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啊,而他一向都是记仇的,沈七知道。

此间两人的对话吓得椿元等人面无人色,跪地求饶,“奴婢该死,奴婢该死。”这种话她们怎么听得,即使听了,便只能当没听过。

“走开,都给我走开。”沈七一生气就爱在床上打滚。

椿元等人鱼贯退出后,韩琛伸了伸懒腰道:“朕忽然饿了,来人,传膳。”

这御膳一往这华光宫传,可就什么事都瞒不住了。韩琛催促着沈七起身,“叫椿元进来伺候你梳洗吧。”

沈七脸一红,剜了韩琛一眼,她哪里有脸见人啊。这未婚而先有其实,怎么都是说不过去的,她可不是放□子,完全就是被逼迫的。

“还在害羞啊?不是你让椿元去请朕的么?”

良辰美景莫辜负(中)

“胡说,我明明请的是…”肖玉两个字沈七恁是没敢说出来,只因韩琛那淡淡的微笑里藏了说不来的威胁,仿佛沈七要敢说出那两字,后面便是雷霆之怒。

沈七习惯性地在韩琛面前懦弱了。

韩琛拍了拍沈七的手,仿佛拍小狗似的,在赞扬她的乖巧,“累坏了吧?”

沈七被如今韩琛的厚脸皮给逼得没有了办法,无奈脸皮比不过人家,只能作罢,灰溜溜地溜到屏风后更衣。

待她整理好自己出来时,韩琛已在外间西花厅坐下了。一道道御膳流水似的传上来,韩琛向她招了招手,“朕真有些饿了,好像很久没有过这种饥饿感了。”

韩琛说得淡然,可一旁听着的李章却老泪纵横了,用袖子抹了抹眼泪,仿佛韩琛感到饿是件什么天大的喜事似的。

沈七瞧着韩琛比以前单薄的身子,心道“也许他真该多吃点儿”,但是这种心善的念头在沈七心里可没存多久,她就想起韩琛的可恶来。

韩琛仿佛等不及沈七开饭了,径自舀了一勺海鲜粥放入嘴里,然后闭上眼咀嚼了半日,仿佛吃的是什么山珍海味一般,一脸享受的笑容,“今日这粥仿佛有些滋味了。”韩琛这话是对着李章说的,把个李章激动得都快站立不住了。

“你尝得出饭菜的味道了?”沈七赶紧坐到韩琛的跟前。

韩琛笑着道:“能品出一点儿了。”说罢,又靠近沈七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让沈七羞得几乎要找地洞钻了。

可表面还是要故作镇定,心想,还想有下次,可真是想得太美了。沈七早打定了注意,如果下次韩琛敢来,她一定要好生羞辱他一番。

沈七已经幻想起她是如何让韩琛吃了闭门羹,如何让他气得跳脚,又或者她是如何在最关键的时刻耍弄了他,让他欲罢不能又求之不得,不得不低声哀求于她,沈七因为幻想而快乐起来,而忽略了韩琛若有所思的目光。

次日,沈七脖子都要望断了也没等来羞辱韩琛的机会,因为人家当今天子日理万机指不定已经忘了这桩韵事了。沈七活生生等了半个月也没等来韩琛。

什么叫吃干抹尽后脚底抹油,说的就是韩琛这种行为,沈七深以为耻,恨得咬牙。这半个月来的前半截还算好过,众人见多年不曾宠幸人的文熙帝忽然变了心性,同南诏公主谱出一桩韵事来,便赶紧来巴结,而沈七本就是喜欢热闹的人,被人哄得心花怒放。可后面半月可就不怎么好过了,众人见今上一直没有进一步的表示,便开始议论纷纷起来,也许真的只是一桩韵事而不是美事?

这种忽冷忽热,背地里的编排将沈七气得牙痒痒,奈何她确实做了那些被人议论的事,都怪韩琛太不检点,太卑鄙,而陷自己于水深火热之中,沈七俨然忘了她才是那个始作俑者。

韩琛不来找沈七,沈七如何能主动去寻他,岂不是自掉身价,可是这半月后,沈七从最初的兴奋开始变得忐忑,难道说,他真是只是为了占便宜?并不是…

沈七脸色变得难堪起来,她倒是忘了,这位皇上心尖上的人从来都不是她沈七。沈七不由得重重打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叫你不长记性。”

沈七这边正在检讨,却听见侍女传报说,皇上在灿锦堂设宴,邀请群臣和宫妃一同游园。

“不去,不去。”沈七如今想到韩琛就心烦。

侍女应下后缓缓退出。

沈七见她们真走了后,翻身便从贵妃榻上坐起来,“真走了?”沈七更加生气,真是没有一个让人省心的,主子说不去,她们就不懂劝一劝?就不懂要给主子一个台阶下?沈七这不过是矫情地表示她并不想见那位负心的皇帝,可是如果宫人劝一下,她也是可以勉为其难去见他一面的,这下可倒好,连当面质问那人的机会都没有了。

沈七可不愿意主动去找那人,仿佛显得她多放不下似的。

磨蹭了半晌,沈七从悦竹楼上远望着芳林苑那开阔水面边的传来管弦之声的楼阁,牙根都咬紧了,凭什么人家在那边笙歌艳舞,她这个受害者要在这里自怨自艾。

沈七双手叉腰,“来人,本公主要去灿锦堂。”说罢,她又为自己的自食其言而脸红。

当太监唱到“南诏七公主到”的时候,沈七还有一丝羞愤,不过很快就武装了自己,冷硬着脸走进去。

韩琛朝她递来微微一笑,沈七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便掉头不理。

这灿锦堂是芳林苑里风景大好之处,背临翠光湖,面向长春园,长春园因一年四季皆有花卉而得名,这灿锦堂外小径蜿蜒,直入花丛,风光独好。

不过今日的群臣可有点儿让沈七纳闷。按说让宫妃同群臣见面可是不妥的,何况还是这等年轻的群臣。今日这个宴会十分蹊跷,除了年轻的“群臣”外,还有十几位沈七看着并不面生的贵族少女,只因当初沈七同沈氏打算组建秀媛会的时候,同这些人都有过来往。而这些人一丛一丛聚着,似乎是在游园,可有极端暧昧,这难道是相亲大会?想不到韩琛还有此等闲情。

沈七怀疑,京城未婚的贵族名媛都在这儿了,而三十岁以下的年轻官员也基本都在这儿了,当然也包括肖玉。

沈七一眼就发现肖玉了,倒不是因为肖玉有多出众,只因为此时肖玉正站在韩琛的身边。

所谓人比人气死人。其实肖玉单独看的时候,也是才俊一个,可是放韩琛身边一比,便仿佛地蛇比天龙。沈七尽管极端不屑韩琛,可是还是不得不承认,当年的沈七眼光确实不错。

沈七正在品评见,又见韩琛向她瞧过来,那嘴角的笑容仿佛在说他猜透了沈七的心思。仿佛在说,瞧吧,朕同肖玉究竟是谁好?

沈七撇开眼不看,到肖玉离开韩琛身边,沈七才赶紧绕到肖玉的前面,待离开了韩琛的视线后,沈七立马闪到了肖玉的跟前,“肖大人。”

沈七心里可是有千百个疑问的,但最紧要的一个便是肖玉为何拒绝韩琛的赐婚。

“公主。”肖玉眸子里闪出愉悦的光芒。

“肖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沈七将肖玉引到一丛花丛后,咬牙厚颜道:“肖大人为何拒绝皇上的赐婚啊?”

肖玉被问得仿佛云山雾绕,“微臣不懂公主之意,皇上从未为微臣次过婚啊?”说罢瞧了瞧沈七的如花美颜,又补上一句,“如果是皇上赐婚,微臣何敢不从。”肖玉大约也是看出了一点儿沈七的心思,赶紧表明态度。

沈七一跺脚:“我就知道,这个卑鄙小人。”沈七这下也不理会呆立的状元郎了,直奔那罪魁祸首而去。

韩琛此刻正于一处柳树浓荫下休息,大约是同人谈话累了,远远地隐在一旁,沈七也是问了人,绕过花丛才看见他的。

良辰美景莫辜负(下)

“皇上!”沈七口气颇为不善。

韩琛缓缓睁开闭着的眼睛,一声轻叹,仿佛在埋怨沈七不该打扰他小憩。

沈七更是气得慌,“你骗我,你根本没有替我去向肖玉说和,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沈七冲到韩琛的面前。

韩琛老神在在地抬头仰望沈七,又意味深长地叹息了一声,轻轻拉起沈七的小手认真地道:“那你说朕是为了什么?”

沈七被韩琛一动不动地凝视着,脸唰地就红了,是啊,究竟是为了什么他才不去跟肖玉说的呢?答案简直呼之欲出。

可是沈七却不能接受这个答案,因为她早就下定决心再也不同韩琛有纠葛的,难道如今要让她自己问,“难道你喜欢我?”

可是沈七不愿意相信这个答案,他们之间的心结远远还没有解开。

趁沈七失神之际,韩琛的手微微用力一带,沈七便跌入了韩琛的怀里。

“呀,你做什么,你这个登徒子。”沈七在韩琛怀里挣扎着,这倒不是虚假的,确实用力,没见她大力得将韩琛都从座位上拖了起来,同她一起跌在了草地上,这下更不得了了。

韩琛双手撑地,刚好将沈七困在了当中,低头嗅着她身上的馨香。沈七又羞又急,嘴上便道:“那以前没说,也就算了,今日这大好机会,皇上就替妾身同状元郎说和吧?”

果然绝了韩琛的兴头,他缓缓撑起身子,“如今?”发生那件事之后,还能再说和?

沈七红着脸道:“我们南诏自有秘方,他不会知道那件事的。”这秘方其实大族人家都有,如果大族有女子出嫁前犯了淫戒,在出嫁时自有秘方躲过那新婚之夜落红之查。

“你倒是能耐了。”韩琛冷哼一声,面色不善,“不过也好,既然公主不想留在宫里,这里这么多俊彦公主挑一位,朕为你指婚便是。”

沈七心想,好哇,还真是相亲大会。她万没料到韩琛这般冷情,倒真要将她送出去,她不过,不过是一时急怒下刺激他而已。

两人这下算是“仇视”上了。

却在这时,两人的不远处响起一个沈七熟悉的声音,“微臣叩见陛下,不知陛下把微臣召回来是…”

肖玉的声音消失在看到文熙帝同南诏公主于暧昧之姿的时候。此时沈七还在韩琛的怀里,真是跳进华河也洗不清了。

却听肖玉说是韩琛召见他,这不是故意设的局又是什么?沈七一把掀开韩琛站起来,见到肖玉时,深有点儿被捉奸在床之感,羞愤难忍,只能瞪韩琛一眼后,快速跑掉。这下她的状元郎夫人梦彻底泡汤了。

次日韩琛就领了众人回到皇城。这几日下来,沈七左思右想,打定了主意得离开这个地方。她又不是傻子,等冷静下来之后,自然能想到几乎每件事都是韩琛故意安排的。

先是告诉她肖玉拒婚,让她不得不出那样一个下策,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想到这儿,沈七怀疑也许韩琛早就知道她会这么做似的,他怎么能料到自己会让椿元去设计肖玉呢?他总不能是猜出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吧?这不可能,沈七觉得这事如果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别人怎么说她也是不会信的。

再后来,韩琛故意宴请群臣,其实大概早就打定主意要让肖玉看到那不堪的一幕了吧?真是无声无息中断人后路。沈七咬咬牙,可不能再被他当猴耍了。这皇宫全是韩琛的狗腿子,没一个人是向着自己的,绝对不利自己。

沈七叹息地打量了周围一番,这华光殿确实是一个好地方。周围湖光山色且不说,但说这唯我独尊的地位就让沈七留恋。以前有个朝阳宫与华光宫匹敌,可如今朝阳殿毁,这整片地伫立的大型建筑就只有皇帝的华章殿和皇后的华光殿遥相辉映。

何况在宫里好吃好住,还有这么多人伺候,韩琛对她倒不刻薄,衣食住行都是极其精致的,要回到宫外,可没这种福气。何况凭什么华朝要拿大笔银子替南诏养着公主呢?虽然是沈七主动要求出宫,但也保不准眼红的人背后造谣说是南诏公主得罪了文熙帝才被逐出宫,这下沈七可就没有好日子了。

沈七虽然万般不舍这锦绣之地,可是也不能坐以待毙,为五斗米而折腰,打定主意后,她便领了人往韩琛的南书房去。

哪知在路上便遇到了前来相邀的李章。

“公主,真是巧啊,老奴正要去请公主,皇上在思棋亭请公主一同用午膳。”

沈七不懂这好端端的走那么远到什么思棋亭用膳。可是因为正来得是时候,她本就要找韩琛,便也不反对。

沈七到时,韩琛已经在座,一个人端着酒杯,仿佛在喝闷酒,也不吃眼前的菜肴。

沈七行礼问安时,他也只是嗯一声,哪里像是一个特地请人一同用膳的主人,看她的眼神跟看仇人似的。

倒是李章热情得很,领了沈七坐下,亲自捧菜,“公主请尝尝,这是御膳房新出的菜品,名唤龙凤配。”

这菜是以蛇肉同鸡肉味主料,所以娶了这么个名字,模样倒是做得好看。

沈七进来时看了看那亭子的牌匾,她本以为是叫思棋亭,哪知却是“思七”二字。从思七亭向外望,正是当年摘星楼所在之地。

沈七本就被触动了心神,这李章又眼巴巴送上什么龙凤配,这个意味可就深长了。

李章笑呵呵地又捧了一道菜,“这是游龙戏凤。”花样描得极逼真,再接下来还有一道“百鸟朝凤”。如果说这还不明显的话,那接下来的这道菜可就太直白了,是以石榴为宝石,以奶酪为底,浇出的一道甜品,名曰“凤冠”。

这显然就是韩琛的暗示,以凤位相邀。

沈七瞧了瞧韩琛,还是在喝闷酒,沈七撇嘴道:“我不爱吃这些龙啊凤啊的,不过看皇上饮酒也有些嘴馋,不知道宫里可有状元红?”

沈七心里暗哼,别以为只有你懂暗示。

却见李章一阵苦笑。

沈七也不怜惜他,反正韩琛身边的就没一个好人。沈七是直来直往惯的人,瞧韩琛不理会自己,她也犯不着在这儿自寻烦恼便高声道:“皇上,我想出宫寻一个住处。”

这下韩琛才算放下了酒杯,没有开口。

“妾身乃南诏公主,一直住在华光宫也不是长久之计,还请皇上恩准。”这借口着实是烂,既然不长久,当初为何死乞白赖要住。

却见韩琛放下酒杯,夹了一口菜,刚放入嘴里就吐了出来,“这是什么,一点儿味道也没有,咱们是缺钱买盐吗?”

李章一阵错愕。

沈七听韩琛这么说也是一惊,他不是能品出味道了么?沈七自己赶紧夹了一口菜,咸淡适中,哪里没有味道了,难不成是病又犯了?

却见韩琛挥了挥手道:“都撤了,都撤了。”这个小插曲之后才回头对沈七道:“公主既然要出宫,就让李章派人给你在宫外寻一个宅子。”

这便是答应了,出乎沈七的意料,她本以为韩琛自少要刁难一番。这太爽快了,反而让沈七没了兴致,本来还想刺激刺激他的。

韩琛这时已经离座,看着周围伺候的宫女斥道:“是谁允许你们穿红色衣裙的?”

那些宫人赶紧告罪,可是这明显就是冤枉,沈七见她们都是着的绿衣。

韩琛拂了拂衣袖离开,留下愁眉苦脸的李章。“哎,这可真是造孽啊。”

沈七一时好奇,留住李章道:“李公公,皇上难道分不出颜色么?”

那李章仿佛找到倒苦水了,一股脑儿的和盘托出,说是四年前皇上可不是这样,再细微的味道也能尝出来,再轻微的气味也能闻出来,音乐里有一点儿瑕疵就能听出来,这分辨颜色更是不在话下。可是自从那光烈皇后去后,也不知怎么的,皇上从此就再也分不出五色六味来,着实可怜。

李章去后,沈七还留在原地不动,正在烦恼,他前些日子不是说能尝出点儿味道了么?沈七跺跺脚,凭什么她要去担心,这边收拾了心情,准备回去收拾出宫,反正那人爽快地恩准了。

至于出宫之事,李章倒也尽力,所是在城东选了一处风水上佳的宅子,可正在打理,还要选个良辰吉日入住,所以请沈七暂且住在宫里。

这一拖就是十几日,李章每日都来向沈七汇报宅子的情况,所以沈七也不疑有他,可是李章每次来,脸色一次比一次难看,一次比一次苍白,还憔悴了许多,反复操劳过度。沈七忍到最后,终于忍不住了,“李公公,你这是怎么了,是病了么?”

李章摇摇头,“公主,那宅子整理好了,公主明日就可以搬出去了,公主要不要去向皇上辞行?”

天长地久无尽时(上)

沈七本要拒绝,李章又立马说这是惯例,所以沈七不得不去见那人。

还没走进去,就听到了咳嗽声,仿佛肺都要咳出来似的,虽不是沈七本人在咳嗽,她却也是知道那样是生疼生疼的。沈七对自己那场大病可是记忆犹新,如果不是当初病得那般重,怎么会有后面的波折,最终落得那样的下场。

李章也没让人通报就直接推门进去了,沈七一进去就看见面色苍白,一脸病容的韩琛正在接见几位大臣。李章赶紧领了沈七退出去。

李章一脸的担忧,沈七忍不住开口问:“皇上是病了吧,怎么不休息还要接见大臣?”

“哎。”李章闭口不谈,却更加惹得沈七好奇。

“李公公,你怎么不劝劝皇上?”这好像还是沈七第一次见到韩琛生病。他一向是健康的,何曾有过这般柔弱的时候。苍白的脸,乌白的唇,眉头紧皱,仿佛在忍受着病痛,看了就让人心疼。

殿里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李章忍不住冲了进去,却听得里面传来喝斥声,李章一脸惨白的出来,手里拿着一张雪白的手绢。沈七眼尖地看到那上面的一丝猩红,“啊,那是什么?”

也顾不得许多,沈七抢过来就看,却是吐了一口血的手绢,“皇上咳血了!”沈七急得跳脚,“你怎么不请太医?”

“没用,皇上不准。”李章无奈地道。

“你就由着他这样?”

“这也不是一两次了。光烈皇后去后,皇上这几年的身子一年不如一年,每年都要大病一场,从来不准请太医,总说什么听天由命,老奴怕…”李章眼含泪花。

“怕什么?”沈七焦急地问。

“老奴怕皇上就这么撒手,他根本就是自己不想活了…”李章呜呜地哭起来。

沈七心想,他不是活得好好的么?那李章呜咽地抽泣,断断续续地道:“每天夜里一个时辰都睡不了,天天晚上做噩梦,铁打的身子也经不住啊。”

“不仅睡不着,连吃饭也不香,光烈皇后去后,皇上越来越尝不出味道,一盘菜放一两盐下去,别人吃得咸得要命,皇上自己却一点儿味道尝不出来,这样如何吃得下饭。每日里就吃那么一口饭,越来越瘦,眼看着…呜呜呜…”李章实在是忍不住了,哭得情真意切,大约真是憋太久了。

沈七眼圈也红了,“你们就不懂劝,不懂请太医么?”

“太医也束手无策,都说是怪病。”李章望着沈七,“三年了,吃了多少药都不见效。可说来也奇怪,公主来了后,皇上那日不就尝出味道了么,连吃了三大碗白米饭,老奴看见可高兴坏了。”说到这儿,李章又呜咽起来,“可没好几天,这些日子又是吃不下饭了,这可怎么得了?”

沈七被李章哭得自己都想哭了,“那我去劝劝他?”

“没用,没用,谁也劝不了,除非,除非…”

这可勾起了沈七的好强心,她为什么劝不了?可她又好奇,便道:“除非什么?”

“除非光烈皇后重生。”

沈七道:“关光烈皇后什么事啊,不是都说皇上心里那个人是孝纯皇后么?”沈七还是关心这个问题的。

李章道:“这个老奴不知,老奴没伺候过那位皇后,可是光烈皇后去后,皇上是个什么样子老奴却知道,别人看皇上表面没什么,可老奴知道,皇上他的眼睛没了,耳朵没了,鼻子没了,舌头没了,什么都感受不到了,简直,简直就是行尸走肉一般。”

沈七撇嘴道:“有你说的那么严重么?”

那李章见沈七不信,一脸生气,左右看了看,才神秘兮兮地小声对沈七道:“公主可知那日你在南书房打翻的那个瓷瓶里装的是什么?”

“是什么?”沈七一直好奇。

“是光烈皇后的骨灰。”

沈七后退了三大步,骨灰,怎么可能是骨灰,她明明看到韩琛在吃的,沈七忽然有手捂住嘴巴,才不至于惊呼。

“公主这下该相信了吧,皇上,皇上那是疯了,总想着吃了光烈皇后的骨灰,皇后便能融入他的骨血,就好像没死一般,日日同他做伴。”

李章的这番话简直要将沈七惊傻了。

这时候里面的咳嗽声又响了起来,越来越持久,痛楚,没一会儿那些大臣便纷纷退了出来。

李章立马迎了上去,“马大人,你可劝动了皇上,他这么病下去又不休息,又不看太医,可怎么办啊?”

那马大人摇摇头,重重地叹息一声。

这一声让李章脸又白了三分,作势又要哭出来。沈七觉得简直比自己还爱哭,这老头子,“我去劝劝皇上。”

那李章又是摇头,“没用,没用…”

这越发激得沈七要去试试。她现在养成了这毛病,凡是韩琛支持的她就反对,凡是韩琛反对的她就支持。韩琛不用药,她就偏要去劝他用药。更何况,被李章如此蔑视,显得她毫无用处,这对沈七姑娘来说简直就是奇耻大辱,非要证明给他看不可。

沈七毅然决然,浑身充满正气地走进了南书房。此时韩琛正咳得厉害,沈七见他几乎咳得驼起了背,用手绢捂了嘴,沈七心一紧,肯定又是咳血了。这会儿她也顾不得装腔作势了,细步跑了过去,“你都病成这样了怎么还不休息?”

韩琛抬头见是她,立马拧巴了眉头,“你怎么还没走?”

沈七这才想起,她本来是该来辞行的,怎么却成了劝人的了。不过这时候也不是打这种官司的时候,只好王顾左右而言他:“皇上得召太医。”

沈七这一番关心,却只得了韩琛一声冷哼,“朕的身体用不着公主关心,公主还是忙自己的事去吧,挑一门好亲事才是真。”

这话说得大有学问。沈七记忆里韩琛虽然记仇,可是谈吐却极大气,哪里有今日这种拈酸吃醋之语调。本来韩琛左一句出宫,又一句用不着关心,已经把沈七气得要骂他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可是这后面一句话,顿时让沈七心情舒畅了,他该不会是在吃醋吧?

“皇上,你就算不顾自己的身体,也该顾一顾这华朝的百姓,大乱之后这才几年,如果皇上,万一,皇子又年幼,你让这天下以后…”沈七可是会讲大道理的。

哪知韩琛压根儿就对沈七之眼置若罔闻,拿起一本奏折就看,对沈七来个不搭理,沈七这可使上了性子,还不行就治不了他。

“你需要休息。”沈七“唰”地从韩琛手里抽走奏折,也不管什么大不敬的,连圣旨她都敢烧何况这小事。沈七也不管韩琛同意不同意,拽了他的胳膊就往外拖,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一张笑脸憋得通红,好不容易才把韩琛带拽带拉低推到了榻上。

这一番动作后,韩琛咳得更凶了,仿佛五脏六腑都要咳出来了,急得沈七团团转,却帮不上忙,只能递上一杯旁边温着的茶供韩琛漱嘴,有时给他拍背,又是给他抹汗的。这一抹就不行了,她才发现韩琛体温也高得吓人,脸色苍白得如死人一般。

沈七正急得跳脚的时候,门外总算响起了李章的声音,“皇上,太医院院正求见。”

韩琛张开嘴,“不…”这一声“不”没说完,就被沈七响亮的声音掩埋了,“传他进来。”沈七可不管越矩不越矩,在得罪皇帝这一点儿上,她可从来没担心过自己的小命。

那院正低着头进来了,赶紧掏出家伙要为文熙帝把脉。哪知韩琛推开他的手道:“不用,朕好得很。”说罢就要起身,却被沈七死死按住了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