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嫦终于凄哀的哭出声来,仿佛要在这雨水中将她的一切委屈都倾泻出来,可很快的,她的抽泣被细密的雨声压住了,只留下一声一声的哽咽,那泪水也随着雨滑落,她手中的伞落了下来,全身失去了力气一样蜷缩在地上,任凭自己被浇了个湿透。

姜陵俯视着云嫦:“云嫦,你不愧是我们姜府出来的人,心肠如此的软,怎么能活得自在?”

小池上莲叶起伏,花瓣轻荡,姜陵美丽的唇边,扬起了轻慢的笑。

雨露云雾,眼前一片俱是苍茫,烟水缭绕间一切都像是虚幻的,云嫦哭了一会儿,慢慢抬起头来。她的肩膀仍然在微微的颤动,冷风将她的面孔吹得灰白,眼角却发着红,似一朵即将凋谢的小花:“阿姜,你说的没错,我是害了你了。”

姜陵只是默默听着,心里却涌起一股厌恶和疲倦。

这样的日子没有个尽头,她无力反抗,唯有尽力承受。

云嫦惨淡一笑:“曹姑姑今儿为了偷画的事入了宫,明儿就会回来,我们告诉曹姑姑画是你偷的,她已经信了。不过你的事,我还没说出去,我只是想你顶了这个黑锅,并不想要你的命,你认识顾大人,到时候找顾大人求求情,顶多也就是个发配流放。老爷夫人如今都不在京城了,少爷也死了,你强留在这干什么呢,不如走了算了。”

姜陵冷笑一声:“这么说来,你还是在为我着想了,不过你以为我这样好骗么,你只怕已经把我的事和紫苑通了消息吧。”

云嫦咬一咬嘴唇,勉强道:“话已至此,我不妨直白的告诉你,那幅画现在就在你的床底下呢,一切就等着明日了。你的事我的确还没对紫苑说,只是在以前聊天的时候说过你有一件把柄在我手上,别的再就没有了。我劝你这件事你还是认了吧,你认了顶多就是一个偷盗之罪,你若是不认,说不得我就要把你那件事说出去,那可是谋害皇妃的罪过,弄不好已经被发配边疆的老爷夫人还会再次被你连累。”

她说完惨淡一笑,“阿姜,你也别怨我心狠,实在是还有一家子人等着我出息,若是在这里也爬不出头,那我这辈子还有什么意思?”

姜陵只是缓缓摇头,心里虽然凉,却再也不觉得那凉意还能带来任何痛楚,人的心,总是最复杂而善变的。潮湿阴寒的气息卷在二人身边,里面带着沉甸甸的怨,沉甸甸的愤。

她想自己也并不是如何的伤心,十六年了,好死不如恶活,总算给她挺过去了,这些岁月里她的怨恨总是比思念来的多,是不是人一旦认清了现实,那些勉强维系的情分,就可以随意的丢在脑后呢?

垂下双眸,姜陵的目光深沉而冷静:“云嫦,你今年多大了?”

云嫦有些发愣,呆呆道:“十七岁了。”

姜陵淡淡“哦”了一声,似乎不以为意,道:“我哥哥今年正是十八呢。你服侍了他有两年了,这两年,他对你可好不好?”

云嫦的神色有一瞬的恍惚:“少爷待我极好。”

她颔首苦笑出来:“少爷是个好人,阖府上下,全都瞧不起我,瞧不起我有个赌鬼哥哥,只有少爷待我好,教我念书识字,要不我也进不来这经略大寺。阿姜,你知道吗,少爷也是喜欢我的,他夸我有悟性,说我的字写得好看,有风骨,不像是个丫头写出来的,都是你,若不是你,少爷怎么会死?”

姜陵努力站直了,听见自己的声音里不带任何感情:“你想念大哥么?”

头顶上的雨小了些,她走近前面两步,几乎整个人贴上去,眸子里染了红,漫天的狂风为了她咆哮着助威,她慢慢的前进一步,云嫦就被她吓得往后退。

姜陵只望着她,走的越来越近,她的心里空洞洞的,在这陌生的寒雨中,大的几近诡异的眼睛狠狠地瞪着云嫦,让她完全失去抵抗。

姜陵的身躯绷的直直的,她咬紧了牙关,似乎要使力气做什么,却终究用不出半分的力气,只得停了一停,整个人几乎靠在云嫦身上。

她离开家的那些日子,一合上眼睛,便看见家里的父母和大哥,她桌子上摆着的小挂件,她屋子里的衣裳和玩意儿,她的书和诗稿,伺候她的丫头们,院子里的花草,大缸里的游鱼。成夜成夜的,她的梦里满满的都是这些东西,离开宫后,她尽量不去想这些,这就像是她的疮疤,是再三埋藏于心底的秘密,是永远不能说起的话题。

她假设自己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才能掩住那些流淌的痛觉,暂时安定的活在这世上。

可是,这个人的出现,把她假设的一切都打碎了,她把她不欲人知的一面霍然铺在眼前,任由那些伤口在毒辣的阳光下被蒸腾出腐臭与恶毒。

姜陵咬紧了牙关,忍耐着周身刺得人生疼的寒冷。鼻端是不散的雨气,夹杂着花朵洒落下最后的残香,那池水乌黑如铁,仿佛在召唤着什么。

她突然伸出了手。

“如果想念他,那就去找他吧。”

“嘭”的一声,池水碎开成了一片一片的,浮花四散,无限的扩大开来。

云嫦倒下去,溅起了大片的水花。

姜陵冷冷的站在一边,看见云嫦的手从水里伸出来,惨白惨白的,扒着池边上的石头露出头喘气,云嫦的眼睛里带着几乎成了形的恐惧,什么怨恨与彷徨都被冲走了,只剩下悚然,使人想起了落了水的鸟禽。

风在耳边呼呼作响,池水冰冷的可以将人冻伤。姜陵一根根掰开云嫦紧紧扒着石头的手指,将她重新按进水里,然后收回手,握成拳头哈气。

云嫦挣扎着,溅起跳跃的雪白水花,无数落花在她身边摇晃,仿佛为了她的到来也欢欣鼓舞似的。

“你还要告诉别人我的事情么?说我是个逃犯,然后领赏,我告诉你,你想都不能再想了。”姜陵蹲下来,冷冷看着眼前的人:“这池子里的水深的很,我用一人高的树枝都没有探到底,你这么不小心掉下去,想上来可就难了。”

云嫦只是拼命将头探出水面喘气,眼下她就是笼中的鸟兽,不得不让人逗弄。

“你冷么?”

云嫦想说什么,头上一沉,竟被压着重新沉到水里,吐出来一片一片的水泡泡。姜陵按着她,伸出头看了看四周,正下着雨,这一片地方只有她们两个,她的白布裤子上沾上不少泥点儿,手底下的头发在水里飘着,卷住她的手指。

云嫦扑腾扑腾的挣扎,突然觉得头上一轻,使劲了全力重新露出头来,只剩下喘气的力气,拼命想要从水里爬上来。

头顶上的雨水像老宅子里的蛛网,姜陵眨了眨眼睛,问她:“你可把我的事情还告诉谁了?若是说出来,便让你上来。”

“没有人,没有人了!”云嫦嗓子里灌进去水,吐字也不太清楚,还没说完,就被姜陵又按进水里,等她几乎将口中的气都吐光了,才被拽着头发拎起来,姜陵的眼睛里是一片铁灰色的冷意,低下头问:“真的没有人了?”

“没有,真的没有!”云嫦的声音凄厉破碎,带着深刻入骨的恐惧,拼命挣扎着想要重新爬上来。

雨淅淅沥沥的,果然越来越小了。已经有金色的阳光透过云层打进重重的天地,一束又一束的,最后一缕阳光笼在姜陵身上,她的脸孔在逆光里看不清楚,呜咽的风声穿过手指,四面暮色。

云嫦又抓住了岸,姜陵一眼看见了,伸出手,重新将她推进水里。

一次又一次的,她不厌其烦,重复着一个动作,云嫦的挣扎越发的无力,终于放弃了一样松开手。

“我不想死!阿姜,救救我!”

她将头探出水,凄声的喊了一声,模模糊糊的,可她的眼神是怨毒的,像是张开信子的蛇,想要将毒牙狠狠的埋在姜陵的身体里。

“不想死?不,你该高兴才是。”

姜陵直直的站着,她俯视着她,一字一句慢慢的道:“你是哥哥的丫鬟,哥哥都死了,你去地下伺候他吧。”

云嫦在水里挣扎的手停了下来,头冒出来两次,发出一声声凄切短促的喊声,慢慢的沉了下去,再也没有浮上来。

姜陵吐出一口浊气,觉得那些旧日的伤痕又重新被自己抹去了,除去云嫦的心理挣扎不过是一瞬,只要熬过去了,明天,后天,大后天,她依旧能完好的活在这世上。

姜陵重新站起身,接连几天的乌云终于被风吹得散了,雨晴了,傍晚漫天火烧云,网住了整片天地。

冷宫

风声一起一伏,像是人的呼吸。天色沉郁,耳边的风声永远不停,落叶踩着舞步缓缓的转着圈滑落,堆积在地上,踩上去发出沙沙的声音。

裙摆随着走动荡漾出美好的涟漪,高傲的身姿让见到的人心神恍惚,高髻扬眉,琼鼻丹唇,每一步都是美的,不论是那起伏的曲线,还是她优雅的身姿,抑或是高贵而骄傲的神情。

“还有多远?”

娇滴滴的声音里掺了一丝冷意,秦念蓉挑起的眉眼斜睨着身边的瑞香,不耐烦的抱怨。

“娘娘莫急,这小巷子路是长了些,若不是太窄娘娘的步辇进不来,娘娘也不必亲自走进来。”

秦念蓉哼了一声,冷笑道:“要不怎么说是冷宫呢,连进来的路都窄的什么似的,里面大约也见不得人。”

瑞香察言观色,凑趣道:“娘娘说的是,只是哪只是地方见不得人呢,就是关在里面的人也见不得人,娘娘您想啊,关在这种地方,缺吃少喝,一年到头也没得清理自己,不到小半月就不成人样子了,还如何见人?若不是娘娘今儿发慈悲想过来看看,这儿可不是无人问津了?”

秦念蓉点点头,想了一想孟恬儿关在里面的褴褛样子,忍不住笑了一声,伸手一挫那瑞香的额头:“今日华樱那蹄子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要不是她不在,我还不知道身边还有你这个机灵的,你会说话,回去有赏。”

瑞香的脑门被她狠狠一指弄得红了一块,可脸上还是笑意盈盈的,一脸的不胜惶恐:“奴婢不敢。”

“不敢什么?若不是你今儿提醒,我还真忘了这儿关着一个宝贝,这么多天不见,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秦念蓉冷笑一声,摇曳的身姿带了些迫不及待。

一行人渐行渐近,远远的看见一扇破旧大门紧紧的关着,四周围墙上颜色掉了大半,一拨就能掉下一块红皮,越是近一些,地上的落叶越是厚,想来也不会有人来打扫这里。远远的门边上有两个侍卫没精打采的站着,见着秦念蓉过来了先是一愣,然后就忙不迭的跑了过来。

“这位娘娘是……”

瑞香上前两步:“没眼的奴才,这是蓉贵人娘娘,还不行礼?”

侍卫们吓了一跳,戍守冷宫这么多时候的经验告诉他们,这又是一个来这里寻晦气的主,两人不敢怠慢,自然也知道拦是拦不住的,身子一侧放了行,小丫头扶着秦念蓉的手跨到门里面,回身冲他们点了点头。

暗涩的灰,沉寂的冷。才一进门就能觉出周遭的冷气,秦念蓉攥紧了手中的帕子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抱怨道:“真不是人住的地方。”

瑞香没说话,她仿佛被周遭的一切吓着了,从鼻子里哼哼了一声,颤声道:“娘娘……您瞧这破破烂烂的地儿,真的有人住在这儿?”

秦念蓉不屑的看她一眼,冷声道:“她们不愿意住这儿,你可以来替她们住着。”瑞香连忙低下头不敢再多嘴,这位蓉贵人娘娘脾气大的很,稍不留神就是一顿打,是以下人们在她面前向来大气都不敢出,秦念蓉见她那副蠢样子更是生气,道:“你去瞧瞧她住在哪间房子里,动作慢了仔细我让人将你扔进内侍省。”

冷宫外的风声呼啸,宫里面破败的腐木味儿熏的人头疼,整个宫墙似乎与世隔绝一般,那寂静也是死的,沉沉的压在人得心头上。瑞香大约被吓着了,疯了似的把冷宫跑了个遍,然后把秦念蓉领到一边。

秦念蓉一脚踏进一间窄小的偏室,抬起薄薄的眼皮吩咐道:“你们都留在外面,你随我进去。”

瑞香诚惶诚恐的关上了门,两人站在门口呆了一会儿才适应了那突然的黑暗,往里走了一步,可以看见一个人趴在窗子边上的木桌上发呆。

她重重的咳了两声,那人也不见动弹。“不会是死了吧?”她摇头,指着身边的人说:“瑞香,你进去看看。”

“是。”

瑞香壮着胆子往里走了两步,那坐着的人动也不动,直到瑞香碰到她的身子才慢慢转过头,仿佛愣了一愣,她哑着嗓子说:“你来干什么?”

声音虽低,秦念蓉还是一下子分辨出这个人的嗓音,她摆了摆手,“孟婕妤说笑了,我来自然是来看看你的景况,若是死了就赏床席子,若是没死……”她顿了顿,脸上全是得意的笑:“哎呦呦,瞧我高兴的连话都不会说了,孟妹妹福气这么大,连犯下死罪都死不了,何况这区区冷宫?”

坐在那儿发呆的人正是孟恬儿,她坐在那暗影子里半天没有出声,待秦念蓉等的不耐烦了,才缓缓的站了起来。

上前两步,她露出半张脸在窗子洒进来的阳光里,一双眼仔仔细细的看了看对面的人,也冷笑道:“秦姐姐大喜,瞧你打扮的花团锦簇,一定颇得皇上喜爱吧?”

“我们娘娘马上就要被封为贵嫔了,就等着册封了,前阵子皇上还特别赐了尊号为蓉。”瑞香低着头答。

孟恬儿略略回头,瑞香的目光和她对了一下,随即错了开去。她又走上前一步,将整个人暴露在阳光下面:“我也说呢,若是无事你哪里有空来瞧我,这是来向我报喜么?还是要讨我的一句恭喜?”

秦念蓉借着阳光打量眼前的人。她穿了一身肃静的粗布麻衣,虽然简陋,但甚是干净,头发也梳的极为清爽,露出清丽的脸庞,除了那因为恶劣的环境而消瘦下来的脸庞,仿佛什么都没有变。秦念蓉曾经想象过很多次她落魄的样子,如今见到这样的她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她是落魄了,可她一样的骄傲,甚至让人觉得那个曾经志得意满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并没有变,她看着自己的目光仍然是冷淡而嘲弄的。

“要你的恭喜?”秦念蓉冷漠的摇头,“你以为你是谁?你的恭喜,谁稀罕!”

孟恬儿看着她,轻哼了一声:“稀罕不稀罕,等我从这里出去你就知道了。”

她话音刚落,秦念蓉就再也忍不住心中的厌弃笑了出来,她笑的得意而全无掩饰:“你以为你是谁?既然犯了这样大的罪过,如何还能出去的了?还是你以为皇后娘娘还会救你?傻妹妹,你也不想想,你这么个人,对她来说也不过是个小卒子罢了,既然被打入冷宫,她无非就是借着你生事压制一下别人,她会管你的死活?”

“为什么不?皇后娘娘不会不管我的。”

“妹妹可真是天真,”秦念蓉含笑看着她,将赏花当天皇后借她离间裴明素和睿贵妃的事细细说了一遍,又道:“依皇后娘娘的意思,你难道不觉得她希望你呆在这里越久越好么?有你当替罪羊,皇后娘娘才巴不得呢。况如今她既有了我,如何还会在乎你?”

“我道你是如何起来的,原来是靠了皇后娘娘。”孟恬儿的脸上浮起冰凉的苦笑,她点头道:“我也并不是一味的想着靠皇后娘娘……在这里呆了许久,她若真的有心,我早就出去了。”

“哦?”秦念蓉思索了一下,脸上的笑容也换成犹疑的审视:“莫非你还有其他的法子?”

“你知道……皇上其实气的不是我,他何尝不知道我是冤枉的呢?”孟恬儿摇摇头,慢慢走近了,她的笑容诡异极了:“他只是少一个让我出来的理由罢了。”

“你要如何?”

秦念蓉后退了两步,靠在门上。她本来不应该怕她,可是眼前的人狰狞的表情活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一样,让她动弹不得。

“我的人都在外面……你,你不要乱来!”她伸手想要扒开门,才发现它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从里面锁住了,一股冰凉的寒意从心里面升起来,顺着她的腔子冷冷的滑动了一遍,让她的四肢发凉,还没有喊出来,孟恬儿已经捂住了她的嘴。

“小主,奴婢来。”瑞香笑吟吟的走过来,慢慢蹲下身子,孟恬儿让她接过手,伸手从秦念蓉身上拔下一根金凤祥云簪,她看了一眼又惊又怒的秦念蓉,含笑道:“看在一同进宫的份上,做妹妹的得嘱咐你一句,以后对下人别那么差,这宫里的日子风高浪急的,把人作践的狠了,总会遭报应的。这簪子不错,可是皇上赏给你的?”

随着这句问话,她狠狠的将簪子插在了自己的胳膊上,腿上,肩上,甚至是手上……

本来正在挣扎的秦念蓉被她吓到了,她瞪大了的眼睛里满是不可思议,紧接着,她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更加剧烈的挣扎起来,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恐惧与愤恨,那恨意将她烧着了,让她的眸子里仿佛映着火光,这火光照亮了正在不停刺着自己的孟恬儿,她的嘴角翘着,像是觉不出痛一样手中不停。

“你瞧好了,这是我同你换的,今日以我身上的血同你换皇上的宠爱,你觉得值不值?”

瑞香捂住秦念蓉的手滑了一下错开,她身子底下的人便发出了一声尖叫:“贱人!你不得好死!”

“我不得好死?”

孟恬儿冷冷的看着她,她的声音那样的甜,甜的让人看不清她心中的阴冷,“秦姐姐,恬儿再叫你一声秦姐姐,今日之后,咱们两个到底谁不得好死,你马上就会知道了。”

鲜血染透了她淡色的裙子,让她本来就纤弱的身姿看起来更加的单薄可怜,她那因为瘦下来而显得更大的杏眼瞪得大大的,顺手将自己身上的血抹到秦念蓉的手上,还有衣服上。

秦念蓉长长的指甲因为不断的挣扎而断了两根,可她也察觉不到痛似的喊着:“你这个疯子!唔……唔……”

瑞香重新制住了她,将她压在地上。然后她听见孟恬儿的声音在头顶上传过来:“我是疯了,从被关在冷宫的第一天起我就疯了。你知道我看见了什么么?我看见了许多死人……他们把呆在这里死掉的人抬出去,用破席子裹一裹,然后放在院子里。你知道后院的井里面有多少骨头么?你挨过饿么?你受过冷么?你尝过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感觉么?你没有吧!我疯了,对,在这宫里的所有人都疯了,因为我发现不发疯我就活不下去!呵呵,秦姐姐,现在我要把你也逼疯,然后咱们再抱在一起死!我们一起死!”

秋风溶溶,等在屋子外面的侍从们忽地听到了一声哀嚎,却在半途被掐死了似的,接着是孟恬儿不断的求饶声。再侧头去听,那声音又消失了,只剩下这荒废的庭院里呼啸的风声,刮着地面将落叶推到角落里。乌云漫天,宫室的其他的屋子里也有不时的杂乱的声音,铁灰色的地面泛着冷冷的青光,冷风贯衣,刮起一身的鸡皮疙瘩,让人想起这宫中种种不详的传说。

心思

“小姐回来了,小姐怎么了?”绿沁开了门,看见虞瑾和湘荷两个冷着脸走进来,她的问话因为品鹃甩过来的眼神戛然止住,只得默默的关上门,随着进了房间。

黄昏之际,西九所这处地方是极僻静的。梳洗更衣后,虞瑾自倚在常日自己常坐的西窗下面发呆,虽然早知道皇后之宴无好宴,但怎么最后竟然是冲着她一个小小采女来的。

窗外永远有合时的花开得正旺,昨日衰败的那些被今日盛放的繁枝压在底下,一点儿也分辨不出原先的美丽。暮影沉沉里馥郁的香气吹进来,绿沁端上茶,滴溜溜乱转的眼睛里尽是想要劝她的话,如今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小主,今日之事……”

虞瑾看了心事重重的几人一眼,兀自低头喝茶,半晌才叹道:“皇后如何知道咱们将栗子糕的事情隐下来的?”

绿沁早从湘荷口中得知今日之事,此时便皱眉问:“可是宫里出了奸细?”

“宫里面如今才剩下几个人,这件事经手的人又少。”湘荷说了两句,停一停,道:“小主可是心里已有数了?”

虞瑾“恩”了一声,将茶水撂在一边,苦笑道:“我大致也猜到,虽如此往后还是仔细些为妙,毕竟这宫中之事不是我们能轻易拿捏的,若是有一两个人心存异志且你我又不知,他在暗,咱们在明,岂不是戏弄我如儿戏?”

一席话说的底下站着的三人连连点头。

虞瑾摇了摇头,她想着今日裴明素震惊的眼神,心里总觉得不安似的。摇了摇头把脑海里的念头都暂时押下,沉声道:“那些都不重要,绿沁,我叫你看着的事,现在如何了?”

绿沁道:“小姐放心,奴婢一直盯着呢,皇后那散了之后蓉贵人跟着瑞香走了,八成是事成了,当时人多,奴婢怕被人发现,就没继续跟下去。”

虞锦微微皱了皱眉,道:“这个瑞香可靠吗?”

绿沁道:“现在哪里还有什么可靠的人,奴婢听了小姐的话,根本就没有露面,只是那日她被打之后,奴婢嘱咐御药房的小于子偷偷给她塞了伤药和银子,小于子当初也是恬婕妤宫中的人,他们两个在一处说了几天的话,她就独个去了冷宫两趟。恬婕妤那么聪明的一个人,若是这样的机会还不知道利用,那就白费了小姐的一番心了。”

“这个小于子是什么人?”

绿沁道:“他是李太医的徒弟,李太医说可以信任他。”

这时,门外响起细碎的脚步声,两个人便住了嘴不再说话,不一会儿进来一个小太监,倒是个熟面孔,施了一礼道:“采女安好,我们娘娘请您过午到明眉轩小聚。”

该来的总是会来,虞瑾点点头,长叹一声。她曼弱的腰肢挺的笔直,安静的眸子里有锋利的光芒滑过,低声问:“只我一人?”

小太监道:“娘娘说既然万事都逃不过皇后娘娘的法眼,那就把张美人也请上。”

她点了点头,窗外长暮微落,屋檐下的燕子窝里已经空空如也,她将目光放到远处,又缓缓收回来。花枝缠绵里一室的花香,带着凉凉的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