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

那晚,我跟温琅并排坐在一起,说了很多话。

我记得他说:“真正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她的一切你都会在意,哪怕一个眼神,一个动作,有时候,想自欺欺人都不能。”我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轻轻蹭了几下,想找个舒适的位置,可是没找到,我失落的叹了口气,说:“温琅,我们在一起吧,以后,我会好好喜欢你。”温琅不回答我的话,只说:“别忽悠我,我还分得清友谊和爱情。”他还是拒绝了我,我却是松了口气。

大二第一学期末,温琅终于要去意大利了。

我去帮他收拾行装,他宿舍里的同学都不在,就有我们两个人,我觉得气氛有点小尴尬,就开玩笑的问:“你现在不会还将臭袜子塞在床铺底下吧?”

温琅站我身边,随意的将上搭在我的肩膀上,挑着眉说:“你果真还记着呢?”

我呵呵笑着追问他:“你高中的时候不就喜欢这么干?”

温琅不置可否的说:“都是常征栽赃嫁祸,那时候,他就看不得我在你面前表现好。”

我说:“提他干嘛?”

温琅将搭在我肩膀上的胳膊收了收,我整个人已经被他揽过去,以前我都没发现,温琅的肩膀竟然这么宽,他将我抱了抱,又松开:“等我回来你们还没在一起,就别怪我乘虚而入了啊!”

我说:“欢迎你现在就乘虚而入吧!”说完这句话我才发现自己又失言,幸好温琅是君子,且行为坦荡,他笑得一脸不怀好意:“你这欢迎词我可记着了!”

我满脸通红,拿起他毛衣扔到一旁去,嚷嚷着:“记着吧,你最好记一辈子,反正兑现不了。”

温琅捡起我扔掉的毛衣,抱在怀里,那么轻柔,那么谨慎,连他的眼神也变得朦胧起来:“云舒,我舍不得就这么错过你。”

我继续拿衣服丢他:“温琅,你别那么煽情行不行?”我真的快要哭了。

我扑进他怀里,环着他的腰,说:“温琅,我也舍不得你走!”

就在我强忍着眼泪,要在温琅衣服上蹭的时候,宿舍门口爆发出一阵口哨声和呼喊声:“哇,绝对年度大戏!”温琅去将宿舍的门一推,顺势反锁上,喊了声:“都滚!”我的情绪再也酝酿不出来了,转过身哈哈大笑起来。

我没有去送温琅的飞机,因为我已经提前透支了那些离别的悲伤。

温琅走的那天,我在宿舍里玩儿网游,一个特别难打的游戏,我已经玩儿到满级,再也找不到努力的方向,就停下来看夕阳,灰突突的天空追着一个刺目的大红球。我记得跟温琅说过“不要灰心”。可是,现在我自己就已经开始灰心了。

花季已过,雨季不再来,我们的青葱岁月已经被命运的导演剪辑成属于各自的片段,再无法连缀成丰满剧情。就这么放开手,就这么无声离别,却再也找不到理由,拥抱着他,就像当年那样无所希翼、无所畏惧说一句“你要珍重”!

一月的北京,天寒地冻。

我喝了半天西北风,终于在火车站等到米英。邀约了一年之久,米英终于来北京看我。看到米英的一瞬间,我各种情绪,喜悦、感动、感慨、委屈……我还能隐忍,米英却爆发的及时,在车站抱着我又哭又笑,我劝她:“来日方长啊,咱回去哭行不?”

米英果然就不哭了,擦干了泪打量了我一圈,说:“老娘都长皱纹了,你怎么还那么清纯?”我说:“我又不用天天被学究虐。”米英跟学究的事儿我多少在电话里听说了一些,要说俩人没奸情,我是打死都不信的,偏偏米英是后知后觉型,扮猪的人都要把她这只老虎吃干抹净了,她还没有回过味儿来。

米英来北京是住我们宿舍里的,杨邑师姐帮忙收拾了床铺,我特意拿出我的流氓兔睡衣给她换。顾安然偷偷问我:“这次来的同学是你亲戚吧?”

我说:“不是,我这个人就是热情好客。”

顾师姐就说:“上次你上海的同学来,也没见你让人家住宿舍里来啊,当时虽然也热情,但却没这么带人情味儿。”我本想告诉她上次来的那个才是我亲戚,这个只是同学,可是想了想,还是什么都没说。

因为已经放了寒假,米英又住我们宿舍,我很方便陪她一起出去玩儿,应米英要求我们俩人冒着雪去天安门看升旗,又一起骑车去八一湖溜冰,还去护国寺小吃吃了豆汁焦圈,米英吃得一脑门子官司,冲我抱怨:“这么难吃的东西,常征居然给我推荐。”

我说:“关常征什么事儿?”

米英就老老实实的交代:“常征说怕你放假无聊,让老娘替他来看看你。”

我气的哭笑不得,问她:“你原本不想来看我,只是代他看我?”

米英嘴里还吃着东西,赶紧举着双手,口齿不清的澄清:“不是啦,是老娘自己想来看你,顺便替他跑一趟。”这妞儿还真是实在,我都瞪眼睛了,她还不忘一举两得这事儿。

米英的声音讪讪的,“常征给老娘打电话说的,他寒假学校有事儿,晚点才能回鼎城,怕回去又见不到你……”

我说:“米英,谁才是你同桌?”

米英果然就不说话了,低着头吃她的东西。

我们吃了一盘子驴打滚,一盘子山楂糕,一盘子黑麻排叉儿,一盘子……,等到我们面前光剩下盘子的时候,米英又开始说:“你对常征,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说:“你把这豆汁喝光,我就告诉你我怎么想的?”

米英拧着鼻子,嫌恶的看了一眼那碗乳状液体,然后英勇就义般一口气居然灌下去了,她擦了擦嘴角,冲我说:“下学期开学,就给学究带这特产了!”米英当然没忘了问我:“快说,你对常征是咋想的?”

我说:“正常想法,绝没非分!”

米英撇撇嘴:“你骗鬼吧?上高中那会儿,老娘就觉得你俩眉来眼去不对劲儿。”

我说:“呸,你别把都想的跟你似地那么恶俗。”

米英在人声鼎沸的小吃店接着说:“常征对你,可跟旁人不一样。”

我没办法接米英的话,只说:“吃饱了我们去逛逛天坛吧,上次我一个人去祈年殿,都没人帮我拍照。”

米英不再纠结常征的事儿,兴致勃勃的研究我手里的单反相机,“学究有个更高级的,上次借给老娘用,给他泡水里了,给他心疼的差点没心脏病……”提起学究,米英就有讲不完的话,我安静的听着,脸上挂满微笑。原来,讲起自己喜欢的人表情可以这么温柔,仅仅是一瞬间,都可以满足的沉溺。

我想起上次在火车站常征跟我说再见的时候,他浅淡的笑脸,想起他平平的语气说:“我还是很羡慕温琅”。他早已经向我明明白白的表达了他的情谊,我本想贪心的收下,可是每每却总想起康静云的一双明媚的眼睛,她看常征的时候眼神的柔光,她提起他的时候满面的欣喜,甚至连只听到他名字的时候都会不由自主的微笑。

当然,常征对康静云也是特别的,他细声细气的跟她说话,他精心周到的替她服务,连吃饭的时候帮她夹菜都是挑剔且斟酌的。我从没见过哪个男生对不相干的女生这么细心体贴过,所以难免就觉得心里酸不溜丢。

我跟米英在北京磨蹭到年根底下,才在我爸妈的授意下转回奶奶家过年。因为姑姑和叔伯们都不在,奶奶家没了往年的热闹,老太太情绪也不怎么高,我就哄着她玩儿纸牌游戏,奶奶除了眼神不好,其他都还挺伶俐,玩了几次,就熟练了。于是,我们俩捧着笔记本对战,也算玩儿的不亦乐乎,可惜我一边玩纸牌还要一边负责写春联,所以玩儿的不是很投入。

大年三十儿下午,小叔叔才风尘仆仆的赶到家,一进门还没来得及换衣服,就先问我:“外面的小伙子是不是找你的?”我说:“我可没约人来过年。”

我奶奶却说:“是不是都出去看看,大过年走亲戚不认识路的,就帮人指指。”

我裹着棉坎肩,穿着拖鞋,奉老太君懿旨出去观望,一出大门居然看到一张熟悉的脸。他看到我也很意外,自顾笑着解释:“跟我爸出来慰问,就在临村。”

我问他:“你怎么找到这儿的?”

可能他的手冻得有点儿僵,使劲搓了搓,才说:“以前听静云提过你奶奶家在这边,就是不知道是哪家,我在这边转了一下午打听姓梁的,人家说半个村子都姓梁,我就只能在街上碰运气了。”我埋怨他说:“你不会打电话啊?”他望着我,无辜的样子让人无端心里发涩:“你手机前天就关机了,根本打不通。”

我说:“你也可以问康静云啊,我舅舅他们全家都知道我奶奶家住址和电话。”

常征还是笑,憨憨的,却极愉悦:“我不想问他们,自己找过来才有诚意啊!”

都冻成冰块了还跟我说诚意,我摇摇头,向他身后张望:“你怎么从邻村过来的?”

常征不以为然的说:“跑步,也就几公里,不算远。”

我把常征请到家里,跟我奶奶和小叔叔介绍:“我高中同学,路过咱村。”常征熟稔的跟我奶奶打招呼,叫的特亲热,说:“奶奶,您这儿有没有年糕和热茶,我饿了!”得,把这儿当成他家厨房了。

奶奶喜欢热闹,一见有凑热闹的,纸牌也不玩儿了,忙着帮常征张罗吃喝去了。

常征帮我把写好的春联卷起来,问:“能不能也送给我一副?”我随手拿了旁边的小幅,落了个款,才卷起来递给他:“估计不合适楼房贴,我们这边村子的大门都宽。”常征笑嘻嘻的收起春联,说:“谁说要贴了,我就是想有幅你写的字。”

看着他宝贝的样子,我忍俊不禁,说:“回头帮你写幅岳飞的《满江红》吧,这个就别要了。”他却不同意,“你说话向来不算数,这个我还是先收着,等你写好了《满江红》来换。”看来,我在他那儿还真没什么信用。

常征在奶奶家坐了一下午,又吃又喝,还跟我小叔聊了半天上海的房价,后来,他爸的秘书给他打电话说要回鼎城,他才又跑步回到邻村。临走,他问我:“初六同学聚会你去不去?”我摇头:“不去,我现在我们系主任那儿帮忙,说好了初六回北京。”

他有点儿失望,但还是笑了笑。

短暂的一次见面,之后,我们又各自回到原来的城市,做自己该做的事情。只是,开学后,常征给我打电话的次数明显增多。每次接了他的电话,我心情就格外好。顾安然问我:“你是不是又交了新的男朋友?”

我没有否认,只说:“是同学,你别乱猜。”

温琅也偶尔给我打电话,我总说:“国际长途太费钱,你有事儿上QQ找我视频就行。”温琅问我:“你QQ几时在线?”我理屈词穷,自从去系里的项目组帮忙后,我几乎没怎么上过QQ。温琅给我寄了意大利的手工巧克力,可惜,到北京盒子已经被压得严重变形,原来的包装都看不出模样了。我给他发邮件说:“温琅,别对我这么好啊,我会习惯的。”

温琅却比我直接,回复说:“我不怕你习惯,就怕你不习惯!”

此后,我再没给温琅发过邮件,还是打电话比较好,两个人声音相通,就好比见了面,有些暧昧的话反而不好说出口。

大二的生活过的一帆风顺,学期末,我盘算着干脆大三多休些学分,跟学校申请提前毕业。杨邑问我提前毕业干嘛去?我天马行空的说:“好多事儿可干,比如找个工作,赚钱,然后拿自己的工资去周游世界。”杨邑对我的想法嗤之以鼻,说我的梦想太缺乏现实基础。

大二的时候,话剧社又进了几个新生力量,我从台前转到了幕后,跟唐宇专攻剧本写作,唐宇师兄对工作很投入,我们合作的剧本《方寸之间》居然获了奖,拿了一万块钱的奖金。社长打算把这笔奖金给我跟唐宇分成,后来在我俩的一致坚持下,奖金留作话剧社的活动经费。

因为剧本获奖,唐宇师兄很是激动,邀请我去学校附近最贵的一家餐厅饱餐了一顿,席间,他第一次跟我说起他的家庭。原来他父亲竟然是国内某位知名导演,母亲是演员。他说:“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结婚,他并不爱我妈妈,也不关心我这个儿子……那天他在领奖台上看到我却满脸震惊和难以置信。梁云舒,你绝对不会明白第一次被自己在意的人用正眼看的感觉……”听他倾诉,我很想安慰他几句,可是,关键时刻却说不出话来。

那年,唐宇师兄放弃了学校的保研,考到某个不怎么出名的大学攻读戏剧创作。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7 章

大二暑假,我回鼎城去看我的国画老师,在方老师家里遇到了许乘风,我确认了半天,这是不是就是我在某美术杂志上看到的年轻画家徐图,这几年他虽然看起来没什么变化,仍是一副清高的模样,但气质到底还是不同了,多了几分大家的风范。

师母拿上好的竹叶青招待我们,我啜着茶,听方老师跟他说:“你风头起来的快,真是后生可畏。”他笑笑,谦虚的说:“也就运气好而已,论功底,我到底还是差了一些。”

方老师喜欢谦虚的人,也就直言不讳的指出:“现在的人,懂得欣赏的少了,都急功近利,你的那些东西在他们看来不是艺术而是金钱,应付几下,也算是比较拿得出手的。”

许乘风也像我一样慢慢啜着茶,笑得很是云淡风轻。

从方老师家出来,许乘风开车送了我一程,并给我留了电话,说:“我就住在离你们大学不远的地方,闲了我请你喝茶。”我小心翼翼的收好电话,说:“喝茶就不敢烦劳徐大师了,就是以后要有求于你,别不答应就好。”顾安然他们建筑系学生会前段时间千方百计在找这个人,想请他来讲一讲建筑审美,据说费了很大力气都没请到。不知道我带回徐图的电话,顾安然会怎么感谢我?

看完方老师,又在舅舅家停了几日。因为康静云比我放假晚,还没回来,舅舅、舅妈也都各自忙,没时间理我,我一个人呆着无聊,就买了机票回厦门。

大热天,别人都是从南方往北方折腾,我却从北方往南方折腾,中暑是难免的,头晕了好几天,我妈帮我捏眉心,捏了个大红印子,照着镜子,我怎么看怎么像自己多长了一只眼睛,别提多难看了,都不敢出门。

到厦门没几天,就接到常征的电话,说他已经回鼎城。我如实跟他说:“我刚从鼎城回厦门。”常征就急了,说:“你就不能多等两天,还是你故意避着我?”

我问他:“我为什么要避着你?”常征沉默着不说话,他沉默的功夫,我听到他旁边有人小声问:“静云问你晚饭要不要跟她出去吃?”

常征却没好气的兑了人家一句:“我今天不饿,晚上哪儿也不去。”

我觉得他脾气未免大了点儿,就先把电话挂了。

过了一会儿他又打过来,这次声音放低了不少,语气也不像之前那么急了,他说:“半年没见了,一听米英说你回了鼎城,我就赶紧买了回来的车票,没有卧铺,坐的硬座,坐了一夜的火车,又坐了一上午汽车,现在腿都水肿了。”

我说:“那你要好好休息。”常征乖乖的应了一声,又说:“要不我们视频吧,我想看看你。”我说:“明天吧,你先休息好,明天才有精神聊天。”常征跟我信誓旦旦的保证:“我现在就有精神,真的。”我笑他:“精神病差不多,赶紧去躺会儿吧,我挂了,明天见。”

这次挂了电话,常征再没打过来,我想他不是去跟康静云吃饭就真是在家躺着休息了。

暑假我跟常征通过视频聊了好几次,他告诉我他正在做一个智能手机的游戏软件,并且让我试用,并问我的反馈意见,我告诉他链接的按钮不好用,游戏本身难度也不够,还给他提议多增加一些趣味互动环节,不知道他后来有没有听我的建议。

暑假再开学,我们已经大三了。看着校园里一茬一茬的新面孔,我才意识到时间过得飞快。杨邑和顾安然都是硕博连读的,看架势,只要学校肯收留,这二位很愿意在学校读书终老。

常征要我帮忙看看我们学校的研究生的招考,我回复他我们学校的研究生跟他的专业方向并不对口。专业不对口就意味着他考过来没有任何优势,等于再一次从头开始。

十月的时候,常征亲自跑来北京。他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正在帮项目组做实验,主持实验项目的师兄告诉我,我的手机一直在震动,我居然没听到。常征的声音带着兴奋和激动,他说:“我在机场。”我问他在哪个机场,他说首都机场,我才醒悟过来,他是来了北京。

我告诉他坐机场大巴然后转地铁可以到我们学校。他失望的控诉我:“你的待客之道太冷漠了些吧?”我说温琅热情,但温琅去意大利了。

常征当然不屑于坐大巴再倒地铁,他直接打车从机场到我们学校的,我在校门口等他,看他提着背包从车上下来,还一直向他身后张望。他揉了揉那张俊朗的脸,问我:“看什么?”

我问:“康静云呢?”在我印象里,常征和康静云是固定组合。

常征没好气的回答我:“没有康静云,就我自己。”

我笑了笑,说:“你自己没事儿来北京干吗?”

常征摊开他手里好几张登机牌给我看:“我去九寨沟了,回来的时候发现到北极的机票比到上海便宜,就过来了。”

我随意的问了句:“九寨沟风景漂亮吗?玩儿的可还好?”

常征想了想,认真的跟我说:“也许,有时候人们在意的不是去哪里看风景,而是旁边站的那个一起看风景的人。”

我扯了扯他提包上的卡通挂件,觉得好笑:“一个挂着个流氓兔玩偶的人也开始谈哲学了。”常征赧然的捂着他的提包,跟我说:“也就是你,总不把我说的话当回事儿。”

我说:“当回事儿,回头我抄在纸上,裱起来挂床头。”

常征晚上住温琅他们学校的招待所,我把他送过去顺便帮他订了必胜客的披萨当晚餐,就这样常征还抱怨我招待不周。我当然不把他的那些牢骚放在心上,只告诉他:“吃住条件就这样,你要嫌弃,就赶紧回上海去。”见我气势汹汹,常征才不敢说什么了,把行李包一扔就去了洗漱间,我在外面等了一会儿,又给必胜客打了电话催披萨快点儿送,他还没出来。

后来,我忍不住去敲了洗漱间的门,告诉他我晚上有课,要回学校了,他才隔着门喊:“帮我把背包里的衬衣拿过来。”

我去背包里翻出他的衣服,选了件格子的给他挂到洗漱间门口,他却半推开门伸出手说:“帮忙递一下。”我没多想,直接就把手伸过去了,常征却没拿衬衫而是拉住了我的手,他的手掌火热湿润,灼烫了我的皮肤,就在他拉着我手的一刻,洗漱间的门也开了,他腰间围了条浴巾,全身赤裸着就出现在我面前。

我大脑有些缺氧,木头一样楞楞的站在他面前,好半天才甩开他的手,喊了声:“常征,你干嘛?”常征也不说话,直勾勾的看着我,眼睛里都是莫名其妙的贼光。

我有些害怕,把衬衫扔给他掉头就跑,直到跑出招待所老远才停住。

我在阶梯教室外面的矮墙上坐了一会儿,心跳才正常了些。思路明朗了,才觉得自己的行为其实有点儿愚蠢。这事儿搁在正常层面,我应该先把他看个够,然后再当面告诉他他身材其实还不错,就除了瘦点儿,那样,无地自容的该是常征才对。现在,我却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浑身发烧一样燥的难受,真是大大失策。不过,遇到常征,我很少有冷静的时候。

我照常去上了晚上的专业课,上完课又去图书馆借了几本外国文学,回宿舍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我估摸着常征在招待所也应该休息了。可是,那个本应该在招待所呼呼大睡的人却在柿子林里等我,这次他倒是穿戴的整整齐齐。我故意低着头没理他,他却笑呵呵的望着我,说:“之前是我不好,吓着你了。”

我拿手里书拍了一下他宽厚的胸膛算是发泄了我的不满。

常征也低着头,用鞋子踢地上的小石子,低声解释:“都是我们系那些师兄出的主意,说什么女生见到男生这样都会激动的以身相许……”

我直接上脚丫子踹了他的小腿一下:“你都胡思乱想什么呢?”常征却一本正经的说:“这事儿,我都想好几年了。”

我吼了他一句:“你,有病回去吃药,没病就回去睡觉。”吼完,我大摇大摆的回了宿舍。

睡前,常征给我发了条短信,说:“我睡觉了,你也晚安。”我回他俩字儿“晚安”!回完却怎么也无法安睡,总觉得面前有一双哀怨的眼睛在闪烁。

从小到大,我大抵没做过什么亏心事儿,只除了不由自主喜欢上了康静云的青梅竹马。明知道自己这样是错了,可是总是心不由己。我叹了口气,不负责任的想,就让自己放纵这一次吧。

幸好常征只在北京停留了两天,而这两天我又有课,大部分时间是他自己去找乐子。临走我本来说好要送他,可是那天我们地中海系主任非要让我去大学城参加一个交流会,于是只能爽约。

我在交流会现场给常征打了个电话,本来想跟他道歉,他却没怎么当回事儿,只是说:“你忙吧,以后有的是机会见面的。”

我没想到常征说的机会是他要考我们学校的研究生。我在电话里问常征,我们学校有什么好?常征说:“因为有你。”我顿时无言,叹了口气,跟他说:“你还是在本校保研吧,或许我可以努努力,考到上海去。”常征在电话里连问了我好几遍:“真的吗?”

我攥紧衣角,想说:“真的。”但觉得心虚,就回答:“不一定考得上呢?”

常征说:“我帮你找资料,联系老师。”

我说:“常征,你可别对我抱太大期望啊。”

过了十月天气渐渐凉了,舅舅来北京开会给我买了件羽绒服送过来,玫瑰红色,我一看就想笑,说:“您还当我是十来岁呢,穿这么可爱的颜色。”舅舅也笑,脸上的疲惫显得清淡了很多,他说:“看到就买了,也没想你喜欢不喜欢。”我还是妥妥的收起来,告诉他很喜欢,并且加了一句,“只要舅舅买的,都喜欢。”舅舅高兴了,就请我去吃老北京的焦溜丸子。

吃完饭,我意犹未尽的抚着肚子感叹:“您要每周来开一次会就好了。”

舅舅跟我在学校转了转,指着我们的图书馆说:“我也想在一中建这么一个综合图书馆。”当时,他满腔的豪情和满脸的憧憬。我说:“好,我回头画一个我们图书馆整体图给您。”舅舅点头。

后来,舅舅问我毕业以后的打算,我告诉他还没想好,舅舅就说:“静云的成绩是没什么希望了,如果可以,舅舅希望你能继续深造,最好读到博士后。”

我哈哈大笑,说:“女博士很恐怖的,据说叫第三类人。”

舅舅说:“别听人瞎说,他们那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心理。”

那天,我在学校门口挥手跟舅舅说再见,没想到,那居然是我们最后一别。

学校图书馆的整体图我还没来得及画好,就收到舅舅心脏病发去世的消息,我整个人当下就懵了。赶回鼎城的路上,常征给我打电话时我已经哭得失声,常征一边安抚他身边的康静云,一边劝我冷静。

后来米英也给我打电话,说:“梁云舒你知道吗?咱一中的康校长去世了,据说去世当天还跟教委的领导们开会来着,正讨论重修一中图书馆的事儿,康校长真是难得的鞠躬尽瘁……你离鼎城进,要能回去,帮老娘送个花圈啊。”

我哽咽着跟米英说:“我知道了,……康校长他是我舅舅。”

舅舅的追悼会在一中礼堂举行,我们全家都出席了,当然出席追悼会的还有省里、市里领导和舅舅在学校的同事和他的学生,常征的父亲也在列,常征穿着黑色正装跟在他父亲身后。那天,我还看到了大牙,他看到我似乎很惊讶,却什么都没有问。

我跟康静云一直站在舅妈身边,舅妈平静的诉说:“以后终于不用再担心他半夜心梗了,这些年,我从来没睡过踏实觉。”我握着舅妈的手,说:“您要想哭就哭出来吧。”

舅妈摇摇头:“早多少年都哭过了。”舅妈不哭,反而是康静云哭得死去活来,舅妈让我看着她:“她心脏也不好,你带她到外面转一转,透透气。”

康静云当然不听我的劝,她躲在礼堂的会客厅里一直撕心裂肺的哭,直到常征过来,才稍微缓了缓,靠在常征的肩膀上抹泪。常征揉着她的头发一直轻声安慰着:“勇敢点儿,一切都会过去的。”

我关上会客厅的门,无力的靠在外面抹去脸上湿热。

安排好舅舅的后事,我爸妈很快返回厦门了,让我留在鼎城多陪舅妈几天。

康静云和常征也没有立即回上海,那几天,常征天天到舅舅家陪着康静云说话,她心情明显好了些,多少能吃点儿东西了,舅妈觉得很欣慰,偷偷跟我说:“幸好有常征,不然都不知道以后静云的日子怎么过。”我安慰舅妈:“您别想那么多了,以后都会好的。”

舅妈脸上难得出现悲伤以外的情绪,她说:“是啊,会好的,就只求静云别再出什么意外了。”

常征天天来报到,想不遇到他都难,在舅妈和康静云眼皮底下,我尽量对他客客气气的。每次他给康静云带什么好吃的,好玩儿的东西,也都顺便给我一份,找康静云聊天的时候也往往拉上我,聊聊天倒无所谓,只是发现康静云又用特哀怨的眼神盯着我,我就觉得难受,所以十有八九也就找借口离他们远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