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姬毫不理会他的愤怒,对祁舜道:“祁国少主,你听清楚了吗?对皇兄的决定可有异议?”

祁舜脸上地表情如他一贯的冷静。惟有在他眼底簇动地那一丝光芒,隐约能够看出他的释然和侥幸之心,他的眸子忽然变得深邃无比。沉声回答说:“燕帝与长公主的决定,晚辈并无异议。愿将皇妹带回祁国。燕姬道:“多谢少主如此通情达理。我会回宫转告皇兄,这桩婚事就此取消。少主一路保重。恕我不远送二位。”她言毕即转身向翦州城内方向行走,她身旁的两名黑衣侍女立刻紧随其后。

燕桐眼睁睁看着他们二人对答决定云萝地去留,他目光直视着燕姬的背影,极不甘心地大声说:“姑姑,父皇真的要取消我们的婚事吗?我费尽心机才得到她,你为什么一定要拆散我们?”

燕姬听见他的呼喊,停下脚步说:“你若不信,不妨自行去问你的父皇。”

祁舜趁他们二人对答说话之时,早已走近云萝身旁,舒展双臂将她的身体拥住,带着她一起落在马背上,随后掉转马头准备向关外方向而行。

燕桐蓦然回顾,见云萝粉面虽然略带惊慌之色,却掩饰不住眉梢眼角的淡淡欢喜,她温柔倚靠在祁舜的怀抱中,高大冷肃地他与娇柔可爱的她,看起来竟是那样的和谐,让人不禁油然而生嫉妒之心。

他冷笑一声跃上马背,对跟随而至地燕国侍卫说道:“传我命令,向翦州城外至山河关境内所有岗哨发出讯号,有人企图劫走我的妃嫔,凡意图强行闯关者,不必讲情面,一律以强敌视之!”

燕姬并未走远,她闻言迅速回过头来,带着不敢相信地神色制止燕桐道:“桐儿,你…怎能如此违抗你父皇地旨意?”

燕桐仰天长笑数声,带着几分挑衅之意看向祁舜与云萝,略带讥讽说:“父皇在我成婚当日已拜祭宗庙、昭告群臣,只要我完成婚典大礼便禅让燕帝之位给我。云萝公主此时便是我燕国的皇后,岂容她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山河关距离翦州尚有数百里,祁兄你当真以为燕国是无人之境,能带着她顺利闯出燕国领域吗?”

燕姬容颜变色,眼底带着深深地失望,摇头劝道:“纵然皇兄已禅位与你,他总归是你的长辈,你不能这么一意孤行,让天下人耻笑大燕国出尔反尔背信弃义。况且云萝公主她与你…你们根本不能在一起,又何必强行违抗天意!”

燕桐目光牢牢盯住祁舜,摇头说道:“出尔反尔的人不是我,当初若不是他有意从中作梗,此时为我生儿育女的人就该是云萝,不是风菲!我不相信什么天意,更不相信我想得到一个喜欢的女子竟然如此艰难。只要他将云萝公主留下,我决不作任何阻拦,还会依照前约助他一臂之力牵制荀国;倘若他今夜定要将公主带走,”他眸中掠过一丝暗影,霍然冷笑道:“我也不怕背负趁人之危的名声!”

他态度坚决,说话掷地有声,暗含威胁。

云萝所担心的正是这一着,她日前不惜主动出关远嫁,就是惟恐激怒燕桐与祁舜为敌,她见此情景,立刻脱口而出道:“太子殿下,我愿意留…”

一只温热的掌心迅速伸过来掩住了她的唇,祁舜制止她继续说下去,他剑眉微簇,脸色凝肃至极,语气却极淡定从容,缓声说道:“这项婚约本是我父皇与前燕帝所议定,如今日燕国主动解除婚约,我理所应当将我的皇妹带走。”

.第二二章 断弦(四)

云萝见他毫无畏惧之色,断言要带自己一起离开燕国,既不怕燕国那数百里岗哨,也不怕他们强大的武力威胁,她情不自禁回眸看向他,担忧地看向他的清瘦憔悴的面容。

祁舜低头凝视她一眼,将她的一只手握在掌心内,用他温暖的力量给她安全感,云萝感觉到他的平稳心跳,心绪渐渐镇定,她不再顾忌燕桐和旁人的目光,轻轻依偎在他的胸前。

他舒展双臂将云萝揽入胸怀,径自扬鞭策马,乘着夜色在茫茫草原中疾驰而去。

燕桐带着怒火注视着他们二人的亲密情形和策马远去的身影,神情嫉恨欲狂,怒道:“祁舜!你这乱伦背德的昏君!我一定会让天下人知道祁国无耻悔婚的行径,还有你和你的皇妹之间不可告人的关系!”

他回头见篝火旁搁置着云萝的楠木琴,从身边侍卫腰间抽出锋利的大刀,向着琴弦用力斫下,那些调好的丝弦应声而断,在空旷的草原上发出巨大的声响,其音可裂金石。

燕姬惊愕无比地看着他,说道:“桐儿!你说什么?”

燕桐强忍下心头的愤怒,走近她身旁说:“姑姑,你可知道他们兄妹之间早有私情?你明明知道我喜欢她,我是真心喜欢她的!你为什么要如此帮他们,却不帮我?”

燕姬看着他,摇头叹道:“我并不是有意要拆散你们,云萝公主她不适合你…他们二人决不可能是亲兄妹,我前日帮云萝医治头风之疾的时候,曾对她施用迷魂之术询问过她的真实身世,她并不是真正的祁国公主,只是祁帝的养女而已。”

燕桐闻言身躯一震,他忽地想起当日赠送云萝那件锦衣时她惊慌失措的表情和脱口而出的那一声“爹爹救我”,尽管小雨灵机一动解围,但是依照祁国对公主们的严格教养程度,似乎不太可能让云萝从小这样称呼祁帝。

他心存疑虑,忍不住向燕姬追问道:“我有一件事请教姑姑,父皇珍藏的那一件凤凰羽衣,不知天下间共有几件?”

燕姬闻言重重地合了合眼帘,神情更加悲伤,她无法将事实真相宣之于口,脑海中却浮现出那段曾经的记忆。

当年她是燕族王女,背负着兄长的使命前往帝京,她原本以为自己不会爱上轩辕这个燕族的公敌和统治者,却在一天天的僵持中渐渐被他感化。“凤凰羽衣”是轩辕皇宫中的至宝,惟有轩辕最宠爱的人才能得到,当他将这件独一无二的锦衣赐予她,以示对她的爱情惟一而永恒时,她彻底忘却了她的族人曾经遭受过的狠心杀戮,忘却了对他的仇恨和敌意。

燕姬是他赐予她的尊号。他至死都不曾立过皇后,也不曾封过皇妃,“姬”这个特别的称呼,足以彰显出她与众不同的地位,在众多后宫美人中可谓出类拔萃、鹤立鸡群。

然而,当那一抹牡丹花丛中的身影出现,燕姬便不再是他的惟一。他被那白衣少女的舞姿之美迷惑得失了心魄,她的出现是轩辕梦寐以求的奇迹,她如同天降的仙子一般占据了他的全部心神。他不但同样赐她一个“丹姬”的封号,甚至不惜召集天下最能干的织补工匠、采集最美丽的凤凰羽毛,让他们整整三日三夜不眠不休赶制一件同样的“凤凰羽衣”捧到她的宫室前,只为博她一笑。

他曾经的新欢旧爱们,统统在一夜之间从从繁花似锦的天堂降落到人间地狱,对于轩辕皇宫中的其他女子而言,丹姬是残酷而无情的梦魇之神,迫使她们失却了帝王的欢心和宠爱,不得不忍受冷宫的寂寞与凄清。

燕帝会同六国之力袭击帝京,那个残忍又多情的男人,他有着轩辕氏族子孙那不可磨灭的傲骨和尊严,在他国破家亡的那一刻,他拔剑杀尽了所有宫中妃嫔,惟独留下了她们二人,他终究不忍对她们痛下杀手,只因她们都是他曾经心爱的女子。

她深深了解他的痛苦和无奈,她亲眼目睹了他的死,那惨烈的景象几乎让她整个人濒临崩溃。尽管燕帝将她安然无恙地带回了燕国,然而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心中最珍贵的东西已经遗失在帝京,今世今生都无法再追回,所剩下的余生,不过是苟延残喘而已。

燕桐见燕姬表情悲伤、默然落泪,不敢再有过分之举,轻声问:“姑姑,你能回答我的疑问吗?”燕姬无力地摇了摇头,声音颤抖着说:“不要问我,你若想知道真相…回宫去问你父皇吧!”

.第二二章 断弦(五)

祁舜与云萝二人尚未走远,他们都听见了断弦的清脆回响,云萝向来视那楠木琴如友人知己,见燕桐忿然砍断琴弦发泄心中的怒火,难免心痛不已,回顾篝火明灭处,含着眼泪说:“我的琴被他砍断了…”

祁舜已隐隐感觉到前方袭来的冰冷剑气,他来不及安慰她,只低头对她叮嘱道:“附近有燕国伏兵袭击我们。你不要怕,闭上眼睛抱紧我,我一定会将你安全带回祁国去。”

云萝不敢让他分心,伸出双手紧紧环绕着他的细腰,尽量让身体保持平衡,温柔点头说:“你要小心一些,我不怕。”

忽然之间,他们马前多出了数名全副武装的骑兵,一起将他们的马匹团团围住。

祁舜沉稳的面容瞬间流露出狠戾的杀气,他迅疾无比地从腰间抽出轩辕剑,看准一个个袭击而来的黑影,连续不断地挥出剑招。那些燕国骑兵并非等闲之辈,不但不退,反而迎着祁舜的剑锋闯了上来,尽管他们数人立刻毙命于轩辕剑下,外围的骑兵却乘机迎面而来,挥舞着银光闪烁的大刀砍向祁舜的背后和马匹的腿脚。

祁舜眼神更冷,剑招更见凌厉,一滴滴鲜血随着夜风溅落在他们二人的身上和脸上。

云萝低头伏在祁舜怀中紧紧合上双眸,尽管她没有亲眼目睹他挥剑迎敌的惨烈情形,却能感觉到手背上不断溅落的液体,那触感湿润而凉滑,她心知那是燕国骑兵们的鲜血,身体因害怕而不断颤抖。她努力忍住心中的恐惧与慌张,不停暗自祈祷,希望此行能够平安无恙。

良久之后。四周突然变得静寂下来,再听不见刀剑互斫地碰撞声。夜风掠过旷野,空气中隐隐飘着一股厚重的血腥味道。

她正要睁开眼睛,一种温润的感觉忽地落在她地眼眸上,似乎是他柔软而温暖的唇,她感受着他地气息。…Www.1 6K.CN不由自主地颤声说:“他们…都被你杀退了吧?”她心中所希望的,只是他将那些骑兵们杀“退”,而不是“杀死”。

祁舜轻轻亲吻着她的双眼,低声道:“不是。你不要睁开眼睛,不要看我现在的模样。”

前来围攻他们的燕国骑兵不下百人,他一人挥剑御敌,此刻轩辕剑下已没有生还地活口,遍野都是人和马的破碎肢体,那副场景连他自己都不忍卒睹。云萝的眼眸是那样的清澈而无邪。他不愿让那惨烈和血腥的气息会沾染到她的身上,让她失去原本的纯净。

云萝早从他的否定语气中料知了刚才的结局,那些燕国骑兵不会“退”。如果他不杀死他们,此刻尸横当场地就是他们二人。刀光剑影中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就像他当时在东陵梧桐树下所说的那样,弱肉强食本是天道。若想生存下去,必须用武力征服。

她依然伏在他胸前,乖巧地说:“我不看。”

没有更多的言语,他只是轻轻地拥了一下她,加快了策动缰绳地速度,向山河关的方向驰去。

燕国翦州距离祁国山河关三百里,燕桐昔日就一路设下十道边防警卫线,几乎每三十里就有一场杀戮,云萝只记得祁舜带着自己闯过了五道关卡,却不知他究竟杀死了多少燕国骑兵,每一次刀剑斫杀之后他都不许她睁眼看他,她只能听见杀戮地声响、嗅到血腥地气息。

过了很久很久,她听见小溪淙淙流淌的声音,依稀感觉到他僵直紧张地腰身突然放松下来,马匹也放慢了行走的速度,料想或许已经脱离了险境,不禁低声问道:“我们到山河关了吗?”

祁舜的声音听起来疲惫而遥远,却依然温柔:“还没有,我们刚走过了一半的行程。”

云萝的心立刻悬了起来,合眸问道:“你是不是很累?这样持续拼杀会伤到你的,你放下我先回祁国去吧!”

他抱着她跳下马背,将她放置在一块巨大山石上坐好,说道:“不许说傻话。”

云萝感觉他的身影逐渐远离,不禁低声问道:“我可以睁开眼睛了吗?”她静候了许久,依然不见他回应,按捺不住睁开双眸观望。

所见之处是一座幽深的山谷,谷间有一道小小山溪,天空的明月将谷间风景照得清楚分明,溪畔搁置着一件湿漉漉的黑色锦缎外衣,他在溪水中背向她而立,低头洗涤着白色内衣上的斑斑血渍,右肩上有一道簇新的伤口,正向外汩汩渗出鲜血。

原来不知什么时候,祁舜的右肩竟然受了伤。他倚靠右手来掌控轩辕剑,那道深深的剑伤显然影响了他临敌的状态。正因如此,他才没有继续冒着危险赶路,带着她暂时来到祁燕二国连接山脉的幽静深谷中躲避。

云萝看见他流血的伤口,一双柳眉立刻蹙起,她迅速站起身,不顾一切地向溪水中飞跑过去,小溪中的水花溅起打湿了她身上的衣裳,她仿佛毫无察觉,跑到他身前看着他,眼眸中隐然带泪。

他闻声转过身来,黑眸凝望着她焦急担忧的脸,沉肃的面容掠过一丝少见的淡淡笑意。

云萝急忙低头查看他的伤势,她撕下自己锦裙的一角,轻轻地缠裹在他的肩膀上,眼泪忍不住落了下来,说道:“一定很疼对不对?都是我拖累了你…”

祁舜注视着她的温柔举止,眼眸深处闪烁着异样的光采,淡然说:“没关系。我在战场上受过的伤,哪一次都比这次严重得多,马背上的包袱里有特效的金创药,擦上之后过一夜就会好。”

云萝闻言匆匆忙忙转身走向岸边,她从包袱中取来药粉,又匆匆忙忙开到祁舜身前重新替他包扎,粉红色的裙裾都被溪水浸湿,小脸上还隐约带着几滴水珠,神情认真而专注。

祁舜默默地看着她为自己紧张忙碌,黑眸中的神色比以往任何时刻都更复杂,有爱意、有怜惜、有欢喜,还有痛楚和无奈,更多的却是孤注一掷的执著。

云萝替他包扎好伤口,终于松了一口气,带着几分期许之意,抬头说:“明天你的伤一定会好起来!”

祁舜深沉地看着眼前纤弱而娇小的她,她似一朵不沾尘垢的小花,如此细致堪怜,而那份柔弱之下却蕴藏着刚强与坚持,他看着她柔美的面颊、清澈的明眸和嫣红的小嘴,眼中掠过一丝异样的火花,二人眸光对视之际,他没有再像往常一样强迫自己转过视线不看她,而是舒展双臂,紧紧地将她揽入怀抱中,将绵绵密密的亲吻印记在她的唇上。

那久违的温暖和甜蜜让云萝心头涌起一阵狂喜,几乎落泪。

她心中早已萦绕着无数个疑问,等待着他的解答,为什么他会远驰千里前来燕国看望她?为什么他会冒着刀光剑雨带她杀出重围,拼死将她带离燕桐身边?为什么他明明如此关心她,当初却又那么疏远她?

无论如何,他终于不再隐藏自己的情感,他终于肯给她一个亲密的拥抱,对她而言,这已是难得的幸福。

.大结局 轩辕(一)

云萝被他强悍的双臂紧抱怀中,他迅速而火热的深吻几乎令她窒息,似乎要连她的灵魂一同吞噬,一波波强烈又狂野的亲密感侵袭着她,她的思绪迷离得宛如整个人将要融化。

他们站立在溪水中尽情拥吻,良久都不愿放开彼此,几乎忘了身处何时何地。

不知过了多久,祁舜缓缓抬起了头,眸中尽是自责与后悔,语气低沉地说:“都是我不好,我不该一时心软将你从剑湖宫接回来,如果你还在冷千叶那里,就不会发生这些事,让你多受这么多的折磨与惊吓,”他略有停顿,才说:“是我太自私了。”

云萝并不完全理解他的话中含义,她抬眸看向他的脸,摇头说道:“不,我知道你对我很好,我一点也不怕。如果我会武功,能够和你并肩临敌,你就不会受伤了!”

他深邃的眸子锁住她的眼睛,掌心轻柔抚过她的秀发。

云萝想起祁国与燕国如今的关系,不禁黯然垂头,说道:“现在战事紧急,其实你不该分神来看我,也不该将我带回来…起初本是我自己愿意来燕国的,母妃没有逼迫过我,山河关总兵也没有为难过我。燕桐他今晚一定很生气,假如他肯帮助你牵制荀国,祁国交战的境况一定会好得多。”

他深沉地望着她,语气有些凝涩,低声说:“即使祁国这次战败,我们还可以重来,假如你真的嫁给了燕桐,我就再也没有挽回的机会了。”

他的态度让她心头微动,问道:“盈风公主和你还有婚约。你们进攻衣国都城,她会不会很伤心失望?”

他语气淡然,回答说:“一直以来我心中只有一个人。不过并不是她。”

她心头无限欢喜,几乎屏住呼吸。张大眼睛问:“那个人是…”

祁舜打断她的话,神情变得略微严肃,捉住她地手搁在自己的胸膛上,声音低沉地说:“就在这里。”

她冰凉的小手紧贴着他地胸口,无语的点头。泪水悄悄从眼角滑落。

“别哭了,”祁舜将她从水中横抱起来,他温柔握住她地手腕,将脸埋入她的颈项之间吸取她身上的香气,宠溺地吻她的眼睫,附在她耳畔稍声低语道:“我会心疼的。”

云萝害羞地垂下脸,手足无措地埋首在他怀里,心中带着羞涩和不安,不知该如何响应他的热情。任由他一步步抱着自己走向岸边。

北国的秋夜气候寒冷,祁舜拥抱着她在溪畔躺下来,让她娇小的身子依偎着他。从他怀中汲取温暖,云萝静静侧卧在他身旁。如同花溪那几日的夜晚一样。心情既激动又慌乱然而,他并没有进一步的举动。在寂静的夜里他呼吸声浅而均匀,仿佛已经睡着。

云萝清晰听见了他的心跳声,反而因此心安,渐渐沉入梦乡。

淡淡的月光下,祁舜地黑眸依然炯炯有神,他表情复杂地凝神注视着怀中的少女,良久都不肯移开目光,仿佛永远都看不够她甜蜜而温馨的睡容,要将她柔美地模样永远铭刻在心头。

他伸手轻抚着她的眉心,突然觉得心底有了倚靠,尽管他已不能对她再做任何事,不能再逾越男女之间地伦理极限对待她,只要有她在身边,每夜能够看见她恬静地入睡,今生今世便已足够。无论他们之间是具有怎样的血缘关系,只要云萝不知道真相,她就会永远开心地依附着他。

他希望能够将她身世地秘密永远封存在心底,直至他们老死,他决不容许任何力量再将他们二人分开。

晨曦从山谷顶端折射进来,映照在清澈的溪面上,云萝睁开眼眸醒来,身边竟然不见祁舜踪影,她想起他在剑湖时曾丢下她不辞而别,心头顿时掠过一阵慌乱,急忙向谷中四面看去。

骏马犹在低头啃吃着略带枯黄的草,祁舜随身佩带的轩辕剑随意搁置在她身旁不远的草地上。

云萝料想他并未走远,这才略微心安,她走到溪畔弯腰掬起一捧清泉简略整妆,借溪水倒影梳理及腰长发时,突然从水面看见身后走来一个高大身影,她回眸顾盼着他,粉红的面颊立刻浮现一缕开心的浅笑。

祁舜比云萝起得更早,他衣衫整齐,身穿昨夜濯洗过的那件黑色锦衣,手中托着几枚表皮红中间黄的野果,他蹲下身靠近她身旁,将野果递给她说:“关外没有什么可吃之物,这种野果有些酸涩,好在没有毒性,我们行军时常充饥食用它,你尝一尝看。”

云萝伸手接过野果,低头轻咬了一口,带着甜蜜的笑容说:“我觉得一点都不酸涩,味道很好。”

祁舜看着她娇憨可爱的模样,忍不住展颜一笑,拉着她的手站起来,说道:“那你在马背上慢慢吃,我们继续赶路。”

云萝眼角立刻掠过一丝阴影,担忧地看向他的右肩,说道:“我们才走过一半的路程,前面或许还有更强劲的敌人在等待着我们,你肩上还有伤,如果到时候我们不能一起闯过去,你不如…”

祁舜制止了她即将出口的话语,说道:“生死由命,如果我们今天不能一起闯过去,就一起葬身燕地吧,”他说到这里,眼光深沉地扫视了一眼腰间的轩辕剑,似是立誓、又似是祈祷,轻声说:“轩辕剑是上古圣物,它一定会保佑我们杀出重围,平安回到祁国的。”

云萝见他如此坚决,不由自主地向他胸怀内靠过去,她聆听着他平稳的心跳声,点了点头说:“好,我们一定要同生共死。”

祁舜伸手将她抱起,一起落在骏马背上,云萝环抱着他的腰,合眸暗自祈求道:“倘若上苍有灵,我以轩辕皇族公主的名义向神灵祈祷,祈求轩辕剑能够在舜的手中发挥最大的威力,我愿意为此付出任何代价,保佑他平安无恙。”

骏马从山谷中飞驰而出,眼前景物豁然开朗,云萝早已发觉前方伫立着一大群刀剑齐备的燕国骑兵,约有数百人之众,当中领头之人正是燕国太子燕桐,他头戴银质盔甲,身穿一袭银色战袍,他神情肃穆,眸光如炬直视云萝的脸,表情十分奇异而且复杂。

云萝乍见燕桐率重兵前来阻拦他们二人,想起刚才与祁舜在谷中溪畔所言誓同生死之约,心情反而无比镇定,她全无半点慌张表情,只是静静地看着燕桐和他众多随从。

燕桐独自一人缓缓策马向他们乘坐的骏马而来,他走到距离他们约一丈开外,突然开口说:“祁国守关兵马昨日在前方百里处与燕军拼杀,死伤惨重,暂时不会有人来接应你,以你一人之力,今日很难闯过燕国骑兵剿杀之阵。”

祁舜挑了挑眉,原本沉重的面容此刻反而显出一丝难得的轻松之意,他早已作好了拼死杀出重围的准备,即使有伤在身、面对着燕桐这样的劲敌,他的从容淡定依然不减分毫,他右手探向腰间的轩辕剑,冷冷应道:“昨夜死在我手下的燕军已不下千人,你们若是阻拦我,结局只会和他们一样。”

云萝听他说出“千人”这个数目,顿时吓了一大跳,她万万没有想到昨夜仅仅数个时辰之间,他手中轩辕剑就已沾染了这么多燕国兵士的鲜血,斩下了这么多活生生的头颅和肢体,她想到他所犯下的杀戮罪孽其实都是源于她,心情瞬间变得难过无比,不禁黯然低头。

燕桐并不否认昨夜燕军截杀他们的败绩,缓声道:“是我一时冲动才如此决策,枉送了他们性命在祁兄剑下,不过此时非彼时,今日我所率领的皆是燕国身怀绝技的高手,鹿死谁手尚且难料。但是,”他抬起头看着云萝,眼底充满了愧疚之色,说道:“我今日来此,并不是为了截杀你们,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对我惟一的亲妹妹狠下杀手。”

.大结局 轩辕(二)

他最后一句话声音极低,恰好传入祁舜与云萝耳中,让他们能够听见。

祁舜猛地抬起头,定定地注视着眼前的燕桐,他从来没有如此认真地观察过燕桐的面容,直到此刻他才突然发现,这位燕国太子的眉目气质虽然迥异中原人氏,然而那俊逸的脸型、挺直的鼻梁却是那么眼熟而似曾相识,确实与他自己有三分相似。

云萝如坠入云雾之中,难以置信地问:“太子殿下…你刚才说什么?谁是你惟一的亲妹妹?”

燕桐策马近前一步,眼眸中带着无可言传的一种痛楚看向她,低沉而清晰地说:“就是你。云萝公主,你的母亲丹姬和我的母亲燕姬,当年都是轩辕帝的后宫妃嫔,他才是我们的亲生父皇!还记得我在祁国时赠你的凤凰羽衣吗?那是当年父皇赠予我们母亲的信物,其中一件被我的母亲带回了燕国,另一件随丹姬流落民间…”

他的话如同一把开启云萝幼时记忆之门的钥匙,突然之间,那些曾被遗忘的往事,齐齐涌现在云萝的脑海之中,往事如烟、如雾、如电,历历在目,却又转瞬成空。

丹姬,那美丽得如同仙子一般的女子,确实是她的母亲。

云萝隐约记起,她时常亲昵地梳弄着小小的她的柔顺发丝,亲昵地唤她“洛儿”,她似乎说过,这个名字本是她的亲生父亲所赐,他酷爱牡丹,她的闺名恰好是一个“丹”字,洛阳牡丹甲天下,便是“洛”字的由来,可惜他从没有见过自己的亲生女儿,不能预知她究竟会生成何等模样,是国色天香艳倾天下,抑或是姿色平平的普通女子?

原来,轩辕洛并不是轩辕皇族唯一的后裔。还有他,她的嫡亲哥哥燕桐,他的真实姓名应该是“轩辕桐”,当年的轩辕皇妃燕姬,他名义上的“姑姑”,竟然是他的亲生母亲。

云萝的神情迷茫而悠远,她的眼角渐渐沁出泪珠,声音带着几分凝噎,犹豫不决地低声唤道:“你是我的…哥哥?”

燕桐听见她的呼唤,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迅速策马来到他们的身侧,伸出手试图去握云萝的手,颤抖着声音说:“是的,我就是你的哥哥!云萝,我们都是轩辕后裔,我愿意帮助你做你喜欢的任何事情…我决不会再伤害你们了!”

然而,他的手并没有顺利碰触到云萝,祁舜早已带着她闪身侧过,不著痕迹地躲闪开来。

祁舜的黑眸中带着几分讥嘲和讽刺之意,冷然说道:“你不会再伤害她?你曾经对她的伤害,难道还少?”

燕桐将目光从云萝身上收回,面对祁舜毫不隐晦地说:“即使有过伤害,那也是因为我爱她,在我不知道她是我的亲妹妹之前,我曾经真心诚意地爱过她!如今我知道了真相,我知道她身上与我流着一样的血,别的男人都不及我与她的关系亲近!虽然我不能再像以前一样对待她,但是我可以用兄长的方式去关心她、呵护她,就算我们不能结为夫妇,也没有什么关系。”

他态度冷静,义正词严,这一番惊世骇俗的话语,立刻在云萝心底掀起巨大波澜。

燕桐坦然承认他爱上了她、自己的亲妹妹,即使如此,他也没有改变对她的心意。他本是情场浪子,有多少美丽出众、才华横溢的女子在他眼中如过眼烟云,而她的身影却能够在他飘渺无根的眼中凝注成永恒。

这是孽缘?还是宿命?

云萝无法解答,她看着眼前的“哥哥”,心中一时百感交集,不知是悲是喜、是庆幸、还是惶然。

祁舜默默注视着眼前的燕桐,他冷肃的表情渐渐放松下来,按在轩辕剑鞘上的右手也渐渐向骏马缰绳上挪移。

燕桐的痛苦,与他的痛苦毫无二致。

世事造化弄人,他们看似是“情敌”,其实都是早已被伦理出局的局外之人和失败者,只是他从没有想到过,这世间会多一个人与他遭遇着同样的情劫、忍受着同样的煎熬,这个人是他的亲兄弟,云萝的亲哥哥。仿佛是一个上天有意对轩辕皇族设下的玩笑,轩辕族的皇子们,竟然不约而同地爱上了他们的妹妹。

多么神奇,又多么可笑。

人生有很多时候必须面临这种残酷的考验,这是人类之所以为人类的智性,与异类之所以为异类的天性之间的差别。爱情源于天性,而智性的控制则让许多种感情不得不在伦理道德之前悬崖勒马。

.大结局 轩辕(三)

一名燕国骑兵匆匆策马近前,向燕桐说道:“太子殿下,边关急报,祁国边关总兵闻听国主被困燕国境内,重新纠集了数千人马,其中似乎还有墨家弟子,正大举向关内冲杀过来!”

他所禀告的讯息终于打破了祁舜、云萝和燕桐三人之间的僵局。

燕桐蓦然回过神来,匆匆下令道:“传旨,所有边关守卫不得抵抗祁国来兵,不得伤害他们一兵一卒,让他们直接通关入境,迎接祁兄与公主返回祁国。”

那骑兵得令而去,云萝见此情景,不禁暗自松了一口气,眉间带着淡淡的释然之色看向燕桐说:“化干戈为玉帛,祁国与燕国本来就是友好盟友,这样最好不过了。”

燕桐转向祁舜,尴尬地笑了一笑,说道:“看来如今我们之间的关系要倒转过来,你没做成我的大舅子,我倒先成你的小舅子了!我妹妹既然只是祁帝的义女,她想嫁给祁国的任何人都可以,希望你们成婚之时不要忘了给我寄一封喜帖,送一坛喜酒来喝。”

云萝听他说起她与祁舜二人的“喜酒”,急忙略带羞涩低头,不敢看祁舜的表情。

祁舜似乎对燕桐无可奈何的玩笑之词根本不感兴趣,言辞冷淡地说:“祁国与荀衣之战,你待如何?”

燕桐慢慢移动视线,然后看着他的眼睛,故作平静而随意地问:“此战似乎与我燕国无关,你认为我应当如何?”

祁舜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抬起了眼,他的表情一片冰冷,说道:“如此天赐良机,你应当知道怎么做。事成之后,你我统一改国号为轩辕。以赤河为界,各据南北,平分天下,如何?”

轩辕舜,占据赤河以南,号“轩辕南国”。

轩辕桐,占据赤河以北。号“轩辕北国”。

他的提议是对未来天下的筹谋与规划,祁国大军即将灭衣国占据其都城静海,只要燕桐一点头,他们二人一个从晏口城挥师南下,一个从西北边界突袭北上。两相夹击之下,集祁、燕二国之力,荀国绝对无法抵抗业已壮大、互为补充的祁燕精骑。HTtp://wWw.16K.Cn

对祁舜而言,既然燕桐是他的弟弟,那么无论是轩辕南国还是轩辕北国。六国终究归属于“轩辕”氏,他所背负的使命从此宣告完成,也算没有愧对轩辕氏地列祖列宗和他们的父皇“轩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