出设计好的戏码,我和那呈药的药罐子没什么分别,不过是个道具罢了。亏我当初还信了她的话,以为能凭靠着她对付皇后,保护好我的孩子。”

虞锦吐了一口气,淡淡道:“或许,她并没有想要害你的孩子。只是想借你的手,除了孟恬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