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里的电视还在播报着关于他的新闻。

伤心吧,伤心久了,心就死了,死了就不再痛了。

她是这样想的,笑的时候这样想着,哭的时候也是这样想着的。

第三十八章 云深 3

第二天傍晚,她早早就吃了饭收拾好了缝纫室,徐云惊讶地看着穿着斯文的黑色娃娃装大衣长袜长靴问:

“家霁,有约会吗?”她发现她今天心情不错,神采飞扬。

“要去听钢琴演奏会。”她笑笑说,“徐老师,我要早一点走。”她走出苏菲工作室在路口等车,不期然地看向马路对面站牌贴着的天朗音乐会的海报,但是视线很快被海报前一个穿着黑色毛衣的身影攫住,心里忽然被什么刺痛了。她收回视线张望着哪里有空车,可是出租车上都有人。这时,他已经走到她的面前了。

明川站定在家霁眼前,她的视线终因躲不过又落在他的脸上。他瘦了,眉目依旧,眼睛明亮有神然而笑容却有点苍白。那么冷的天只穿了一件毛衣……她看向他的衣服,一边暗恨自己怎么居然还牵挂这个人穿得暖不暖。

他看着她在寒风中没有什么血色的脸,声音低沉地问:

“冷吗?穿够了没有?”

家霁摇摇头,不看他,只看着街上有没有出租车可打。

“要去听钢琴演奏会吗?”他对她的冷淡不以为意,好像早已预料到她这般的态度。

“是的……”她简短地回答。

“不要去!”他挡在她身前,看着她,明亮的眼神一下子变得幽深,“家霁,不要去。”

她心里一下子愤怒起来,他有什么权利这样限制她?!她冷冷地看他一眼,说:

“为什么?”她看到有辆空车,就要跑过去的时候明川一把拉住她,力量大得让她整个人往后跌入他的怀抱,他抱着她,把头重重地靠在她的肩膀上,脸贴着她的脖子脸颊。她感到他的手很冷,脸上一片冰凉,明川哑声说:

“还记得那一次我街头表演赚了钱请你吃蛋糕吗?家霁,你还欠我一个心愿。我要到东部去半个月,家霁,答应我,在我回来之前,不要决定任何事……”

她想起旧日的那一幕,她心里不免凄然。但还是用力地推开他,看着他那受伤的神情,她心里一紧,用颤抖着的声音说:

“我们……不是已经分手了吗?”

“那是你的决定,我从来没有同意过!”

她瞪着他,他怎么能伤了她之后还这么无赖?!

“我们……还是不要再见。我马上就要搬回家住了,房子的钥匙,到时候我还你。”

她急急地转身跑出去拉开一辆出租车的车门,像逃兵一样关上车门,车子扬尘而去。

明川看着她消失的方向,手中的拳头不觉已握得指节发白。贺天朗,音乐会?大概只有这个什么都不知道连英语都听不懂的傻瓜才有门票吧?

家霁匆匆下了车来到了表演的会场,她拿出门票递给站在门口检票的工作人员,那人惊异地看看她的票又仔细地看看她的样子,表情很好奇。家霁顾不上这么多,因为她好像迟到了。她推开演奏厅的厚重的垂幕走进去,流畅悦耳的钢琴声如流水一般倾泻在整个大厅,舞台中央一个穿着白色礼服的身影坐在巨大的钢琴前手指灵动地跳跃着似一个精灵起舞。

他弹的是那首《雨的印记》,那般的深情专注……

然而家霁此时却被更大的意外震撼着。

整个演奏大厅空荡荡的,没有一个观众!

自己突兀地在过道上站着,看着正在弹琴的天朗,愕然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一曲既完,他停下来站起来浅笑着对她说:

“来了为什么不坐下?”

“为什么没有观众?”她傻傻的问。

“你不是吗?如果你不留下,我的演奏会就真的没有观众了!”

闻言,她只好被动的坐下来。

他坐下来,又开始弹奏莫扎特的曲子,一首首,都是她最爱听的。

但她的心却异常地不自在,她在抗拒,她有种不好的预感。她听着那些音乐,脑子里想起的却是刚才明川手上、脸上那冰冷的极低的温度,曲子流畅动人,然而她却心乱如麻。

在她发怔的时候,天朗已经走到她面前,半蹲下来,温柔地看着她说:

“这个演奏会,本来就是为你开的。这是我长久以来的心愿,你明白吗?”

家霁嘴唇一动想说什么,却被天朗的手指抵住。

“听我慢慢说下去。”

“我今天所做的一切绝不是一时冲动。我爱你,霁霁,比我自己想象中的还要爱,日积月累的爱好像已经磨不掉了。我不管你心里有的是谁,但是以后,守在你身边的只能是我。”他拿出一个盒子缓缓打开,里面是一只晶莹璀璨的钻戒。

“嫁给我,霁霁。”

她像一只受惊的鸟儿一样展翅要逃离这样令人窒息的情景,她想站起来,却被他接下去的一句话生生的留住了。他说:

“如果留在这里你还是觉得很痛苦的话,那么我们就离开这里,到维也纳或是英国去……时间能治愈一切的创伤,我也可以等你重新爱上我;你不想结婚我们订婚也可以……”

家霁的眼睛泪影模糊起来,犹豫的瞬间,天朗已经把戒指稳稳地戴到了她右手的无名指上。他拉着她站起来,拢她入怀中,她哽咽着问他:

“天朗哥哥,你会带我离开这里吗?会吗?”

“会的。只要这是你所愿的……”话还没有说完,演奏厅的入门垂幕忽然被人拉开,镁光灯相继闪起,家霁连忙用手挡住眼睛,只听得那些记者问:

“贺先生,这一场只有一个观众的特别演奏会就是为这位小姐而设的吗?”

“请问这位小姐和你的关系是……”

“……”

“这是我的未婚妻。”天朗伸出手帮她挡住面前突然蜂拥而至的记者,“各位有什么问题,欢迎明天到乐团采访。”

天朗并没有送她回公寓,而是把她带回了范家。他简略地把事情告诉了范伯庵,说:

“伯父,我会好好对家霁的。”

范伯庵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对于天朗,他还能说些什么呢?他这个做父亲的也未必能如他对她那般关爱。

家霁却只是坐在房间里发呆。

第二天,所有报纸新闻的头条都是有关于名指挥贺天朗和他的未婚妻的报道。

家霁心里混乱而不知所措的眼泪被看成是感动而泣……

苏菲工作室里。

苏菲推开面前的一沓报纸,看着坐在面前的家霁,皱着眉说:

“你真的要跟天朗到英国去?”

“他的巡回演奏会的第一站就在那里,以后大概还会换地点的。”家霁低着头说。“老师,对不起,害你在我身上花了那么多心思调教我,我让你失望了。”

苏菲若有所思地看着家霁,她看不出她脸上有任何幸福快乐的表情,家霁已经一连几天苦着一张闷闷不乐的脸,那是想哭的表情啊……苏菲想了想,问她说:

“你跟他到英国去,你想在那里干些什么呢?继续学设计?”

家霁摇摇头,说:“我不知道,不一定是定居,所以读书也不一定稳定。”

“那你嫁给他之后就留在家里相夫教子吗?你确定你想过这种生活?”

家霁睁大了眼睛看着苏菲,随即茫茫然的说:“老师,我没想过这些问题?”

“那你为什么要跟他走?有那么爱他?”她觉得不可思议,家霁的决定是不是太仓促了?

“不知道,反正,想的就是不能够再留在这里了……”她坦白道。

“原来你是找到了一个救生圈!”苏菲皱皱眉说。

“老师!”家霁的脸色有些发白,“你不要这样说!”

“告诉我,你爱的不是他而是明川?可是你要跟他订婚?你知不知道你究竟做了一件什么糊涂事?!”苏菲一针见血,“你挨不住失去明川的痛苦却拉着贺天朗下水让你们以后一辈子都活在痛苦之中吗?”

“不是这样的!”家霁大声辩解,苏菲却说:

“怎么不是这样?天朗和你在一起后你那一天是快乐的?家霁,何必自欺欺人?!”

这句话如一盆冷水浇下来,激动的家霁颓然地坐在那里,脑子里还是乱哄哄的。

“那我可以怎么样?是他先放弃我的……我没有想过要伤害天朗哥哥,可是我怎么躲也躲不开……”

“傻丫头,你只需要想清楚一个问题。那就是究竟是你要明川来爱你还是你要去爱他?”

苏菲叹口气,语气放缓了下来,“如果一直以来你都只是对明川的爱甘之如饴而没想过要去爱他的话那你就跟天朗走吧,毕竟,那是一条比较容易走的路;但是,如果你觉得自己有勇气去面对自己真实的感情,不怕受伤的话,那就不要放弃明川。那孩子,我看得出,他对你是真心的好……知道吗?两情相悦是世上最美的事情。”

一口气说完了这番话,苏菲忽然觉得自己沧桑了许多,她站起来走到家霁身边说:

“如果你想散散心的话,下周巴黎时装展我带你一起去?决定好了,就告诉我一声。”

家霁早早赶到了机场,手里拖着一小包箱行李,天朗早在那里等候,颀长的身影温文尔雅的气质映入她的眼中,他说:

“来得真早!家霁,你真的不后悔?现在还来得及反悔……”

“不是跟你说清楚了吗?你好像变得唠叨了;天朗哥哥,成熟的男人不是这样的!”

“好,不罗嗦你!可是家霁,你爸爸和我妈妈那边……”

“你放心好了,我知道该怎么做,我也不想他们生气、伤心,特别是我爸心脏不好,我真有点怕他知道后会有什么反应……”家霁伸伸舌头做了个鬼脸,天朗好笑地伸出手去拨弄一番她的头发,说:

“顽皮!”这时,航班即将起飞的通告已经播出了。

“好了,我要先入闸了。”天朗看着她,眼中尽是不舍,“霁霁,你会想我吗?”

家霁点点头,眼睛有点湿润,他张开双臂把她紧紧地抱入怀中,说:

“你要快快乐乐,开开心心。我再回来时要看见一个阳光少女。”

“好。”家霁含着泪看着天朗的身影慢慢消失在登机处。

那一天,她把他约出来,约在一间静谧的露天茶座中。

她把两个盒子推到他面前,他打开一看,一个盒子中装着的是一个银哨子,另一个盒子中装的是那颗钻戒。

“对不起。”她说,“我还是不能接受。”

“为什么?”

“你走后我曾经有机会坐上飞机去找你,但是中途我就转机回来了。现在想想才知道,原来自己那时候已经放弃了。”她说,“要挽回那些过去,太累了,天朗哥哥,我很不快乐。”

“是因为明川吗?”他苦笑。

“不,不因为任何人。”她看着那个银哨子,说:“尽管买回了一个一模一样的,但是我们心里都明白,这个哨子已经没有了过去那段岁月的痕迹了。天朗哥哥,当初你放开了我,我的世界空了,可是也变大了;我有了自己的追求和梦想,我不依附于任何人,你或是明川。”

“霁霁,可是我心里依然很难过,怎么办?”他合上两个盒子,看着她,眼神有点冷。

“对不起……”除了这三个字,她想不出别的词来了。

“你爱明川吗?”

“是的。”她不想否认,尽管知道这两个字会伤到他。

“你还想要跟他在一起?”

“不,没想要跟他在一起。”这个答案却让天朗愕然,他反过来问:

“为什么?”

“我现在还爱他,可是,日子一长,伤心伤透了,也许就不再爱他了。我想给点时间自己过渡,我不想逼自己去忘掉他,顺其自然就好……”她略有怯意地看看他的脸,他神色平静,无波无澜。她又继续说:

“天朗哥哥,给你讲一个故事好吗?”

“有个年轻美丽的女孩,偶然遇到了一位男子,她认为那就是自己毕生想要追求的。她的诚心感动了佛,于是修炼了五百年,她被凿成一块巨大的条石变成了石桥的护栏才得以看见匆匆从桥上经过的那人一眼。然后女孩再修炼了五百年,吃尽了苦头变成了一棵大树,千年的相思只换得他休憩片刻;佛祖问她还要不要修炼下去做他的妻子,但是女孩拒绝了。女孩说:

‘这样已经很好了,爱他,并不一定要做他的妻子。’

    女孩问佛祖那男子的妻子是否也像她这样受过苦,佛祖微微地点点头。 

  女孩微微一笑:‘我也能做到的,但是不必了。’

  就在这一刻,女孩发现佛祖微微地叹了一口气,或者是说,佛祖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女孩有几分诧异:‘佛祖也有心事?’

  佛祖的脸上绽开了一个笑容:‘因为这样很好,有个男孩可以少等一千年了,他为了能够看你一眼,已经修炼了两千年!’”

“天朗哥哥,你明白吗?爱一个人,不是占有……”

……..

家霁看看表,怎么苏菲老师还不来呢?她百无聊赖地拉着行李走到咖啡店里买了一杯咖啡,回头对上了电视大屏幕,正在播的娱乐节目忽然插进了一则特备新闻:

“东部正在开发中的油田忽然发生地下矿井坍塌事故,事故中正在巡视矿井的宏安集团开发部部长洛明川及随行人员与十五名矿井工人全部被困井中,事故发生至今五个小时,井内人员生死未卜……”

家霁仿佛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头脑里“轰”的一声炸开了,手中的咖啡直直地掉落在地上溅了一地,身体里的血液一下子凝固起来,突如其来的巨大的痛楚使她艰于呼吸,她想起他临走前对她说的话:

家霁,你还欠我一个心愿……

他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荡,她全身的力气都好象被抽光了一样,她跌坐在地上,嘴里却只是念着:

“明川,明川……”

第三十九章 云浅1

第一次约会,她坐在蛋糕店前的石阶上,他一脸浓浓的笑意对她说:

“如果我可以满足你这个愿望呢?你也是否回送我一个愿望?”

他的手指抵着她的唇说:“不许走,我马上回来。”……

那一次连夜暴雨,她发高烧了,醒来后看见他,他戏谑说:

“难得抱得我那样紧,原来是因为头脑发热,我还以为你终于开窍了呢!”……

在雾峰山上,月色皎洁,他对她说:

“每一次你拒绝我我都会心灰意冷,但是随后就会死灰复燃。”……

她因失血过多而晕倒,他输了血给她,说:

“如果你觉得欠了我些什么,那你就用你的快乐还回来!”……

拿了机票有点生气不打算再见他,再见面时他却说:

“记住,这一次你是自投罗网的,你……不要后悔,因为以后我绝不放手,除非,我死……”

……

谁知道,竟然一语成谮。

她躺在公寓的床上,发着高烧。迷迷糊糊地不停地做着梦,梦里见到的都是那些断断续续的破碎的片段,很多事情好像电影回放一样看得一清二楚,唯一看不清的却是明川的脸,他总是背对着她,最后,他说了一句:

“不是说好了不要为我哭么?这么快就不记得?……”

她霍然醒来,发现枕头已然湿了大片。

她不知道他的家在哪里,也不知道应该到哪里打听他的消息,她只能从电视新闻报纸上面得到一些消息,两天过去了,人还没有救出来,直到今天上午才有消息说人员已经陆陆续续地救出……这时候她才醒觉自己对他所知甚少,除了他的生活习惯外,他的家庭背景她竟一无所知。

原来,从来都是习惯了他来爱她,对她好;她对他并没有太多的好奇,或是了解的渴望。

甚至,她连相信他到底的勇气都没有。