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走了,才方便你我姐妹说几句话,婕妤想开些,好歹人出来了,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长?”她低笑一声:“但愿吧。”

正说着话,门外又一声通报,原来是皇后及睿贵妃都得了消息往这边来,正碰了头,加上安充仪和尚贵人,一群人进了屋,一时珠光闪烁宝气满屋,满屋子人又忙忙的行礼,孟恬儿也在床上行了个礼,被睿贵妃走上来几步扶起来:“瞧妹妹可怜见的,既然身上不舒服何苦还要勉强?紫纹,还不替婕妤身后垫个靠枕?”

她头上一只金崐镶宝珠玉蟾衔花簪随着动作在发丝间轻轻晃动,轻抹粉黛的脸上长眉似远山一般,说话间口齿噙香,手指间一颗猫眼大的红宝石烁烁生辉,虽然身段柔软,可气势却全然不落坐在一边的皇后。

“是啊,恬儿你身上伤还未愈就不要乱动了。对了,怎么不见蓉贵人?”皇后穿了一身红色绣凤朝阳长衫,百花缀底平罗长裙及地,大朵大朵绚烂的花纹在袖口盛开,她的面孔带着常年保养的玉白色,头上一套黄金攒丝首饰齐整大方,益发显得她庄重沉稳,不怒自威。

众人都静了一静,皇后的贴身宫女檀烛低下头向她耳语几句,她便说:“你去派人让她梳洗一下,换一件衣服。既然醒了就把人带来,我倒要问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睿贵妃忽然冷冷一哼:“孟婕妤这幅样子,明眼人恐怕全都一眼就看出来了吧,皇后觉得还用问是怎么回事儿么?还是皇后娘娘觉得这件事别有内情?说来真是好笑,当初将孟婕妤关起来的时候没有人认真一查,如今事情这般明显还要刨根问底。”又朝一边问道:“我听说皇上刚刚离开,既然皇上都没说什么,皇后娘娘何必还要再问呢?”

皇后脸上闪过一丝冷意:“本宫身为六宫之首,后宫发生了此等事情,当然要有此一查。事情若真如孟婕妤所说,查问两声又有什么,来人啊,蓉贵人好了没有?将她带进来!”

几个宫女领了命,退出去请,睿贵妃坐在床沿,忽然叫道:“哎呀,怎么孟婕妤脸色这么苍白,身上又出了这么多汗。”

众人忙去看她,果然见孟恬儿软软倚在床上,娇喘连连,泪痕点点,当真体弱无力的样子。

“皇后娘娘心急查明真相理应如此,只是孟婕妤身体孱弱,若是对峙查问必然有损身体,皇后娘娘既然为六宫之首,自然也应当顾忌妃嫔身体。”安充仪慢慢走上来一步,垂着眼温声道:“后宫众人皆知道皇后一向公正,此事虽然重要,可若是孟婕妤因此晕倒或者病情加重,传了出去,那些不知内情的人还会以为皇后苛刻不体谅患病的妃子……这……恐怕有损皇后的清誉。”

她徐徐道来,不慌不忙,皇后冷冷的看着她,轻哼一声向一旁的太医问道:“婕妤身体如何?”

一旁太医忙道:“虽暂时醒过来,但仍不可劳累。”

皇后却不立即发落,片刻才似笑非笑的对睿贵妃道:“既然如此,便先暂时搁一搁,只是既然蓉贵人身上又无大碍,想来我们听听她说的并无什么问题吧?”

“娘娘,虽然蓉贵人无碍,可只叫她一人陈述,未免对孟婕妤不公,还是等二人身体都好了再说。皇上临走时好像也是这么说的,虞采女,你一直在这,可听见皇上说了?”

虞锦垂头道:“安充仪知道的好细致,皇上确实是这样交待的。”

她说的安充仪尴尬一笑,皇后又道:“既如此便罢了,适才我看孟婕妤身上伤口众多,咱们都围在这儿也不透风,还是先各自回宫罢了。”

睿贵妃长眸微睐,漂亮的脸庞上忽然蕴了笑意,转头向虞瑾问道:“刚刚你是和媛妃娘娘一道儿来的?”

虞瑾忙行礼道:“回贵妃娘娘,正是。”

“哦?”她的语气带了大大的转折:“那皇上见了孟婕妤,然后随着媛妃一起走了?”

虞瑾皱了皱眉,不用看已知道孟恬儿的脸色必定不好看,却也只能道:“是,皇上顾念孟婕妤体弱,就先离开了。”

屋子里乌压压的一群人,闻言都转头去偷看孟恬儿,睿贵妃点点头,只作无事,起身缓步走到她面前,一手扶起虞瑾,面目和蔼:“你叫虞瑾?”虞瑾起身立于她身旁,闻言温婉一笑。

睿贵妃上下看她一眼,笑道:“你是个安分的,我就顶瞧不上那些见到皇上就像闻到腥味的猫儿之人,一个个只顾着往上面凑,还以为自己都是花容月貌么?又没有媛妃那样的好肚子,既然皇上瞧不上,平日里也该安分些,竟是惹些是非让大家笑话。”

皇后笑的有些僵硬:“睿贵妃这是说谁?”

睿贵妃目中光彩一转,随即粲然一笑:“回皇后娘娘的话,我也就是随口说说,哪能真的指名道姓说是谁呢。况且,那个才得宠了几天就开始兴风作浪的人也不在屋子里,咱们说了也没什么用,只盼望皇后往后好好教导一下她,免得大家半夜里又要跑过来一趟,还害得婕妤妹妹受伤。”

睿贵妃脸色灿烂,露出洁白的贝齿衬着她娇嫩的脸庞,皇后的恼怒只是一瞬间,随后静静微笑道:“贵妃的定论未免下的太早了些,孰是孰非还要看最后如何,不是如今你我能够参透的。”

皇后的养气功夫深厚,说话也是滴水不漏,六皇子有这样的母后,很是福气不小。

这时,张美人从外面进来,走到虞锦身边小声的叫了她一声。虞锦低声道:“姐姐回来了,媛妃唤你何事?”

“没什么事,就是拿了些新贡的茶给我。”张美人拧着眉,似乎依旧在为在这个时候媛妃特意让她跟着自己和皇帝一起回宫只是为了一包茶而诧异。

抬眼一看,四周众人早已纷纷退去,尚贵人正走到门边,回头狠狠的瞪了虞锦两人一眼才离开,张美人摇头道:“不知道她又打的什么主意。”

“理她呢。”虞瑾也摇头,二人向孟婕妤告辞离开,半路别了张美人,虞瑾独自带着湘荷往宫中走去,行至谢堂坞时,一声猫叫于墨夜中响起。虞锦被吓了一跳,抬眼看去,却是面前水边的花丛里绕出两个身影来,一看便知是女子,鬼鬼祟祟的,向着西九所的方向去了。

承诺

虞锦看了湘荷一眼,湘荷会意,点了点头,压低身子就跟了上去。

月光又明亮了几分,湖面上瑰丽的波纹璀璨生光,几缕舒卷的云彩游离在天边月旁,都被染成了淡淡的金黄色。此时也是深秋,夜里已经有些凉了,虞锦用左手握住了右手,手指冷冰冰的,路旁花树上几瓣薄如纸的晚香花花瓣随风飘落,落在虞锦青绿色的绣鞋上。她刚想独自回宫,不想却又见东边的假山处绕过来两盏风灯,此时夜已深了,她独自一个站在这僻静地终究不妥,她这几日出手频繁,虽是手段隐晦,但难免会落入有心人的眼里,若是被人拿住苛责,反倒多生事端。

这样想着,她便急急绕开这条曲折的小径,掩身于一棵香樟树后,刚刚站好,那边的几人就走了过来,脚步声沉重,像是巡夜的侍卫。

“燕领位也太不近人情了,哥几个不过是偷暇喝两杯,有什么了不得的?这一连半个多月的夜勤,白天还要跟着禁军操练,老子这一身肥膘活活掉了一半。”

几人渐渐走近,声音不大,可是在这寂静的夜里还是听得分明,虞锦听到他们说到燕领位三个字,不由得侧耳仔细去听,就听另一人说道:“燕领位最近火气大,算咱们倒霉,正好撞在他气头上。”

之前抱怨的那人愤愤道:“他火气大,也不能拿咱们撒气,咱们下等侍卫一个,领着那么点薪饷,大家都是混日子的,招谁惹谁了?他心里不舒坦,尽管去找那位虞采女使脸子,跟咱们耍什么威风?小小一个领位,还真把自己当一回事了。”

“我劝你这话还是少说,他进宫不到半年就当上了领位,可见是个有门路的。别的不说,就说上次西九所那件事,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那是搜出东西了,他却不声不响的就把事情压下了,尚贵人那边也没吵没闹,这就是本事。他们燕家虽不是什么高门大族,但父子三人都在朝中,尤其是他那位大哥,嘿,你可别小瞧了人家。”

另一人在边上听了,插嘴道:“嗳?我倒是听说,西九所的那位虞采女当初是和燕领位的兄长定了亲的,她年纪也过了,本不该进宫。是之前宫里有秀女犯了事,有了个缺儿,虞家走了关系才把女儿送进来,燕领位的兄长一气之下这才出京去了边军,也难怪燕领位总跟那位虞采女过不去。”

“这样背信弃义的女人,没了也就没了,还有什么稀罕的?倒是虞家费了这么大的劲才把女儿送进来,那女人却不争气,进宫这么久了也没见出息,倒是白瞎了那副长相。”

另一人冷哼道:“这宫里还缺美人吗?再说她也不算是顶美。”

几人啰嗦着走远了,虞锦从树后绕过来,凄凄的月光洒了她一身,仿若替她批了一件银色的斗篷,夜露冷冷的掩上来,爬上她的裙子,让脚步都沉了起来。

“咚!”

硬物入水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带着寒夜里特有的回声惊飞了一树夜宿的飞鸟,那声音离的如此近,近的让虞锦的心一下子便提了起来,她脚步一错,鞋底在染有青苔的鹅卵石上些微打滑,差一点滑到在地。

“夜深了,采女仔细看路了。”

一个声音不远不近的传来,虞锦仔细看去,竟是太子殿下,他披着一件鸭青色的披风,站在湖边上,微微向一侧弯着身子,咚的一声,有一道微弱的白光自他的手中抛了出去,跌入幽深的湖里。一名小太监远远的站着,手里的灯笼掩映在重重花树之间,暗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原来太子殿下也知道夜深了,此地乃是西宫内院,太子殿下深夜在此地盘旋,怕是有点不妥吧。”

虞锦站直了身体,冷冷的说道,她有些生气,也不知这气是从哪来的,或者是因为刚刚那几名侍卫的言辞,又或者仅仅是因为被人撞破了她的狼狈,她目光幽幽的,在这样的月色下看起来有些冷,太子扭过头斜睨了她一眼,嘴角牵起,带出一抹说不出是真的感到好笑还是只是有些嘲讽的笑意来,说:“夜里睡不着,出来转转,你怎么了,被人说到痛处,伤心了?”

虞锦抿住嘴,冷冷的看着他,也不回答,他今晚的心情似乎很好,又是“咚”的一声向湖里投了颗东西,自顾自笑起来,道:“我只知道你心不在宫里,没想到竟还有这一节,那是个什么样的男人,竟让你连这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也不放在眼里?”

虞锦咬着唇,夜风很冷,湖边湿湿的寒气一层一层的涌上来,让她的心情也跟着差了起来,硬邦邦的说:“你们家的这份荣华富贵,并不是谁都稀罕的。”

太子收住手,站直身来,转过头来打趣的看着气鼓鼓的她,有些好笑的上下打量着:“这是在哪受了气?怎么这么大的火气?莫不是刚刚那几个人真的惹到你了,要不要我替你教训他们?”

虞锦草草的福了福身,说了句“不劳殿下费心了”转身就走,李慎连忙上前两步,一把拉住她的手腕,笑着说:“怎么,别人惹了你,我好心好意的开解你两句,你却给我甩了脸色就想走?”

虞锦心下有些恼,挣了两下就像甩开他,冷冰冰的说:“殿下放手吧,这三更半夜的,若是被人看见,你我都要分辩不清了!”

李慎笑吟吟的道:“你也说现在是三更半夜,谁会往这边来?再说就算被人看见那也没什么,父皇又没临幸你,我开口把你讨过来,以你的姿色,想必父皇也不会舍不得。”

虞锦见他越说越过分,越发的恼了,一把甩开他的手,怒道:“殿下今日这是中了什么邪,怎么莽莽撞撞的?”

李慎“哈哈”一声,笑声爽朗,一下子传出好远,虞锦吓得也顾不上生气了,踮起脚来一把掩住了他的嘴,着急道:“小声点,你不要命了!”

草丛里的香气混合着湖边的水汽萦绕在他们周围,月色朦朦,两个人离的这样近,李慎的眼睛很亮,不同于他以往总像是隔着一层雾的面容,此刻的他目光明亮,隐隐带着一丝说不透的喜悦,他的嘴唇很软,呼吸喷在虞锦的手心上,痒痒的,麻麻的,虞锦看着他的眼睛,一时间有些愣,李慎嘴角扯开,竟是隔着手掌嘿嘿的笑起来,虞锦这才恍然大悟,一把缩回了手,整个人也疾步退了两步,后背嘭的一声撞在树上,满树的花沸沸扬扬的落下来,隔着月光,像是下了一场雪一样。

看到她这狼狈样,李慎笑的更开心了,虞锦咬牙切齿的道:“殿下真是疯了!”

“是难得看到你这幅样子,我平日里见你,总觉得你像个娃娃一样,精致是精致了,但总少几分生气儿。”

“后宫里有生气的美人多了,殿下爱看谁就看谁去,我又不算是顶美的。”

她说完这话便后悔了,总觉得这话说的像是情人间打情骂俏一样,忙又补了一句:“再说我和你也不算是很熟。”

“不熟吗?”

李慎深深的看着她:“你我合作了这么久,还算不熟?”

虞锦一字一字的纠正他道:“臣妾没福气和太子合作,只是为太子办事罢了。”

“哦?”李慎沉吟着拉长了声音:“这么说,你就算是我的人了。”

虞锦没好气的皱着眉毛,闷闷的不想答话,李慎见状又是高兴起来,笑着说:“我要出宫了。”

出宫?

这两个字一出,虞锦的心里突然像是漏跳了一拍,声音也高了起来,仰起脸道:“出宫?”

“是,淮北潘山郡红莲教蛊惑百姓,聚众数千教众叛乱,杀害地方官,睿贵妃的兄长刘韬身为淮北主事官,手握数万精兵,竟无力压制民乱。朝廷派了两拨巡查御史下去调查,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来,父皇这次是动了真怒,着我带人前去调查,明日就要启程了。”

虞锦皱着秀气的眉,心脏突突的跳,竟完全没留意他所说的睿贵妃兄长和皇帝的态度这些事,而是有些担忧的道:“我也听说淮北那边红莲教闹的凶,那边很乱,你去,不怕有危险吗?更何况那刘韬也不是善类,他能容你吗?而且,三殿下不是就在那边戍边?”

她一个人喃喃的说着,忽见李慎笑吟吟的看着她,不免脸蛋一红,连忙说:“这件事,不是御史台的事吗?”

“御史台两次搞砸了差事,哪里还轮得到他们,再说现在的章台御史唐天伦是河蜀总督秦玉的亲家,就在刚刚,他已经被免职了。父皇的手谕连夜出了宫,就连秦玉,也被调职回京,听候差遣了。”

李慎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亮亮的,虞锦却是心下大惊,她为救孟恬儿陷害秦念容,本是顺势而为,一来为了平息裴明素怒火,为她拉一个帮手,二来也是裴明素知道自己有孕在身,想要扶持一个人帮她笼络皇帝,虞锦怕她又像上次那样要把自己推给皇帝,所以便动了启用孟恬儿的心思。有了上次那件事,孟恬儿怀疑是睿贵妃从中作梗,又恨皇后对她不管不问,会依附裴明素的几率大增。却没想到皇帝竟会因此迁怒秦念容的家人,都说当今皇帝气量狭窄,看来果不其然。

“说来不怕你笑话,我从小到大从未出过这座皇城,就连每年一次的秋兰山田猎,父皇都没有带我去过。”李慎仰起头来,月光照在他清瘦的下巴上,清瘦莹白的,像是石块雕的。

“小时候是因为我母亲身份低微,父皇自己差不多都忘了我这个儿子,后来却是因为成了太子,被父皇厌弃。”他笑着说:“说起来,唯一的一次出城,却是当初被留下监国守城,乱军溃败之后随江夏王一起出城迎接父皇回京。一眨眼,都是这么多年过去了。”

他这话说的简单,虞锦听得却心酸,她很明白太子的处境,当初乱军势大,一路攻来势如破竹,都城告急,皇帝带着大小妃嫔皇子公主们弃城而逃,还年幼的他几乎是被当做替死鬼一样草草封为太子,留下来和满城来不及逃跑的穷苦百姓一起守城,若不是江夏王散尽家财招募私军解了京城之围,他恐怕第一个就死在乱军的刀下了。之后他民望大盛,连皇帝也无法比拟,反而遭了皇帝的厌弃,这些年来他被困在这四角宫中,处境如何艰难,外人是难以想象的。

这样想着,她便再难同他置气了,低着头说:“此行凶险,殿下要多加保重。”

李慎微微一笑,垂下头看着她说:“你放心,我会好好的回来,我还许了你天涯之约,你不是喜欢那位燕领位的兄长吗,将来我亲自给你们赐婚,亲自送你风光大嫁。”

他说着,将刚刚不断抛向水中的东西塞到虞锦手中,虞锦低头一看,竟是一颗颗色泽饱满硕大浑圆的珍珠,虞锦抿了抿嘴唇,退后一步,恭恭敬敬的道:“殿下说笑了。”

见她又端起了平日里的样子,李慎也不以为意,说:“天色很晚了,你快回去休息吧,你那小宫女八成也快回来了。”

虞锦早知道是他故意引开湘荷的,说了声“臣妾告退”转身就走,李慎看着她在月色下长长的影子,突然又叫道:“虞锦!”

这是他第一次唤她的名字,他的声音极是清亮,像是破冰而入的一捧珍珠,又像是料峭寒春出土的第一抹绿芽,好听极了,虞锦不由得就停住了脚步。

虞锦虞锦,已经有多久没人这么叫过她了,进了宫后,她是虞采女,是小姐,是小主,却惟独没人再叫过她的名字了。

他站在她身后,叫着她的名字,说:“虞锦,我不在宫里,你要多加小心,有什么事不能决断,就等我回来,切不可莽撞行事。我快则一月,慢则三月,定会回来。”

起风了,将他的声音吹的有些飘忽,她慢慢挺直背脊,默默的点了点头,也不知他看到没有,径直就向自己的宫门走去。

夜归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湘荷护着她绕过巡查的侍卫,品鹃担心的要命,门一响就开了门,然后长舒一口气将几人迎进来,又送上热茶热水,虞瑾回到温暖的屋中才觉得自己暖和过来,洗了一个澡,连头发都未擦干就倒在枕头上睡沉了。

“小姐太累了。”湘荷摇了摇头,蹲在床边上替她擦头发。

“太子殿下是不是有点儿喜欢咱们小姐?”绿沁替她盖上被子,神秘兮兮的问。

“你又乱说话了,让小姐听见还不拧烂你的舌头!”

“明明就有,不然怎么平时冷冰冰的一到咱们小姐那儿就变了个人似的……其实小姐若是和他在一起也挺好,起码比在这里强。”

“嘘!”湘荷被她吓了一跳,瞪大了眼睛:“你真是不要命了,这种话是乱说的么?”

“又没有别人,我也就是嘴上说两句,好好好……你别瞪我了,我不说了还不行么!”

虞瑾昏昏沉沉的翻了一个身,乌木一样黑漆漆的头发铺在一边,手腕上两个镯子滑到手臂上,映着雪白的皮肤越发闪耀。

她又梦到阿福了,梦里阿福没有死,她和李慎坐在月光下的石阶上,拿了两片羽毛正在逗弄它,阿福跑来跑去的乱跳,这时有人端来一盘栗子糕来喂阿福,虞瑾吓了一跳,大喊了一声:“不能吃!”

然后她醒了过来,窗户外面的天仍然黑着,她摸了摸额头一片冷意,身上的被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滑到了一边,将自己盖严了,睡意却一瞬间消失了一样,梦里面的场景那样的真实,她侧耳去听,几乎还能听见阿福的叫声,一声声的,软软的,在夜里不停的呼唤着什么。

日子平静的滑过,除了醒来后大闹了一场的秦念蓉外,一切都风平浪静,所有人商量好了一样不再提发生在冷宫里的事情,孟恬儿慢慢好了起来,皇帝见她的次数也越来越多了。

自从孟恬儿从冷宫出来,她的甜腻的性格好像冷了不少,除了在皇帝面前更增了几分柔弱,有时候面对皇后娘娘都颇为冷淡的样子。

至于秦念蓉,她一下子沉寂下去,皇帝显然对她十分恼怒,已经有许久不曾在她的宫中停留了,即便是一些有皇帝出席的小宴也不准她去,她兄长的差事被替下来了,她父亲也赋闲在家。很多人在看着她的笑话,大家都知道,皇帝这是真的恼了她了,这与当初孟恬儿被打发去冷宫不同,孟恬儿当日虽遭了灾,但是却不曾连累家人,可见对于当日的事皇帝也是心存怀疑的,而这一次秦念容自己虽没什么事,但是父亲兄长却都因为她而断了仕途,这对于她来说,或者却是更重的打击了。

秦念容哭了几场,偶尔在夜里经过她的宫门,还能听见她打骂太监宫女的声音越发尖锐了。但是也仅仅是半月左右的光景,不知她使了什么手段,又常常出现在皇后的寝宫了。

因着太子的离开,虞瑾也安静下来,终日呆在西九所里,连裴明素的明眉轩也不常去了。裴明素起初还因为阿福被毒死一事气了她一阵子,后来因为孟恬儿慢慢的靠拢,也渐渐平息了怒火,随后的一个多月,又常有送赏赐的宫人往来于西九所和明眉轩之间了。

日子过得飞快,虞锦独自活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倒也自在。日子久了,除了偶尔因为得不到太子的消息而有些心慌之外,虞瑾甚至怀疑自己根本不是住在深宫,而是住在一间清幽的古寺里。

然而幻觉再真实也毕竟还是幻觉,小院子里最挡不住的仍然是外面的各种消息,虞瑾躺在长椅上一边翻书一边听绿沁在耳边唠叨,或是今儿皇上又翻了孟恬儿的牌子,或是尚贵人最近脾气暴躁,又责打了好几个小宫女,又或是皇后娘娘益发像个佛爷般不动如钟了,甚至连丽嫔喝了她宫中的茶转口就吐在地上也毫无表示。

虞瑾皱了皱眉,放下手中的书问:“你说丽嫔在皇后宫中吐了?她是单纯作呕还是怎么?”

绿沁想了想:“听她们说好像是捂着肚子,大概是吃坏了肚子吧。”

虞瑾微微挑了挑眉,绿沁掩住嘴瞪大眼睛道:“小姐这个表情,莫不是怀疑她有了身孕?”

虞锦道:“回头悄悄查一查敬事房这段时间的记档。”

绿沁顿时紧张起来,揉着手帕子说:“不会吧,皇上平时也不常往丽嫔房里去,应该不能吧。”

虞锦见状扑哧一声笑出来,道:“就算是怀了也没什么要紧的,宫里已有这么多位皇子了,还差她一个吗?也不过时叫你查查,咱们心里有个数罢了。”

绿沁诺诺的应了一声,品鹃悄无声息的走进来替她换了盛满了热水的铜壶。绿沁拿过杯子重新涮过,把青黄的茶汁倒进桌上的瓷杯里,为她重新斟满。

虞锦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掐指默默算着日子,估摸着,也差不多了吧。

调任 毒毒

皇后娘娘的千秋,经略大寺人人都穿的喜气洋洋,姜陵一手拿着厨房里发的福寿包,一手提着一包草药进了屋子。

曹姑姑的悲伤没有持续多久,那日之后玉珍姑姑当着众人的面狠狠的训斥了她,又把四宝库的差事分了一半给芳萍,落了她好大的面子。姜陵仍然每天都去和她一起吃饭,中午的时候饭桌上只剩下她们两个人,芳萍受不了曹姑姑过一会儿就要爆发的坏脾气,自己跑到别的地方去吃饭了。

当脾气暴躁的曹姑姑的随身女侍并不是什么容易的差事,姜陵本来在医经馆里当着差,这会儿也被调了回来,陈大儒送了她一些纸笔,方便她自己抄一些医书钻研。

一边暗暗的学习一些医药的知识,另外一边,她任劳任怨,不断地被曹姑姑支使的几头跑,她并不计较,每天劳累,心里面反而轻松。

洗脏兮兮的衣服,解乱在一团的丝绒,裁纸裁到手软,甚至还要帮小喜子打水。

她都忍下来了,她想跟曹姑姑进宫,想的快要疯掉了。

风转了个方向,被吹歪了头的树不得不重新生长,那些还没得及长粗的枝干硬生生转了个弯,在人们头顶上方挣扎着划出扭曲的线条。

姜陵扔下手中的草药包,咬着牙狠狠搓了搓手。她转头去看委顿在小炕上的曹姑姑。曹艺馨手边上躺着一个酒瓶子,平日里养尊处优的白胖脸颊也被酒熏的通红。姜陵曾经无数次的以为她过几天就会释怀,如果紫苑只是曹艺馨的干女儿,她需要的不是买醉,而是再认养一个更加可信的人。

她的算盘打的噼啪响,如今却要失算。她以为能够依靠的掌事姑姑曹艺馨是宫里面直接派下来的老嬷嬷,她长日里威严的嘴脸让人畏惧。她清晰的记得那双眸子里无时无刻不在闪烁的精明的光茫,如今竟然渐渐暗淡,甚至带上了一些年老的衰败。

跟着她做工之前,姜陵曾经以为她会是自己的一块踏板,可是某一次曹姑姑喝醉了酒后呓语透露了天机,她才知道事情远比她想象的要复杂,紫苑不是她的干女儿,是她的亲生骨肉。

谁能想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